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目睹了一场绑架案,但却突然发现无法把它告诉任何人时,你会怎么做?如果绑架犯是你深爱的人,你又会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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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康纳·里尔登的那晚,我有种直觉,有种预感,心里有种小鹿乱撞般的悸动。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当然,我们谁都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我也一样,如果我提前有所知晓,我一定逃之夭夭。但我终究只是个传心者,不是什么预言家。
他们一开始和我说今晚只是个随意的聚餐。但是,我从克洛伊准备好的说辞中察觉出,他们隐瞒了一些事情——他们帮我安排了和陌生男子的相亲。尽管我有些犹豫,但还是很紧张,从昨天就开始就为了今晚的约会做准备。黄色的便签在冰箱上贴了一整排,确保我不会忘记什么事。烤箱和壁橱的便签提醒我检查吐司机、暖气和熨斗,而我已经检查两遍了。
我踮起脚尖,在镜子前检查自己的装扮。口红看上去没有脏兮兮的,也不像在流血的大红唇,眼妆完好。我又考虑了一下我的衣服。我特意穿得很时尚去赴约:黑色的紧身牛仔裤,深色的定制马甲,里面是一件荷叶袖的雪纺衬衫,该包的地方都包住了。现在也没时间换衣服了。我昨晚有些焦躁,只睡了五小时。我又看了眼手表,发现再不出门就要迟到了。半个小时如一分钟般飞快地度过。要是再不抓紧,我戏剧般的盛装登场只会变成笑话。于是,我夺门而出。
我穿着高跟鞋犹豫地踏出房门,走上人行道,全神贯注以免扭到脚。我深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抬头看着脸前呼出的水雾。眨了眨眼,加快了脚步,想补回一点时间。
我把手在名牌牛仔裤上擦了擦,注意到停在路边的我的车——全新还没开过。除了克洛伊,我没对任何人说过,我花了不少钱买下它只是为了给自己学习驾驶的动力。开车不是问题,问题是我总觉得一些疯子会把我撞得粉碎。
风刮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睛,我强打精神。低下头想保护脸不被吹到,但都是徒劳,只能拉紧紫色夹克。尽管我已经喷了很多发胶,但棕色的头发仍被风吹得不停在脸前晃悠,不得不戴起兜帽把它们掖在脖子里。
克洛伊知道我不喜欢在寒冷的晚上出门,她曾一次次地劝我多出去走走。我得承认,我有时的确会足不出户、消失踪迹,但现在是冬天,宅在家很正常。我在家工作,那里就是我的小世界——有笔记本电脑、暖气、立体音响和电视。
十字路口右转后,霓虹灯牌在几百米外闪烁。尽管我家离著名的美食街很近,但是我很少来这里吃饭。单人座代表着无尽的孤独,我不希望想起十个月前和马克分手的事。我曾经错误地认为,不是,我很确定他是我一生的挚爱。我们分手之后,我听八卦消息说他几个星期内就找到了“新欢”,这更让我心碎。我只是他那几年的最爱,而不是他一生的挚爱。
脚步声打断了我的沉思。一个留着棕色刘海短发的女人低着头,叉着腰向我走来。她让我想起莉亚。灯光反射出她的颧骨,和莉亚的有些不同,但她们的发型很像,相似的还有她脸上的表情:令人不快的坚忍。
我想起了蕾妮。奇怪的是,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的人竟是我最不喜欢的人的孩子。莉亚只比我小18个月,我们从小亲密无间,分享所有的秘密,直到十四岁时我进入青春期。我的荷尔蒙激增,开始偷偷爬窗出去和小区里顽皮的男孩们幽会,也开始偷偷地尝酒。
莉亚发育很晚,17岁时她的胸才慢慢隆起。我不止一次听到妈妈说想带她去医院看看。所以,我们当然会从那时候开始分道扬镳。莉亚总是在父母面前嚼舌根,说我这个姐姐荷尔蒙过剩,偷溜出去不干好事。而她总是像个乖乖女,听妈妈的话,沉浸在她最爱的赞美声中。不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而是妈妈偏心得太明显了,总给她买新衣服新用品,而全然不顾我的感受。而且,她们的举止一模一样,一样到她们之间的争吵都让我觉得可笑。她一直监视我,向父母打小报告,这成为了横在我们之间的隔阂。
我二十几岁时从家里搬出来,开始想念莉亚。后来我决定用心交流来弥补逝去的时光。长大后,我意识到自己曾经太冲动,有了尽力弥补过错的想法。我怀念我们都还是小姑娘的时候,怀念我们无话不说的时候。然而,我寻找逝去童年般亲密的努力太迟了。我们已经无话可说了。
但我和我的外甥女蕾妮相处愉快,毫无代沟。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尽管我已经三十多而她才十三岁。
我透过窗看见克洛伊在远处的街角,她没看到门上“拉”的标志,想要推开索菲亚酒吧的门。在屋内,我坐下来解开衬衫最上面一颗扣子。来自对面壁炉炉火的温暖混合着大蒜刺鼻的味道飘了过来。
“吉普西,这边!”克洛伊喊着我。
她在椅子间穿来穿去跑向我,黑色的波波头短发飘扬起来,然后在我脸颊上留下一个吻。
我擦了擦脸问:“这里有没有留下唇印?”
她微微皱眉,凑近检查我的脸颊。
“没有,这是不脱色口红,不会印上去的。顺便说一下,你捯饬得可真漂亮。”她嘴角留下一抹奸笑,然后转身向前走。我看着她的背影,她今天穿的柠檬黄马海毛夹克真好看。
“端杯红酒跟我走,带你见一些朋友。”
索菲亚酒吧里几乎挤满了人。我看着角落里的吧台,感叹着那里形状颜色各异的砖块。红酒杯整齐地挂在吧台上,灯光精准地映出它们的形状。里屋传来一阵骚动。一张有着索菲亚·罗兰[1]潇洒签名的海报、意大利国旗和一面照片墙装点着酒吧。我的手指抚着嘴唇,想平静一下自己的呼吸,另一只手抚着腹部。克洛伊把我引到桌边,我认出了一些熟悉的面孔——丽塔和马修与我在同一个读书俱乐部。我在他们对面坐下,紧张到无法集中精神,只能僵硬地向他们点头微笑。上个月的俱乐部聚会中,丽塔说她和单位的一个已婚男打得火热,当然也只是发发信息。不过我们对此有不同的看法,我也不确定我和她谈过了没有。
我的右边坐了位和我年纪相仿的帅气男士,我不住地打量他,看到了他无名指上白色的戒痕,确信那里曾经有一枚结婚戒指。于是,我知道我应该坐在他身旁。在他右边坐了位更年龄的男士,看上去二十多岁。他们长得有些像,不过后者更瘦一些。
“吉普西,这是马修和丽塔,你们之前见过的。这是康纳——”克洛伊伸手指向我的右边。“马修的邻居,这位是康纳的侄子亚伦。”
康纳礼貌地点点头,微笑着伸出手。他的手很温暖,还有点粗糙。我注意到了他修剪整齐的指甲。更令人惊讶的是,他这般年纪的人竟然还会美黑。一般去美黑的人都是二十几岁,或者也许我只注意到了身边皮肤白白的朋友们。
“很高兴认识你,吉普西。你的名字很有趣,我很喜欢。”他伸出手,手指像钢琴师般修长。
康纳脸上有笑纹,眼睛明亮而友善。他一头棕发,皮肤微黑,脸庞非常帅气。穿一件带领的衬衫,没有系领带,最上面两颗扣子随意地解开。我忍不住想盯着他光滑的胸膛看。他有一头凌乱的头发,那种由于遗忘和丢三落四而产生的慌乱感。我注意到他很瘦,可能都有些过瘦。长胖可比保持体重容易多了。我可以做我拿手的微波炉餐把他喂胖,或者在紧要关头做做我的拿手菜,在吐司面包上放上罐头意大利面。我经常下厨,自然有些厌恶。
“嗨!”亚伦轻声说,有着凹陷黑眼圈的双眼迅速移开了目光,几乎没向上看。他轻佻的举止像一个上紧发条的机器随时准备好松开弹簧,略不耐烦,显然是被他的叔叔拖来的。
“坐吧,吉普西。真庆幸我从焦头烂额的工作中抽出一晚。”康纳的手握着红酒杯,端起又品了一口。我被他的手迷住了,想象着它们抚摸我时会是什么感觉。
“他们劝了我好久,不过我也很庆幸我来了。”我盯着壁炉里的火苗出了神,看着木炭燃烧成火山般的红色,然后慢慢变成煤灰。
“谢谢你,克洛伊。”我端起被推到我面前的红酒杯,喝了一大口,希望蔓延全身的暖意能缓解我紧张的情绪。
“它让人着迷,对吧?”康纳说道。我猛地抬头看向他,疑惑着他是如何发现的,然后意识到他只是顺着我的目光看着壁炉。
“哦……嗯,是呀。”我偷偷地瞥了他一眼,希望我偶尔才展现出的笨拙在接下来几秒中不要找上门。“康纳,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是一名警探。”
“警探?我还以为你是大学教授呢。”我松了一口气说道,温暖从双脚传到双腿再传遍全身。我拍了一下挂在椅背上的包。在我最脆弱的时候,鞋子和包能让我感到舒适。康纳微笑了一下,放松了肩膀,上身向我这里倾斜了一些。他和我离得太近了,他那簇棕色的眉毛降低了一些,他又纠结起了自己的耳垂,对它又拉又揉,几乎像是希望它消失。
“我看到你注意到我手上的戒痕了。和吉尔分开后,我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的同事说我让他想起了《鲁宾逊漂流记》,希望他是指我不拘小节,不过我想是因为我看起来很孤独。不过必须承认的是,有时候一座孤岛听起来确实很有吸引力。”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翘起了腿,看上去像是屏住了呼吸。我喜欢他干净的脸颊,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清清爽爽把胡子刮干净更具吸引力了,特别是他身上还散发出高级古龙香水的味道。我完全不能接受男人有胡渣,如果我们要接吻的话,我可不想这些胡渣在我脸上留下恶心的皮疹。
亚伦看上去尴尬又孤单,眼神空洞不聚焦,嘴巴开开合合想要说些什么,一缕卷发黏在了微汗的额头上。
“你呢,亚伦?”我问道,希望让他加入我们的谈话。“你做什么工作?”
他手很粗,脏脏的指甲弯曲着,死皮清晰可见。发现我正盯着他的手看后,他快速地把手撤了回去。“额……工人。不是什么很厉害的工作,但还是个职业。”
“当然,至少是个谋生的职业。”
他的嘴唇压在一起,表情微微有些痛苦,咽了一下口水,这些小动作放大了他的不适。我在他身上观察出了一些事情,他古怪的谈话,或者是不太正常的事情。
作为一个传心者,我比一般人更能注意到感觉和本能。人们喜欢叫我“灵媒”,但我不是很喜欢被贴上这个标签。不仅因为我做的一切是为了爱,而不是钱,而且我敢肯定,一旦人们知道了我是个传心者,他们就会把我和在群体性事件中登场的欺诈犯以及给悲伤的家庭提供他们急需的东西这类事情联系在一起。我不愿意让自己受到更多的嘲笑。我的能力几乎是偶然间被发现的——很明显,就像我母亲津津乐道的那样,我的外婆能够“未卜先知”。
我确信这些疑惑和亚伦的家庭生活有关。“你呢,吉普西?你是做什么的?”康纳放松下来,杯子举在嘴前。这样的他给人不一样的感觉,大概是因为葡萄酒,或者是因为没有被满足的欲望。
“我写商业策划书,我的直觉很强。”
康纳仿佛对此很感兴趣,他拉着自己的耳垂问道:
“哦?是吗?那你的直觉告诉你我怎么样?”
“你是个很好的人。”
康纳分开双腿坐着,舔了一下他微微颤抖的嘴唇,我怀疑他是觉得好笑。
“没了?”
“而且你在等我夸你,但我并不准备这样做。”
康纳的头向后一仰,沉浸在大笑声中。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让我也觉得很高兴,忍不住笑了起来。
“说得很对,吉普西,很对。”
我们陷入了舒适而不尴尬的沉默,共同的笑点是建立友谊的前提。他看着我说:“你说的直觉到底是什么意思?像是常识吗?女人的直觉通常很准。”
他知道我在说谎。小时候,我的能力更强。有一次,我告诉爸爸他们的卧室里有一个老妇人,她对我们的存在感到迷惑,并要求我们离开她的家。后来他们查阅了资料,事实证明那个老妇人在那里去世。爸爸脸上的表情和语调的变化让我更清楚地意识到与死者交谈不是一件好事。从那以后,我不再使用自己的能力。在青春期的时候,传心的能力如同怀着复仇之心又卷土重来,但它仍然有点不对劲,会被嘲笑。当事实证实了我的“天赋”和“未卜先知”的能力,它就不再被提及。我父母轻声细语隔着门传到我的耳朵里。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妈妈叫我吉普西,我的吉普赛外婆也有这种能力。有一天,我想问问我的名字是一种贡物还是被安排好的,但仍然不确定我是否想听到答案。她谈到我的外婆,说她在年轻的时候因为“神经质”和“未卜先知”死于一种既轻蔑又充满渴望的方式。
椅子在地上拖动的声音让我的思绪重回现实。我在想自己为什么要向一个陌生人提起类似的事情,尽管他长得很帅。我闭上眼,希望获得勇气,放松下来。他似乎是一个难得的朋友,仿佛我们上辈子就是朋友般。
“恩,我有某种……能力。”
康纳的手撑着一边的脸颊,他集中起注意力。“接着说……”
“事情发生在我还是小姑娘的时候,这些事情吓坏了我的父母,所以我不再使用。但是,它们……它们好像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又显现出来。”
“什么样的事情?我猜你刚刚正在想那些事,你露出了甜蜜的笑容,眼睛明亮。”他伸手把我的一绺头发别在耳后。我尽最大的努力,平静而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
噢,天啊,太尴尬,太震惊了。我到底怎么才能再体验一下这种浪漫的事?
我的定力很好,但还是脸红了。该死的。我感到尴尬不仅是因为说出了传心的秘密,更是因为他,他的注意力……他的一切。我想不出比红脸更尴尬的事情。我一时语塞,等待着我发红的脸颊平静下来再继续。然而,康纳先说话了。
“这没什么,吉普西。我不会嘲笑你,绝对不会。”康纳双肘支在桌子上,眼神一直停留在我身上。
他不仅帅得没话说,还很温柔。而且,他从一开始就表现出来。我想知道到底这看似完美的男人是从哪里来。也许他就像渡渡鸟,即将绝种。
“我可以不说话就跟别人交流,甚至不需要在同一个房间里。我花了一段时间才能意识到,他们大多……好吧,准确地说是死了。唯一能和我这样对话的活着的人是我的外甥女蕾妮,这确实可以节省很多时间和精力。”我挤出一个犹豫的微笑,看向我的高跟鞋。他长得太帅了,一直盯着我看让我很紧张。就像吃了太多的糖果,感觉很不错,但最终是危险的。请让他成为我的命中注定另一半吧!不要像我上一段失败的恋情。我们交往了四年,但他最后伤透了我的心。后来我发现,我们分手一个月内,他就勾搭上了他的好朋友杰克的一个女性朋友。他肯定已经走出失恋的阴影,而我却挣扎了十个月,仍然单身。我不想承认,他之前很有可能就脚踩两条船。
康纳清了清嗓子,把我拉回到现实。我决定继续说下去。
“从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开始,我就有这种对话的能力。后来,我帮朋友们把鬼赶出他们的家。你知道,像经典的捉鬼故事一样,流言很快传开了。我不能控制自己的能力,只能任其发展。”
“那么你是一个很有能力的的女人。我之前听过人们说这类事情。它不像水龙头那样说关就关。我想我们很多人都很担心自己的家人,想确信他们是不是从痛苦中解脱,去往天堂……我想到我哥哥……”
“你的哥哥去世了?我很抱歉。”我说道。
“是的,我的哥哥丹,在爆炸中死去。他是亚伦的爸爸,他还有一个女儿,叫克里斯蒂。你可能在新闻里听说过墨尔本法院的事情,他也是警察。”康纳抖动的手抚着前额,声音微微颤抖。“丹的妻子瑞伊,至今没有真正从痛苦中走出来,孩子们也很难接受现实。”康纳在他的无名指上做着扭戒指的动作,看着亚伦。“事情发生一年后,我和我的妻子吉尔带着他们俩住在一起。有时候会有些困难,但哪有家庭会什么问题都没有?吉尔和我尽力了,但我们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康纳眼睛周围的皮肤皱在一起,他的一只手靠近亚伦,然后迅速地收了回来。亚伦正抱着胳膊、点着头,与马修客套着。
服务员把餐点端了过来,打断了我们的对话。康纳点了一份全套的牛排,这绝对是好的象征。素食者一般会很无聊。
在让人感到舒适的沉默中,我们品尝着美味的食物,然后接着刚才的话题。
“警探,我从没有遇到过警探。你干这行多久了?”我问道。
“十二年。”
我在想当警探十二年意味着什么,他是否真的喜欢这项工作。
他慢慢露出微笑,肩膀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人们问我警探是做什么的,还有我是不是自愿选择这份工作,这真的一言难尽。有些人说警探有一种责任,但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这不是什么刺激的工作,有太多的文书要写。你会看到人们最糟糕的一面,在入行初期会有点震惊。之后,我从未对人们所做的事感到惊讶。在糟糕难熬的日子里,我告诉自己,我是在为受害者发声。”
他微笑着等待我的回答,但我已经说完了。我以专心倾听为借口看他,很享受这一刻。
“大多数人似乎认为这和警匪片一样,肾上腺素激增、调查甚至踢门,但我不记得多少次,我被殴打、被踢、被骂或者中枪。”
“听起来你应该出一本书。”
“是啊,之前也有人这么说过。但是我没什么兴趣,而且写书也不能保命。我想,我是太忙了。”他戳了戳在木头桌上一个轻微的压痕。
玻璃摔碎的声音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到吧台,一个漂亮的女服务员脸红、尴尬地笑着。我看到亚伦紧紧地握着马修的手,他一定是把握手当作他离开的信号。他俯身与他的叔叔交谈时,我闻到金属和尘土的味道,大概是从他工作的建筑工地上带来的。
“抱歉,我要先走了。明天要早起,又是忙碌的一天。”康纳猛地握了一下他侄子的手。
亚伦的表情是在质疑还是在挑战?
康纳松开手,把椅子向后推了推。
“没问题,谢谢你今天过来。下次再聊,伙计。”椅子发出了摩擦的声音,亚伦站了起来,随意地举起手和大家再见。
“很高兴认识你。”我说道,和亚伦挥着手,但他已经走了。
“吉普西,真能和你聊上一整晚,可惜……”康纳笑得很灿烂,眯起眼睛冲我眨了眨眼睛。“我最好还是和马修聊一会儿,不然他可能会生气。下次你过来的时候,我们一起喝杯咖啡?”他从钱包中拿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
胸前有刺痛的感觉,一小滴汗珠顺着背流下。我不知道是因为葡萄酒还是愚蠢的一见钟情,但这感觉很好。我都不记得上次我中意的男人邀请我出去喝咖啡是什么时候了。
康纳已经坐到马修边上的座位了。
“好呀,听起来不错。”我说道。
我站起身,椅子向后滑了滑。背对着壁炉站着,感受温暖的感觉从我身后的手掌蔓延到身体其余部分。
以我对克洛伊和丽塔的了解,相信她们绝对会忍不住奔过来探消息。果然,不到一分钟,她们就坐到我身边,像一对小狗一样看着我,等待着多汁的美味食物扔到她们面前。
“嘿,吉普西,得到名片了。天啊,姑娘,你速度可真快。希望你今晚穿着配套的内衣。”丽塔豪饮了半杯酒,她转了转眼珠,瘦长的脸上是嘲弄的表情。她把酒杯放在架子上,然后把手放在壁炉边取暖。
“闭嘴,丽塔。嫉妒使你丑陋。”我低下下巴看着她,双脚分开呈战斗姿态。但我决定就此算了,转向克洛伊,她正努力不表现出高兴。
“尽力给出一些回应,”她说道,“也许抱怨会少一些。如果你下次在读书俱乐部活动上笑一笑,我就会知道原因了。”
克洛伊咯咯地笑,用她的胳膊肘戳了我。我希望她别这么做,即使是在开玩笑,我瘦弱的骨架被撞一下的时候感觉还是不太好。
“认真地说,”她继续道,“我曾希望你是带着这种目的来的,很高兴你们聊得来。”
“所以这是相亲?天啊,克洛伊,难怪开始的时候那么尴尬。你应该提前和我说的,尽管对方很迷人。”
她看着我一挥手说:“行了,吉,听好了。你难道没听说过,走出上一段恋情最好的方法就是投入一段新恋情吗?你和马克分手都快一年了,是时候往前看试试水了。如果你的床上躺了一位像康纳这样帅气、温柔又性感的男人,你会把他踢下去吗?我很怀疑。”克洛伊笑着把手轻轻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没什么精神了,眼皮也感到很沉重。早已经过了泡吧的年纪,曾经我也可以在外面通宵,然后接着工作8小时。
“嗯,姑娘们,我希望我能说很高兴,但因为你们的婚介服务,我有点不舒服。”我抱紧胳膊,跺了跺脚,然后把手放下来咧嘴一笑。
“不过我得承认,他非常迷人,绝对是个帅哥。已经十点一刻了,早就过了我上床睡觉时间了,我要先走了。”我把胳膊肘上挂着的紫色路易威登的手包背到肩上,在桌上扔了一张五十美元的钞票,看着它飘下来。离开之前,我在克洛伊的耳边低声说:“谢谢你,可能,只是可能。”
我冲康纳和马修笑着挥了挥手,答应克洛伊这几天会打电话给她——当然,她知道这是下个月再打的意思——然后出门离开。门上的铃铛“叮铃铃”地向我道别,在我身后关住了大蒜的气味和欢笑声。我拐进小路,高跟鞋令人满意的声音增加了因葡萄酒而膨胀的自信,更不用说刚刚和一位性感帅气的异性聊天过得幸福感。
我穿过公园大门,公园里有仿制的十八世纪路灯,每次路过我都要感叹一番。我喜欢住在卡尔顿区[2],它仿佛世界的枢纽而且靠近标志性的莱贡街[3],满眼尽是意大利餐馆、闪烁的霓虹灯和人行道旁摆满的桌椅。情侣们恩爱地手牵着手,没怎么有空搭理在一旁帮他们点餐的服务员,而飙车族开着赛车从路上按着喇叭呼啸而过。
我拐进一条小街,思绪徘徊。在我低头望着被路灯微微点亮的安静的住宅区街道时,听见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左边的黑暗胡同里有垃圾桶的响声。今天不是垃圾回收的日子,所以应该是猫在打架或有人在倒垃圾。
真希望我戴了眼镜。看不清的我只能眯起眼睛,望向传来一阵骚动的黑暗巷道。一辆箱式货车停在尽头,能看到有个人正把什么东西装进车里。
那一瞬间,我感受到了一股能量,一种钢铁般坚硬和可怕的东西。我几乎可以看到它,像一个花岗岩板从货车直接向我刺来。我已经尝到否认我这种直觉能力的后果了,于是我抄了个近路进入小巷。这不是我第一次疯狂地匆忙行事。我包里常备辣椒水应对突发意外,再说,正如我爸说的那样,没有人会抢像我那样的女人,他们会等着选择不那么麻烦的下手。我不知道应该把这当成赞美还是侮辱,但在那一刻,我根本没有在乎。
我小心翼翼地走进巷子,注意到周围的寂静。一个人也看不见。没走几步,我的脚踢到了黑暗中的某个物体。当我的眼睛终于能看清时才发现是个垃圾桶,但一秒钟后,它突然“砰”地打开了。
我跳了起来,大声哭叫,一个黑色的东西飞快地越过小巷,是只猫跑入夜色之中。我努力平复着耳边怦怦作响的心跳声,让身体停止颤抖。现在我要承认,好奇心和货车那里袭来的恐惧驱使着我走向小路寂静的尽头,去一探究竟。
我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在鹅卵石路上前行。恐怖感只是这只猫造成的吗?
当我靠近货车时,我看到了一片模糊的黑影,像是几个垃圾袋。一个年轻的女子躺在敞开的货车门边,一定有人想着把她装进车里但是失败了。长长的麦色头发散落在的脸上,她的手腕被绑住,嘴巴被贴上了胶带。她挣扎着想制造一些声音,长腿拼命地蹬着,双眼睁得巨大,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有东西在黑暗中快速移动。我还没弄清到底是什么东西时,它突然从面包车后面跳出来。一个男人近距离站在我面前,他发臭又肮脏的气息刺激着我的感官。他穿一件深色帽衫,双肘外展挺着胸。借着小巷前面的街灯昏暗的灯光,我可以看清他褐色的头发。除此之外,他的脸被完全蒙住,身上有一种奇怪又无法辨认的气味,有些辛辣和苦涩。
我本应该是害怕的,但我几乎呆住了。我应该从我的袋子里抓起辣椒水,但我仿佛瘫痪了,直直地站在那里。意识到有人在召唤我,迫切希望自己能干预和缓解他们的恐怖,我一下子缓了过来。我挺起肩膀、稍稍低下头,盯着这个挡路的无名混蛋。
“滚蛋,婊子……”他吐了口痰。我一把抓起我的包。
他抓住了那个女孩,粗暴地把她推到货车的后面。我拼命地阻止他,但他用比我预料的更重的力量把我推开。高跟鞋让我没站稳、身体向后仰,我疯狂地挥舞着双手。当他关上车门的时候,我还在努力让自己不摔倒。
脉搏疯狂地跳动,肾上腺素激增。发动机声音响起时,我跳起来跑到司机的窗边。当然,他把车门锁了,于是我开始一边尖叫一边用拳头猛敲车窗玻璃。
“放了她!放了她!你这个混蛋!”我大声喊道,我脖子上的血管都鼓了起来,青筋暴露。
我分开双腿站在车前,意识到除非我能认出他来,否则他就会这样逃之夭夭。我的眼睛向下看了车牌,把手伸进包里找手机,这才意识到我早就应该报警。
他已经把她装进了货车,但她在拼命挣扎。
那个女人开始用脚踢货车车厢,我几乎可以看到她的脚在薄金属板上踢出的轮廓。男人插上钥匙,把收音机的音量调到最大,淹没了她的尖叫和踢出的噪音。
绑架者发动了这辆破旧的货车,发动机大声地咆哮着。但是我依然站在原地,指甲深陷掌心,脉搏在加速,心怦怦直跳。我要仔细观察他的细节,这是我能帮助警方做的最后一件事。
我抬头从前窗玻璃望着他的脸,货车向我冲来。我拨通了紧急服务号码,手握手机放在耳边,手指疼得已经僵硬。货车冲到我的眼前,瞬间我被撞倒,身体从货车上弹了回来。当我击中砖墙时,头部首当其冲,然后我就像一个被抛弃的破布娃娃般躺在地上。奇怪的是,我没有受伤,至少目前没有,但我确信我是应该受伤的。
绿色、粉红色和黄色的火花在眼前闪烁。轮胎尖声摩擦着地面,我想我听到了匆忙的脚步声向我走来。
然后灯光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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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索菲亚·罗兰,意大利女演员
[2]卡尔顿区,墨尔本最具活力和多元文化色彩的地区之一。
[3]莱贡街,充满意大利风情的文化街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