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嫔皱眉看着梁九功急急而去的背影,一时也纳罕不已,胤祐微微侧着身子,“额涅,梁总管是什么意思?”
定嫔摇了摇头,“且不论这个,咱们去永和宫走一趟吧。”
只是定嫔这一回扑了个空,灵璧睡得昏昏沉沉,自是没听到定嫔的话,定嫔看着青筠挺着大肚子在正殿忙碌着,心中的戒备稍稍放下,便将梁九功的话说给她,让她记得提醒灵璧。
青筠自然应下,又朝着定嫔一礼,“奴才多谢定嫔娘娘好意,待主子醒来,奴才一定告知主子。”
定嫔握住青筠的手,携她出了永和宫正殿,“眼下你这头八个多月了,正是要小心的时候,别太操劳了。”
青筠垂眸浅笑,缩回了手,“奴才本就是宫女出身,只是伺候主子,不会累着的。倒是有劳定嫔娘娘,这大冷的天儿还从西六宫赶来,特特地给我们主子送消息,可见情真。”
定嫔颔首,当日灵璧安排她去翊坤宫住着,自有她的意思,虽不明说,定嫔也能领会的,“这是我分内之事,哪里需要道谢呢?七阿哥还未用午膳,我先告辞了。”
青筠、茯苓送定嫔出去,待她离去,青筠面上的笑意收起,冷声道:“定是惠妃又去蛊惑人心!”
茯苓敛眉,“就算咱们知道是惠妃为恶,眼下她仗着明珠得势,正是得意的时候,等闲得罪不起。”
青筠垂首,看向自己隆起的腹部,这里是一夜乱情的结果,在她曾经单薄的身躯里一日日滋长至今,皇帝是那样的可怕,相形之下,灵璧的宽容简直让人心头软化,甘愿奉上一切。青筠伸手按上自己的腹部,冷然道:“咱们得罪不起,有人得罪得起!”
至九月二十五,罗刹国因清军围困雅克萨城达四月之久,便送来降书,乞撤雅克萨围,被迫同意清政府的主张,并派遣使节,议定边界。皇帝下诏,以明珠为首,同罗刹国会谈,商议东北边地。
明珠得此重任,其下党羽气焰越发嚣张,排挤打压如张士甄等清流一派,皇帝便将素来仁善谨慎的张士甄调离工部,改任礼部尚书,而工部尚书则由严厉反贪、素有铁腕之称的陈廷敬代任。陈廷敬曾与徐乾学一道上呈《鉴古集览》,并奉诏纂修《三朝圣训》,《政治训典》,《方略》,《大清一统志》,《明史》等书,明珠便授意徐乾学,让他着力拉拢。
徐乾学当日攀附明珠,为的便是能在仕途上得以存进,既已达到目标,为保清正的名声,近日来便渐渐疏远明珠等人,对他的吩咐自然是能敷衍便敷衍。
灵璧得知此事,便悄悄给太子递了个条儿,让他和索额图尽力拉拢徐乾学。
太子不解,便亲自往永和宫求教。
内务府才送了些墨菊来,灵璧亲手剪去旁支,命人寻了个汝窑美人觚来,一壁插花,一壁道:“人素来只会被信任的人背叛,敌人是永远不会有背叛和出卖的机会的。徐乾学眼下权势日盛,在士林之中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他自然要爱惜羽毛,不愿再与明珠同流合污,眼下明珠忙于谈判,可一旦他发现徐乾学有不服指挥之行,便会调转枪头对付他,届时便是他投向你这一派的时候。”
太子皱眉,“可是徐乾学如此反复,恐怕不是可信之人。”
灵璧微笑着闻了闻紫菊清芳,“只是让太子用他,不是让太子信他,都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却觉得若只是用,不必全然信,咱们只是靠他对付明珠,揭露明珠的罪行,待明珠倒台,该如何处置他,还不是太子一句话的事?”
太子颔首,眉心舒展开来,“本还因徐乾学曾是明珠心腹而有些膈应,听娘娘一席话,茅塞顿开,回去之后,本宫便命索额图寻个适当的时机,私下拉拢徐乾学。”
灵璧将美人觚放在他手边,“太子凡事谋定而后动自是好的,只是我近来听到些话,想向太子问问。”
太子捧起那美人觚,细细看过,笑道:“德娘娘插花的手艺是越发好了,本宫这里还有些事务,若有话问,待改日本宫再来吧。”说完,拿上美人觚便出了永和宫。
茯苓送了太子出门,回头见灵璧眉心皱起,不复方才的舒心适意,“主子,您方才想和太子说什么?可要紧吗?”
灵璧揉了揉额角,支着额头看向桌上的残枝败叶,“本宫听闻太子鞭打宗室子弟,本想问问,可太子显然是看穿了本宫的意思,不想说起此事,才匆匆离去的。”
茯苓面色微变,她也是看着太子长大的,自然惊诧,“太子……太子,他怎会如此呢?”
灵璧起身,拨弄着琴弦,听着那铮铮的琴音,心事亦浮乱一片,“现下是议政王大臣会议参与国事,议政王大臣会议皆以八贝勒组成,便是皇上也需尊重,可是太子却看不惯这些宗室们。”
茯苓奇道:“为何?”
灵璧敛衽坐于琴桌前,伸手抚上琴弦,淙淙的琴音从她纤细的指间流出,“议政王大臣会议中不少人历经两朝,并未真正习惯于有太子这样的情形,太子权势日盛,就会对皇权和议政王大臣会议的权力产生压力,议政王大臣会议自然要节制太子的权力,可是到了嘴的东西要想吐出去可是很难的,一来二去,自然不能好好相处。”
茯苓捧了三足铜香炉放在琴桌上,点燃一炷梦甜香,“那咱们可得好好劝劝太子,得罪宗室可是大事。”
灵璧轻叹,纤手虚虚覆在琴弦上,“我自然明白,可是你看,太子有听我建议的意思吗?在打击明珠之事上,他与我志同道合是因为明珠和胤禔妨碍到了他,可在旁的事情上,他作为储君,自然不会再听我一个后宫妇人之言。”
秋夜晚来风急,扫起永和宫阶前的落英堆积一地,熏笼内已燃了红萝炭,暖意融融,清新的百合花香逸开,灵璧不觉想起了从前那个小小的胤礽,虽然也爱装出储君的威严,却总在不经意之间露出孩童之态。
曾经的言和意顺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