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屋外黑不隆咚,恍若一头即将吞噬一切的怪兽。
躺在柔软大床之上的云岫辗转反侧,久不能寐。
脑海中一直回想着白日里发生的离奇流星坠落事件,明明大家都看到了,绝不可能是幻觉,但是亮光消散之后,却了无痕迹,如梦如幻。
最后的轻吟更是让云岫心中忐忑,百思不得其解。
喝了三次水,上了五趟厕所,数完几大锅水饺的云岫终于有了一丝睡意。
浑浑噩噩中,云岫的意识陷入沉眠。
恍恍惚惚间,云岫的意识再次活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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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十分,烈日高悬,一袭青衫,书生打扮的云岫凭空出现在一条喧闹古拙的街道。
道路两旁皆为木质房屋,最高不过三层,古色古香;行人身穿粗布长衫,色调素净。
看着一派古代景象,云岫喃喃自语:“我是谁?我在哪?发生了什么?”
转瞬,云岫明悟了:自己是寒窗十载,进京赶考的书生。明日即将开考,今天出来遛弯儿,调整心态。
“呼~”云岫心中大定:“想哥三年模拟,五年高考,身经百战,何惧之有?”
“咦?三年模拟是什么鬼?五年高考又是什么鬼?我是书生,没上过战场呀!”云岫有点发懵。
头顶的太阳灿然如煌,云岫却没有感觉到太多的暖意。
“管忒娘的!”云岫莫名有些烦躁。
不远处,人头攒动,围成一个半圈,指指点点,熙熙攘攘。
本着天生爱看热闹的民族特质,云岫也呼啦啦凑了过去。
只见一具蒙有白布的尸体横在路边,一女身穿缟素,跪在内侧。
外侧有一张压着石头的白纸,上书四个大字——卖身葬父。
还有几列秀丽小字:家父本为翰林学士,因赈灾一事触怒圣上,蒙冤赐死,家产被封,无钱下葬,无奈之下,小女子愿卖身葬父,为奴为婢,以求纹银二十两,送家父灵柩返乡,为父尽孝。
敬佩之下,云岫将目光移到了卖身葬父的女子身上,但见跪坐与地的女子青黛娥眉,肩若削成,腰如约素,清新婉约,更兼得神情哀婉,楚楚动人。
云岫莫名生个一个很不地道的念头:“女要俏,一身孝,古人诚不欺我!”
就在云岫杂念纷纷的时候,围观的众人更是没遮没拦的发表着各自的看法。
“这女子端是秀丽,谁买回去可是捡着大便宜咯!”
“谁说不是啊,不仅长的漂亮,还是翰林家的闺女,真正的贵人呐,这要是娶回家,那可是老长脸了!”
“足足二十两呢!我家鱼档辛苦劳作一年所存之余钱不过如此,太贵了,太贵了。娶回去又只能当个花瓶供着,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生娃都没大屁股,不好生养,不划算,不划算。”
“嘁,看你那目光短浅的穷酸样子,区区二十两而已,这可是翰林家的女儿!娶回家是给你干粗活儿的么?没见识的夯货!”
“哟哟哟,马掌柜这开绸缎铺的就是财大气粗口气硬啊!”
“哼,我就有钱怎么了?有钱还错了不成?你没钱还引以为荣了?”
“你有钱,你敢买回去么?就怕你家那只母老虎活撕了你吧。”
人群顿时传来一阵哄笑,更有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就算母老虎不发威,这翰林可是因为触怒了当今圣上才被赐死的,你马大胖敢娶他女儿回家?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胖乎乎的绸缎铺掌柜虽是涨了个脸红脖子粗,但愣是没敢硬气。
云岫则是不禁盘算起自己的盘缠,自己所剩之余钱莫约就是二十两的样子。
只是如今,自己乃是进京赶考,京城物价高昂,每日所费房钱、饭钱不菲,此时不仅离出榜还有一段时日,还需留些余钱与同年应酬,已算窘迫。
想到这里,云岫有些颓然。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自古亦然。
此等佳人竟沦落如此境地,着实让人扼腕叹息,云岫心情很有些不是滋味。
“堂堂翰林大学士落难,竟无一人相助,可怜可叹,可悲可泣啊!”云岫身边一位老学究打扮的老者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云岫心中一动:对啊!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堂堂翰林,就算家产被封,但总有门生故旧的吧,那些高官贵人拔几根腿毛也有二十两了吧!
只是环顾四周,云岫发现围观之人尽是粗布麻衣,无一人绫罗绸缎,甚至连青衣长衫的都没有几个,赫然都是最底层的平头百姓。
“奇了怪哉!这位翰林平时是有多招人不待见啊!出了这种事,连个帮衬的都没有,居然要让女儿卖身,太失败了点儿吧!”云岫感慨道。
老学究闻言,转头肃声道:“公子所言差矣,卢翰林乃是当代大儒。今年东山大旱,朝廷赈灾不力,卢大儒虽散尽家财,却杯水车薪。无奈之下,大儒送走独女,遣散家仆,只身带血书上朝直谏,言辞激烈的斥责圣上穷兵黩武,导致民不聊生。天颜震怒,这才下令赐死。”
得知这等内情,云岫肃然起敬。
无论翰林的这种方式有何不妥,但是不惜己身的拳拳为民之心,何其难得?堪为儒家风骨!
“翰林之举,我心仰之。料想敬服者甚众,缘何无一人出头帮衬?”云岫问道。
“大儒门生故旧无数,只是因为赈灾一事,圣上震怒,那些所谓门徒故友,无人敢冒圣上之大不韪。”老学究连连摇头叹息。
云岫甚是不解:“圣上已经赐死翰林,但翰林女儿还活的好好的,明显没有被牵连,那些门生故旧有什么好怕的?”
“唉~”老学究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继而解释道:“谁说不是啊!但是天威难测,何况此次圣上震怒也是另有缘由。”
“愿闻其详。”云岫虚心求教。
老学究拱手向皇宫的位置拜了拜,说道:“圣上雄才大略,一心收复北方失地。今年恰逢北方部族内乱,乃是收复失地的良机,圣上自是不愿错失,故而优先保障军队后勤粮草,东山也因此赈灾不力。大儒不是不明大局,只是宗族、乡民血书相迫,不得已而为之。朝堂之上更是一时激愤,口不择言,言及圣上不恤民情,此战必败,这才使得龙颜大怒,将大儒赐死。”
听到这里,云岫也是醉了。
如此说来,翰林被赐死,说冤也冤,说不冤也不冤。
虽是为民心切,但是仗还没开始打,就诅咒此战必败,惹怒以开疆扩土为最高荣耀的皇帝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里面干系太大,很容易就将自己给陷进去,一旦被圣上认定为开疆扩土的阻碍,那可不是开玩笑的,难怪没有门生故旧敢伸出援手,只有这些市井小民因为无知,所以无畏。
云岫和老学究在这边低声交谈,其他围观人等也没有停止议论。
就这么会儿功夫,已然有人蠢蠢欲动。
“朱屠夫,我看你眼睛都看直了,喉头不停蠕动,口水都咽了好几两了吧!”有一人取笑道。
膀肥腰圆的朱屠户非但没有好不意思的急急否认,反而眼神更为灼热。
朱屠户二十有四,不仅人高马大,而且又黑又胖,恍如肉山,迈上一步,肉山都要抖三抖,至今仍未娶上媳妇。
但朱屠户即便极为心动,却仍迟迟没有付诸行动。
朱屠户考量的不是钱,对于薄有家财的朱屠户来说,二十两并不是一个太大的数目。
所顾忌的唯有天威。
娶一个得罪了皇帝陛下之人的女儿,实在需要太多的勇气。
朱家三代单传,朱屠户可不敢贸然。
就在朱屠户心痒痒,却又难以下定决心的时候,一个清朗的声音越众而出:“姑娘为葬父卖身,孝之大者,小生为之动容,愿无偿资助姑娘二十两白银,以操办翰林身后事。”
众人的目光顿时集中了过来,翰林女儿同样投过来一道秋水般清澈的目光。
成为焦点的云岫却是镇定自若,伸手掏出自己全部家当,递给了仍跪坐与地的翰林女儿。
颤抖着接过钱袋的翰林女儿泪光闪烁,感激不已,俯首道:“公子高义,小女子铭记肺腑,还请公子留下姓名和住址,小女子料理完家父丧事,定当登门,为奴为婢,以谢公子援助之情。”
不计后果,且奉上全部家当的云岫心情甚是舒畅,不是因为翰林女儿的诺言,而是单纯的因为快意,酣畅淋漓。
然而,帅没过三秒。
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两个身穿飞鱼锦服的锦衣卫,其中一个更是厉声喝道:“大胆逆贼,安敢出资安葬忤逆圣上之人,罪大恶极,当诛!”
说着更是直接拔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云岫脖子抹去。
寒光一闪,云岫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在脖子与绣春刀亲密接触的那一刻,只留意到朱屠夫和众人扭曲的面容和幸灾乐祸的嘲笑声:“傻愣小子,惹怒圣上之人,也是你能亲近的?还想在咱们面前捡便宜?下辈子吧!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