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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访黎澍始末

姚眉平

1988年7月中旬出版的第4期《求是》杂志刊表了一篇题为《尊重历史,冲破教条》的访问记,访问对象是著名历史学家黎澍,访问者是本刊记者李明三、姚眉平。正是这次采访,使我和黎澍先生结下了不解之缘。

采访黎澍先生的计划是1988年3月初确定,3月9日进行的。访问记拟在《求是》创刊号上发表,但因编辑部内部意见分歧拖至第4期才刊出。采访时编辑部去了三个同志,除了李、姚以外,还有郑伟章。当时,由李明三、郑伟章提问,我负责记录和录音。署名时为什么没有郑伟章,我记不清了。关于这次采访,我觉得以下三个方面的情况值得一提。

录音稿

虽然原始录音带已经找不到了,但幸运的是,根据原始录音整理的稿件(姑且称之为录音稿)我一直保存至今。这个未经任何人审定的稿件可视为原始稿,与后来他本人的几次修改稿和正式发表的访问记都有较大差别。从录音稿看,76岁高龄的黎先生思维敏捷,谈锋甚健。全文如下:

记者:请您随便谈谈。这几年史学发展很快,成绩显著。但有一些人,特别是部分青年和干部不重视历史,认为历史毫无用处。就连史学工作者也感到了一定的困难,有“危机”之感。您怎样看待这种现象?

黎:说历史无用是不对的。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现实之中,也生活在历史之中。现实就是历史,不是别的。人们从事一切活动都不能超越历史。反之,落后于时代也不行。十三大提出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理论,就是为了把我们当前所处的历史条件认识清楚,不去做超越历史的蠢事。历史是不可超越的。过去,我们的一些思想家企图超越历史,也有些落后于历史的。

记者:过去我们超越历史太过分了,1958年我们“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确实可笑。

黎:我们自以为社会主义搞得很不错,成天梦想进入共产主义,结果事与愿违。另一方面又背着一个沉重的封建包袱——想甩都甩不掉。不能急。“文革”中破“四旧”,反对“封、资、修”,结果越反越“封”。所以认识历史条件是非常重要的,而要真正做到这点,就必须懂得历史。历史即现实,不了解历史,就认识不到人们受历史的限制有多大。对此,很多人感受不到,但事实就是如此,包括他们对历史采取的蔑视态度,恰恰表明自己受历史条件的限制。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观念形成以后,就能唤醒人们的现实感。

记者:过去我们一方面去超越历史,另一方面却落后于时代,这是为什么?

黎:思想封闭所致。独立自主、自力更生,这是很好的。但它可能造成另一个结果:闭关自守。事实就是这样。这跟毛泽东同志个人有关。他对外部世界了解不多,除了1949、1957年两次去苏联外,再也没出过国。他以为这无关紧要,实际上因此受到了局限。这是无可奈何的。他与柯罗米科的谈话,表明他对世界不了解,总是把在江西打游击的一些经验搬出来。

记者:为了认清历史条件,中央提出了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理论,这也是对历史的尊重。但是,对每个地区、每个部门、每个人来说,各有各的局限。而人们对此,恐怕未必都认识到了。

黎:这是不可避免的。关键还是思想上、认识上的问题未解决。按理说,共产党人、马列主义者的思想应当是最开放的,对新事物、新认识最敏感。但是,在相当长的时期里,我们的反应很迟钝。外面发生了巨变,我们却闭门造车、自我欣赏。“文革”十年,外界的发展最快,我们封闭得最严。总之,思想理论是一个重要方面。你们的刊物要起这个作用,走在前头。

记者:“世界革命的中心”嘛。在这个问题上,历史学界能做些什么工作?

黎:在认识上可以有所作为。研究历史有助于考察现实,掌握规律,认清自己所受的客观限制。但是,史学界乃至整个社会科学界本身也存在不少问题,其中最大的弊端仍然是思想问题:教条、僵化。具体说,就是没有真正懂得马克思主义,一些非常庸俗的公式束缚了人们的头脑。“文革”时期,教条主义盛行,一些颇有见地的马克思主义史学家也未能幸免。翦伯赞是一位马克思主义理论素养较高的史学家,因为批评了一些错误观点被迫害致死。但是,他的观点本身也有不少错误,其中的条条之多,令人吃惊。在谈到写中国通史时,他说:“当然要把人民群众作为历史的主人,要多讲人民群众的历史作用,但是以人民群众为主人的历史并不排除个别人物的历史作用。把中国历史贯穿在一条以人民群众为主体,以经济为骨干,以阶级斗争为动力的主线、主流之中。”他本来想把历史研究搞得活跃一些,却为这许许多多捆住了手脚,四面碰壁,没法前进。而他却为此挨整,死了。这是“文革”中的事。现在的情况如何?很多条条依然如故。有好些非马克思主义的东西,仍然被不少同志奉为金科玉律。我们是中国人,马克思、恩格斯是德国人,列宁是俄国人,我们学习他们的著作要通过翻译,而译文有时不确切甚至错误。还有的是我们领会错了。可是,人们还是宣扬一些似是而非的理论,作茧自缚。

记者:都有哪些条条框框?

黎:比如:“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人民群众是历史的主体”。在私有制社会,人民群众是被剥削、被压迫者,被排斥在历史的舞台之外,怎么能说是历史的主人呢?当然,他们对社会的发展起一定的作用,但是仍不能说人民群众是历史的主体。这个教条几十年广为流传,却无人去认真研究一下。它不符合马克思主义,危害甚大。想摆脱它,可是谈何容易!刊物应当允许发表、讨论各种意见,不能凭编辑主观判断。可以把过去的杂志拿出来看看,对的有多少?有很多条条框框,有很多非马克思主义的东西。

记者:除了您刚才讲的历史创造者问题以外,还有些什么教条?

黎:这个就多了,绝非一两条。大家很习惯的观点有相当多的不符合马克思主义。“一切历史都是阶级斗争史”,这个貌似正确的理论影响极大,但它恰恰错了!《共产党宣言》指出:“到目前为止的一切社会的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恩格斯在1888年的英文版中为这句话加了注释:“确切地说,这是指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可是,这个科学论断却被曲解成“一切历史都是阶级斗争史”,或者说“共产党人的哲学是斗争哲学”。果真如此吗?自然史当然不是阶级斗争史,人类史也不尽然——不仅原始社会不是,而且阶级社会当中的某些领域的历史也不是。以往说民族斗争的实质就是阶级斗争,这也是错误的。如果说民族斗争就是阶级斗争,那么为什么社会主义国家的民族问题最严重?还有,艺术史是阶级斗争史吗?我看成问题。我讲“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是错的,多少人反对,而且传言要批判。马克思主义到哪里去了?要有容人的雅量。为什么唐诗的艺术意境不仅为封建士大夫们所欣赏,也为广大普通群众所接受?中国建筑艺术的代表,最好的形式恰恰是宫殿式的,而不是茅草房?可是统统要解释为阶级斗争。有好些东西现在看,根本无法看。这不是不认识字,而是顺口这么说。毛主席就讲了很多这样的话。过去我们一些话讲错了,有些人出来纠正,我们却批判人家,甚至枪杀。上海的王申酉在狱中学习马克思主义,在给未婚妻的信中谈了自己的观点,结果被枪毙了。这是以前的事,但现在还有人怕马克思主义。

记者:您如何看待阶级斗争学说?

黎:马克思等关于阶级斗争的学说是正确的,但是我们运用时必须实事求是,不能把一切历史都归结为阶级斗争史。否则,就会陷于绝对化、简单化的困境。历史是极其复杂的,具有非常丰富而生动的内容。可是,一经“一切历史都是阶级斗争史”这个理论的剪裁,就变得干巴、贫乏、苍白。如何突破框框,是很了不起的事情。有些事情并不缺乏材料,因为观点的限制,只好视而不见。以五四运动为例:首先打电报支持学生爱国运动的是谁?吴佩孚、陈炯明等人。而当时的孙中山却反对新文化运动,要恢复中国的固有道德,反对白话文。这些材料都讳莫如深的。军阀怎么能支持爱国运动呢?伟大的革命先行者又怎么会反对新文化运动呢?

记者:陈炯明还信仰过社会主义,并在广东搞过社会主义新村的实验。

黎:是的。在教条主义者眼里,许多事情很奇怪。比如杨度,这个洪宪帝制筹安会的头头,后来加入了共产党。好就是绝对的好,坏就是绝对的坏,复杂的历史因为历史学家的无能只好简单化了。

记者:如何进行阶级分析呢?

黎:历史不能仅仅划分阶级,以政治态度划分阶级尤其不对。比如,我们与国民党的斗争,很长时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们过去根本不谈这点,只强调武装斗争。如果完全靠打仗,我看未见得打得过国民党。蒋介石就认为他的武装力量强大,但他不懂得中间派的重要性。我们当初为了争取中间派尽了很大的努力。特别是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期间,这项工作做得很成功。可是,史学家们何尝讲这些呢?历史的简单化与“以阶级斗争为纲”是密切相关的。这也是教条主义的恶果之一。

记者:您说理论界存在的许多条条框框至今还在束缚人们的头脑,应该如何打破它们?

黎:最重要的是正本清源,重新学习和发展马克思主义。就此,我曾经提出“西学为体,中学为用”的观点。“西学”,笼统地说是指西方的学说,但主要指马克思主义,因为马克思主义是西学中最主要的。不以它为体,以什么为体?现在有些人从头到脚都欧化了,但头脑是中国的。所谓中学为用,是指中国的民族形式。因此,“西学为体,中学为用”即是说:把马克思主义同中国的实践相结合。前面我提到的那些似是而非的理论、条条之所以能迷惑我们,就是因为我们没有真正把马克思主义学好。我们应该花大力气去掌握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和方法论,而不能采取教条主义的态度,死记那些特定历史条件下的论断,更不能曲解经典论述。

记者:过去我们学习马克思主义确实存在教条主义的倾向,应该纠正过来。但现在的问题是马克思主义的理解和宣传有关,讲成那么多条条,人家都懒得听。他们有点趋时,但总会正确处理的。新加坡人说儒家好,他们赶紧就去搬古董,而不去认真鉴别它们。孔子、儒家不是不可以研究,但绝不能以儒家思想为指导。青年人到了走不通的时候自然会回来。对青年人不要忙于指导,重要的是为他们开辟道路,把那些束缚人们手脚的东西尽可能地解除。我们不能逃脱历史条件的客观限制,但应该在主观上勇于冲破那些教条。

记者:请您谈谈对《红旗》杂志的看法和意见。

黎:人们愿意看现实问题涉及历史的文章,但作者不好找。

记者:历史不能脱离现实。历史如何为现实服务?

黎:这个口号不好,应该说历史和现实联系在一起。

记者:您对近年来史学理论有什么看法?

黎:现在史学理论活跃多了。大家只要出成果就是好的,不必要求都出什么了不起的成果。过去几十年不出成果,专门关起门来整人。刚坐下来,运动就来了。近年来,史学理论文章多了,是有原因的:评职称要看结果。虽然有些粗制滥造,但应承认多数成果是有意义的。以前连评职称都取消了,现在恢复了,人们就有了动力。

社会科学的科研经费问题应该解决。现在全国的社科经费才500万元,只够修1公里的高速公路。我说加到5个亿都不算多。现在博物馆的生存都有困难。军博靠搞家具、服装展销,才勉强维持生计。国外的学术著作有人资助,而我们的学术著作,价值越高的越出不来。这与国家经费支出有关系。公有制不支持公共事业,这怎么行?

记者:过去的许多史书都把历史写成农民斗争史,您以为如何?对农民起义的历史作用应该如何评价?

黎:这也是受“一切历史都是阶级斗争史”的支配。把历史归结为阶级斗争史,又把阶段斗争史归结为农民斗争史,这些都不符合马克思主义。农民战争到底起了推动社会进步的作用,还是阻碍社会进步的作用?以前只是一味地肯定,是有片面性的。据《康熙政要》记载:云贵川总督在奏折中写道:四川人少,欲当县令者有一个前提,就是必须招够300户去种地。可见,当时四川的农民战争期间杀人如麻,生产力受到严重摧残。农民起义的作用也由此可见一斑。不能说生产的发展靠打仗、杀人,而需要团结。过去斗得不能斗了还斗。

要透彻地了解现实,就必须了解历史。毛主席对现实的透彻了解,就因为他有历史知识。现在有人讲初级阶段理论,不讲历史。这不对。当然,确实不好讲,要算一笔账。

几封信

在整理、修改《访问记》的过程中,我和黎澍先生有信件往来。一封是我写给他的,五封是他写给我的,全文如下:

黎先生:您好!

上次拜访,受益匪浅。我们根据录音整理出来一个访问记,现寄上。这个稿子在文字上恐怕比较粗糙,缺乏您谈吐时的神韵,而且可能还有不全、不准确之处,请您一一匡正,增删。

《红旗》将于“七一”正式改刊名,新刊叫《求是》,仍为半月刊。这个访问记可能在新刊上用。但因尚未送审,还望您早点寄来。

再次谢谢您对我们的支持!

致礼!

哲史室 姚眉平

88.4.28

眉平同志:

寄来清样收到。

可惜我信笔修改,一下改糟了,请再寄一份或二份给我,争取尽量改好寄回。

专此,即致敬礼

黎澍 7/5/88

眉平同志:

前寄一信,请你再寄两份谈话清样给我,不知收否?你整理的记录很好,可惜我讲了些尚未经过论证的看法,不适宜公开发表。因此再修改补充一下是必要的。敬希体谅,为盼。

即致

敬礼

黎澍 11/5/88

眉平同志:

此稿改好后,请再打清样四份给我。有的尚未改定。

敬礼

黎澍 16/5/88

眉平同志:

此稿(指对5月24日整理稿的修改稿——姚注)改好以后,请寄一份给中宣部龚育之同志,说明是我请他审定的。另寄清样三份给我。邮递太慢,有没有人送一下?

黎澍 30/5/88

除了上述五封短信外,我还找到了黎先生给我的一封信,邮戳上的时间是5月10日,但只有信封没有信,估计是寄改稿。

两个改稿

黎先生非常重视这个访问记,多次亲自修改。这些改稿,有的已存档,有的遗失了,我保存了其中两个改动很大的稿子。现将他的修改摘述如下。

(一)对“4月25日整理稿”的修改稿

所谓“4月25日整理稿”,即是我报给编辑部领导、同时寄给黎先生的稿子。

原文“75岁高龄”,改为“76岁高龄”。

原文“每个人都生活在现实之中,也生活在历史之中”,黎先生在“也”后面加了“就是”。

原文“我们企图超越历史,同时又落后于时代”,将“同时又”改为“事实反而证明”。

原文“不了解历史,就无法认识历史对现实(包括对人们自身)的客观限制”,改为“不了解历史,不知道现实是怎样形成的,就无法认识历史对现实(包括对人们自身)的限制何在”。

原文“要重视历史教育”,改为“要重视用历史知识教育我们的青年,使他们成为有文化素养的公民”。

原文“国外的经济、科技的发展很快,我们却闭门造车,自我欣赏”,改为“国外的经济、科技发展很快,我们却闭门造车,自我欣赏,错误地认为我们还发展得很不错”。

原文“有位知名的马克思主义史学家”(这句话并非黎先生的原话,而是我担心公开翦伯赞的名不好),恢复为“著名的马克思主义史学家翦伯赞”。

原文“同样受到‘左’的思潮的影响,宣传过一些‘左’的观点”,改为“同要受到‘左’的教条主义的束缚,难以摆脱”。

原文“以阶级斗争为动力的主线之中”,改为“以阶级斗争为动力的主流上”。

原文“他本来要把历史研究搞得活跃一点,却为当时的许多条条捆住了手脚,没法前进”,改为“与他提倡的历史观点完全相反,他本来要把历史写得活一点,却为当时的许多条条捆住了手脚,不能不陷入自相矛盾的境地”。

在“怎么能说是历史的主人呢?”之后,加了“如果说人民群众是历史的主人,那么,帝王将相是什么,是人民群众的仆人吗?”

关于“一切历史都是阶级斗争史”,黎先生将整理稿近400字删除,重新写了一大段话:

这个似乎是个无可置疑的真理,数十年来,我们常常这样说,这样看,这样思想,自信是背出了马克思写在《共产党宣言》里面的一句至理名言,还看做是解释一切历史现象所出发的理论观点。可是一查《共产党宣言》的中译本,这句话却是:“到目前为止的一切社会的历史都是阶级斗争史”。这句译文比较啰唆,读起来不顺口。我怀疑我们习见常同的那句非常简明的话出自《共产党宣言》的最初译本。经查陈望道译本,这句的译文是:“一切过去社会底历史,都是阶级争斗的历史。”同一句话的译文,先后出现的两个译本大致相同。只是都有修词欠简练的问题,都不像我们常听到的这句话明快。“一切历史都是阶级斗争史”之所以明快,就在于省略了“到目前为止的”和“社会的”这样两个限制时间和范围的字眼。其实,如果说,“一切社会的历史是阶级斗争史”,这很好理解,也完全正确。因为一切社会,无论是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都是阶级社会,所有这些社会的历史都是阶级斗争史,自然没有问题。但是,把“一切社会的历史”简化为“一切历史”,那么,阶级斗争史的范围就不限于社会史,而扩展到其他不能说是阶级斗争史的领域去了。那里没有阶级斗争,怎么办?于是就出现了种种生硬的解释,如说“民族斗争实质是阶级斗争”等等。现在看来,这种解释很难成立。阶级终有一天会归于消灭,而民族斗争会继续下去。继续到什么时候,还很难说。可见,按照“一切历史都是阶级斗争史”的观点来解释一切历史,绝非是马克思主义的观点。过去对历史作这样一种教条主义的解释造成的混乱究竟有多大,还有待清理,不是简单说得清的。

关于“如何正确理解和运用马克思主义的阶级斗争学说”的问题,黎先生的改动也很大。一是删去整理稿近800字,二是将原来的两点改为三点:

第一,必须把原意领会清楚。不能用曲解原意的办法把本来正确的思想改造成为教条,不能把一切历史都归结为阶级斗争史;第二,必须实事求是,有就是有没有就没有。否则,就会陷入主观主义的泥潭,把复杂、丰富的历史搞得简单、贫乏;第三,必须承认历史发展的辩证法,真实描写历史过程。

关于打破教条主义的问题,他删去了“西学为体,中学为用”那段话,加了“认真清理过去的混乱”。在“青年人也有点趋时”之后,加了“这是长期封闭的结果。见得多了,自然也就不会那么好奇了”。

(二)对“5月24日整理稿”的修改稿

所谓“5月24日整理稿”,即是我报给编辑部领导、同时寄给黎先生的稿子。除了少量文字改动以外,黎先生集中对“一切历史都是阶级斗争史”的问题进行了修改。

原文“马克思、恩格斯关于阶级斗争的基本理论是正确的。但是”改为:

“马克思主义的阶级斗争学说”,是否这样提?还有待研究。恩格斯屡次谈到马克思的科学贡献,都没有把阶级斗争单独列为一项,而只是说,主要有两项:一是发现唯物史观,二是发现剩余价值。列宁的《卡尔·马克思》一文首次把阶级斗争列为马克思的一项贡献。此说传到中国,经过大概非止一人的发挥,产生了阶级立场、阶级观点、阶级分析方法等等,似乎马克思主义理论就是这些,这对不对?要研究。至于把马克思主义应用于历史的研究,我以为有这么三点值得注意:

关于如何打破教条的问题,他删去了“最重要的是正本清源。教条从何而来?就是我们没有真正掌握马克思主义。要彻底冲破束缚思想的框框,必须最新学习研究马克思主义,认真清理过去的混乱。”改为:

当然首先要做一番正本清源的工作。教条从何而来?有的来自人家不用脑筋,人云亦云。“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和“一切历史都是阶级斗争史”,是最有影响的例子。清理出来,大家不再把它们当作指导思想的“马克思主义”,弃绝其影响,也就罢了。最重要的不是追究个人责任,而是吸取教训,改变教条主义的思想方法。过去搞运动整人,宣布出来的理由总不外是冒犯了什么教条或禁令,诸如缺乏“群众观点”、“缺乏阶级分析”等等,而这些教条或禁令又是以永恒真理或绝对真理诸如“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和“一切历史都是阶级斗争史”为根据的。为了打破这种永恒真理或绝对真理,必须普及一个马克思主义的真理,这就是:在认识范围内,没有永恒真理或绝对真理。一切认识的真理性都是相对的。都是随着实践的深入而发展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每个真理都在接受检验。不断有前一阶段为人们公认的真理被检验出来是非真理,或者从来不是真理,或者从前是真理,现在看来不是真理。总之,凡以马克思主义的教条即真理治人者,即以马克思主义的相对真理还治其人之身,庶几不致为害太大。

正是在这个改稿的附信中,他提出请龚育之审定访问记。但后来是否请龚审定,以及审定的结果如何,我毫无印象。

多余的话

这个访问记发表之后,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反响。黎先生对这篇访问记很重视,曾经当面问过我有何反映,我说两方面的意见都有。但《求是》后来只反映了一方面的意见:刊登了一篇《与黎澍同志商榷》的综述和一篇批驳黎先生观点的文章。综述是我的同事根据部分读者来信整理的,文章则是另一位编辑写的。当然,无论是综述还是批驳文章,黎先生都没看见——那时他已经去世了。

还有两个细节值得说明一下。一是关于“虚妄”的争议。《访问记》的最后一句话是:“为后人担忧,与为古人担忧,其虚妄是相同的。”其中“虚妄”一词很使我的同事不快,多次主张删去,但黎先生就是不同意。对于同事的不快我能理解,首先因为问题是由他提出来的(原话为“现在的问题是:在社会上,尤其是在一些青年当中,马克思主义并不吃香,有些大学生连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都不知道。”),结果被答之以“虚妄”,的确让人难堪。其次,黎先生用这种语气答记者问,明显带着一种抵触情绪。当时,我也不明白黎先生何以不肯删去此话或者换一句相对温和的话。后来,当我读到《再思集》有关青年的论述时,才逐渐理解他的心情(情绪)。

二是黎先生说话略带湖南口音,我偶尔听不清,有时误会了他的意思,有时干脆不记。比如,他谈到“中国建筑艺术的代表,最好的形式恰恰是宫殿式的,而不是茅草房”,其中“宫殿式”我听成了“封建式”。这让黎先生感到好笑。

写完这篇资料性的东西,连我自己都有点疑虑:谈多年前的旧事还有意义吗?一位朋友消除了我的疑虑。在他看来,这篇文章史料价值很高,值得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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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月免费文)“爵爷,别过来!”“这个很好玩,要不要一起?”他一脸邪魅。“对啊妈咪,我也只是蹭个热度,认了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干爹,你至于那么激动把水淋湿自己的衣服吗?”天才萌宝将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和小宝宝带到了妈咪的跟前,“看,认一送一!超划算哦!”她看着眼前三个复制版,惊得花容失色,还没说话,他就把她壁咚,“你家孩子把你卖给我了,乖乖做我的老婆!”“先生,我们不熟!”“结婚了,还不熟?”孩子都给他有了两个,还不熟?爵爷宠妻很凶猛且不要脸,虐遍所有人只为博得老婆一笑。“爵爷,你除了死缠烂打,还会什么!”“会撒娇会卖萌会宠你!”爵爷意味深长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