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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地球太小

每个人在公司的地位都不是轻易得来的,有人靠卖命,有人靠美貌,还有人靠关系。无论怎样,能力和个人魅力是两条万有法则。能力就是硬实力,好比考试里的必答题,能力在哪里,分数就在哪里,能为公司带来直接收益,这样的人,哪怕整天拉着脸,老板也喜欢。个人魅力好比软实力,赚得人际关系,散发正能量,这样的人通常根基深厚,没人不喜欢。

苏丽诺付了车钱,一手拿票,一边关紧车门,脚下生风般走进大厦。

每个人在公司的地位都不是轻易得来的,有人靠卖命,有人靠美貌,还有人靠关系。无论怎样,能力和个人魅力是两条万有法则。能力就是硬实力,好比考试里的必答题,能力在哪里,分数就在哪里,能为公司带来直接收益,这样的人,哪怕整天拉着脸,老板也喜欢。个人魅力好比软实力,赚得人际关系,散发正能量,这样的人通常根基深厚,没人不喜欢。

在苏丽诺心里,Tom要算前者吧,他这个业务部总监,在公司里有着不可动摇的地位。业务部门的客户关系就等同于生命线。Tom的刁钻和不够友善,跟他把持客户资源绝对分不开。尽管公司被并购,各种裁员重组的消息不绝于耳,可Tom不怕,风雨欲来却越发得意。还有传言说,新东家来了,他不但不会被裁掉,还会在重新组成的部门里官升两级。对苏丽诺来说,虽然Tom不是直接老板,也绝对不能怠慢。

午餐时间,电梯很难等。苏丽诺果断地选择了货梯,电梯上行,过了二十层,便一门心思爬升,数字鲜红,锁定在二十八层,不动了,这反而让人十分焦心。穿过灰色的安全通道,快速地到达办公室,小薇果然去吃午饭了,心真大啊,苏丽诺想。她快速地打开电脑,查收邮件,粗略地填补空缺,又打印了一份出来,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方案的大概,力图不要在给Tom展示时,让自己太尴尬。时间差不多了,她吸足了一口气,又缓慢地吐出来,毕竟在方案分析上自己是专家,Tom再刁钻,也不过是从客户角度提问题罢了。在苏丽诺看来,客户的需求统统分两种,合理的和不着边际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可怕。苏丽诺整理了一下裙摆和领口,手指绕过胸前的一绺头发,说实话,这呆板的主播头,对于她的年纪实在是很显老。再加上一丝不苟地用弹力素造型过,看上去很像一顶假发。她天生一张娃娃脸,眼睛又大又萌,要想在职场上显得干练,发型和装束是绝对子弹。

苏丽诺穿过半个办公区,职能部门的姑娘们正簇拥在茶水间讲时下流行的草根明星,嘻嘻哈哈,笑声此起彼伏。她们的生活是怎么过的,公司都这样了,指不定下一个走的是谁,还有心情闲谈这些?什么湿露露干露露的,她们露不露,露哪里,跟公司业绩半毛钱关系没有。明知是炒作,还往人家坑里跳,于公于私都是内耗。此刻的苏丽诺有点安阳上身的意思。她心里浮起一丝不屑,对于要么升职要么跳槽求升职的苏丽诺来说,这种讨论纯属浪费脑细胞。一般午休时间,她宁可听听BBC广播,准备一下语言考试,也不会凑合到姑娘们堆里说这些有的没的。

她走在Tom办公室前,抬手刚要敲门,门唰地一声被拉开了。于浩一身蓝色西装,眯着小眼睛,笔挺地立在门里头,见她来半点不惊讶,用手扶了一把眼睛,嘴角咧地勉强,脖子朝前讨好地探了一下,感觉似笑非笑。个头挺拔但掩饰不了他目光猥琐,苏丽诺很反感地想。苏丽诺和于浩各自带领一个咨询师团队,平时的分工只是区域不同,于浩负责大中华区的北区,自己则负责南区。工作内容是一样的。这次并购,听说新东家只想保留下一个团队,这让于浩和苏丽诺成了明里暗里最特殊的伙伴关系。明里,相互调用资源,都想让自己的人多接触对方区域的客户和市场,也多积累和对方团队的人脉关系。暗里,相互较劲,拉拢和业务部门的关系,争取得到更多的项目,以免到了裁员的关节点上,讲不出业绩,陷入被动。苏丽诺讨厌于浩,更在于看不惯他那副嘴脸。做工作汇报千万别被安排在他前面,他最善于的就是总结你的漏洞,再把你说过的有营养的话重新包装一遍。在美国野鸡大学留学了几年,回国变称自己是美国长大的。张口闭口我们美国,满嘴东北话掺了台湾普通话的腔调,对下一副桀骜不驯,对上一脸谄媚。

“回来了?一切顺利吗?”于浩一张口这么问,就让苏丽诺心里十分不爽。自己休的是年假,一切顺利是从何而来呢?不过她不怕,印象里她没跟公司人提过自己去商学院面试的事情,便自然地笑着回了一句:“谢谢,假休的不错。还没去吃饭?”

“刚和Tom开完会。等你汇报完,一起吃楼下食堂,怎么样?今天有新鲜的小黄花鱼。”于浩此刻已和苏丽诺擦肩,两人位置换了一下。苏丽诺在门里,于浩在门外。答应他,自己实在懒得跟他一起吃饭,不答应,当着Tom的面,显得自己小气。黄花鱼?还黄花菜呢。

“那就茶水间,不见不散,一会见哈。”苏丽诺笑容轻松自如,心里暗骂自己没有骨气。

出乎意料,Tom根本没有难为苏丽诺。他今天心情格外的好,汇报从一开始就被Tom的两个小笑话引导了,变成了随意和调侃风格,客户导向的问答,也变成了两人一个战壕,下午如何驳回客户请求的模拟练习。苏丽诺搞不清楚状况,她在心里猜测,股票升值了?不是没可能,但是像Tom这么专业的老油条,该不至于这般喜形于色。升职的调令下来了?更不会,那他该十分珍视下午的客户,毕竟生意还要做的。那会是什么?莫非跟于浩有关?

“来,坐。面试怎么样?”Tom十指交叉,双肘置于老板台上面,面带谦和,像是送关怀下乡的县委干部正在跟五保户谈话。

“还行,家里找小时工是个大事,面了几个都还不错。”苏丽诺反应极其迅速,她采用了死不承认的策略,就是不接茬。但是脑子里一根弦绷地紧紧地,谁走漏的风声?商学院面试的事情不是小事,不能轻易让任何人察觉自己想走的动向,这直接影响着自己奋斗多年的地位,万一得到晋升机会,她当然果断放弃商学院,再说,那张录取通知书还只是个影子呢。

“小时工?呵呵,好。”Tom朝后仰了一下椅子,“我这边可能会开放几个新位置,想问问你的兴趣。说实话,职位没有你现在的高,也不带人了,算是独立贡献者。”

“您这边的位置都很锻炼人,我当然愿意考虑。只是?”

“我能理解,你和于浩在竞争一个经理的位置,这个扩容在一起的团队能走多远还是未知。而且,恕我直言,失败的那个很可能不会有好日子过。”

别人跟你推心置腹,不论是真是假,此刻再装疯卖傻就有失水准了。于是苏丽诺选择了不置可否地微笑和点头。少说没有错,多说多错。

“方案挺好,下午还得靠你多帮衬。”Tom这种千年老妖,百年不遇的客气,让苏丽诺受宠若惊。Tom穿着白衬衫,袖口上有两颗琥珀桃心的袖扣,看着挺有朝气。他面容白净,嘴角下耷,像是保护着嘴唇下面那一撮小胡子。配上难得的桃花笑容,像一棵老树发了新芽。这男人的客户资源是怎么积累的呢?苏丽诺奇怪。

她爽快地诶了一声,正准备离开。Tom又反问了一句:“新来的实习生都怎么样?新团队想留用两个快毕业的,留意下不错的。辛苦了。”

“好。”苏丽诺想就势提一下小薇,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这次不是因为嫉妒,因为她清醒地想明白一件事情,自己团队的实习生好坏其实都和Tom部门没瓜葛,要留,也得是苏丽诺自己的老板同意啊。留实习生的名额少得可怜,哪能随意开口子呢!

离开Tom办公室,苏丽诺抱着笔记本,向自己的工位走去,心里盘算着Tom给她的机会究竟是什么意思。接受,就等于现在缴械投降,自保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暂时不被裁掉。不接受,势必要卷进和于浩的这场厮杀,她从心里不喜欢这种决斗。经过茶水间,看见于浩已经解开了胸前的西装扣子,潇洒地倚靠在高脚桌旁,正逗女孩子开心呢!

见苏丽诺走过来,于浩抬手示意她,“嗨,苏,电梯等你哈!”

苏丽诺心里觉得他做作,但脸上还是扬起了笑脸,点了一下头。

电梯里两人都笑着寒暄,于浩起头聊了聊天气,苏丽诺这几天不在,便回应了两句新买的书。这样的工作午餐最折磨人,没的可聊,对着一张自己不太喜欢的脸,还要做有食欲和热情难挡状。

“我跟Tom推荐你的,他那边要成立新部门。”说完,于浩夹了一块琉璃虾球送进嘴里,根本没看苏丽诺的反应。

“你信佛了?开始普度众生了?”苏丽诺厚道地放下筷子,黄花鱼夹了一半,又放回自己盘子里,佯装认真地问。

“我怕你想不开真去读什么商学院,不至于的,把自己发配到那么老远。”于浩擅长套话,而且你永远不知道跟他推心置腹的后果是什么。曾经有罗姓咨询师因为方案制定得罪了于浩,这家伙表面毫无变化,却在一次和总裁午餐时说,公司有位罗姓咨询师很喜欢炒股,而且蛮有心得的,自己赚的钵满盆满,上班时间也尝尝指导众人买进卖出,十分有人缘。可以想见,总裁听了这话什么感觉,就算是问题调查明白了,罗姓咨询师自己也心寒了,觉得在公司呆不住了,最后卷铺盖走人。明骚易挡,暗贱难防!

“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么会联想了?怎么就算准了,二虎相争,我就要远走他乡,位置就一定是你的?”苏丽诺至少还有点女性的顽皮特点,可以帮到她圆场,脖子一歪,语调轻松,看着不算太生涩。

“也不是算。你也眼看三十了吧,没成家,没要孩子,团队重组选帅,这都是些隐蔽劣势。你自己不考虑这些,也会有人替你考虑。我有哥们在总部的人力资源部,他那有小道消息。第一,经理的任命要看团队大小,手底下人数够了自然就是经理。咱们现在的状况刚好是两个团队和在一起人数才够。这是大趋势。第二,新东家对任用经理的条件里,相对稳定和持续就职是个软性条件。你觉得咱们之间竞争,相对稳定这条谁占优势。再有就是持续就职期这条,你在考虑商学院的事情,这种消息是绝对劣势,你能行吗?我是真心为你考虑。”

“读什么商学院?捕风捉影。”

于浩嘴里嘶了一下,好像被鱼刺扎了舌头一般,咬着一点点舌尖,嘴角朝下撇着,眼睛眯缝着,看着奸诈让人讨厌。

“那推荐我去Tom那边对你有什么好处?”苏丽诺明白,于浩又要开始胡诌了,这是无法查证的事情,任他随意吓唬人吧。而且这一招叫做先吓退对手,没多么技术含量。

“你玩过斗地主吗?”于浩眼睛瞪得溜圆,然后猫一般眯成一条缝,抻过头,鬼头鬼脑地问,像是怕旁人听见。

“玩过,这有什么关系?”

“必要的时候,即使拆散自己的牌,也要送走搭档。取得大家的最终胜利。”于浩说地深不可测的样子,说完凝视着苏丽诺,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他似乎知道些什么,可是苏丽诺猜不出来。还有一个疑问她摆脱不了?这家伙是怎么知道自己去商学院的呢?什么叫做大家的最终胜利?大家指的是谁?

午饭后,苏丽诺沉在工位上看方案,手边放了中杯星巴克的黑咖啡。她昨夜没睡好,尽管她还来不及仔细体会早上沈波带来的打击,可情绪却已经开始作祟,有一种隐隐地疼痛和挫败感,仿佛随时能挣脱牢笼,席卷她每一个细胞。还好有这么棘手的方案要改,有客户要对付,有于浩要提防。和这个世界作对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目前看来,好处是可以暂时忘记沈波带来的不快。这是不是这个年龄坎上,很多工作狂共有的,一心或是刻意一心扑在事业上,来求个自我安慰,求得业绩忘记烦恼?她想不明白,便只能大口喝两口咖啡,提起点精神好去战斗。

而此时,安阳正坐在她一众同事中间,打算给大家传达早上院领导的会议精神。下午两点开始,就是传说中的死亡时间。每个人坐在那里都是饭后打盹的状态,谁也不能真正集中精力。安阳看了一圈她的同事们,把手指弯曲伸直,看指甲干不干净的和已经睡过去不知所以的分了两拨。她也没叨扰他们,只是不自觉地扫了两眼楼下小院。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就建起来的小院,有两座四层小楼,灰色的水泥墙面,台阶上又风蚀掉渣的痕迹。在这院里办公的同属一个国有化工研究所的人。安阳调整角度,便能看到窗下的银杏树,叶子黄了一半,有几片干瘪着吊在树尖,一阵风来,便应声而落了。她心里生出一个词来:百无聊赖。

她这一天过得不好,早上接苏丽诺,又送走万朵拉。早饭都来不得及吃就匆忙赶着来上班。因为是老式结构,院里不能停车,她只能停在对面马路边,塞着耳机,再顶着太阳走过来。

刚一进传达室的大门,看门李大爷就热情地招呼她,安老师,今天早哇。安阳笑不露齿,一脸阳光,歪头致意而过。李大爷六十来岁,穿着时髦,因为爱看八卦消息和化妆频道,就自诩是混娱乐圈的,平时还喜欢跟女研究员们切磋个瑜伽健美操啥的,没人敢不拿李大爷当回事,他是院长夫人远房嫂子的亲娘舅。他只喊安阳一人老师,咬死了说安阳跟电视里一个教美妆的台湾老师长的一样。总是无妆胜有妆,面容干净清爽,眉眼看着舒服。

安阳迈上低矮斑驳的台阶,走进阴暗悠长的走廊,水泥地刚拖过,一定用的是那种沾满了水的拖布,从踢脚线上甩的泥水点能看出,清扫的人是怎样一带而过的。安阳走在楼道里,平底鞋的鞋底子被地上的水粘起来,有种又凉有又潮湿的感觉。迎面踢着水桶举着拖布走过来的,就是擦地的王姐,王姐是这里资历最长的清扫工,来头不详,但是不论干成什么样,工资都照发,来或不来都拿全勤奖。安主任您来得早啊,她客客气气先跟安阳打招呼。王姐要算是混仕途的,称呼走的是行政范路线。忙呢,王姐。安阳这算是打了招呼了,她推门就进了实验室。包收进柜子里,在试验台前摘掉表手,开始洗手,水花从水龙头里带着冲劲喷涌而出,就再也关不上了。安阳溅了一身水,弓着腰,按着水龙头,又捂又拧。这时,推门进来一个年轻男生,是刚分配来的硕士研究生,见状,放下书包就跑步去关掉了总阀。安阳第一时间是拿干毛巾擦表盘,那男生换了白大褂过来帮着收拾,抬头随意说了一句,“上午再催维修工来修修吧。”安阳回复了哦,刚来的哪知道,催也没用,维修工比财神爷还难请。“手表放进干燥器里试试吧,安博士。”这是学院派的叫法,也是安阳最为喜欢的叫法。可她心里更喜欢别人喊她安阳,像苏丽诺所在的外企一样,人人平等,没有关系不用理会人情世故。

安阳刚换上白大褂,今天她想捡起上周前就该开始的实验。可还没等开始做实验准备,办公室小刘就敲门进来了,“安老师,院长会议室有请。”

“谢谢了。这就去。”安阳心里无奈,一个会废一天。让一个研究人员整天跟各种会议精神打交道,哪还能有什么科研成果啊。

“带上水杯啊,看样子这是一上午的会呢。”小刘消息一向灵通,狗仔队上身般地嘱咐了一句。没等安阳答复,实验室大门已经关上了,正吱吱嘎嘎地摇摆不定。

安阳带着水杯,从院长会议室里的桌子上,抓了一把茶叶,那铁皮罐子上写着:安徽新茶。来开会都是院里的中高层领导,一共百十来人的地方,院长一个,副院长五个,像她这样的科研室主任十来个。有来早的,借着其他人都没来便开始跟院长拉关系套近乎。安阳一般坐在最后,水倒好,然后安静地坐着,会议室总有一股潮湿的味道。

会议相当冗长,院长先开始,介绍了国际动态,汇总了近期国内大型的科研成果。会议的重中之重,是说体系内又出现了不要命累昏倒在实验室的新典型,组织上要求全体学习,还得写心得和报告。院长好容易讲完了,管行政和思想工作的副院长又开始鼓劲吹风。在之后几个副院长都总结上周工作,表达了学习先进的热情。安阳无聊之极,给万朵拉发了短信:干嘛呢?

万朵拉回复:房产局人多,事情没办成。正在密云度假村按摩呢。

安阳:跑那么远?周日回的来吗?

万朵拉:废话!周日你婚礼。明天就回,后天,周六晚上咱们仨还得通宵聚会呢。安阳暗暗羡慕,有自由的生活才是生活好不好!想去按摩抬腿就走,想做什么就能去做什么。每天闷在研究所跟一棵盆栽植物一样,毫无生气,如果是为了科研还好,整天写行政报告,学习各种精神,这样的生活不是浪费青春是什么?

安阳从彻底的走神里回过神儿来,依然是下午,依然面对一众昏昏欲睡的同事。他们穿着白大褂,围成一个圈坐着,点头瞌睡着,哈欠连天。安阳清了清嗓子,全体才都一下从梦里回来。她把上午的会议十分简单地传达了一遍,又把院长留下的作业也布置了下去。还是没有人出声,安阳好像在看默片。她扫过同事的脸,忽然抛了一个问题出来,问的是最爱挑事的孙研究员:“上次出差的费用报销了吗?”

这个问题抛出来,好像引爆了氢气球,威力巨大,孙研究员顿时精神了。开始呱啦起出差报销不及时,财务处的人多牛气,去上海吃了老字号之类的八卦,气氛一下就活跃了。大家纷纷参与其中。气氛轻松自在。这就是生活,扯着扯着一天就结束了。安阳望着窗外,觉得自己的决定无比正确,三十了,得给自己一个交代,学上了二十来年,也争取来了科研机构,可每天除了虚度还有什么。干脆结婚吧,也算完成人生大事了。

万朵拉跟安阳发短信时,正趴在按摩床上。通体只穿了纤薄的纸质内裤,身上裹着雪白的浴巾,按摩师手擦香草按摩油,把她的整个后背都涂满了,正在为她疏通肩颈部的经络。在淡紫色的房间里,按摩师点燃了几只艾草味道的蜡烛,有股让人舒心的中药味道弥漫在空气里。房间里不能开窗,于是开了一点空调,音乐不知道从哪里飘来,若隐若现,好像是齐豫唱的佛经《大悲咒》。

“您保养的真好,肩颈部一点气节淤积都没有。”按摩师挺卖力,四肢攥起,大拇指发力,在颈部下方开始推油,大口罩里传来按摩师轻柔的声音。

“没有吗?不能啊。我平时挺辛苦的啊。”万朵拉把脸侧过去,玩着连连看。

“您不是坐办公室的吧?真的一点气节都没有唉,”按摩师哪壶不开提了哪壶。

“这能看出来吗?平时打游戏也是一个姿势啊,怎么看出来的呢?”万朵拉把手肘向里夹了一下,把身体支起来,回过头问按摩师。她是有多介意别人看出她不工作的事情呢。其实平时她也没觉得怎样,只是每次这种场合,就会让她浮想联翩。会想到安阳正在实验室搞科研,苏丽诺正在外企里风风光光的跟老外对话,而自己每天一睁眼就是中午,随便叫个外卖吃,下午提着电脑,像模像样地坐在咖啡店或者甜品店里。在网上招呼这个,联系那个,要是大家都忙,就觉得被世界抛弃了。晚饭一般是要找人一起吃的,所以有男朋友是个重要的事情。苏丽诺和安阳老是劝自己生活不能太随意,可不随意要怎么样呢,活着就是来享受的,每天坐在办公室里当盆栽,那样太不值得了。要是年纪轻轻被婚姻绑上了,那更是可怕,万一不慎再有了孩子,苍天啊。万朵拉在半梦半醒间竟然想到了这一层,于是转过脸,觉着安心了不少,接着睡。按摩师此时将手掌沾满按摩油,从她的脊椎向肋骨发力。

周六那天,大家都在为第二天的婚礼而忙碌,万朵拉的新男朋友廖杰一直没出现,这让苏丽诺充满了好奇。因为安阳跟她说,朵拉这次的男朋友可能比较靠谱。这可不是朵拉自己说的,而是一向谨慎小心的安阳说的。安阳说话没有折扣,跟天平上称化学粉末一样,一丝不苟,误差可以被精确至极,可以被科学的忽略。

婚纱,礼服都重新让安阳试了一遍,朵拉和苏丽诺在一旁帮着收拾第二天所需的各种小玩意。主持人傍晚才出现,来跟老王和安阳又过了一遍婚礼现场。等主持人和老王他们走了,房间里只留下了三个姑娘。婚纱挂在房间中央的衣服架上,纯白色的,让人生出一种对新生活的向往。这就是安阳当初果断的做决定的原因,她要有点变化。

万朵拉趴在床上,姿势跟按摩时很像,唯一不同的是她穿着一身缀满梦露头像的家居服。苏丽诺蜷在床角,入迷地看那件婚纱。

这情景可以追溯到她们高中时候,那时候也是在安阳家里,三个人佯装凑在一起写作业,其实是在听吴奇隆的卡带。安阳家是平房,老杨树恨不能把整个老院子都遮在树荫里,大风扇在屋子一角有一搭没一搭地转,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那时候谜底还没有揭开,不知道她们未来会考进哪所大学,嫁个什么样的男人,过怎么样的生活。时间过得可真快,一转眼就都要三十岁了。

“安阳,跟老王结婚是你的梦想吗?”万朵拉趴在那里,脸挤着床。

“什么是梦想?”安阳立在地上,两只胳膊交叠在一起,严肃地看着朵拉。朵拉不会介意她这个眼神,从十几岁认识她,她就这个德行,高傲冷峻,像个科学家,当然,事实上,她的确走在这条路上。

“唉,这问题我知道,”苏丽诺靠着床头不紧不慢地说,“记得我去面试时遇见的那个家伙吗?名字特长那个?”

“嘟噜?”万朵拉开始捣乱了。

“差不多,就嘟噜吧。那家伙是研究各国青年人梦想的。说是要创业成立一个梦想规划师公司,专门聘用顾问帮年轻人规划梦想,把梦想的一部分变成理想,然后变成现实。通过排序啊,重组之类的方式。”

“你信了?”安阳用同样质疑世界的眼神看了一眼苏丽诺。

“挺科学的。他说,理想呢,就是合理的想法,所以去努力加上运气好,就很有变成现实的可能。而梦想呢,就是白日梦和黑夜梦里,流着口水时,想去实现的那些不着边际东西。举个例子,什么抓外星人拿灯泡照着玩啊,穿越地心啊,吃到比房间还大的荔枝啊,变成一只蝴蝶啊这类的,很可能在你生存的这个空间和时间,就算怎么努力和运气都不能帮助你实现的东西。”说完苏丽诺自己也有点吃惊,她好像把吉塔斯的话背下来了,还倒背如流。

“感觉还成,有点道理。”安阳歪头,嘴撅起来,肯定了一句。

“他长得帅吗?”万朵拉从她的长发里把脸露出来了。

“不帅,长得挺怪异。唉,说说廖杰啊?我还啥都不知道呢。”苏丽诺凑近朵拉。

“挺一般的,就是他们公司酒会,我去了。聊了几句天,跳了两支舞就换了电话号码。没什么特别的。”万朵拉把相遇讲的稀松平常,这吊起了姑娘们的胃口。

“不对吧,万同志,每次讲新男友都从车上讲到床上,各种浪漫情节,这个怎么那么简单?”苏丽诺比量起要打闹的手势,开始活动十指。

“这个还真没有,发展缓慢中,一见钟情懂不懂?”万朵拉说到廖杰竟然少有的脸红了。

“不说是不是?”安阳歪头看她,然后跟苏丽诺使眼色一起朝万朵拉身上卷床单,好像要把她叠进去。

三个姑娘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然后精疲力竭地趴在地毯上和床边。苏丽诺问安阳:“真的,老王是不是你的梦想?”

“不是,我的梦想是像你那样,做点有国际视野的事情,总能为自己打算,想折腾就折腾,不想太稳定,还最好能像朵拉一样,自由自在。”

“羡慕我?我还羡慕你们呢。折腾可不是我自愿的啊,谁知道漂洋过海的读完了,是个什么光景啊。”

“你的呢,朵拉?”安阳问朵拉。

“我的?跟你差不多,希望既有时间自由支配,又可以稍微朝九晚五。极度的自由等于束缚。不早起费一早上,早起费一天的生活也不怎样。再说,我也觉得老这么啃老没个头。阿诺呢?”

“我也不知道。很多时候我也对自己的生活不满意。但主要是对自己不满意。觉得在公司里不过就是个螺丝钉。再看你们两个,一个香艳美女,一个是科学家,我站在你们旁边,特别渺小。”

“那咱们让嘟噜给规划一下?”万朵拉瞪起她的杏仁眼,又大又闪。

“还用找他?我就能规划了。咱们一起开个咖啡店吧,咖啡,跟国际化接轨,老外来的自然多。自己的店时间自由,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生活多姿多彩,还很富情调。”安阳越说越起劲,也带动苏丽诺和万朵拉。

“这算是咱们三个共同的梦想了。太完美了。等婚礼结束就开始着手吧。我出钱还出力,你们支持我,给我把关,当高参。”万朵拉气势如虹起来。

“钱我也有点,可以一起。你也不能总是从你爸爸那里拿钱,他岁数也大了,不是提款机。还是找个靠谱的男人比较实在。”苏丽诺枕着万朵拉的小腿悠悠地说。

“对了,明天你舅妈来吗?阿诺?”安阳问苏丽诺。

“来啊,一听说你结婚别提多开心了,刚从西班牙自助游回来,买了两条礼服裙子,正找不着场合穿呢。你解救了她。”

“我挺喜欢你舅妈的,丁克家庭,多棒啊。做女人就要做这样的类型。”安阳少有地夸一个人,还夸的那么纯粹不掩饰。

“我也喜欢,那就是我偶像。你舅妈不是妖精变的就是女神,活得潇洒嫁得好。对了,你舅舅怎么老不见?他是做什么的?你从来也不提。”万朵拉别过脸问苏丽诺。

“她活的潇洒是她年轻时够棒有资本,她从前是个翻译。我舅舅啊,就是一个要退休的小老头,脾气不大,宠着她,什么都由着她折腾罢了。”苏丽诺嘟嘟囔囔地回答。

这一夜注定是不眠之夜。明早安阳要嫁人了,尽管新郎是大家都无比熟悉的老王,可嫁闺蜜的感觉实在不同其他。有激动,有期待,还有满心最诚挚的祝福。

老王请了一个专业的拍摄团队,这成了整个婚礼前奏的重头戏。摄影师很能捕捉细节之美,安阳扬起头纱的瞬间,在晨光里能看到她那妆容精致的面庞,她提着婚纱,俏皮地走向窗台,去取放在窗台上的金色高跟鞋,脖子纤长,动作优雅。床头上一对指环,迎着新一天的太阳闪闪发光。苏丽诺十分羡慕地穿着白色的伴娘纱裙,贪婪地看着这一切,结婚是多么让人向往的事情啊,她幻想着自己穿上婚纱那一天。万朵拉此刻正缠着化妆师给自己补妆,刚才安阳穿好婚纱,开始三个人都是很开心的,可朵拉莫名其妙地哭了一鼻子。等再出来,她的眼线形状变了,延长了好多,尾部走势更向上了。苏丽诺问她,你画这么妖艳干嘛,她笑着答道,说不定有机会呢,闺蜜婚礼最有意外发生啦。

婚礼是半西式的,草地上摆放着白色的座椅,椅背上帮着金色的蝴蝶结。宾客都坐满了。四下安静,结婚进行曲行从四面安放的音响传来,安爸爸牵着安阳的手从走上红毯,苏丽诺和万朵拉跟在后面,手捧鲜花。苏丽诺凝视着安阳的背影,竟然也忍不住哭了,她感觉全世界最美的华光都集中在安阳的脸上,她的背影看上去那么美,仿佛安阳走向的不是老王,而是全新的生活。当安爸爸将安阳的手交给老王时,苏丽诺注意到安阳看着老王的目光,有希冀和憧憬。她为安阳感到开心!

安阳曾经说她不喜欢众人见证誓言的场面,可现在牧师就在眼前,读出无数姑娘为之激动向往的誓言,当问到新娘师,牧师说:“安阳,你是否愿意嫁给王家明为妻,爱他、安慰他、尊重他、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于他,直到离开世界?”

安阳清楚地答道:我愿意。

苏丽诺看向老王时,他该是此刻最幸福的人吧。老王紧闭着嘴唇,笑意盈盈地。苏丽诺发现了老王身后的伴郎团里,有个男生她不认识,高大笔挺,面容干净,黑色西装白衬衫,打着简单的领结。他头发不长,但是看得出来有一点点自来卷,帅,气场强大又很低调,谦和自然,看上去是个教养很好的优质男人,莫非是朵拉的新男友廖杰吗?想到这儿,苏丽诺不自觉地又朝那里看了一眼。刚好迎上那人的目光,十分友好,大方。世上最怕四目相对的就是有缘人,这一眼怕也是如此。廖杰没有马上收回目光,而是微笑着点了一下头。苏丽诺的眼神一下零散起来,她忙收回目光,深吸了口气。

行礼部分以倒香槟酒作为结束,朵拉和苏丽诺陪着安阳去换装。三人在化妆间像孩子一样相互拥抱,激动的尖叫,然后快速地纷纷换上了宴客的小礼服。安阳的是件简单的紫红色深V鱼尾裙,看上去娴静优雅。万朵拉和苏丽诺都是淡紫色紧身的BabyMary小礼服,是她自作主张的选了她最钟爱的品牌。同一款衣服,两个人穿起来的感觉却如此不同。万朵拉将头发盘起,紧身礼服在妖娆的眼妆和曼妙的身姿映衬下,显得美艳绝伦。苏丽诺很想避开和朵拉穿同款礼服的尴尬,她觉得那只是自讨没趣,可是昨天试装时发现了镜子里不一样的自己,端庄不失清纯,有种独特的气质,不张扬很有亲和力。三人走入宴客厅时,响起了宾客共同碰杯的响声,听上去欢快悦耳。

开始三人穿梭在宾客之间,自助婚宴的好处,就是可以让人们充分的交流。老王此刻陪在安阳身边,两个幸福的人,露着白牙,眯着眼睛,游走于亲朋好友中间。万朵拉不会一直陪着苏丽诺的,她扎在老王的大学同学堆里,一下成了男生们的焦点。苏丽诺举着一碟沙拉,拿叉子小心地把切成心形的黄瓜片送进嘴里。

“苏?”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听上去妖气十足。

苏丽诺回过头来,发现那女人十分眼熟,可她一时想不起来她是谁。可此刻缓缓走来的男人,苏丽诺太熟悉了,个子中等,笑容清爽,眼窝里有似笑非笑的东西,很刻意的勾搭魂魄,那是沈波。冤家路窄,这回不只是路窄,简直是无路可走。

“这么巧?苏?”还是那句千年不变的老话儿,好像苏丽诺都是有意出现在他面前的。可这次不同,这是安阳的婚礼,苏丽诺的主场。

“这是安阳的婚礼,新娘是我闺蜜。”苏丽诺没有被有理冲昏了头脑,拿出职场上对付Tom的套路,不卑不亢,语气适中。

“对啊,安阳,万朵拉和你,你们三个一直蛮要好的。刚刚在下边观礼,就觉得像你。多少年不见了,没印象了?”那女人打开了话匣子,堪比唐僧。

苏丽诺仔细端详着她,没错,眼熟的很,很像是一个高中同学,毕业十几年了,她吃不准便不敢乱叫。

“陆婷?你还真来了。”万朵拉的声音从旁边欢快尖锐地升起,那么流畅悦耳。朵拉来救场,苏丽诺感觉安心了很多。她旁边就跟着刚刚那个没见过的伴郎,苏丽诺不自觉的嘴角动了一下。

“这是陆婷啊,咱们高中同学,那个三角眼的小个子女生。记得吗?坐在安阳旁边的,总是喜欢把自己说成是孟庭苇的那个。”万朵拉面带迷人的微笑,举着酒杯,咬着槽牙贴在苏丽诺耳朵边上说。苏丽诺恍然大悟,转脸看着万朵拉,“啊?她啊,她整容了?”

“恩,动过刀了,外眼角有伤疤呢。现在是一个韩国人的小三,那人一年来不了几次中国,留守寡妇,就剩两糟钱了。”万朵拉脸上挂着大大的微笑,嘴角上翘。苏丽诺更加疑惑,“她旁边的是沈波啊,他怎么来了?谁请的?”

不等万朵拉回答,那女人已经一步跨过来参与了对话:“多年不见,苏还是那么漂亮有气质,朵拉就更不用提了,你已经成精了。哈哈,我是老啦,也长开了,你看着眼角都不像从前了呢。哎,青春是没了,就剩下点钱了。”万朵拉和苏丽诺听完,默契地对视了一下,然后假模假式地朝陆婷微笑起来。

“是吧,我们阿诺一直这么漂亮。这是他男朋友,东方房地产咨询公司的总经理廖杰。”万朵拉把廖杰向苏丽诺身旁推了一下。苏丽诺感觉心里一阵恐慌和紧张,谁知,廖杰十分绅士地左手揽过苏丽诺,举起右手的酒杯向陆婷点头致意。苏丽诺搞不清楚状况,但那礼貌的拥抱的确带来一种奇妙的触电的感觉。万朵拉此时情绪正彭湃,丝毫没有留意细节。

“来,介绍一下我公司的新财务总监,沈波。一表人才吧?”陆婷看不出哪里不对,便继续得瑟。

沈波看着朵拉和苏丽诺,装着不太熟络的样子,伸手过来,被朵拉毫无反应的举动搞得很尴尬,手讪讪地停在半空,又收回来了。

“何止一表人才,简直如同神仙放屁,不同凡响啊。”万朵拉此话一出,沈波的脸都绿了,陆婷尴尬的表情比沈波的绿脸还搞笑。苏丽诺更是不知所措,她感觉朵拉的话的确是大大的不妥,但是十分解气。她溜号的时候,传菜的服务生正和她擦背而过。苏丽诺毫无准备,于是带着千岛酱的黄瓜片结结实实地扣在了沈波的西服上。沈波凝视着苏丽诺,那眼神里有愤怒和极大的不爽,苏丽诺从那令人费解的眼神里还读出了些许不屑。他随手从服务生手里接过毛巾,缓慢又有节奏的擦了几下,将毛巾重重地丢入服务生的盘子里,转身气哄哄地走了。

小风波并不影响婚礼的基调,只在苏丽诺心里不是滋味。沈波出现的太意外了,刚刚没有风度的表现,倒是让自己觉得松了一口气,自己但是怎么鬼迷心窍看上了这样的男人,还有那个陆婷,也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她本想拉着万朵拉想问个究竟,可是万朵拉已如花蝴蝶一般扎到花丛里了。倒是廖杰还在原地,风度翩翩地,举着酒杯注视她,这让苏丽诺多少有些不自在。

“刚才让你见笑了。”苏丽诺轻轻牵动嘴角笑了一下,眼睛并没有眯起来。

“我还想笑呢,可人都跑了。”廖杰的话,让苏丽诺的尴尬和紧张如薄冰般碎裂了。可她感觉廖杰一开口就有特别让人心安的力量,仿佛可以依赖。

“呃,正式介绍一下,我是苏丽诺,安阳和朵拉的闺蜜。你可以叫我苏。”

“你好,我是廖杰。朵拉的朋友。”说着递过来一张名片,苏丽诺接过来,礼服裙没有口袋,便一直拿在手里,手心里的汗将名片牢牢地黏在手上,“你是做商业地产咨询的?”她读着公司名字和职位。苏丽诺很白净,淡妆之下,脸上基本看不出斑点和瑕疵,阳光下看,细腻透亮,她抬头看了解廖杰,脸上飞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绯红。

“对,上线是政府机构,下线是有钱的投资人。我们公司能提供的是一揽子咨询方案。”廖杰一边说着,两人一边走出了宴客厅。他们站在刚刚行礼时的草地上,阳光温和极了,有种暖洋洋的清爽。“包括城市综合体的设计和调研,从建筑环节到招商,我们都能提供服务。”廖杰接着说道。

“听上去很有意思。这是你梦想做的事情吗?”苏丽诺一手拿着酒杯,一只手做飞翔状,慢慢离开身体一侧,轻轻跳起舞来。旋转,裙摆轻扬,手臂滑过胸前,脸庞,动作协调优雅。可她没说实话,不是听上去很有意思,她自己也在这个行业里。

“应该不是吧。梦想这个话题太深,不适合今天聊。只不过是自己的公司,说起来总觉得像自己的孩子。让你见笑了。”廖杰注视着翩翩起舞地苏丽诺。

“怕被你见笑的该是我才对,刚才的事情还得谢谢你帮我解围。”苏丽诺回到廖杰身边,额头上有一点层细密的汗珠。

“打算怎么谢?”廖杰的眼神里很清澈,一眼望过去却是含义颇多,可苏丽诺一时却想到了沈波,也是表面上人畜无害的样子,可却是彻头彻尾的骗子。有个心理学家曾经说过,你是什么样子,世界就是什么样子。你觉得别人多情满溢,实则是自作多情。想到这些,苏丽诺反而大方释然了。

“请你和朵拉吃饭吧。”她清啜一口杯里的酒,蜜桃芳香的味道从鼻腔溜走。送进嘴里的却是苦涩辛辣,再咽下去,感觉酒在嘴里热力四射,滑过口腔,食管直到胃里。

“给我一个单独请你吃饭的机会,怎么样?听朵拉说,你在外资公司里做咨询?我们是同行。”

“是啊,不过外企里个个都是螺丝钉,经验和全面性一定不如你这自己创业的。”苏丽诺暗暗地想,原来他早就知道。

两人聊着聊着,从商业大环境聊到了养宠物的兴趣上,还互换了联系方式。彼此投缘自不必说,更多是,苏丽诺发现她很喜欢很廖杰聊天。尽管,她依然隐隐地感觉廖杰是那么的不真实,口音和语调都是可以修饰过的。只在兴起时才会露出老家的口音,可是苏丽诺捕捉到了。她的原则里,这是男人自卑的表现。然而这不能阻止她想要再见到他的决心。

摄影师的助理招呼他们两个过去照相,大厅里新娘和新郎已经站在正中央,各路密友、同学、同事按照不同帮派正分拨过去簇拥,人人喜气十足。两人走过去时,正赶上前一伙人散去,伴郎伴娘团正在站队。胖的不爱紧挨着瘦的,矮的尽量不靠着高的。

“阿诺,站这!”安阳抬手招呼苏丽诺,今天的安阳格外兴奋,笑逐颜开的。苏丽诺应声走过去,站在新娘边上,廖杰站在她旁边。万朵拉和一个大学女同学也是多年不见,正在队伍的后面相互咬耳朵,时不时传出唧唧嘎嘎地坏笑。

“太好啦,都看我哈,先来张摆拍的。”摄影师蹲着马步,撅着屁股,很卖力地站在三脚架前指挥着。

“好,现在来一张抓拍,请两两相对,随意发挥哈。”摄影师一声令下,新郎新娘立马深情相望,戏份十足。有人很会演,扮鬼脸惹搭档笑,有人很出位,拥抱在一起。也有人疯狂,比如廖杰,他在停顿了零点零一秒后,横着把她的搭档苏丽诺抱了起来。随着“喀嚓”两声,摄影师恰到好处地抓住了两张绝妙的合影。一张众人没有反应过来,各自耍宝,苏丽诺微张着嘴巴和廖杰四目相对。另一张是众人吃惊、欢笑,苏丽诺和廖杰表情不变,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

婚礼在哄抢新娘手捧花中散场了。抢到花的竟然是陆婷,万朵拉侧身挤过来跟苏丽诺低声说:“这是什么世道?小三抢嫁出去的老公,现在又来抢没嫁出去的手捧花,还让不让好人结婚啦?”

“就你,你哪天想过结婚好好过日子啦?”苏丽诺小声揶揄她,眼睛却不自觉地看了两眼廖杰。

那天散场,苏丽诺是一个人走的,换上她的牛仔裤和小外套,站在阳光里摆手,她目送着廖杰开车带走了万朵拉,直到那辆车在她眼睛里成了一个黑色的小点点,才收回目光。好男人不是有女朋友了就是有男朋友了,这就是强大的现实。

赶着回家的地铁上舅妈打来电话,信号像是风声里摇曳的线绳,不停的抖动。苏丽诺没什么心情跟舅妈打电话,于是便改成了发短信。

“跟安阳说一声,婚礼不错,很有新意。遗憾的是我有事我先走了,改天请你们小姐妹一起喝下午茶。”

“话一定带到。您就别假惺惺了,是舅舅接您去看话剧吧下午?”

“你又冰雪聪明了。对了,婚礼上我瞧着那个伴郎很不错,和你很搭配,但是,总觉得特别眼熟,也许是跟咱们家有缘分吧。”

“看您的话剧吧,那是朵拉的男朋友。”

从婚礼回来,苏丽诺一直忙着工作的事情,项目莫名的多了起来,搞得她焦头烂额。安阳和老王跑去海南度蜜月了,老王每天都在微信上直播美景美女和美食,安阳只是出镜绝不发表任何看法,万朵拉时不时评论一下安阳的着装尺度太有限,海边冲浪帅哥身材好之类的。苏丽诺都是无条件的赞一个,内心是无比羡慕,她的生活又恢复到死灰一般的轨迹上。上班,加班,昏睡的城铁,一杯接一杯的咖啡。舅妈时不时在微信上爆料一下新品种鲜花的长势,各种消遣放松的图片,京郊温泉两日游之类的刺激苏丽诺。这女人要成精了,她想,要是自己老了也能这么潇洒就足够了。可是,现在,一切尚早,年轻就该为梦想而奋斗,老想着退休以后的生活,似乎不太接地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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