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向她福了一礼,道:“此间本是小憩之用,杂乱得很,宜嫔娘娘若不嫌弃,还请这边坐。”
宜嫔依言坐在西次间的匡床下,宫女卷起薄纱窗屉,稀薄乳白的日光透了进来,灵璧见她四下看着,道:“这几处正殿大同小异,宜嫔娘娘怎么这样看我这里,难道与翊坤宫有何不同吗?”
宜嫔含笑的目光定在灵璧身上,她忘不了那一夜侍寝时的偶一玩笑,惹得皇帝怎样的怒气,所以这后宫之中,谁得宠,她都是不怕的,唯独眼前这个人,在皇帝眼里心中占了不一样的位置,“……永和宫处处都好,不过就是空了些,我看应该再多置几个匾额,譬如在西梢间,还有寝殿。”
灵璧接过宫女的茶,推到宜嫔手边,“我的字不好,想等多练习一番,自己写两个匾额,反正永和宫只有我住着,自己也不怕自己的丑。”
宜嫔见她拨弄着茶杯盖子,薄薄的眼睑低垂着,眼角微微上挑着,显出一个柔和而妩媚的弧度,宛若仕女图上的一抹殷红,她的美不是郭常在那种飞扬嚣张的美,却似春夜的雨,滋润人心而不见一丝痕迹。
灵璧感觉到她的目光,抬眸看向宜嫔,“娘娘今日来难道就是为了告诉我如何修饰屋子?”
宜嫔怔住,自己本是想来看看这位乌雅贵人,也想知道皇上看重的人究竟是何模样,只是眼下竟不知如何作答,半晌才讪讪起身,“……无事,只是方才送佟贵妃娘娘回宫时,恰巧经过乌雅贵人这里,便进来坐坐。这茶便不喝了,贵人若有空闲,也可来翊坤宫。”说完,便带人离去。
灵璧待她走了,方才起身,茯苓急道:“宜主子来得急,奴才……奴才没有及时回报,请主子责罚。”
灵璧走进西梢间,四下看了看,见无异常,才微笑道:“这有什么可责罚的?她是嫔位娘娘,我不过是一个贵人,她想来我的屋子看看,还不是轻而易举?”只是,好端端的,这人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至五月,天气日渐热起来,太监抬了冰鉴进去,梁九功只命放在西暖阁门口,便听得里头皇帝隐隐含着薄怒的声音,“郑经在东南屡掀战争,康亲王多番招抚,他都不知好歹,如此狂悖之人,朕实不能相容!”
明珠道:“皇上既有平定郑经之心,奴才可向皇上举荐一人。”
皇帝看向他,“谁?”
明珠道:“此人正是十四年前,因擅开海禁而被罢免的姚启圣。”
十四年前?那是皇帝亦不过十二岁,明珠接着道:“姚启圣虽被罢免,但自三藩之乱爆发起,姚启圣便筹建军队,并投入康亲王麾下,两年前,皇上将其升任为福建布政使,皇上若要用人,何妨将姚启圣提拔为福建总督,专管台务?”
皇帝仔细想了想,“姚启圣……若朕没记错,他都五十有五了吧?”
明珠道:“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姚启圣久在东南,对郑经的情形更为了解,而且他手下还有一员虎将,名曰施琅,施琅的父母是郑成功旧部,却最终为郑成功所杀,所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有这样的深仇大恨在,不愁他不会为皇上认真办事。”
皇帝颔首,“好,那你即可拟旨,着姚启圣为福建总督,专管平台一事,朕就把台湾这个弹丸之地交给这个老朽了,若他不能办妥,也不必再来见朕!再有,令按察使吴兴祚为巡抚,杨捷为水师提督,辅佐姚启圣,免得他一把老骨头了,不便行动!”
明珠退下,索额图走了进来,道:“西北军报,厄鲁特蒙古部济农为噶尔丹军队进犯,为靖逆侯张勇驱逐。”
皇帝看过,笑道:“这张非熊,朕果然没有看错他,他当真是一员虎将,那噶尔丹现如今势力越发庞大,先后吞并了哈萨克、叶尔羌汗国,已在西域称雄,迟早是我大清之患,据朕所知,他未尝败绩,没想到却在张非熊手中吃了大亏。”
索额图指着地图,道:“皇上所说,亦奴才之所思,眼下我大清西南有吴三桂这匹豺狼,东南有郑经这只恶狗,若是噶尔丹骤然进犯,恐怕于我大清极为不利。”
皇帝微微一笑,负手而立之间尽是年轻帝王的踌躇满志,“那朕就一个个的收拾,首先撕碎吴三桂这只狼,再次打死郑经这只狗,最后把噶尔丹彻底踢出我大清的国土之外!”
索额图大受鼓舞,拱手道:“皇上有此雄心,是我大清列祖列宗之福,奴才愿为皇上肝脑涂地!”
皇帝摆摆手,“张勇既然击退噶尔丹,便不宜轻动,让他的军队据守陕西,西抗吴三桂,北击噶尔丹,这样也能减少康亲王战场之上的压力。”
索额图领旨退下,梁九功这才敢让人将冰鉴抬进去,皇帝扯了扯衣领,“来人,更衣。”
梁九功一边伺候着皇帝更衣,一边道:“荣嫔娘娘派人传话,说是通贵人遇喜,已经将绿头牌撤下了。”
皇帝摇着扇子,“朕早就说过了,这样的小事不必一件件来回朕,让荣嫔看着办就是了。”
梁九功道:“荣嫔娘娘的意思是,通贵人有孕,这后宫的事务便不宜由她帮着打理了,来请万岁爷个示下,看是否换个人。”
皇帝仔细想了想,“既如此,让惠嫔帮着料理就是。”
梁九功领命而去,往钟粹宫传了旨意,经过永和宫时,听得里头好生热闹,他探头去看时,竟是乌雅贵人带着一班小太监正搭建秋千。
那两树古柏枝蔓虬杂如龙蛇,紫藤花累累垂垂,其间夹杂着绿嫩新叶,紫中含碧,灿若云霞,随风送香,另有一番情趣。灵璧此时已有近五个月身孕,小腹尖尖隆起,她脸上少见地带着极生动明媚的笑容,俏立于花荫下,宛若紫藤花化作的精灵一般鲜妍动人。
梁九功走了进去,“哟,主子这是作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