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妮坐在椅子的边缘,闻着白板笔和练习簿的气味。她喜欢铃响之前的这份宁静和安详。她打开抽屉,项链竟然在里面。她僵住了,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感觉耳朵和脸颊烧了起来。该死的大卫把它放回来了。那天早上早些时候,她把它放在了他的桌子下面,想着能解决这个问题。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在,她尴尬地来回倒换双脚。门在她身后打开,同学们开始蜂拥而入。她把头低了下去,离开桌面只有几英寸,几缕头发落了下来。蕾妮皱了皱前额,在桌子中央的纸上涂鸦了起来。
他们八人一组,坐在桌边。过去的几个月里,她已经认识了几个同伴。同学们坐下的时候,她能感受到大卫在看她,目光在她的皮肤上烧出一个洞。她砌起了一面能量墙,希望他消失。
甘纳先生在铃响的时候双臂摆动着大步走了进来。他洪亮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早上好,七年级的同学们,”他大声说道,长长的、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笑容。他很严厉,但蕾妮记得他的温柔,记着他如何在课后以安静对话的方式来帮助她,听着她笨拙地描述父亲搬离后的生活。他棕色的眼睛记录下了她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尴尬和痛苦。
“我们先检查家庭作业。谁写作文了?你肯定写了,詹妮。”学生们拿出练习簿,教室从一片寂静变得到处都是恼人的抽屉推拉的声音。
“你怎么了,大卫?”珍妮翻了翻眼睛,露出了一个生硬的微笑。
蕾妮控制不住自己。“他心烦意乱是因为我看到了他藏在我桌子里的项链。他从他姐姐那里偷的,我不再想要的那个。”她对他怒目而视,直到她的下巴开始疼,头也开始疼,就好像头上有一条紧绷的发带。
甘纳先生又说话了:“好了,够了。你们可以过会儿再解决。现在,先从加雷思开始。你愿意在全班同学面前朗读你的作文吗?”
加雷思大声地开始了,像机器人一样朗读着。蕾妮安静地集中在自己的作文上,把大卫从她的世界赶出去。她煎熬地度过了剩下的一个半小时。下课铃一响,蕾妮就加入乱放书的学生大军中,然后冲向门口处的拥挤路段。她在一大群孩子当中拖着脚走向操场,寒冷的空气吹了过来。她呼出一口气,看着温暖的白色圆圈在冰冷的空气中上升。
蕾妮一只脚靠着墙站着。珍妮大步走了过去,站在她的面前。
“大卫那是怎么回事?”她圆圆的双眼扫视着蕾妮的脸。她棕色的秀发十分柔滑,完美地垂挂下来。蕾妮还记得上次嫉妒地看着珍妮漂亮头发的样子,她很喜欢珍妮的样子,即使珍妮总是惹恼她。
“噢,他有一天从学校送我回家了。我一直对他若即若离。他上周让我去他家,他妈妈和姐姐不在家。这有点奇怪。然后他给了我一些珠宝,我觉得这不太对,尤其是后来我发现这是他从他姐姐房间里偷的。自那之后他就对我很恶劣,”她一边抠着指甲一边说道。
“噢……”珍妮说道。她的嘴巴紧紧地闭着,似乎陷入了痛苦之中。蕾妮已经有点厌倦了珍妮,她像个社会检察官介入到他人的友谊之间,试图解决问题。“我去帮你和他谈谈呢?”
“不!”蕾妮跺了跺脚,项链也跟着乱动起来。“别去和他谈。我不理他,他也能让我清静清静。”
珍妮已经离开了。她为什么非要插进来一腿?
她感觉有点冷,来回摩擦着双臂,环顾着操场。目光投向操场边各样的小组,然后定在角落里聊天的几个朋友,他们认为她会邀请他们四处走走。珍妮已经回来了,她上气不接下气,眼睛闪闪的,明显是急切地想给她传递些最新消息。
“我和他谈过了。他说他对于你和别人出去约会这件事感到难过。”
蕾妮摇了摇头。“嗯,这很有意思。我并不记得我和谁约会过,但显然,他有过。如果他相信这种事情……呃……很像是我能做出来的,那是因为他就是一个怪胎。”
“你是什么意思,他是个怪胎?”
“你会在妈妈和爸爸不在家的时候,邀请一个男生到你家么?会从你姐姐的房间里偷点什么东西给你的新男朋友吗?”蕾妮皱了皱鼻子。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做他的女朋友。他让她毛骨悚然。珍妮的话解释了他最近为什么总是来捉弄蕾妮。
“我猜不会。”珍妮咬了咬嘴唇。她慢慢地走进散步在操场的人群中。
蕾妮在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装作不知道大卫在看她,而大卫的目光则在怒视和好奇的崇拜之间转换着。她很庆幸地理课学习的地图和雨分散了她的注意力,然后拼写和订正让她度过了这一天。
她在放学铃起的时候,无声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就在教室门口排起了队。
今天,她很庆幸家离学校不远。她拉上书包,挤过出口,加快了脚步。大卫回家的路和她差不多,但她不想他跑过来追上她。
她想知道为什么坏事接连发生,先是爸爸搬出去住,然后就是吉普西遇袭,现在大卫又因他愚蠢的性格开始捉弄她。她的直觉告诉她,他缺乏自信且孤注一掷,即使她没有明确地表达出来——她就是知道。
一辆车在她身后慢慢跟着。她收紧肩膀,转过头,看到一个年轻人从黑色货车的窗口色迷迷地看着她。他有一头蓬乱的金色卷发,脸很脏。车又一次慢了下来,蕾妮的心脏怦怦乱跳,胡乱地把手塞到了腋窝下面。
“嘿,美女。”他的笑容生硬且危险,眼神冷酷。
她感觉到腿部肌肉突然收紧,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别害怕,你姨妈让我来的,你知道吉普西吧?上来。”车几乎停下了,他低沉的嗓音盖过了轰隆作响的引擎声,让蕾妮脊背发麻。
“走开!我要叫了……”她的声音听起来刺耳而悠远。
“哎呀,别这样。”他的鼻音变成了一种控制不住的笑声。她把包拉高,没有目的地跑了起来,呼吸急促地狂奔着。
她听见他远远地喊着:“代我向吉普西问好,好吗?”然后引擎发动了起来,他超过了她,按响的喇叭声爆炸开来。她在角落里停下脚步,双腿颤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的跳动声从敲打变成轻柔的节拍,她意识已经离家不远了。蕾妮萎靡不振地跌到墙上,低声地说着“谢谢”。她快步走着,思维很混乱,到家之前一直在计秒。
蕾妮到家时上气不接下气,转了一圈走进了车道。她在门口停住脚步,好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开了前门,把书包扔到了地上。她倒进了最近的椅子里,盯着墙。房子一片寂静,她急切地希望莉亚能早点下班回家。
她闭上了双眼,陷进了安乐椅,低下了头。几秒过后,她脚步沉重地爬上楼梯,走向自己的房间,随着一声“呜咽”倒在了床上。她用被子裹住自己,床的熟悉感让她感到欣慰,这个安乐窝给她提供了安全和保障。她逃脱了,恐惧也渐渐消退。
她听到楼下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她掀开被子,笔直地坐了起来,跑到楼梯平台上,跳下了楼梯。
“妈妈?妈妈!”
她冲到了厨房。
空空的桌子,空空的椅子,没有生命迹象。
“有人吗?妈妈?”
她冲进了餐厅,大面积地搜寻着。
妈妈正陷在一张椅子里。
“妈妈?妈妈?妈妈!”
“怎么了?噢,对不起,蕾妮。我在这。”
“发生了一些事情。”
莉亚的头猛地抬起。“什么意思,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个男人从学校跟我回家,让我上车,他说他认识吉普西。”
“什么?什么时候,刚才?噢,我的天。”莉亚迅速站起来,走到女儿身边。
“我没事。就是有点吓到我了,就这样。”她把手伸向莉亚寻求安慰,轻轻地发出一声呻吟,抓住她妈妈的腰。她想告诉她一切,但却不知道从哪开始。
“我当时全身颤抖,但是现在好了。我爱你,妈妈,真很庆幸能回家。”她讲话的声音因为莉亚不由自主攥紧的手而减弱,她们摇摇晃晃地站了一会儿。“上帝啊,我简直不敢相信。我要和吉普西说,我们一定要告诉她这件事。”
“听起来不错,”莉亚很赞同。
蕾妮把脸埋进妈妈的胸前,享受着舒适的感觉。
蕾妮会去看望吉普,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吉普欠了她一个大人情,至少看两次电影,逛很长时间的街才能偿还。等姨妈有所好转,她会确保所有好处全部结清。
*****
康纳在把笔记本电脑留在她床边的桌子上,从房间里溜出来,留下吉普西打鼾睡着。他在车里找到了一包六叠装的便利贴,把这些放到了她的桌子上。当他看到手术后的她时,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当然,他以前也在医院看望过受害者,但这次不一样。他感到恶心,肌肉痉挛,体温上升。他想要握住她的手,承诺他会让这一切病痛消失,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这和一夜情不一样,他知道,如果有时间的话,他们会成为朋友。他想要了解她。吉普西听着他说话,用一种他认为表现出兴趣的方式看着他。与吉尔的分居让他终止了逢场作戏,他们几年前就只在演出特定角色的演员,真正的亲密关系已经是过去式了。
如果他所怀疑的是真的,他的生活和事业即将发生改变,他的爱情会走向巅峰,而事业将跌落谷底。他叹了口气,希望自己只是想得太戏剧化。
在从受伤的吉普西带来的震惊缓过来后,康纳开始思忖着那个把她撞倒的男人。他的体型、音色、那辆货车和机动车的登记信息像是指向了一个方向,一个他不愿意想的方向。他朝汽车走去的时候自顾自地嘟哝着,双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不能让它发生,”康纳咕哝道。
多年前的场景在他眼前重现。宠物在家里被杀害,并以一种恶心的姿态陈列着,学校连环事故的遗留问题,以及发生在他侄女克里斯蒂身上的那件她一直守口如瓶的袭击事件。
但这不可能。他知道有一些事情亚伦做不到。康纳很快就会做一个确认。他开车前往克利夫顿山庄,路旁开满了咖啡和酒吧,用桌子、椅子以及阳伞在街边争夺位置。染着最新潮的绿色头发、带着彩虹贝雷帽、穿着名牌鞋的时髦人士和嬉皮士在这里随处可见。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有过深入交谈,但仍顾忌眼神交汇,闪烁的目光以固定的间隔越过彼此的肩膀。
康纳收紧下巴,手上动作精确,专心开着车。他转进了一条小巷,然后停在了他小房子前面的狭窄车道里。开车挤进这条街简直是一场噩梦,尤其嵌入式车库又远又少,停车位又很稀缺。
他打开前门,一如往常,霉味扑鼻而来。和吉尔分居后,他没有心思找地方住。他来看过了这个空单元房,没有注意到橙色的旧毯子、灰色的厨房操作台以及不太好的空气质量,就定下了这个房子。很快就把他稀少的物品搬了进去,也没花心思使它看起来像个家。
他把钥匙和公文包扔到了餐桌上,走向厨房去看看冰箱里有没有能吃的东西,然后拉下了眉毛:干瘪的胡萝卜、几个月前买来的半打啤酒、干了的奶酪、变卷的火腿和几杯酸奶。他选择了酸奶,机械地舀进嘴里。
他透过漆黑的厨房窗户向外张望。一切都在陷入无尽黑暗的夜晚中变得黯淡而宁静。
康纳突然想起应该检查一下他的枪,然后猛地抬起了头,跑到卧室跪了下来,几乎没有注意到被子杂乱无章,枕头掉到了地上,床单在他从床垫下面找东西时,脱落了下来。他把盒子拉出来,看到锁被破坏,向一边倾斜地挂着的时候吓坏了。然而,枪还在盒子里。他松了一口气,颓废地靠在了床上。他盯着自己的手掌。谁会把锁破坏,把枪留下?
是他自己没锁箱子吗?这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但自从亚伦不再回复他的短信和电话之后他一直心事重重。
如果有一个人知道亚伦在哪,那个人一定是蒂朗。康纳把自己撑起来,拿出在后口袋的电话,开始拨号。
“蒂朗?”
“康纳?怎么了?”
“很抱歉这么晚打给你,但是我在找亚伦。他在吗?”
“不在。”
他伸手去抠画上的碎片状的油漆,等着她继续说。
“我不知道他在哪。”她单调的声音一清二楚,打破了他心神不宁的状态。“我们周六吵了一架,之后我就没再见到他。他应该在他朋友那里,冷静下来之前不会回来。如果以我青肿的眼睛为依据,就需要一些时间了。我需要一点时间冷静。”
“你眼睛被打肿了?我马上过去。”
“等一下,康纳。”他挂了电话,拿起了钥匙,冲出门跑向了汽车,准备开去蒂朗和亚伦住的地方。
在路上,各种想法在他的脑海里闪过,他感觉到上唇上微微出汗。他把注意力集中在紧握着方向盘的双手上。他能阻止这件事吗?不知为何,他辜负了他的侄子。康纳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来支持他,或者说他认为他做了,但亚伦和克里斯蒂不一样,亚伦从来没真正的从他爸爸的去世以及妈妈的酗酒中走出来。要是亚伦来找过康纳就好了。亚伦曾经涉毒几个月,但他认为他已经渡过了这个时期。
康纳把车停在一栋米色的水泥薄板房子的车道里,看到蒂朗在入口处给他留了灯,灯光照在入口处的台阶上。他把车停在车道尽头,蒂朗打开了前门,他立刻走出驾驶座。
“蒂朗。”
“康纳,快进来。家里有点乱。”她不屑地挥了挥手臂示意。客厅很大,布置着一个棕色丝绒沙发,塑料玩具散落在灰色的地毯上,鲜艳的彩色小挂毯缝着反光片和塑料环。他们的房子看起来充满人气,但没什么可惊讶的,毕竟这里住着一个十个月大的孩子。
“发生了什么?你的眼睛被打肿了?”他感觉自己的嗓子很沙哑。
“没错。”康纳能看到她一侧的脸,脸上的青紫肿胀陷入了阴影中。蒂朗以一个奇怪的角度捧着自己的脸,抚摸着它温柔的轮廓。“这只是意外,你知道的,对吧?他不是这样的。嗯,总之不是经常这样。这是第一次。”她坐在了背对着他的一把椅子上。她没有平常那么有活力了,他看着她在椅子上萎靡的样子,几乎一动不动。
“我知道的,蒂朗。他是一个好人,只是工作中有太多事要处理,还新添了个孩子。这得需要一些时间回归正轨。”
“他已经不再是他了。我不知道……可能是比平时更多疑了。他问我其他的男人是谁,就好像我除了带一个十个月的孩子外还有时间一样!”蒂朗站了起来,双手穿过发丝,把脏脏的白色罩衫上的腰带扎的更紧了一些。
她看着康纳,眼周的肌肤由于睡眠不足而略显困乏。康纳意识到他的侄子有多幸运。他有一个爱他、支持他的女人,不辞辛劳地养育他们年幼的儿子。
“贝利睡了吗?”康纳站起来问道,“介意我看看他吗?”
“不介意,过——过来吧,”她结结巴巴地说道,一边用手按摩着后颈。他们轻手轻脚地走到了男孩的房间,儿童灯向婴儿床投射出昏暗的光。墙上用蓝色的字母拼写出“贝利”,旁边贴着跳跳虎和小熊维尼的图片。婴儿床和抽屉是由刚漆好的木材制成的,还配有配套的换尿布台。康纳和蒂朗向婴儿床里面望去,他就在那里,一头金发,柔软而美丽,像天使一样陷入沉睡。康纳轻轻地把手压在男孩的头上,慢慢地呼出一口气,然后让手指背面停留在贝利光滑的脸颊上。
“谢谢你,”他离开之前轻轻地说道,然后在房间门口停了下来。“告诉我你脸上的痕迹不是拳头造成的。”
她终于不再凝视她的儿子,跟在康纳后面离开了房间,康纳给她让了路。
“我认为我们可以来杯咖啡。”她的声音单调低沉,脚步拖沓地带他去铺了瓷砖的厨房。康纳意识到她的头发油腻腻的,没有洗过。她拨动了黄色水壶的开关,转过身来,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他到底怎么了?你知道吗,我已经快把自己逼疯了?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康纳绕着关节转动胳膊,然后把两臂十字交叉,目睹着整个过程,就好像他的四肢是属于别人的。然后她抬起头来说话了。
“相较于我,他更爱和你说话。我曾经希望去年他停止吸大麻烟卷后,事情就都回到正轨上。”
“嗯,有一段时间是这样的。”他几乎看到了绝望,她放弃了。“他开始不断抱怨警察,他们有多么腐败,他们因为他才有能力,以及我可能鬼鬼祟祟去见了其他的家伙。我受够了。贝利正在长牙。我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只是为了熬过每一天。”她从橱柜里拿出杯子,“啪”地把它们丢在工作台上。取勺子的时候,腰带在关上装餐具的抽屉的时候被夹住了,她不耐烦地把它猛拉出来。
“对不起,我见他的次数没有以前多了。”康纳挠了挠他鼻子和前额。“我不想干涉。当他重新出现的时候,你能让他给我打电话吗?我给他发了短信,也打了电话,但他关掉了手机,还躲了起来。”
“我知道。也许他是太过羞愧才会想到让自己自生自灭。听起来像是这样。我自己也需要一些空间。也许我们可以在这之后重新开始。在这之后,我们需要一个全新的开始。希望我们的休息只是暂时的。”
他小口地嘬着热咖啡,想要找出一句合适的话。他想知道亚伦到底他妈在哪。他想要问她更多问题,但意识到这只会让蒂朗的状态更糟糕。他们收留亚伦之后,他的日子也没有好过多少。先是法院爆炸,他的哥哥丹殉职,然后丹的妻子瑞伊崩溃了,酒精成为了她最好的朋友。瑞伊在吸烟的时候睡着了,再次导致了致命的后果。值得庆幸的是,消防部门及时把孩子们救出来了。房子失火后,他和吉尔收养了克里斯蒂和亚伦。康纳以为他们从这件事当中走出来了。这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不安地踱着步子,停下来把杯子放到工作台上,手指掠过头发。这个家在十二个月内经历了两场葬礼,尽管悲剧经过这些年后不再那么刻骨铭心,但他怀疑这始终影响着亚伦。如果他能联系到亚伦,他会告诉他事情可能会很艰难,但他们可以一起解决,他可以帮他。
康纳回到了现实,甩了甩头,怀疑他是不是在骗自己,然后准备好面对会带来噩梦的狂风暴雨。
*****
输入警局安全门的密码后,康纳沿着走廊上铺的淡棕色地毯往走向他的办公桌,路上瞥了一眼时钟。尽管他早上跑步了,他还是感觉自己紧张到了极限,精神压力也已达到顶峰。他在走廊的中间停下了脚步,透过局长办公室的染色玻璃往里看。局长还没来,感谢上帝。他走进走廊尽头开着门的警察小队房间,那里有六个由四张桌子组成的办公区,大多数桌子是空着的。他想着这么早应该能碰到伊恩·罗伯森——他过去两年的搭档。
“嘿,康纳!你来早了——发生了什么,又尿床了?”伊恩靠在办公椅上嘲笑道,脸上露出一副友好的嘲弄的表情。伊恩太阳穴旁的头发已变得灰白,这跟他其他乌黑蓬乱的头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衬衫的底部沾上了番茄酱,纽扣没扣好,露出了他下垂的啤酒肚。他戴着一副黑色矩形眼镜,这给别人一种他有智辩潜力的错觉。
不像其他同事那样,康纳忽视了伊恩粗鲁的嘲讽。他知道伊恩·罗伯森喜欢高闭案率,并且接受了他的怪癖,即使他的粗鲁以错误的方式触怒了大多数同事。
“这次没有。可能能给楼上的男孩提供个线索。”
“哦,是的,哪个案子?不是那个和什么有权有势的人相关的那个吧?那个拿走了报告的失踪的总部间谍管理处的女孩,像灰姑娘的那个?”
“你怎么猜到的?”康纳向下滑进椅子里,声音有些紧张。
“有可能是因为这事是任何人都可以讨论的。除了一些怪人说看到别人用滑稽的眼神看着他们,就他妈确定那陌生人是凶手,没有别的线索了。为什么她非要窃取那该死的报告来搅烂摊子?”
“嗯,我收集到了一些信息,可能会有线索……”康纳谨慎地用词,按摩着他的太阳穴。
“继续说。”伊恩从椅子站上起来,坐在康纳办公桌的一角上,来回拨弄着笔架。“你收集到了什么信息?给我个惊喜吧。”
“嗯,也许是一些有用信息。可能的目击证人正躺在医院里,她被袭击了,并被扔下等死。”
“噢,很好,但他们还能呼吸么?能说话吗?真希望我能早点知道。我好久没见到你了。不会是个小妞吧?”罗伯的眼睛布满血丝,挠他手臂上的一个印记。
康纳停顿了一下,手指悬在键盘上,怒视着伊恩。“给我听着,罗伯,你和我一起工作很久了。你知道我是怎么做事的,她不是个小妞,她是个女人。”他朝一只苍蝇拍过去,但没拍上。
“哈哈,对不起!一个女——人!是红头发小妞和你带回家的金发女郎的反义词;我不应该知道的一夜情?时间不长就搞到手了,伙计,少妇杀手肯定很难做吧。”
妈的,他怎么知道的?康纳一直觉得自己很谨慎。
“别说了,罗伯。这很重要。”他瞥了一眼自己的手机,就好像它会无缘无故地响起来,然后前后摇晃着他的转椅。
“当然重要,白痴,要不咱俩就不会在这了。我想问的是细节。如果你现在不告诉我,我可能会试试从其他地方得到。”
“别得寸进尺,伊恩,现在不行。我认真的!”康纳转过身,瞬间从椅子上起身,往茶水间走去。
“嘿,嘿,嘿,别这么气冲冲的。”伊恩在后面跟着他,线索的味道诱导他沿着走廊走。办公室开始变得有生气,电话铃声开始响起,好奇的人从小隔间探出脑袋来。局长办公室的灯亮了,但局长还是没来。“我们都知道权利是如何让政治运作的。我猜我想说的是,向我倾诉衷肠吧。你不像是那种腼腆的人,伙计。发生了什么?”伊恩的微笑没有显现在他眯起的双眼中。
康纳从架子上拿起了一个马克杯,用勺子往里面舀咖啡粉和糖,然后把热水倒入有缺口的马克杯里。他叹了口气说:“她叫吉普西。我在周六晚上的一次聚餐时见到了她。很好的姑娘。然后周一,一个小姑娘来警局找我,告诉我她的姨妈受伤了,并且目击了一起绑架案。我去医院探望了她,她就在那——头发被剃掉了,刚做完手术不能说话。她身体的一侧瘫痪了,相当严重。”
“不是吧,神探。”
“你总有办法挖苦人。”康纳搅着杯子,慢慢地走回他的办公桌,伊恩稍微在他后面一点跟着他。“所以昨晚,我去圣文森特医院看了她。她不能说话,但她能写,她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她没看到那个人的脸,但她看到他把女孩儿装进了一辆很大的黑色货车里,也许是辆贝德福德。”
“她不会还在黑暗中看见车牌号了吧?”
“呃,你说对了……”
“她看到了!现在我们就切入正题。感谢上帝她看到了!我们最起码能在他们准备下一版新闻的时候暂时摆脱这些麻烦事。”伊恩一屁股坐下。
“首先要做的事,伊恩,我得修订‘严重人身伤害’指控报告。然后我们就可以根据车牌的一部分追捕犯人了。”
“呃,什么部分?我可以搜索一下以便缩小范围,然后再开始调查。”
“好的,罗伯,和我一起处理这个案子吧。这个案子比较私人。”康纳打开了办公桌的抽屉,搜寻着解酸剂。
“每个案子都很私人,伙计。”
“不,这个案子比我想象的要私人得多。”康纳缩回了他的肩膀。
“你他妈在说什么?”
“一种预感,一种直觉,但我希望我是错的。也许在我们调查完货车司机之后,我们可以沿着记忆的小路来一趟旅行。听我的,好吗?”
“什么意思,你希望自己是错的?你又和开始胡思乱想了?我一直都很迁就你,康纳。”罗伯快速地转了个身,被把一堆纸扔进了安全箱的行政人员吓了一跳。
“有趣的家伙。”钥匙发出的“咔嗒”声,康纳咬紧牙关。“你决定吧。你可以来,也可以翘着脚待在这里。不管怎样,我很确定这是一个家人一直都想要的休假。”虽然不是克里斯蒂和吉尔一直期待的休假。
“好,那我们开始吧。贝德福德货车,车牌号ZYB,属于维多利亚州——如果那是辆贝德福德货车。”
“那只有两辆车符合条件。一辆在不伦瑞克附近,另一辆在拉弗顿,看起来像是属于一家工厂或是一间仓库。”罗伯看着康纳说道。
“在不伦瑞克那辆车是谁的?”
“斯图亚特·约翰逊,我会调查看看他是做什么的。”
“拉弗顿的那辆呢?”
“杰里米·奥康奈尔。”
“我猜也是。那个预感……”康纳飞快地眨了一下眼睛,感觉自己的脸松弛下来。
“康纳,我向天发誓……不要对我逞强,不要对我隐瞒,你不是那种人。杰里米·奥康奈尔是谁,你走失很久的该死的堂弟?记住,我和你说过不要对我有所隐瞒。”伊恩一边在他们桌子跟前来回踱步跺脚,一边挥舞着双手。
“加不加入?你有三十秒做决定。”康纳抓起他的夹克和钥匙,沿着走廊跑了起来。
“认真讲,康纳,到底他妈发生了什么?”罗伯的声音在他加快脚步的时候变得颤抖,他庞大的身躯试图跟上康纳。
“在今天结束的时候,我们会知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