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那天，张小别以为应该先到原来的高一六班报道，肖老师开班会，分配大家各自去各自的新班级。他想，那样的话，六班的老同学们至少还能见一面，举行一个温馨的告别聚会。
他的愿望落空了。新学期开始的时候，原有的高一六班已经不在。他来到六班的“遗址”，里面挤满了一群稚气未脱的、陌生的脸孔。
老生看新生，心中油然感到自己不再年轻。
他重新回到学校的通告栏处。分配新班级的名单贴在上面，按照专业分了两部分，各自的科目里，校领导按照同学们的高一期末考试排名，重新划分班级。为了保证每个班级的成绩水平大体相同，全校第一的同学被分在一班，然后第二的同学被分到二班，依次类推。前六个班级是理科班，后四个班级是文科班。
张小别轻易地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在高二二班的名单里。学校没有发放高一期末考试的成绩排名，他不知道自己的名次。很显然的是，他肯定不是年级第一名。小别仔细一看，有个熟悉的名字与自己分在一起：林永俊。
期末考试，林永俊和张小别并列年级第二名，都被分在了高二二班。
看完自己的分班，他转身去文科班的名单前，寻找简安安的名字，她被分在高二七班。他拨通了安安的电话，里面传来“嗡嗡”的声音，电话通了，但是没人接。小别又拨了几次，还是没有人接听。数了数电话屏幕上的拨打次数，一共是七次。
张小别显得有些失落，背起行李往高二二班的教室走去。
高二年级与高三年级同在一座教学楼里，它是市一中最大的教学楼。高二年级在第一、二层，高三年级在第三、四层。大概学校领导们这样分配教室的目的，是为了让高二年级的同学们早些与高考作亲密接触。
暑假过后，学校对这座教学大楼重新做了装修，里面充斥着浓重的甲醛味道。很小的时候，张牧之告诉他，不要总是在新装修的房子里呼吸，甲醛对呼吸道危害很大。小别那时只有十岁，对这个忠告记忆深刻。
张牧之悄悄告诉他：“甲醛对男孩子的危害最大。”年幼的小别为他为什么。
“因为对精子不好。”
“什么是精子？”
“精子就是你的敌人，它们很多很多，有几十亿。你只有战胜了它们，才能出生。所以，从这个角度上说，从你出生的那一刻，你就是一个胜利者，战胜了几十亿的竞争对手。”
小别不知道几十亿是什么概念，被吓得不轻，问：“我怎么才能战胜它们？”
“你已经战胜它们了。”
从那天开始，他不停地试图回忆，自己打败几十亿“敌人”的方法，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嗅着这股甲醛味道，张小别找到了高二二班。在教室的中央，一位戴着黑框眼镜、身材中等、双目细小的中年男老师正笑呵呵地坐在课桌桌面上，与围在一起的同学谈笑自若。他应该就是二班的班主任，小别对他不拘一格的坐姿印象很好，至少应该不是一位爱摆老师架子的班主任。
小别走到人群旁边，想听听他们在谈什么。
一名男生问那位男老师，暑假是怎么过来的。老师爽朗地说：“我去了西藏。那里的天空很蓝，水特别清澈，牧民们在草地上悠闲地放牧，生活美好极了！”
另一位男生笑嘻嘻地问：“姜老师，你有什么奇遇吗？”
张小别意识到，原来他姓姜。他仔细地看着姜老师的容貌，大概西藏的阳光过于强烈，他的皮肤被晒得黝黑，络腮胡子，开学前大概仔细刮过，只有薄薄的一层，很男人的样子。唯一与他的外貌不相容的是，他讲话的声音很阴柔，听起来有些娘娘腔。
姜老师摇摇头，说：“奇遇倒是没有，不过当地人给我起了一个很有藏族特色的名字，叫‘尼玛顿珠’。他们说，尼玛是‘东方来’的意思，顿珠是‘尊贵的客人’。”
但这个发音更像是：尼玛炖猪！小别想。
人群不禁大笑起来。
姜老师说：“好了，来了的同学先在签到表上写名字吧。然后走读生可以回去了，住校的同学把行李放到宿舍去，打扫一下宿舍的卫生。”
姜老师摆摆手，示意大家可以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张小别签到之后，拉着行李去了他的宿舍，在床头上找到了名字。和林永俊同住一张上下铺，自己住上铺，林永俊住下铺。此时，林永俊还没有来。
小别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铺位，又清扫了宿舍的地面，打算去超市买生活用品。这时，他的电话响了，是简安安打来的。“小别，刚刚我爸带我去买自行车了，没有带电话。我现在来学校了，你在哪里，我过来找你吧。”
小别开心地说：“我正要去超市，那我们在教学楼下见吧。”
安安说：“好的。”
小别走到教学楼下时，安安恰好正在停放她的自行车。她转身看到小别，对着他灿烂地笑起来。她的笑容遮挡在一副蓝色的太阳镜后，身上穿着同样蓝色的拼接格子衬衫，上翘的嘴角带着阳光和自信，看起来非常美。
“今天给你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没接，还以为你出事情了呢！”小别伸手去帮她锁车，然后又悄悄地拉起她的手。
简安安四周张望一眼，没有拒绝。“真的是忘记带电话了，我爸也是临时想起来，我上学没有自行车，才赶紧带着我去挑的。对不起啦！”她说。
“没生气啦，怎么会生你的气。”小别笑着说。
“嘿嘿，就知道你最好了。”安安欢快地将身体朝小别的胸前贴了一下，担心被人发现，马上又收了回来。“刚刚你说打算去超市买东西呀，我陪你去。”
“好，不过也不是什么非买不可的东西。刚刚你不在，我觉得没事做，只好去那里。”这时，王秃子打来电话，他和许金梦定了餐位，约他们一起过去吃饭。
小别挂掉电话，安安纠结地问，“那边离学校挺远的，你想不想去呀？”
小别反问：“你想不想？”
简安安用乖柔的语气说：“都行，你想去，我就去。”
“一个暑假没有见面，也挺想念他们的。”小别按住安安的自行车，说：“从来没有骑单车带你逛街过，要不要试试看？”
简安安开心地说：“好呀，恰好它可以派上用场了。”
他利索地把车头朝向校门的方向，看着安安坐到后座上，吹了一声口哨，朝目的地驶去。
王秃子给张小别打电话的时候，正和许金梦在商场里闲逛，听到他答应过来后，开始往约定的餐厅那边走，与他们走同一条路。
小别远远地看到王秃子搂着许金梦的腰在前面走，亲昵的举动完全无视路边的行人。
简安安也看到了他们，疑惑地问：“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密了？”
小别在路边停下车，扭过头，一脸坏笑地问她：“你说，他们会不会已经偷吃禁果了？”
“肯定不会，金梦是个稳重的女孩。”安安轻轻地捶了一下他后背。但是，她也起了好奇心，“快，追上去问问。”
窥视欲真是人的天性。
张小别加速骑车，追了过去，然后在他们身后冷不丁地大声咳嗽两声。王秃子做贼心虚，没等回头，就以闪电般的速度把环绕着许金梦的手臂缩了回去。他回头一看是小别与安安，顿时悬起的心落回原位，“吓死我了，还以为是被校领导发现了。”
张小别停下车，大声地呵斥王秃子道：“秃子同学，请问你刚刚右手放到什么地方了？”
王秃子笑嘻嘻地说：“大家都是熟人，就不要为难小弟了。”
小别故作不依不饶，说：“不许回避问题。秃子同学，请举起你那肮脏的右手，摸着你那丰满的左胸回答，你们是不是品尝了爱情的禁果？”
王秃子赶忙摇头，说：“没那回事，我们只是纯洁的搂搂抱抱关系。”
小别说：“骗谁呢，不摸着胸说话，谁相信你们的搂搂抱抱很纯洁？”
“真要摸呀，那能摸她的吗？”王秃子把目光转向许金梦。许金梦一脚将他踹出两米之外。
“算了，组织已经明白了。念在你们请组织吃饭的份上，这件事情先不追究了。”小别装作严肃的样子。
王秃子笑嘻嘻地走回来。
四人落座，一边吃午饭，一边聊暑假里的趣事，又去附近影院看了一场电影，方才结束了这次四人约会。张小别送安安回家，王秃子送许金梦回宿舍。
简安安家的小区不算远，骑车二十分钟就能到。天还没黑，小别胆怯，不敢送到她家的楼下，在小区门口就停了车。
简安安语带挑逗地问他：“要不要到我家坐坐？”
张小别一阵心跳，狠狠咽了一口口水，说：“我怕你爸打我。”
简安安笑着说：“你的胆子真小。”
小别不堪被讥笑，壮着胆子说：“那我就上去，反正他追，我就跑。”
安安怕玩笑开大，不好收场，赶忙说：“我开玩笑的，突然间带一个男朋友回去，我爸心理上肯定扛不住。”
小别松了一口气，说：“你快上去吧，我回学校了。”
安安家距离学校有一段路程，心疼他会走很久，说：“你骑我的单车回去吧。”
小别将单车推到她手里，说：“你明天上学还要用呢，我打车就好。”说罢，转过身，朝着天空摆了摆手。
简安安凝视他离去的背影，忽然喊道：“你还没问我，我家住在哪栋楼呢。”
小别转身走了回来。
安安指着小区深处一栋楼的五楼，说：“那一扇窗户就是我家的，以后可不许走错了，去了别的女孩家里。”
小别朝着那扇窗看去，问：“你说，你爸妈现在会不会隔着窗户正看着我们呢？”
简安安顿时有点紧张，说：“如果他们站在窗户边上的话，能看见。”
小别突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说：“那就让他们看见吧。”
“坏蛋！”安安赶忙推开他，脸颊通红，说：“快回去吧，晚了食堂没有饭了。”
“我回去了，晚上不许想我。”小别温柔地挥一挥手，转身离去。
简安安心神不宁地回到家中，心里猜测着父母有没有看到刚刚那一幕，看到他们正在厨房里做饭，没有朝窗户外面看，算是松了一口气。
张小别懒得去食堂，在路上带了一份外卖回宿舍。
林永俊已经整理好了他的床位，搬着一摞厚厚的参考书，正在思考该怎么摆放。
小别跟他打招呼，“暑假过得怎么样？”
林永俊将书放好，说：“还好吧，每天都是看这些参考书。”他的表情中充满了对它们的爱。
张小别回想起自己那无所事事的假期，两人之间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就觉得既然是放假，应该把教科书、参考书都扔到大西洋里喂鲨鱼——如果鲨鱼不挑食的话。
“除了看书呢？”小别一边吃饭，一边有口无心地和他聊天。
“还是看书。”林永俊说。
张小别顿时被呛得差点把饭吐出来。他有时真想把林永俊的心打开，看看里面除了学习，还装些什么，尤其是有没有喜爱的女孩，有没有萌动的爱情。
但是打开一份心很难，小别看不到。他知道，如果问林永俊，他得到的答案一定是：高中不适合恋爱。
小别知道，这绝不是真正的答案。即使面临高考，高中生们也不可能变成一具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
这是张小别第一次与林永俊同眠于一间寝室，林永俊看书到了深夜。传说中他每天只需要睡四个小时，小别用自己的双眼证实了传说。这就是小别的挚友和对手。
临睡之前，小别跑到阳台处，给安安打电话，询问她是否吃了晚餐和家中的情况。简安安继续白天的玩笑，说：“张小别，你是不是特别希望我爸妈看到我们的事情呀？”
小别笑嘻嘻地说：“对呀，要是真被他们发现了，我就去你家提亲。”
安安说：“欢迎你来，不过先向班里的足球队员们借一副护腿板，不然我爸一定会打断你的双腿。”
小别说：“好学生都不作弊的，为了爱情，牺牲双腿不算什么。”
“油嘴滑舌。”安安开心地笑了起来，“你说，金梦他们是不是真的发生那种关系了？要是被家长和学校知道了怎么办？要是耽误了学业怎么办？”
小别被她一连串的问题问住，不能回答。所有人都告诉他，偷尝禁果之后，会耽误学业，可是从没有人告诉，是怎么耽误学业的。
说起高中生们的恋爱，总会想到一个词：飞蛾扑火。在繁星渐渐退去的清晨，飞蛾们慢慢睁开惺忪的睡眼，呼吸清新的空气，感受阳光缓缓洒落在自己斑斓的身体上，它们单纯快乐地成长，寻找生命的意义。在漆黑的夜里，它们看到了一束光，于是奋勇地扑上去，化为一缕灰烬。其实它们只是借着火光寻找生命里的另一半，如果这是一个骗局，欺骗它们的是火，而不是它们的眼睛。宛如高中里的爱，欺骗他们的或许是高考，而不是爱情。
这一晚，借着林永俊的手电筒发出的微弱的光，张小别很晚才睡去。
第二天早晨，林永俊起床，打饭，去上课，和正常人一样。跟在林永俊身后，一名叫林因的呆头呆脑的同学也匆匆地早起，吃早饭去了。
小别慢吞吞地吃过早饭，赶到教室。他坐到林永俊的旁边，面前的课桌上摆满了新发放的教科书，小别想趴在桌子上眯一会儿，印刷品的油漆味熏得他睡不着。
课程表还没有张贴出来，二班的同学都在安静地等待第一堂课的开始。上课铃声响起，门口处走进一位身高一米九五、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他因为走得过急，竟然忘记在进门时看一眼班级的门牌号。于是他又快速退了回去，仔细看过“高二二班”的牌子后，又急匆匆地走回来。
张小别望着他那穿梭在门框里的头部，真担心它会把门框撞坏。
教室里进来一位如此唬人的老师，同学们立刻变得异常安静，准备聆听新老师的开场白。但是他开口的速度明显跟不上走路的速度，走上讲台后，先是整了整衣领，然后用抹布仔细地擦拭讲桌上的灰尘——其实桌面上早被擦得一尘不染。
五分钟过去了，教室里鸦雀无声，同学们都把目光锁定在他的脸上，满怀期望地等待他讲出第一句话。大家好不容易看到他的嘴撇了撇，以为他要讲话了，他却俯下身去系鞋带。
高二二班的同学再不能忍受了，开始小声嘀咕：这是哪里来的愣头青。
他系好鞋带后，重新从讲桌下站了起来，高二二班马上又是一片安静。坐在最前排的女生用望天花板的姿势望着他。
他依旧没有开口讲话，眼睛从教室的前排慢慢看到后排，又从后排看回前排。十分钟过去了，这十分钟对于高二二班来说，像是十年。
“大家好，我叫卞志强，担任你们这个学年的物理老师。”卞老师随手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并特地说明“卞”字的读音是“便”。
谢天谢地，他终于开口了。
林永俊似乎想到了什么，情绪稍稍有些激动，贴着小别的耳朵说：“原来他就是鼎鼎有名的卞老师。”
小别疑惑地问：“为什么有名？”
林永俊说：“在高一、高二年级的所有物理老师中，他排名第一，大神级的人物。”
小别又问：“为什么只有高一高二年级？谁是学校的第一呀？”
“最好的老师都去教高三了。排名第一的是他的老师，一个老头，据说是我们学校的‘镇校重器’，没了那老头，市一中的天会塌下来。”林永俊望着天花板，默默地祈求道：“如果高三时能让那位老师教课，此生无憾了。”
在他的感染下，小别瞬间对那尊“镇校重器”产生好奇，本想继续问一些关于他的事情，被林永俊打断，示意他听卞老师讲话。
卞老师继续说：“本来学校里安排我担任你们的班主任，后来临时要我担任物理教研室的副主任，负责应对上级对高一高二年级的物理课审查，实在分不开身，只好请你们姜老师代劳了。他是一位非常细心的老师，拥有男老师中少有的无微不至，把你们交给他，我很放心。”
卞老师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托付，转了个身，又转了回来，开始下一个话题。“你们选择了理科，有好处也有坏处。”
他停了停，认真数了数班里同学的人数。
“好处就是，选择理科的同学报考大学时，考上重点大学的概率大于文科，毕业后找工作也比文科容易很多。不过坏处也很明显，刚刚我数过，班里的男女比例偏差不太大。但是上大学之后，同班的女生会很少，甚至可能没有。”
“当年我上大学时，我们班里只有一位女生。当然了，毫无疑问她是班花。有一天，这位女生感到自己太独孤了，打算转系。于是我们班的同学集体给她写情书，想挽留她。”卞老师说。
“结果呢，怎么样？”讲桌下的同学们急迫地想知道答案。
“结果她很感动，然后转走了。”卞老师一脸失望地表情，“我们班成了和尚班。”
男生们集体发出更加失望的“哎”声。
卞老师安慰道：“不要太悲观了，自从她走后，我们上课时自由了很多，老师和同学们一起抠着臭脚丫上课。”
“都是男生，要去哪里找女朋友呢？”不知从哪个角落，弱弱地冒出来一个问题。
卞老师笑了笑，说：“别担心，可以去别的院系或者别的大学找，有和尚班就一定有尼姑班。如果你们感觉自己实在困难，可以先偷偷地在高中找好，直接带到大学里去。”
他的最后一句话让张小别莫名躺枪，被归为困难户。
“开始上课吧。”卞老师拿起粉笔，似乎又想起一件事情，说：“对了，教你们化学的老师也姓卞，是一位比我年龄小的女老师。为了便于区分，你们可以叫我大卞老师，叫她小卞老师。”
班级里顿时哄堂大笑，多了一分对小卞老师的期望之情。
大卞老师讲课的确与其他老师不同，虽然他带来了课本，却放在讲桌上一动不动。他仅仅使用一支粉笔，就把高一时学过的物理知识在黑板上清晰地梳理了一遍，又把高二物理的知识结构清晰地画出来。
讲解过程看似简单，实则功力深厚。
尽管他告诉同学们，这些知识不必做笔记，但大部分同学还是简单地记了一下，除了两个人：张小别和他后座的同学林因。
按照大卞老师的逻辑，小别在课本的目录上用箭头将各个部分的关系串联起来，画得目录页如同一张尿床后的床单。林因同样没有做“简单的笔记”，而是“完完全全”将大卞老师说的每一个字都原封不动地抄写了下来。
张小别完全佩服他的记笔记速度，不过林因下课后承认，他根本没有跟上大卞的节奏，很多地方都没来得及。
大卞骄傲地说：“物理在所有的理科体系里拥有最无穷的魅力，是所有科学中的科学。我相信，你们当中一定会有人爱上物理，就像爱上一位绝世美丽的女子，然后成为一名有作为的物理学家。”
教室后面一位男生颇为不屑，说：“既然您那么爱物理，为什么没有成为物理学家？”
这个刨祖坟式的问题顿时噎得大卞很难受，面部表情也立刻化为便秘状，吞吞吐吐地说：“开始的时候爱上物理不难，难在被物理爱了很多年之后，你依旧爱它。”
那名男生发挥着刨祖坟要刨出地下水的精神，继续追问：“那您被物理爱过多少年？”
这个问题彻底触动了大卞敏感的神经，他显然没有在物理学上混出成就，不然不会来到高中当物理老师。可是，他更不能承认自己当初被物理爱到吐血，由爱变恨，最后在读物理研究生时退学，来了市一中。毕竟，世界上没有男人愿意承认自己肾虚。
大卞只好转移角度，说：“想要擅长一门学科，首先你们要爱上它。因为爱物理，所以爱物理老师，爱物理作业，爱物理习题，爱一切与物理相关的事物。如果你们现在还没有爱上物理，要强迫自己爱上它。”
如果让物理老师沿着这个话题讲下去，这堂课大概要变成胡扯课了。既然如此，就让胡扯来得更猛烈些吧，小别抓住胡扯的尾巴问：“如果物理是所有科学中的科学，那数学算什么？”
数学在高考中所占的分值要比物理高出许多，傻瓜都知道怎样计算它们之间的比重。
大卞说：“数学不是科学，是哲学，也是语言，是上帝使用的语言。它的重要性在于，如果你们不懂这门语言，无法走进自然科学这片领域，甚至一些社会科学的领域。”
小别不依不饶，继续问道：“按照您的观点，数学、语文、英语三门主课都是语言。我们学习那么多语言做什么？”
大卞说：“为了交流，与中国人、外国人、大自然交流。而且，语言本身就是逻辑。”
他讲得似乎很有道理，但是最后一句话小别没有听懂。下课铃声响起，短暂的物理课结束了，带着小别的意犹未尽。
下午的班会上，姜老师着装隆重，拿来两枚精致的鸡蛋走上讲台，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发言：“从现在开始，高考的考试科目已经确定，你们进入了准备高考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压力肯定不小，但压力来自哪里，却会给你们带来截然不同的结果。”
小别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姜老师的语言上，而是目不转睛地看这两枚鸡蛋，猜测它们的用途。
姜老师把其中一枚鸡蛋在桌子上轻轻地磕了一下，鸡蛋裂开缝，没有流出蛋清和蛋黄，是一枚煮熟的鸡蛋。“如同这枚鸡蛋，如果压力是来自外部，这枚鸡蛋只是食物而已。”他缓缓地把蛋壳剥掉，露出雪白的蛋肉。
他高高举起了另外一枚鸡蛋，却没有磕破它，说：“如果压力来自它的内心，这枚新鲜的鸡蛋会变成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在蔚蓝的天空中展翅翱翔。你们的命运就如同这两枚鸡蛋，而你们的命运就掌握在你们自己的手中。”
台下有同学窃窃私语道：“鸡蛋孵化出来的是鸡，又不是老鹰，怎么翱翔？”“笨蛋，鸡蛋便宜，老鹰蛋去哪里找？”
林永俊悄悄侧过身，对小别说：“我觉得，姜老师和大卞讲的开场白，其实是一样的内容。”
“好像是。”小别有一种被提醒的感觉。“这就是理科老师和文科老师的区别吧，一个简单直白，一个含蓄形象。”
“是不是我们以后也会变成他们这样，刚讲话就会被别人看出是理科生，还是文科生。”林永俊想得远了一步。
小别想了想，说：“很有可能，理科上多了就变成理科人，文科上多了就变成文科人。”
二人忍俊不禁。
吃过晚饭，在操场上散步的时候，小别对安安讲述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安安哧哧地笑说：“我们班主任说，理科班的人都是一群呆子，是没有感情的机器人。我们文科生是一群生动活泼的人。”
小别反问：“机器人和人有什么区别？”
“嗯。”安安想了想，“人有心，机器人没有。”
小别反问：“为什么我们没有心？”
“果然是个呆子。”安安伸手，摸了摸他的胸口，说：“有心人就是，你哪怕有一丝高兴，我也会陪你高兴，你哪怕有一丝伤心，我也会陪着你伤心。就是在我吃饭的时候，想到你有没有吃饭，我生病的时候，却会牵挂你是不是健康。”
张小别松了一口气，说：“那就是关心嘛，我也有。”
简安安反驳说：“你哪有，我都没有感觉到你关心我，都是我在关心你，你只关心你的数学和物理。”
小别被无缘无故地挂上自私的名号，浑然不知道这个“自私”是怎么生长出来的。
简安安继续说：“你看人家王秃子，每天都给金梦打三四个电话，短信从来都没有断过。”
张小别愈加迷惑，问：“发这么多短信，他们都在聊什么？”
安安说：“聊什么都行呀，内容不重要，短信的数量才重要，短信发少了，就是不爱她。”
张小别被女人的逻辑打得找不着北，“聊天难道不就是交流信息，没有信息交流的时候，为何还要发短息？”他很难理解女生们用打电话和发短信的次数衡量爱情的深浅。
“这是借口，如果你爱一个人的话，一定想跟她说很多很多话。如果你没有话说，那你就是不爱她。”安安生气了，松开了小别的胳膊。
被彻底打入“机器人”行列的张小别，“很有心”地及时判断出她释放了一个危险的信号，如果继续沿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就要吵架了。他赶紧做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说：“别乱讲话。”
安安的心情转变了一些，说：“你就只会说这一句话。算了，男人和女人本来就不一样，以后我们负责说，你们负责听就好。但是不许跟我反着说话，你要认同我的观点，不然我会不高兴。”她在教小别怎样与女生相处。
小别问：“那我有心吗？”
“嗯。”安安想了想，“应该是有的。”
小别说：“刚刚你还在说我没心。”
安安说：“你会调皮，会调皮的男生都有心。”“会调皮”，她又给了小别一个难以理解的女生逻辑。
高二生活慢慢地上了预定的轨道，上课，下课，吃饭，与自己心爱的人慢慢地围着操场散步，过着平淡而美妙的生活。经历过高一，高二的生活很容易适应，或许是更容易适应，需要学习的科目少了三科，有更多的时间学习原本擅长的科目。
开学的第一个星期，高二二班的同学们最盼望“小便”老师的出场，可惜她的课程都被安排在了最后几天。印象中，他们觉得她如同“大便”老师一样优秀与幽默。星期三的时候，“小便”老师出现在课堂上，刚一出场，便引起了二班同学们的哄堂大笑。
可惜，她是一位典型的理科女老师，严谨而不苟言笑。她很迷惑地望着台下，并不知道同学们在笑什么，静静地等待大家安静下来，然后开始她波澜不惊的讲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