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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重回付家

1.重登祭台

付朗尘重登祭台,起死回生的消息眨眼便在皇城传开了。

据说他从天而降,风姿如神,以朗朗之音响彻全场,祷告上苍,为东穆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言辞间如披圣光,宗庙浮现,使百官群臣为之震撼,莫不伏地痛哭,再度重现昔日壮观场面。

东穆第一祈音师又回来了,整个朝野上下彻底沸腾,甚至有人传出了付朗尘乃天命之人,拥有不死之身,为东穆守护神的传奇说法。

帝后也大为激动,当场又为付朗尘加封“天音尊者”殊荣,一时间,付朗尘的名字传遍街头巷尾,声望如潮,无人企及。

待到一切定下后,蝉梦馆总算来了人——

却是带着一份请柬,兴高采烈的苗纤纤。

她一进门就扯着大嗓门道:“这付大人太够意思了,叶书来那家伙认识他真幸运,孟蝉,咱们也能沾光一同去看热闹了!”

孟蝉正在房里摩挲着付朗尘为她画的那幅画,闻言措手不及,才将画像一藏好,苗纤纤就踏了进来,大大咧咧往桌边一坐,灌了口茶水,将一样红艳之物拍在桌上。

孟蝉稳住呼吸,暗道还好初一又不知跑哪儿去疯玩了,她上前一笑:“这是什么呀?你刚才说的可是那位……祈音师付大人?”

“不是他还有谁啊,你瞧,这就是他府上的请柬,叫咱们去赴宴呢!”

“赴宴?”

孟蝉翻开那请柬,果然看到付朗尘熟悉的字迹,她心头一跳,却听苗纤纤继续在她耳边道:“过几日付家要摆一台凤凰宴,说是取凤凰浴火,涅槃重生之意,庆贺那位付大人劫后归来,不仅请了文武百官,据说连太子都会去呢。我本来也没想过有机会去凑热闹,谁知道那天居然在叶府碰到了那位付大人,他好像知道我跟叶书来关系不错,隔天就差人给我送了一份请柬,里面居然还稍带了你的一份。你说那付大人是有多面面俱到,连我最好的朋友都考虑到了,还差人带话让我们一同去赴宴呢……”

苗纤纤说得眉飞色舞:“你看,这是不是我沾了叶书来的光,你又沾了我的光,咱们就跟串糖葫芦似的?你说多有趣,不过说来说去还是那位付大人考虑周到,这回让咱俩都能去开开眼界。你都不知道,现在这凤凰宴在城里传得多广,一份请柬千金难求,连我们神捕营的老大都挨不到边儿,开玩笑说要把我的给抢了!”

苗纤纤说到这儿,笑得乐不可支。

孟蝉也跟着笑了起来,顿了顿,故作不经意道:“那付大人看起来……还好吗?”

“好,当然好了!”苗纤纤抓住孟蝉的手,想到什么似的,两眼兴奋地放出光来,“他长得好俊俏啊,难怪他们都说他是美男子,我以前都没这么近距离打量过他,真是长得挑不出一丝毛病,而且声音也特别好听,待人也温和有礼,总之我算是明白什么叫天之骄子了,搁那儿一站都跟旁人不一样。”

两份请柬当真是彻底收买了苗纤纤,听她形容得那么夸张,孟蝉心里美滋滋的,忍不住就打趣道:“那跟你的叶公子相比,谁更好看呢?”

“当然是……啊呸,什么叫我的叶公子,你会不会说话?”

孟蝉又凑近点,长眉促狭一挑:“难道不是吗?饮水思源,你最该感谢的难道不是叶公子吗?”

苗纤纤一时语塞,脸上泛红起来,挥挥手:“行了行了,你真讨厌,不跟你说了,你记得收好请柬,到时我会来找你,咱们一同坐叶家的马车去赴宴。”

她说着起身站起,急急就想踏出屋外。

孟蝉在她后面长长“哦”了一声,故意加重语气道:“是叶家的马车啊,叶家真是无处不在呢,怎么没有去接别家小姐,偏偏要来接咱们,我这又是沾了谁的光呢,真是好难猜到啊……”

门口那道背影逃得更急了,耳尖霎时红透,跺跺脚,头也不回地冲孟蝉扔下一句:“你烦死了烦死了,小心我晚上夜游把你的嘴巴封起来!”

孟蝉大笑:“那我可就等着呢!”

等到脚步远去,屋里又静了下来后,孟蝉才带着唇边的笑意,将桌上那份请柬拿起,细细摩挲起来。

像又回到他离去前的那一夜,他握紧她的手,对她说,一切皆由他来安排,她只要静静等候就好……

“我记住了,我一直在等你……一直在等,阿七。”

盛都城的另一边,侯府之中,房里传来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慕容钰的怒吼隔着一扇门都能听见——

“什么凤凰宴,邀我过去看他如何风光神气吗?死了都还能活过来,他付朗尘身上真带着天命不成?!”

一片狼藉中,袁沁芳端坐在椅上,目光空空,置若罔闻,心神似已飘向远处。

慕容钰却越说越气,挥袖向她一指:“你是没有瞧见,你那位好表哥,那日突然出现在祭台之上,人人都当他是神音显灵,他也真装模作样,耍起威风来,简直是令人作呕。什么上达天听的神音,我看明明就是妖术惑众、蛊乱人心,我早晚得请道士将他的把戏拆穿!”

袁沁芳眨了眨眼,缓缓看向慕容钰,秀美的脸上无甚表情,只是眼底有些许情绪闪过,却到底一言未发。慕容钰却忽然笑了,上前挑起她一缕发丝,在手中慢慢把玩着。

“说起来,你要是没有千方百计嫁给我,现在也该跟他一道风光了吧?”

袁沁芳身子一颤,慕容钰的低笑听在她耳中,带着说不出的讽刺与恶意,她藏在袖中的手慢慢合拢,指尖深深陷入了肉中,却浑然不觉疼痛。

“我忽然觉得,这出凤凰宴,说不定有意思起来。”慕容钰一把捏起袁沁芳的下巴,一字一句,“你说呢,慕容夫人?”

他把请柬掷在她身上,大笑着扬长而去,只留下袁沁芳木然地坐在狼藉之中,一点点握住那请柬,肩头微微发颤。

久久地,她扭过头,看向铜镜中依旧娇美的自己,若有所思地喃喃道:“表哥,如果沁芳……还是原来那个沁芳,你会喜欢吗?”

她不知想到了些什么,看向慕容钰消失的方向,缓缓地笑了起来:“凤凰宴,我当然要去,付家,我也当然要回的……很快,你会发现更有意思的事情,我、的、好、夫、君。”

2.凤凰宴

慕容钰与袁沁芳各怀心思,前来赴宴时,正是华灯初上,付府的后花园烟花漫天,热闹非凡。

慕容钰揽过袁沁芳的腰,径直走到正迎客的付朗尘面前,皮笑肉不笑:“雷都没能劈死的付大人,好久不见啊,阎王爷都不待见你吗?”

正与付朗尘寒暄的几位官员,听到慕容钰的声音后,脸色一变,齐齐叫了声“小侯爷”后,便匆匆离去。付朗尘礼节周到地目送人远去后,这才扭过头,好整以暇地看向慕容钰,四两拨千斤地笑道:“许久未见,慕容小侯依旧这般丰神俊朗,想必阎王爷一定是颇为待见,巴不得能早些邀小侯爷前去做客,这份福气旁人哪儿及得上呢,小侯爷你说对不对?”

“你!”慕容钰被一噎,正要发作,却忽地想起什么似的,搂住袁沁芳的手一紧,低头在她耳鬓间夸张地一闻,语调刻意到让人发腻,“有娇妻若此,本侯哪舍得就这么死呢,哪像付大人,孤家寡人一个,随时走随时葬,都没一点留恋的,多洒脱自在。”

袁沁芳不自觉地缩了下脖子,有些尴尬地红了脸,既不想让付朗尘瞧见她这副模样,又忍不住偷偷拿眼看他,暗自期待他的反应。

哪知付朗尘只淡淡一扫,像才发现了她一般,嘴角微扬,客套而疏离:“慕容夫人也来了,快请里头落座吧,这儿风大,人来人往,堵在这儿多不方便。”

这下袁沁芳更尴尬了,脸上的神情几乎挂不住了,她不由自主地喊了声:“表哥。”

付朗尘只是点点头:“嗯。”

慕容钰看不懂了,有些急切地上前一步:“喂,你、你看没看清楚本侯搂的是谁啊?”

付朗尘面不改色:“看清楚了,是在下的表妹,慕容小侯的夫人,怎么了?”

“你、你是不是……”被雷劈坏脑子了?

慕容钰一时语塞,他所期待的画面一个都没出现。他咬咬牙,心有不甘,索性将袁沁芳又往怀里带了带,低头在她脸上轻啄一口:“多亏付大人有个如此知情识趣的好表妹,日夜伺候得本侯身心舒畅,本侯现在是一刻也离不开她了,简直快活得似神仙。”

这番话引人遐想,故意说得那般低俗而露骨,袁沁芳埋头涨红了脸,气到身子微微发颤,笼在袖里的手更是暗自捏紧。

付朗尘却依旧神色未变:“夫妻琴瑟和鸣,实乃美事一桩,若能早日添丁,更是喜上加喜,再好不过。”

他话一出口,袁沁芳和慕容钰就同时变了脸色。付朗尘却依旧未察觉般,只是不住往园外看去,似乎在等谁,他这副模样落在袁沁芳眼中,叫她心头一颤,刹那明白过来,妒意犹如一条毒蛇般盘上心间,各番不甘涌上顶点。

而慕容钰则是完全被弄糊涂了,他每一记“重招”都像打在棉花上,全无效果,他还想对付朗尘说些什么,付朗尘却已经拱拱手,应付道:“夜深风大,小侯爷与夫人还请快快落座,在下想起方才和陈大人还有几句话未说完,先过去了,失陪。”

说完,他施施然而去,只留下原地傻了眼的慕容钰以及快把指甲捏碎的袁沁芳。

灯火之下,慕容钰喃喃着:“怎么回事,这人死了一次再回来,难道还会转了性不成?”

袁沁芳听得脸色一变,慕容钰却陡然反应过来,搂住她的手一下松开,还抬袖猛擦了几下嘴巴,似乎刚才亲她那一口,他有多么吃亏一般。

袁沁芳稳住身子,抬首瞪大眼,死死望向慕容钰。慕容钰却嗤之以鼻地瞪了回来:“看什么看,你说你还有什么用,连那付朗尘都不愿再多瞧你一眼了,害我的计划全被打乱!不过话又说回来,那家伙死了一遭,倒聪明不少,不再被你那副臭皮囊哄骗了,一眼辨出是玉是石,只是苦了小侯爷我,成日对着你,饭都要吃不下了。”

袁沁芳蓦地咬紧唇,脸上血色全无,慕容钰却已不耐烦地挥挥手:“真是扫兴,去去去,别跟着我,自己寻地儿坐,我去找孙启礼他们玩。”

看着慕容钰嫌恶远去的背影,袁沁芳咬紧牙关,在风中站了许久,才勉力平稳住呼吸,她转过头,对身后跟着的染儿压低声音道:“一切都准备好了吗?今夜我不容许出一丝差错,听到没?”

染儿听出那语气中的凛冽寒意,心中一惊,赶紧点头:“姑娘放心。”

这边主仆正密语谋划间,那边烟花下已款款走来一行人。

踏入付家的那一刻,孟蝉难以抑制内心的涌动,她悄悄打量着周遭的楼阁亭台、假山流水、长廊花灯……心里一点点勾勒出付朗尘曾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她莫名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这就是他从小长到大的地方,是他的家,她一步步走了进来,就好像一步步离他更近了一些。

心中正百感交集着,已有两名侍卫迎至叶书来身前,说太子那边有请,叫他过去说几句话。叶书来欣然应下,转头叮嘱了一番后,便摇着折扇随人而去。

苗纤纤眼尖,老远就瞥见那边灯下,坐着一道熟悉的倩影,她暗自气结:“果然是那个尚书家的小姐,还真是没羞没臊了,托媒都托到太子那儿去了,真是岂有此理……”

她想着一刻也待不住了,扭头就对孟蝉道:“孟蝉你先随便看看,反正还没开席呢,我先去叶书来那儿盯一下,你等我回来啊。”

“什、什么?”孟蝉还没反应过来时,苗纤纤已经一溜烟儿没影了,叶家的那几个随从也谨记叶书来的叮嘱,赶紧跟了上去,一时间竟没人顾到孟蝉,她转眼就落了单,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灯下,不知所措。

而这一幕恰好落在了早已入席的袁沁芳眼中,她瞳孔骤缩,从孟蝉现身的那一刻起,心就一直悬在半空中,妒恨丛生。从她所坐之处望去,孟蝉今日着实打眼,一袭雪青纱裙,随风摇曳,漆黑的长发散落腰间,露出一根银色丝带,衬得纤腰曼曼,整个人如月笼寒烟,眉目如画,仙气飘飘,竟比上元节那日见到的样子又要美上三分!

“妖女,从何窃得邪术,改头换脸,迷惑人心!”袁沁芳咬牙切齿,暗自捏紧手心。

那边孟蝉还在左顾右盼,犹疑不前,想着该往何处去,却不知道远处有双眼睛盯着她,眸光几个变幻后,阴冷一笑。

袁沁芳转身附在染儿耳边一番吩咐,染儿立刻点点头,看向孟蝉,心领神会,起身离了席,径直去寻付府的管家。

“万管家,您瞧见那边那位姑娘了吗?”

席间忙得脚不沾地的万管家,冷不丁被人拉到了暗处,一指夜色之中的孟蝉。

万管家看清拉他的人是袁沁芳的贴身丫鬟染儿后,态度一下亲和起来,顺着她的手指望去:“那是哪家大人府上的千金吧?恕老夫眼拙,一时、一时想不起来了……”

“不是呢,万管家您可误会了,我来告诉您她是谁……”

染儿说着贴近万管家耳边,一番窃声后,万管家惊诧地抬起头:“真是打那入殓馆来的,给死人化妆的?这样的人怎么会被请过来的呢?”

染儿不屑一嗤:“还不是靠着朋友攀关系,有位同叶公子交好的苗捕快您知道吧,就是她捎带来的,根本不是什么正式邀请来的贵客,就一捎带过来看热闹的。”

她说着压低声音:“可别怪我没多提醒您一句,今日可是个大日子,咱们爷浴火重生,百官齐贺,连太子都赏脸来参加这凤凰宴,要是让个晦气之人出现在正席上,传出去还了得,万管家该知道怎么做吧?”

万管家沉思片刻,看向夜色中的孟蝉,摇头啧啧:“可惜了,生得天仙一般,偏偏身份如此下贱……老夫这就去安排,领她坐下人桌,不上正席就是。”

付家大如迷宫,烟花在头顶绽放,孟蝉一路跟着那万管家七拐八绕,叫他领到了假山下最偏僻的一桌,稀里糊涂地就坐了下去。

那万管家笑容可掬,对她极为客气,又知晓她的身份名姓,她也就未想太多,只当这是付朗尘的安排,不想让她在人前露脸,她虽能理解,却总有些隐隐的失落。

前头的花园里传来飞扬的笑声,人影如织,热闹非凡,假山下的这边却冷冷清清,桌上人都没见几个。孟蝉抿了抿唇,撑着下巴,一时抬头望月,有些出神。却就在这时,耳边忽然响起洪亮的一声:“喂,那个谁,快去给前头的那些夫人小姐送点茶,咱们这都快忙不过来了,你还坐着呢,惯会偷懒!”

孟蝉被人狠推了下肩头,回头时只对上一张怒气冲冲的脸,那似乎是付府的某个厨娘,生得膀大腰圆,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说话时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孟蝉脸上。

孟蝉急忙站起:“不是,我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穿得再漂亮也变不了凤凰,还以为能趁机勾上一两个达官贵族吗?真是痴心妄想,新进府的吧,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还不快去做事!”

惊人的嗓门连环炮似的,不由分说地将孟蝉一顿数落,孟蝉脑仁都嗡嗡作疼起来,还待再说时,那一大壶滚烫的茶已经递到她手上,她整个人都被推了几步,差点被热茶烫到。

“快去啊,这凤凰宴办砸了,丢的可是咱们爷的脸!”

3.无论发生什么,我定站在你这边

孟蝉倒的第一杯茶,对象不是别人,正是袁沁芳,两人一个低头,一个抬头,目光对上,同时一愣。

袁沁芳眼波流转,“扑哧”一声笑道:“孟姑娘今天是来帮忙的吗?”

孟蝉神色讪讪,埋头去倒茶,含糊道:“人手不够,开席我就会坐回去。”

“是吗?坐哪儿呢,怎么一直都没看到孟姑娘的身影呢?难道是和下人们一起坐在园子外头?原来孟姑娘今日还真是来帮工的呀?”

袁沁芳笑声连连,她身后的染儿也跟着捂嘴轻笑。孟蝉手一顿,埋头不语,只继续将滚烫的茶水注入杯中。

灯火映照下,袁沁芳唇边泛起一丝冷笑,她不动神色地抬起手,忽地一下撞去——

茶杯倾倒,热水飞溅,孟蝉猝不及防,整片手背都被瞬间烫红,她还来不及出声之时,袁沁芳已经猛然缩回手,先她一步呼痛起来!

“我的手!”

几点茶星子溅在那白玉似的手上,留下瞧不太清的几个红点,袁沁芳皱紧眉头,痛苦万分地按着手,她身后的染儿已经上前,狠狠一把推开孟蝉。

“你怎么回事呀?你是故意的吗?笨手笨脚的,倒个茶也会出错?我们夫人的手可是要抚琴熏香、写字作画的,伤了你赔得起吗?”

孟蝉手背剧颤,传来阵阵钻心疼痛,染儿还要再推她时,她另一只手将染儿拍开,咬牙怒视染儿身后的袁沁芳:“明明是你故意撞上来,怎么可以恶人先告状?”

袁沁芳眸中带泪,楚楚可怜:“孟姑娘都是我不好,我不怪你失手,不会让你负责的,你先别激动……”

孟蝉气结,还要再说时,身后已传来一个熟悉的大嗓门:“怎么又是你,倒点茶都不会,究竟懂不懂规矩?”

那厨娘上前来看清情景,冲着孟蝉就是一声厉喝:“你做事怎么这么不小心,还不快向慕容夫人道歉!”

不多时,她们这边的动静就引来些许围观,各色目光指点中,孟蝉被那厨娘推搡着,好不狼狈。她请柬又放在了苗纤纤身上,简直百口莫辩,每一句解释都像对牛弹琴,甚至烫伤的手还被厨娘一把抓住,逼着她上前要给袁沁芳道歉。

“什么客人,你这偷懒的贱婢还想狡辩,你要是咱们爷请来的客人,那我还是王母娘娘呢!”

孟蝉说又说不通,挣又挣不开,烫伤的手正痛得钻心之际,人群里忽然传来一声:“孟蝉!”

那声音又惊又喜,带着几个跟班挤出人群,月下衣袂飞扬,赫然正是慕容钰。

他上前将那厨娘一脚踹开:“放肆,你这个刁奴,你再敢碰她一下试试?!”

他身后的孙启礼、周蛮牛、李麻子几人也通通围了上来,个个凶神恶煞的,吓得那厨娘“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肩头抖如风中落叶。

孟蝉甫一见到慕容钰和那几人,不知为何,眼眶竟然一涩,平日避之不及的“坏胚组”,此刻陡然碰上,居然有种“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她忍不住微哽了声:“小侯爷。”

慕容钰搞清来龙去脉,捧起孟蝉的手,心疼不已,狠狠一瞪脸色煞白的袁沁芳:“你干的好事!”

袁沁芳咬紧唇,正要开口申辩之时,人群里又传来了一记惊呼——“孟蝉!”

苗纤纤从人群里挤出,后头的叶书来和一众随从紧跟而上,她被眼前的场面弄得张大嘴:“这是怎么回事,我才走开一会儿,你怎么就成这样了?”

慕容钰脸色一沉,毫不客气地斥回去:“你又是怎么回事,带人来赴宴,却把人扔下不管,任她给付家端茶送水,当作奴仆来使唤,还被烫伤了手,你这个朋友究竟是如何当的?”

苗纤纤嘴张得更大了,还来不及说话时,人群外已传来一声:“什么当作奴仆?还烫伤手?”

众人回头望去,灯火之下,赫然正是赶来的付朗尘,他旁边的万管家惊疑不定,生生煞白了一张脸。

众目睽睽中,付朗尘看清眼前场景,瞳孔骤缩,想也未想地走向孟蝉。孟蝉下意识后退一步,刚想叫声“付大人”,装作不认识他,付朗尘却已经举起她的手,眸中满是震愕与心疼,当着众人的面扭头一吼:“余欢,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拿烫伤药!”

万管家一来,事情自然水落石出,他在付朗尘怒不可遏的瞪视下,吓得“扑通”跪在那厨娘旁边,忙不迭磕头请罪,怪自己不该擅做主张,怠慢了贵客。

染儿缩在袁沁芳身后,唯恐万管家“供”出她来,还好万管家只当自个儿没有眼力见儿,闹出乌龙一场,只字未提其他。

慕容钰在一旁讥讽付朗尘:“既然瞧不起别人,就不要请别人来做客,请了又不好好招待,满口虚伪,假仁假义,这凤凰宴又有什么了不起,走,孟蝉,咱们不稀罕!”

他说着拉过孟蝉,当真要拂袖而去似的,却被付朗尘抓住孟蝉另一只胳膊,低声一喝:“松开!”

那张俊秀的脸阴沉得可怕,看得慕容钰心头没来由一颤:“不松又怎样?孟蝉跟你很熟吗?今晚又是谁把她害成这样的?”

“这话应当我来问你才对吧,慕容小侯,你是否该为令夫人的举动做个解释?”

这话一出,后头的袁沁芳便眼皮一跳,涨红了脸道:“不是,表哥,你误会了,不是我……”

慕容钰冲她一瞪:“你闭嘴!”他紧抓住孟蝉不放,昂头挑衅付朗尘,“你怎么不管好你表妹?她可是吃你付家的米长大的,根坏了别推到我慕容氏头上!”

两人剑拔弩张,言辞间分毫不让,夜风中似有寒光激烈碰撞,众人大跌眼镜,纷纷看向袁沁芳,她在灯下咬紧唇,羞得满脸通红,一副不堪受辱之状。

僵持间还是苗纤纤一把上前,急吼吼道:“别管谁家夫人谁家表妹了,你们先松开孟蝉啊,别把她弄疼了!”

话一出,付朗尘和慕容钰这才惊觉过来,两人同时松手,孟蝉险些跌倒,两人又同时去接,还是付朗尘抢先一步,他将人往怀里一带,不由分说地护住,低头间呼吸灼热:“没事吧?”

孟蝉轻轻“嗯”了声,脸颊发烫,感觉付朗尘举止有些不妥,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竟一丝顾忌也无,她想挣开,继续装作不认识,却被他紧按在怀中不放。

付朗尘看向袁沁芳,冷了眸光:“慕容夫人,那壶热茶有多烫你不知道吗?你就一点都没考虑过后果吗?”

袁沁芳被逼视得身子发颤:“不是,表哥,真不是我……”

慕容钰在旁边插了句:“不是你还有鬼了吗?孟蝉还会自己烫自己吗?”

袁沁芳被两相夹攻,好不狼狈。按理说,一个是她的夫君,一个是她的表哥,都应当为她说话,此刻却将她逼到这般田地,她咬唇不甘道:“这当真是误会一场,我也不知道孟姑娘怎么会来送茶,又怎么会失手打翻……”

“够了。”付朗尘皱眉打断,“是非曲直,我心中自有定论,我只是想奉劝慕容夫人一句,”他说着微微侧身,似是对在场所有人道,“孟姑娘是我付家请来的贵客,在我付家的园子里,谁也不能轻视她、怠慢她、欺辱她,这样的事情,我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慕容夫人,你好自为之吧。”

最后看向袁沁芳的那一眼,饱含着厌恶与警告。

袁沁芳呼吸一窒,不敢相信,整个身子都僵硬了。

苗纤纤也跟着众人一起看呆了,凑到叶书来耳边,摇头连声啧啧:“原来付大人这么正义啊,我先前还担心他会偏袒那谁呢……”

“正义?”叶书来挑眉,看向眼前场景,语调不明,许久,才笑了笑,“或许吧。”

余欢久去未回,付朗尘终是忍不住了,低头看向那伤势道:“拿个药也磨磨蹭蹭的,这要是留了疤可怎么办?不行,还是我亲自带你去上药吧,我房里有南疆进贡的白玉膏,你再忍一忍就好了。”

孟蝉与周围人都一惊,她正要开口,付朗尘已不由分说地揽过她,径直朝园内而去,两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身后一众意味不明的目光。

苗纤纤拉拉叶书来的袖子,叹道:“付大人真是个好官啊,简直是我见过的最没有架子、最菩萨心肠的大官了。”

周遭不少人也发出同样的感慨,只觉付朗尘死了一遭,倒不像从前坊间流传的那般目下无尘、不可一世,反而亲和体贴起来。所有人中唯有叶书来,折扇一打,摇摇头,却还没来得及开口,身旁的慕容钰已经一声嗤道:“什么菩萨心肠,还不是怕本侯爷追究他责任,装模作样、假仁假义,呸!”

夜凉如水,烟花漫天,月下草木摇曳生姿。

孟蝉被付朗尘一路牵着,走过付家的长廊楼阁、亭台水榭,直到进了房,他替她上药时,手背上那抹清凉才叫她长睫一颤,堪堪回过神来。

“怎么,我弄疼你了?”付朗尘抬首,眉目紧张。

孟蝉赶紧摇头:“没有,很舒服。”

付朗尘这才放下心来,继续埋头为她仔细抹药,嘴里还闲不住地哼哼着:“难怪我总寻你不到,原来是被人诓去了外院,你怎么这么老实啊,平时的机灵劲呢?干吗不和管家说清楚……”

孟蝉抿抿唇:“我以为、以为那是你特意叫人安排的,你不想我出现在正席上……”

“你胡说什么呢?我不想你出现干吗还巴巴请你来?”付朗尘抬头一瞪眼,有些生气。

孟蝉却看着他眸中映出的自己,看着他熟悉俊秀的五官,久久地,忽然鬼使神差般,伸手往他脑袋上摸了摸。

“你这个发髻梳得真好看。”顿了顿,她声音低沉柔软起来,“阿七,我好想你啊。”

付朗尘在孟蝉摸上他头的那一瞬,瞳孔蓦张,在听到后面那句时,更是再也忍不住,猛地欺身上去,狠狠吻住她的唇。

辗转的喘息在房中响起,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放开了她,轻轻抵住她额头:“我长这么大,除了我娘,没有别的女人摸过我的头,你既然摸了,就要对我负责,听见没?”

先前在外面还一派威仪的付大人,这会儿又变回蝉梦馆里那张无赖嘴脸,孟蝉又好笑,又觉亲切熟悉,不禁道:“还是这么不要脸。”

付朗尘碰了碰她鼻尖:“那也只在你面前。”

他们说起蝉梦馆的事情,付朗尘走后,孟蝉按他教的,骗初一说爹是出了远门,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小孩子伤感一阵后,又没心没肺地到处跑去疯玩了,近来还总爱自言自语,一个人坐在那儿傻乐。这回给他留了饭菜,让他一人待在蝉梦馆里,他居然也没闹,乖乖的,很是听话。

“那他长大了吗?”

“没有,还是那么大,好像长不大了似的,不过也好,就现在这样最可人乖巧了,衣服也不用做新的,洗澡也方便……”

“你还帮他洗澡?”付朗尘骤然拔高声音,古怪的眼神瞪得孟蝉脸一红,不禁恼道,“他自己洗,还会自己生火来着,可聪明了,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吗?”

“那他有偷偷爬上床,缠你一起睡吗?”

“没有没有,你这人真是龌龊,满脑子都是些什么?”

“满脑子都是你啊。”

“……”

蝉梦馆的话题就此打住,付朗尘继续为孟蝉上药,孟蝉撑着下巴,近距离端详着他,忽地想起正事,低声道:“你刚刚在园里那样……他们都看到了。”

付朗尘头也不抬:“看到就看到呗,我又没打算遮掩,你难道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吗?”

孟蝉一怔,想了想,又道:“那你怎么就不怕是我骗你的,你一点证据都没有,万一冤枉了好人呢?”

付朗尘笑道:“胡说什么呢,我眼睛又没瞎,谁撒谎谁没撒谎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了。再说了,无论发生任何事,我肯定都是站在你这边的,你见过哪个丈夫不帮妻子的吗?哦,对了,有一个,慕容钰,他就是个怪胎,不能当正常人看待……”

孟蝉长睫微颤,只听进了一个词:“妻子?”

付朗尘手一顿,抬头:“当然,你以为我在蝉梦馆跟你说的那些都是开玩笑的吗?不然你今夜何必过来,我大肆操办这一场凤凰宴,你以为又是为了谁?”

孟蝉怔怔地眨着眼。付朗尘将她的手细细包扎好,见她还是那副傻了的模样,不禁将她拥入怀中,微扬了嘴角:“本来想留着宴中再宣布,给你个突然的惊喜,可怎么办,我一见你就憋不住了。到万管家他们把你当下人使唤,害你受伤,还有那慕容钰拉着你不放,我更是差点没忍住当场就说破,可还好,我定力多多少少有一点,那些话还是得留到宴上再说……”

孟蝉一颗心忽然跳得很快:“你、你想说什么?”

“先不告诉你,待会儿开席你就知道了,总之你和初一我都会安置好,一切都有我,你什么也不用操心。”他说着凑到她耳边,一字一句,“你只需安心等候,等你嫁进付家后,我就带你去祠堂拜祭我娘,你说好不好?”

4.有刺客!

凤凰宴上觥筹交错,热闹非凡,丝竹歌舞不绝于耳,及至盛宴过半,付朗尘却忽然登上高台,扬言要宣布一件大事。

满场静了下来。

孟蝉坐在苗纤纤身旁,手心微微冒出汗来,对面的慕容钰却不屑一哼:“又想装神弄鬼,出什么风头吗?”

付朗尘环视全场,微微一笑:“不瞒诸位,付某此番死而重生,虽得天公庇佑,但命中更是遇一贵人相救。”

他此话一出,满场哗然,而紧跟在后面的一句话,更让全场彻底沸腾,连首座上的太子都神色一变。

“这贵人,不在别处,就在席间,今夜设宴,全为此一人。”

孟蝉霍然抬头,万万没想到付朗尘会来这样一出,对面的袁沁芳也是大惊失色,难以置信地望向高台之上。皓月长空下,付朗尘负手而立,俊秀夺目,衣袂随风飞扬,无视满场震惊,一派淡定之态。

他显然早准备好说辞,不急不缓地开口,目光还似有若无地瞥了一眼席间的孟蝉。

这越说下去,孟蝉心里就越吃惊,也渐渐明悟过来——

付朗尘这是用了春秋笔法,虚实参半的一招。

是的,他为人所救是真的,但这原因却是假的,自然不再是那惊世骇俗的“怀孕”,而是“活死人”。

这个说法一出来,满场又是惊声四起,孟蝉的心却一点点放了下去,她遥望高台之上,付朗尘亦是扬唇一笑,待到众人平复些许,才接着解释下去。

“付某当日被雷所劈,虽心跳全无,尸身却完好无恙,宛若熟睡,救我之人恰好在古籍之中,偶窥过类似诡症,便将我尸体偷偷藏了起来,悉心照顾,以待日后,看我是否有机会苏醒。”

“她不敢告诉别人,因为‘活死人’一说太过匪夷所思,而私藏朝廷命官尸体也是重罪,假若我一辈子都无法醒来,她该如何自处?为避免纷扰,她只能偷偷一试。”

“这是场难望尽头的赌局,所幸,她赌成功了。”

付朗尘的这番说辞显然深思熟虑已久,将最关键的“怀孕”之处替换成了“活死人”,其他地方就真假参半,虚实间巧妙引导,加之他声音又清朗动听,极具画面感,一时不由得让全场人都听入迷了。

“这‘活死人’还有一奇异之处,就是虽然外表无心跳无气息,不能动弹不能言语,但其实身体能感知外界一切,也就是说,在被悉心照顾的那些日子里,我一直都知道那位救命恩人的存在。从那时起我就在心中暗自立誓,若有朝一日真能醒过来,我一定要好好报答那位恩人。”

如一幅画卷,徐徐展开在众人眼前,迷蒙月色下,当真好似看见那烛火摇曳间,喂药擦身,一点一滴,晨昏照顾的一幕幕,动人的情谊如同细雨湿衣般,悄无声息地就浸润在了众人心间。

高台上,付朗尘不动声色地扫过全场,暗暗松了口气,很好,这就是他要的效果。

如何让孟蝉毫无阻碍,正大光明地嫁进付家?他想了很久,终于想出了这样的一个法子,他要的就是这样一个名头,他要给她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不然以他二人之间的悬殊差异,孟蝉要嫁入付家,一定会遭到各种非议目光,帝后那里也难以交代过去,他更是舍不得委屈孟蝉——

他要让世上所有人都知道,不是孟蝉高攀上他,而是他三生有幸,才能娶到这位命定贵人!

想到这里,付朗尘清清嗓子,按捺住心潮澎湃,对着堂下高声道:“所以,这凤凰宴并非在下浴火重生之意,而是景星凤凰,心念美好,寻恩以报之喜,我这便将贵人请上来,向诸位宣布一桩喜事。”

随着这一声落下,满场沸腾,气氛彻底被推至顶点,人人无不环顾四周,猜测那位“贵人”是谁。

喧闹席间,就连苗纤纤都推了孟蝉一把,抻长脖子东张西望,兴奋不已:“孟蝉,你说那人究竟是谁啊?付大人又要宣布什么喜事?我猜一定是个女的,这喜事嘛,嘿嘿……”

她还没“嘿”完,台上的付朗尘已经看向孟蝉这边,目光灼灼,拔高声音道:“救我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日为我入殓,藏我尸身,对我悉心照顾,无微不至,如再世恩人的蝉梦馆妆师——孟蝉姑娘!”

唰唰唰,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满场沸腾,无数目光瞬间齐齐射来,案几前的孟蝉还没怎么着呢,她旁边的苗纤纤已经倒吸口冷气,难以置信地瞪眼望她,腾地站起。

叶书来赶忙将苗纤纤一把往下拉:“你干吗?又没叫你!”

“啪嗒”一声,对面一直漠不关心、埋首喝闷酒的慕容钰,手中筷子掉了下去,抬头傻了眼:“什么?”

他旁边的袁沁芳手比他抖得更厉害,一双美眸猛地看向夜色中,满脑子只疯转着一个念头:“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

烟花当空绽放,付朗尘揽过孟蝉,立于高台之上,俯身在她耳边道:“你别怕,一切有我。”

堂下无数双眼睛定在孟蝉身上,来来回回快要将她看个对穿般,首座上的太子也是一副意想不到之色,他依稀记起孟蝉是谁,上回在西郊营帐里没有细看,这回人亭亭玉立在明火朗月下,才发觉容貌绝美脱俗,清丽不可方物,一身雪衣更显仙气斐然,同付朗尘站在一起,衣袂飘飘,当真就似一对谪仙璧人。

心念一动,太子不由得看向席间,果见袁沁芳脸色煞白,一副失魂落魄之状。他摇摇头,不禁生出一些唏嘘感慨,暗自同情之意。

这所有惊声四起中,人群里有两道身影却吓得浑身发抖,正是那万管家和壮厨娘,他们双腿打哆嗦,就快撑不住跪下去。

然而,反应最大的还是要数慕容钰,他几乎是霍然站起,一张俊美的脸惊怒不已。

付朗尘揽过孟蝉,扬眉开口:“今夜,花好月圆,在这凤凰宴之上,付某想当着太子殿下与诸位大人的面,亲口宣布一桩喜事,那就是——”

“不!”慕容钰伸手正要喝声阻止时,劲风袭来,寒意逼人,森冷刀光划破夜空,一群黑衣人从天而降,凛冽杀招直逼高台而去。

人群中发出尖叫:“刺客,有刺客!”

场面大乱,一切猝不及防,唯有袁沁芳陡然闭上眼,心中快意无比:“来了,终于来了。”

下一瞬,她美眸蓦睁,倏然站起,不顾一切朝高台奔去:“表哥,小心!”

苗纤纤一脚踢翻案几,把叶书来推给他的几个侍从,捡起地上一个酒壶,身影如风地就加入了缠斗之中。

叶书来脸色尽白:“纤纤,小心,快回来!”

这群黑衣人明显有备而来,目标竟不是太子,而是高台之上的付朗尘!

一片混乱中,剑气森寒,直朝付朗尘刺去。付朗尘眼皮一跳,想也不想地一把推开孟蝉,孟蝉踉跄间失声道:“阿七!”

就在这生死关头的一瞬间,一道倩影如箭射来,挡在了付朗尘身前,剑光一闪,鲜血四溅——

正是奋不顾身奔来的袁沁芳!

付朗尘难以置信地将她接住,长睫沾血:“沁芳!”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待到侍卫赶来,黑衣人一击未成,仓皇逃去后,高台上的付朗尘已经按住袁沁芳汩汩流血的伤口,嘶声长喊道:“快,快叫大夫来,快啊!”

袁沁芳在他怀中,艰难地抬起手,似乎想要摸一摸他的脸颊:“表哥,只要、只要你没事就好……”

一旁的孟蝉瞳孔微张,怔怔地望着这一幕,脑中一片空白,只听到远处有人叫她的名字。一道身影携风跃至台上,将她一把搂住,正是慕容钰,他俊美的一张脸紧张不已:“孟蝉,孟蝉你没事吧?”

5.颠倒是非

袁沁芳失忆了。

剑刺在左胸心房之处,本来寻常人必死无疑,但袁沁芳偏偏天生奇特,心房异位,有惊无险,阴错阳差地捡回一条命来,却不知怎的,醒来后脑子就有些不清楚了——

确切地说,她失去了一些记忆,她的记忆只停留在了要与付朗尘成亲前一个月,他还未去宴秋山替她采千萱草,还没有出事,他们还在憧憬着美好的未来,然而现实将她兜头浇醒。当她得知,付朗尘是已“死”过一遭的人,而她自己也已嫁入侯府,他们之间只剩过往时,她几乎崩溃。

她散发赤脚,抱着那身没能穿上的红嫁衣,爬上屋顶,情绪激动不已,又哭又笑,如得了癔症般,吓坏了整个付府的人。

付朗尘在下面冲她喊话,安抚她的情绪,让她先下来再说。她却猛地一撩衣袖,露出手腕上的那点殷红守宫砂,凄然泪流:“骗我,你们都在骗我对不对?我明明还是完璧之躯,怎么会已经嫁给别人了呢?我心里只有表哥一个人,谁也不会嫁的,今生今世只会嫁给表哥,做表哥的新娘……”

这个消息简直惊世骇俗,听闻把赶来的太子都震住了。付朗尘也是满脸惊愕说不出话来,唯独在场的慕容钰颇有些羞恼,对着众人投来的怀疑目光,没好气地一拂袖:“都别看我,我没问题,我就是没碰她怎么着了,谁说娶了就一定要圆房,我乐意放着当摆设不行吗?”

自此,众人哗然,看向袁沁芳的目光充满同情与理解,尤其是当日促成这桩婚事,此刻满心自责的太子。

这出闹剧最终还是靠付朗尘得以收场,他放柔语气,追忆儿时画面,将袁沁芳暂时安抚下来。但棘手的事情远还未结束,因为袁沁芳怎么也不肯跟慕容钰回去,她像个害怕被遗弃的孩子,揪住付朗尘的衣袖不放,一刻也不肯让他离开,把付府众人与太子看得更加唏嘘感叹。

孟蝉知道这些消息时,已是三天后,来告诉她的人正是慕容钰。

“你是没瞧见袁沁芳那疯样,还有其他人看我的眼神,都以为我害她过得压抑痛苦,才会精神错乱,简直荒谬可笑,当初是她死乞白赖要嫁给我的好不好?现在我倒成了强抢民女,拆散鸳鸯的恶霸坏人,真是没天理了!”

孟蝉怔怔听着,慕容钰伸出五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愣什么神呢,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个骗子,谁都没有你会骗人!”

他气哼哼的:“我说你怎么三天两头要去帮那袁沁芳,合着不是冲叶书来,而是为了付朗尘啊!你难道对个‘活死人’都日久生情了吗?你不会真以为他醒来会报恩,会把你娶进付家吧?”

说是这么说,慕容钰其实后怕不已,那夜凤凰宴看付朗尘的架势,竟是真要娶孟蝉,还好莫名来了群黑衣人搅局……他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好险,似乎冥冥之中有老天在插手安排,让他跟袁沁芳都各得所需,也是奇哉妙哉。

“反正我跟你说,你不用再等付朗尘那厮了,他肯定不会再来找你了,因为我已经给袁沁芳下了休书,与她和离了。你说他在他表妹和你之间,会选谁呢?”

孟蝉长睫一颤,抬头总算有了反应:“休……休书?”

慕容钰双手抱肩,扬扬得意:“不然呢?这种疯婆娘不休还留着同床异梦,哪天发疯砍死我吗?你别这样看我,拿到休书她不知道多高兴呢,付家上下也跟过年似的,就差放鞭炮轰我出门了,连太子都夸赞我做了件好事。你说说,他们哪个想到了你?都盼着破镜重圆,有情人再结连理,这里面有你什么事吗?别做梦了,付朗尘他也不会再管你了,都是男人,我还不了解那点臭德行嘛,怀里旧情人一搂,立刻就把什么救命之恩、允诺报答通通都忘掉。不信你等着瞧,他和他表妹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的感情啊,你跟她比得了嘛……”

慕容钰越说越带劲,抓紧机会“撬墙脚”,一张嘴恨不能钻到孟蝉耳朵里去:“我看咱们现在是一个阵营的了,不如你嫁给我好了,我和付朗尘不同,我没什么旧情人,我只喜欢你,只要你一个,一定会待你一心一意……”

“慕容小侯,你在乱七八糟说些什么东西?!”

门口忽然响起一声厉喝。

慕容钰和孟蝉同时回头,只看到付朗尘大步流星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青衣小书童——余欢,被自家主子的怒火正吓得直哆嗦。

付朗尘疲惫的面容上满是怒意,狠狠瞪向慕容钰,慕容钰自知“撬墙脚”的话全被听到,却也不慌不忙,反而讥讽一笑:“哟,那疯婆娘居然放你出来了,不是一刻都不肯撒手吗?”

付朗尘上前一步,伸手将孟蝉一把护至身后,昂首冷视慕容钰:“我怕再不来,这里就会被某些疯狗乱吠,颠倒是非,扰了安宁!”

慕容钰被付朗尘这母鸡护雏的姿势逗乐了,抱肩揶揄道:“你这是几夜没合眼了吧,两个眼圈跟被谁打了似的,我瞧你站都站不稳了,居然还有心情来抢女人?我可是听说太子正热心张罗着你跟那疯婆娘的婚事,怎么,这会儿又想来骗孟蝉?”

“一派胡言!我几时说过要娶他人了?我心中如今只有孟蝉,我和孟蝉之间的事也不劳你来费心。倒是你,惦记别人家的肉包子也惦记得忒明显了点吧,吃相不要太难看!”

“呵,包子这就成你家的了?要不要点脸,谁先吃到还不一定呢,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呗!”

慕容钰探头向孟蝉挥挥手,抛了个迷人的眼风:“我的包子妹妹,小爷改日再来看你,到时咱们一同去吃付大人的喜酒,你说好不好?”

付朗尘直接背过身,结结实实挡住孟蝉的视线,咬牙一哼:“胡说八道,喜酒没有,打狗棍一根,好走不送!”

进了蝉梦馆里间,看到熟悉的床榻和陈设后,付朗尘紧绷的身子才算放松下来,他顺着帘幔坐下,让余欢在外面守着,到了时辰再叫他。

孟蝉不由得问道:“什么时辰?”

付朗尘一时口快:“就是沁芳喝了药,睡醒的时辰,见不到人她会闹腾的……”

孟蝉垂下眼睫,一下就不吭声了。

付朗尘心一慌,赶紧拉住她的手,略感懊恼道:“不是,我不是……总之你别听那慕容坏胚胡说八道、挑拨离间了,我是不可能再同沁芳结什么连理的。我照顾她全是因为她替我挡了一剑,重伤在身,又失去记忆情绪不稳,在这种时候,我不可能扔下她不管,你千万不要误会。”

孟蝉笑了笑,轻声道:“我知道,我不会想多的。”

付朗尘舔了舔唇,环视屋里,转移话题道:“初一呢?”

孟蝉道:“大概去河边摸鱼了,天黑就会回来。”

“这样啊……”付朗尘将孟蝉拉近了些,漆黑的眸子看向她,“初一的存在肯定瞒不了多久,我已经想好了,他要跟你一同进付家,得有个新身份才行,你到时就说他是你的弟弟,是那位义庄老人的远房孙辈,家乡闹灾,无依无靠,才被好心邻里送来你这儿抚养。你放心,这些我都会安排好,不会让人起疑的。”

孟蝉眼睛一亮:“你会把初一也带进付家?”

付朗尘一见她这模样,就知道自己做对了,赶紧邀功,把人往怀里拉:“当然,你不是都把初一当亲生骨肉了吗?我怎么舍得把你们分开?总之他现在还是我们的初一,至于以后做不做山神,又变成什么模样,那都是以后的事了,到时候再说吧。”

孟蝉温顺地依偎进付朗尘怀中,满眼欣喜,却听付朗尘又在耳边道:“不过,你们进付家的日子可能会晚一些,沁芳现在情绪很不稳定,虽然我都跟她解释清楚一切了,但她就是不愿相信,也无法接受。我怕她过激之下会做出什么伤害你们的事,所以你们暂时还是住在蝉梦馆比较好,等她情绪再稳定一些,能够慢慢想起过去的事情了,我就把你们接回付家,怎么样?”

“好。”孟蝉点点头,眉目间却又略为犹疑,“那她和小侯爷……”

“是啊,他们和离了。”对此付朗尘也有些头疼,“那慕容钰倒是会抓紧机会落井下石,还博了个成人之美的好名声,想想就面目可憎。不过沁芳脱离了他也算好事一桩,只是要一直住在付府绝非长久之计,你放心,我会为她安排好去处的……”

房中一时静谧下来,付朗尘深吸口气,似乎万千烦恼只有在孟蝉这儿才能得到一时放松,偏偏屋外的余欢扯着嗓子,一声提醒道:“爷,时辰到了。”

付朗尘心头没来由地烦躁,按住孟蝉不动弹。

余欢见没回应,踮起脚,又小心翼翼地敲了敲窗:“爷,沁芳小姐该醒了,咱们得回去了……”

孟蝉赶紧挣扎起身,却又被付朗尘一把拉了回去,那张俊秀的脸扭头就冲窗外吼:“知道了知道了,再等等,吵死了!”

外头立刻噤声了,宛若繁茂大山中鸟雀瞬间灭绝。

付朗尘深吸口气,无力地将头埋进孟蝉脖颈里,闭紧眼,细碎呢喃溢出唇齿:“其实,我真的很烦很烦,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我的计划统统被打乱了,我还特别害怕……”

孟蝉一怔:“怕什么?”

付朗尘将她又抱紧了些,闷闷不乐:“还能有什么,不就是怕慕容钰那王八蛋三天两头来闹你,乘虚而入,巧舌如簧,怕你……信了他的烂舌头,被他骗走了。”

那声音又愤愤又委屈,逐字逐句却又饱含着无限情意。孟蝉听得好笑又心酸,不由得伸手抚向付朗尘的头顶,道:“阿七,我会等你的。”

6.屋顶闹剧

叶书来和苗纤纤来到蝉梦馆时,恰看到了做梦都没想到的一幕——

屋顶上,袁沁芳踩着瓦片情绪激动,美艳的脸上满是泪痕。孟蝉在另一头缓缓靠近,不住安抚道:“你先过来,有话好好说,你别乱动了,会摔下去的!”

苗纤纤直接看傻了眼:“天哪,这是怎么回事?”

苗纤纤和叶书来是来看望孟蝉的,袁沁芳失忆的事情他们也都知道了,只担心孟蝉心里不好受,想来宽慰她一番,顺便再告诉她一些事情。那夜付府的行刺案有了些眉目,苗纤纤正顺着线索调查着,相信不日就能揪出那群黑衣人的来历,给付朗尘和孟蝉一个交代。

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他们一来竟会撞见这样一幕!

还是叶书来反应机敏,扭头就向跟来的小厮道:“快,快去付府通知付大人!”

屋顶上,袁沁芳还在步步后退着,双目含泪,声嘶力竭道:“求求你,把表哥还给我好不好?为什么我睡了一觉醒来什么都变了?你虽然救了表哥,但你不是他真正爱的人,他只是在报恩,你不要和我抢了,我不能没有表哥的……”

孟蝉皱眉道:“你先下来再说,别再动了,很危险!”

这事说来荒唐,孟蝉也没想到袁沁芳居然会孤身跑来找她。袁沁芳看起来像是偷偷从付府跑出来的,一进蝉梦馆就拉住她,苦苦求她把表哥还给自己。孟蝉一个不留神,她便顺着梯子爬上了屋顶,扬言不还给她就要跳下去,简直令人措手不及。

屋子外面一片混乱,里头却有一个小小身影踮脚站在窗前,看着屋顶上的场景,满目疑惑,正是一头小红辫子的初一。

他先前躲在床底下玩,孟蝉只当他跑出去疯闹了,他却在床底竖起耳朵,将袁沁芳和孟蝉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但到底不谙世事,听得似懂非懂,只在心底隐隐不喜那个逼问他娘亲的“疯女人”。此刻他从床底钻出,看着屋顶上变本加厉的“疯女人”,漆黑的眼里更加写满了疑惑。

付朗尘赶来得很快,而消息灵通的慕容钰也几乎是同脚到达,两人在蝉梦馆前恰好撞上,各自一瞪眼,互不相让,推搡着挤进了门。

一进门,屋顶上就传来了袁沁芳的嘶声泪流:“为什么我明明都要和表哥成亲了,你会忽然冒出来?表哥从小到大都只疼爱我一个人,他对你只是报恩而已,你放过他好不好?付家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随便你要什么都让你拿去,但你能不能不要抢我的表哥,没有表哥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沁芳!”付朗尘上前一步,断然喝道,“你快下来,别再胡闹了!”

屋顶上袁沁芳身子一颤,扭过头来,泪流满面:“表哥!”

窗下的初一也眼睛一亮,心里欢呼了声:“爹!”

叶书来早已劝得口干舌燥,一见付朗尘就跟见了救兵似的,一把拉住他:“付七你可算来了,我是劝不动了,你快开你的神嗓上!”

付朗尘点点头,却是看向屋顶另一端的孟蝉,急切地就要开口时,慕容钰已抢先蹿上前一步:“孟蝉,你怎么也上去了,小心别被那疯婆娘弄伤,快下来快下来!”

付朗尘皱眉一把拂开慕容钰,昂首道:“是啊,孟蝉,你先下来,这儿有我们呢……”

一旁的苗纤纤也赶紧附和道:“对对对,快下来,站上面多危险!”

孟蝉抿了抿唇,知道付朗尘的声音一定能安抚住袁沁芳,她点点头,正准备下屋顶时,长空下的袁沁芳却一个激灵,发出一声凄唤:“不行,我不准你走,不准你去勾引表哥,表哥是我的!”

尖声厉叫中,她踉跄扑了上去,孟蝉一惊,差点滑下屋顶。

底下众人也是脸色大变:“小心!”

袁沁芳死死拉扯住孟蝉,双目圆睁。孟蝉不敢太大幅度挣扎,只能极力稳住身形,两人一时僵持不下。

付朗尘在下面连声道:“沁芳,沁芳你冷静点!”

他一开口,袁沁芳的泪就止不住淌下,她回过头,情绪稍许平复些,眉目哀怨道:“表哥,为何你会变心,难道真像书中所言,世间男儿多薄幸吗?还是这孟姑娘手段高,勾住了你的魂……”

付朗尘还未开口,慕容钰已经忍不住上前几步,挥袖一指屋顶,怒声骂道:“勾你个大头鬼,你这个疯婆娘,不择手段、负心移情、无赖撒泼的是你才对吧!”他气不打一处来,“当初死皮赖脸跑到太子面前,诬陷我碰了你,逼着我娶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副贞洁玉女的嘴脸!”

竹筒倒豆子般,慕容钰将所有事情一股脑儿全抖了出来,他眼见孟蝉受到牵连,几乎快气疯了:“分明就是你自己负心背诺,耍手段攀高枝在先,现在却还有脸来指责别人,口口声声说什么勾引薄幸,就算你不记得从前的事了,但一切就能当作没发生过吗?千错万错都是你自个儿的错,少拉别人陪葬!”

袁沁芳被斥得满脸惨白,一只手捂住耳朵拼命摇头:“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这些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我没有做过……”

“少装疯卖傻了!”慕容钰拂袖一指,俊美的脸上狠色毕露,“我跟你说,你要死就赶快去死,没人拦着你,但你要是伤了孟蝉一根头发,我整个慕容侯府都跟你没完,付家也保不住你!”

掷地有声的厉喝中,袁沁芳眉心一跳,似乎再也承受不住,死死拉住孟蝉,霍然面向付朗尘,泪眼决绝问道——

“表哥,我只问你,你要选谁?”

她神情激动,似乎只要答案稍有偏差,她就要拉着孟蝉玉石俱焚般。

满场皆惊,叶书来折扇一打,凑近付朗尘耳边:“付七,此时不忽悠,更待何时?”

付朗尘深吸口气,眸光几个变幻,最终直视袁沁芳,一字一句:“沁芳,前尘往事,不可追。”

他上前凝眸,沉声道:“我可以用声音替你回溯过往,哄你开心,诱你下来,但下次呢,下下次呢,你难道希望我骗你一辈子吗?”

袁沁芳瞬间惨白了一张脸。

叶书来胳膊肘一撞:“付七!”

付朗尘置若罔闻,只是又上前两步,衣袂随风飞扬,昂首目光灼灼:“人就是这么奇怪,假话说多了就以为会成真,但这可能吗?我怜你幼年相伴之情,谢你宴上挡剑回护之意,但你我缘何走到今天,未失忆的你一定心知肚明。我无愧过往,无愧旧情,我死过一遍重活于世,如今真真切切爱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孟蝉,谁也不能伤她一分一毫,包括你!”

“你想听的那些话我说不出口,也不愿悖逆内心,这样的虚与委蛇对你反而是种伤害,失去的东西就莫要再回头,你若再执迷不悟,失去的就不只是眼下这些,我说到做到,你该了解我的性子!”付朗尘步步上前,字字诛心。他每多说一句,袁沁芳的脸就白上一分,直到听到那句“我说到做到,你该了解我的性子”时,她终于支撑不住,心神崩溃,颤着手松开了孟蝉。

“表哥,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付朗尘暗自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这个表妹生性柔软,干不出太出格的事,一味纵她反而不如步步紧逼。可惜他不知道的是,时移世易,如今的袁沁芳只能让他猜到一半,她泪痕满布的面孔下,另一半真正的想法却是,一种手段使不通,她便要换另一种了,顺势而为,无论如何,她要走的路还长得很……

“小心!”

苗纤纤眼尖,屋顶之上,忽然冒出了一点小黑影,就在袁沁芳掩面泪流之际,从她身后狠狠一推。

“坏女人,叫你欺负我娘亲!”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袁沁芳尖叫着坠下屋顶时,孟蝉扑上去将她一拉,却只缓住一瞬,同时也响起“咔嚓”一声,孟蝉在扑上去之际,脚踝扭到,额上登时疼得冷汗涔涔。袁沁芳却惊恐地将她往下拖,眼见两人都要坠下时,火娃生气地冒出小脑袋,将孟蝉的手用力一掰:“娘亲松开!”

只听一声“啊——”,袁沁芳如断线风筝,直直坠落,苗纤纤双眸遽紧,脚尖一点,飞身上去,将她一把接住,堪堪落地。

“害人精,摔不死你!要是孟蝉有什么三长两短,任你是什么千金大小姐,我也第一个不放过你!”

袁沁芳尚自惊魂未定时,苗纤纤已将她陡然松开,怒目而视。

那头付朗尘与慕容钰同时拔腿,齐齐奔向屋顶,孟蝉脚上鲜血汩汩而流,屋顶上的火娃失声惊叫着,让人好不忐忑。

苗纤纤越发恼恨地瞪向袁沁芳,还欲说什么,叶书来已将她拉了拉:“行了,纤纤,快去看看孟蝉吧。”

待到苗纤纤走远,叶书来才折扇一打,以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袁沁芳一番,似乎瞧出了些什么,笑意不明:“沁芳小姐,‘疯’得可真是别出心裁……与众不同啊。”

别有深意的试探中,袁沁芳赶紧低下头,抱住哆嗦的身子,语无伦次道:“不是的,明明不是的,你们都在胡说八道,表哥还是爱我的,还是爱我的……”

久久地,叶书来冷哼一声,不再多言,只握紧折扇,转身而去。

徒留原地的袁沁芳抬起头,乱发遮掩下的一双美眸,死死盯住拢至屋顶的众人,露出了一个无比怨毒的眼神。

火娃出现得猝不及防,又那样恰好不过,付朗尘提前教孟蝉备好的那番说辞派上了用场,当下众人一颗心都系在孟蝉受伤的腿上,也无暇顾及太多,只有慕容钰揪了揪火娃的小红辫子,戏谑道:“小家伙,多亏了你,不过以后可不能再叫混了,该叫‘姐姐’才对。”

火娃吃疼,把红辫子一甩:“就叫娘亲,就叫娘亲!”

“哎,我说你……”慕容钰正欲动手再揪火娃的辫子,却忽然想到什么,压低声音,对火娃挑眉一笑,“那你叫我声爹爹来听听?”

火娃眼一瞪,双手叉腰,刚想怼回去,却被付朗尘一把拉过,蓦地捂住嘴巴,道:“别跟那坏叔叔玩了,快去打盆热水来给你姐姐,哥哥在这儿守着呢,快去!”

火娃到底不傻,之前也被孟蝉千叮万嘱过,此刻被付朗尘捂住嘴巴,只得狠狠瞪了眼慕容钰,顶着满头红辫子,小屁股一扭,愤愤出了门。

“喂喂喂,付朗尘,凭什么孟蝉是姐姐,你是哥哥,我就是坏叔叔?你讲不讲理啊!”慕容钰一拂袖指向付朗尘。

付朗尘却霍然起身,挡在孟蝉床前,皱眉说道:“我现在没心思和你吵,劳烦先出去一下,我想单独和孟蝉说两句。”

“你说出去就出去,你算老……”慕容钰不甘示弱地就要上前,却被孟蝉摇头的眼神阻止了,他到底泄了气,长长的睫毛无力地垂下,“还有什么好说的,不都是你惹来的麻烦,偌大的付府看个疯婆子都看不住……”

等到几人都出去后,房中霎时静了下来。孟蝉的腿刚包扎好,挪动不便,只能支起身子,对付朗尘问道:“阿七,你想同我说……”

她话未落音,那道俊秀身影已倏然靠近,猛地伸手将她一拉,孟蝉重重撞上那个胸膛。

她嘴里的话戛然而止,双眸蓦睁,付朗尘却将她抱得更紧了,粗重的呼吸在她耳边响起。

“等我把人安顿好,你的腿也没事了,我就把你接回付府,我什么都不管了,好不好?”

那字字句句中,分明夹杂着心疼、后怕、急切等各种情绪。

过了许久,孟蝉才怔怔回过神来:“可、可把人安顿到哪儿……”

“付家那么多闲置的老宅地产,还找不出一处给她住吗?”付朗尘一口打断。

孟蝉依旧犹豫:“但这么快,你一定会落下薄情无心、忘恩负义的名声……”

“旁人爱说便说,与我何干?我自为官以来,被人说得还少吗?”

“可是你此番重归朝堂,明明声望如日中天,如果因为这样的事情被诟病,不值当的。”

“什么值不值当,你傻了啊?沁芳现在疯成这样,这次是上屋顶,下次呢?把你留在这里我始终不放心。”

“那还有叶公子和纤纤照看着呢,再不济、再不济小侯爷也天天跑来的,他其实人不坏……”

“就是他跑来我才不放心!他坏不坏我比你清楚!”

“但、但是,这事总得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个鬼,没什么好但是的,听我的!”

“可是阿七……”

孟蝉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付朗尘已经按住她后脑勺,狠狠咬上她的唇了,喘息在两人之间回荡着,伴着扑腾的心跳声,帘幔飞扬的房中,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抵住她额头,盯着她濡湿的眼,一点点伸出温热的指尖,轻轻抚上她的唇。

“你傻不傻啊,没见过还把自家男人往外推的,但凡遇到个心志不坚定的,你上哪儿哭去?”

7.天玑使团来访

孟蝉养伤的日子里,慕容钰跑得最勤快,正巧付朗尘不知为何,自那日回去后,竟许久不曾再来,慕容钰自然逮着机会就向孟蝉“告状”:“付朗尘没别的,一张嘴巴最会骗人了,你看他之前说得那么好听,实际上又来瞧过你几回呢?”

正说着,叶书来前脚踏入蝉梦馆中,冷冷一哼:“天玑使团来访,你也要付七抽得开工夫才行。”

苗纤纤后脚跟上,抱着剑猛点头:“是啊是啊,我们神捕营都被调去不少人手,专门保护那天玑使团呢,更别说付大人了,他可是陛下钦点的随行官,大事小事都要他做主呢。”

孟蝉闻言一愣:“天玑使团?”

慕容钰站起身来,讪讪地咳嗽两声:“孟蝉,我同这两个家伙不对付,下次再来看你啊。”

叶书来折扇一打,轻飘飘往桌前一坐,给自己倒了杯茶:“别急着走啊,编排完了别人就要开溜吗?付七现下是忙得脚不沾地,可不像某些人,闲得只能搬弄是非,撬人墙脚了。”

苗纤纤也跟着坐下,把怀里抱着的那把剑往桌上一拍,夫唱妇随:“就是就是,小人惯会见缝插针!”

慕容钰的脸色一时青一时白,最后只对着孟蝉挤出几个字:“我看你的面上,不与这两个疯子一般计较,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他说着拂袖就走,刚至门边,忽听到身后苗纤纤大声嚷着:“什么夫唱妇随,我哪里天天跟着叶书来了?这回是他来他的,我来我的,他是来跟你说付大人和那天玑使团的,我是来跟你说案子的,就上回发生在付府的那桩刺杀案,我可算查出了些眉目,你看到我手里这把剑没……”

案子?慕容钰的脚步不由得停住,余光一瞥,闪身躲在了柱后,竖耳细听。

原来那夜付府行刺一案,苗纤纤曾在混乱中与那些黑衣人对过几招,回去后越想越觉得熟悉,总觉得招式在哪儿见过似的,她苦思多日,赶巧天玑使团来访,神捕营里人手不够,曾经退下来的几位老捕头也过来帮忙,这一帮,就帮了苗纤纤一个大忙。

其中一位老黎捕头,人人都叫他黎叔,他使得一手好流风回雪的剑法,当下重回神捕营后,不免在众人起哄下,又于庭前展示了一番。苗纤纤看着看着就倏然站起,激动得身子发颤,两眼放光:“这……这……就是这个招式!”

是的,难怪她总觉得那些黑衣人的招式熟悉,那是因为她早就见识过了,这发现令神捕营上下都为之一振。老黎叔也是惊诧不已,他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刺客,但他的同门就不一定了。

对,老黎叔早年在齐蒙山学艺,剑法就是出自那里,那是一个几乎没落的门派,如果要用一个字来概括,那大概就是——穷。

是的,穷得响叮当,穷得大门掉漆,穷得弟子四分五散,穷得老黎叔也不得不下山来皇城做捕快了。听说那掌门终是受不了派中弟子出走的情况了,在老黎叔走的第二年,就开始“另谋出路”了。

门派小是小,但剑法可不赖,护个镖,杀个人什么的,通通不在话下,没过几年,齐蒙山一脉就起死回生了,接一单生意可取万金酬劳。

这样的江湖门派,最受一种人的青睐,那就是皇城里的达官贵族,无论公怨私仇,许多不方便做的事,交给这些江湖人,就是最好不过了。

因为只要有钱,他们一定会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还会守口如瓶。

这次行刺其实他们也是谨慎非常,并未完全使出本门功夫,变了不少招式,可惜还是被苗纤纤探了出来。世事就有这般巧,谁能想到一个老黎叔,一手流风回雪剑法,就能打开一个豁口,沿着一路直捣。

“现在这任掌门是黎叔的师兄,黎叔最了解他的性子,让他直接招供是不可能的,所以黎叔打算混进他们内部,以‘缺钱用,也想接几单生意’为由头,套出他们的口风来,最后徐徐图之,揪出那买凶杀人的幕后主谋!”

苗纤纤说得心潮澎湃,忍不住就抓起桌上的剑,在屋中舞了几招:“流风回雪,流风回雪,真是要感谢我这双火眼金睛!”

叶书来看得摇头失笑,孟蝉却坐在床边喃喃着:“究竟是谁想要谋害阿七呢……”

“还用说吗?付七起死回生,重归朝堂,风头一时无二,朝里多少双眼睛暗暗羡慕嫉妒着,你猜最恨他的是谁?”

叶书来一摇折扇,抿了口茶。苗纤纤一剑刺去,脱口而出:“我说就是那小侯爷,就是他们那帮坏胚干的!”

柱后的慕容钰听到这儿,眼睛一下瞪得大大的,捏紧双拳,气得就想冲进去理论一番,却忽地听到孟蝉犹豫的声音:

“其实小侯爷……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坏。”

慕容钰骤然愣住了,里面继续传来她的声音:“他虽然平日爱胡闹了些,但本性并不坏,从没做过什么真正伤天害理的事,心性倒更像个小孩子,喜欢逞强好胜罢了,不说多么正直,但称得上‘单纯’二字。买凶杀人这种事,我相信他是干不出来的。如果真是他,只怕早就显露在面上了,他怎么能藏得住呢?说到底,他根本就不是个心机深沉的人。”

风掠庭间,花草盎然,柱子后的慕容钰,长睫微颤,久久未动,春花皎月的一张脸,头一回有些失神。

屋里苗纤纤却吓到了,剑也不舞了,伸手就摸向孟蝉额头:“……孟蝉,你是不是在屋顶上磕糊涂了?你什么时候对慕容钰评价这么好了?他可是总想着占你便宜,欺负你来着。”

“没有啦,都过去了,再说……我也‘欺负’回去了呀。”孟蝉小声嘀咕着,见苗纤纤脸色更怪,赶紧道,“反正,我只是就事论事地分析罢了,不能没有证据就咬定凶手是谁。”

桌边的叶书来听到这儿,终于忍不住笑了,摇头一声长叹:“我现在真庆幸付七这趟没来,不然只怕这屋子都要被醋淹了,不,是整间蝉梦馆都要被淹了。”

孟蝉脸一红,苗纤纤很给面子地爽朗大笑,屋中一时欢声笑语,气氛融洽。柱子后的慕容钰却若有所思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眼前晃出一头红辫子。

“喂,你怎么又来我家了?”

奶声奶气的问话中,慕容钰定睛一看,那嚣张无比的小红毛,不正是孟蝉的弟弟初一吗?

他此刻心情正好,也不顾初一恶狠狠的瞪视,反而伸手摸上初一的红辫子,亲昵异常:“小家伙,替我照顾好你姐姐,总有一天,我会娶了她,做你姐夫的。”

扔下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后,慕容钰就脚步轻快地走出大门,嘴里还哼起了调子,让初一看得好不迷糊,只能哼哼出一句:

“有毛病!”

付府,皎月高悬,付朗尘应酬了一天,回到书房时,已是满面倦容,手里要看的卷宗却还有一大沓。

那天玑国乃东穆邻国,此次天玑的王子领着使团前来拜访,各项事宜一大堆,是万万不能丢了东穆颜面,失了大国风范的。

其中最让付朗尘挂心的,是本月二十九日,那场长街论礼。

是的,他将与天玑王子站在高台之上,面向黎民百姓,分别就两国的风土人情、礼仪法度等进行演说对答。这既是一次友好交流,也算一次明面上的“较量”。

那天玑王子是个狂妄自大的性子,领着使团来东穆一路参观,说话常常夹枪带棒,处处都想压付朗尘一头,或者说,想代表天玑压东穆一头。是以这场长街论礼至关重要,不是个人荣辱,而是国之威望,要是高台之上,付朗尘被那天玑王子比下去了,只怕东穆很长一段时间都要成为周边诸国的笑话了。

作为东穆第一祈音师,付朗尘肩上的担子重之又重,这场长街论礼,只能胜,不能败。

思及此,他往长椅上微微一仰,闭眸按了按额角,门口处,万管家端着点心轻手轻脚地踏入,不欲打扰到自家主人。付朗尘却在他放下点心,转身离去时,忽然将他一声叫住:“对了,老万,你帮我去做件事。”

出了书房的门,万管家眉头微蹙,穿过长廊,在夜色中自言自语着:“闲置的老宅,闲置的老宅,这空着的宅子是多,可一时间哪个最适合表小姐呢?”

长廊另一头,染儿按照袁沁芳的吩咐,正端着她亲手熬制的燕窝盅,想送去书房给付朗尘,表示一番心意,却恰好听到万管家这句嘀咕。

夜风中,染儿脸色一变,却稳稳心神,端着燕窝,笑吟吟地迎了上去。

“万管家,您这是念叨些什么呢?我怎么好像听到了我家小姐的名字?”

晶莹剔透的燕窝摆在桌上,灯光映照下更显温润诱人,袁沁芳凝视了许久后,忽然挥手一扫,“啪嗒”一声,满满一盅燕窝尽数洒在了地上。

染儿一下捂住嘴,蹲下身忙不迭收拾起来:“嘘,小姐您小点声,别让人听见了……”

袁沁芳纤纤十指掐入手心,灯下神情怨毒异常:“怕什么,反正我如今在表哥眼中不就是个疯婆子吗,不是还要把我送走吗?”

染儿一顿,抬头恨声道:“都怪那入殓馆的狐媚子,真不知给表少爷下了什么迷魂药!”

袁沁芳冷冷一笑:“一张丑脸都能莫名变美,下什么迷魂药都不足为怪。”

染儿收拾完后,站到袁沁芳身旁,俯首压低声音:“不如咱们再拿些钱出来,依旧找上回那帮……”

“蠢货,你是生怕做得不够明显,别人揪不出我是吗?”袁沁芳厉声打断,美眸流转下,缓缓摸向手腕上的玉镯,那是从前付朗尘送给她的。

“再说,现在要动蝉梦馆,只怕没那么简单,外头看着不出奇,但你知道暗地里守了几拨人吗?足足三拨,付府一拨,侯府一拨,那叶书来居然把奉国公府的侍卫也调去了,围得跟铁桶似的,要不是无意听表哥说漏嘴,我还真不敢相信。一个再下贱不过的妆师罢了,居然人人都要护她至此,我真是小觑了她,她就是个蛊惑人心的——妖、孽。”

最后几个字,袁沁芳几乎是咬牙溢出,那滔天的恨意在烛火间摇曳着,娇美的一张脸都几近扭曲。

“上回贸贸然跑去,是我失策了。我低估了那贱人在表哥心中的地位,原本想缓一段时间,徐徐谋划,但她既然这么迫不及待,挑唆着表哥想将我送出府,那么就不要怪我不留情了,她真以为表哥为了她什么都不要吗?”

染儿听出深意,不由得凑近道:“小姐是有主意了?”

烛火映照着袁沁芳美如天仙的面孔,她盯着虚空,久久地,忽然莞尔一笑,似乎又变回那个不谙世事、纯真温柔的表小姐了,只是深深的笑意下竟让人生出一股不寒而栗之感。

“这个月二十九日,不是有一场长街论礼吗?那么我便送一份大礼给蝉梦馆那位,你猜她有没有福分笑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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