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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新婚的床

[黎巴嫩]

纪伯伦

伊宏 译

作者简介

纪伯伦(1883—1931),黎巴嫩作家,是具有世界声誉的黎巴嫩诗人、散文家、画家,阿拉伯现代小说和散文诗艺术的奠基者之一,青年时期移居美国纽约,是阿拉伯著名海外文学流派“旅美派”的中坚和代表人物,20世纪阿拉伯新文学道路的开拓者之一。其主要作品有《泪与笑》《先知》《沙与沫》等,蕴含了丰富的社会性和东方精神,不以情节为重,旨在抒发丰富的情感。纪伯伦、鲁迅和泰戈尔一样是近代东方文学走向世界的先驱。他的作品充满音韵之美,同时内容富有哲理,在西方和在东方一样受到欢迎,西方人称他的作品是“东方赠给西方的最好礼物”。

译文原载于《世界文学》1993年第5期。

新郎新娘从教堂走出来了。前面青灯明烛引路,后面跟着兴高采烈的贺客,青年男女簇拥着,男孩子哼着流行曲,女孩子唱着喜歌。

婚礼的队伍载歌载舞来到新郎家。这里已经装扮一新:华丽的饰物,贵重的地毯,晶莹闪亮的器皿,馨香四溢的芳草。新人双双登上大厅显眼处的平台就座,来宾们在丝绒坐垫和天鹅绒沙发上入席。不一会儿,大厅就被各种面孔和服饰的人挤得满满当当了。仆人们端着饮料来回奔忙,碰杯声交织着欢呼声响彻大厅。这时,乐队来了。待他们稍稍坐定,便演奏起来。奥德琴通过细细的琴弦在低声絮语,纳耶笛抑扬婉转传送着祝贺,铃鼓叮当,妙乐奇音,催人开怀,令人心醉。

很快,姑娘们就随着乐曲的节奏跳起舞来。她们轻扭着腰肢,像细柳柔条在微风中摇曳;她们的裙裾飘忽飞旋,似明月与彩云嬉戏,一时惊讶和钦羡的目光都投向了她们。姑娘们的翩翩舞姿,款款风貌,使青年们神魂颠倒,使老年人目瞪口呆。顿时人们添杯劝饮,酒兴大增,宾客们眉飞色舞,心荡神摇,整个大厅气氛更加热烈。像断了弦的吉他掌握在一位神秘的精灵女手中,她拼命地弹奏,让和谐音与不和谐音搅混在一起。于是,这边,一个青年在倾吐他对一位迷人姑娘的爱的秘密;那边,一个小伙子为了和一位妙龄女郎搭讪,正向记忆搜寻最甜美的词句;这边,一个中年人正一杯接一杯地开怀痛饮,一个劲儿地要求歌者再唱一遍那支勾起他对昔日恋情回忆的歌曲;那个角落,一个女人正挤眉弄眼向一个男人频送着秋波,而那个男人却带着爱意眼巴巴地盯着另外一个女人;另一个角落,一位鬓发斑白的太太,正笑眯眯地瞧着那些姑娘们,想从她们中间为自己的宝贝儿子物色一个新娘;窗户附近,一位妻子趁她丈夫醉意蒙眬之机,悄悄凑到她的情夫身旁……所有的人都已沉浸在狂欢和调情之中,都在寻求着欢娱和快乐。他们似乎忘掉了昨日的不快,也好像不去想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只是一心一意地采摘着今日的甜果。

这一切都在进行着。美丽的新娘带着忧伤看着这个场面,犹如失去希望的俘虏看着囚禁他的黑牢冷壁一样。她不时朝大厅的一个角落张望,那里孤零零地坐着一位二十岁的青年,像受伤的小鸟离开岛群似的,避开了兴高采烈的人群。他抱着双肩,就像用双臂保护着心脏不让它跳出来逃掉一样。他痴呆呆地仰望着大厅的穹顶,似乎那里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他的灵魂已经和他的感觉分离,随着黑暗中的幽灵在空荡荡的世界中飘游。

已是午夜时分,人群中的欢乐气氛有增无减,愈发浓烈,以至变成一种骚动。人们被酒灌得头昏脑涨,舌头也失灵了。这时新郎——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从位子上站起身来,醉意蒙眬地走到宾客中周旋,假惺惺地做出温文尔雅的姿态。

这当儿,新娘正在向一位姑娘示意,要那位姑娘到自己这边来。姑娘轻轻走近,坐在她的身旁。新娘扫视了一下四周,像一个焦躁不安的人要透露一件重大秘密一样,贴近那位姑娘的耳朵,用颤抖的声音悄悄说:“我的好朋友啊!我求求你!以从小就拥抱我们两颗心的感情;以你生活中所珍视的一切;以你心中所有的秘密;以抚慰我们灵魂并把它变成光明的爱;以你心中的快乐和我心中的痛苦,求求你,请你现在到萨里姆那儿去,要他悄悄到杨柳林间的花园里等我。苏珊娜,你代我好好求求他,请他千万答应我的要求,你叫他好好想想过去的日子,以爱的名义恳求他,对他说,她昏沉沉正在受罪;告诉他,她是一个在黑暗淹没前向你吐露心曲的濒死的人;告诉他,她是一个地狱之火吞噬前想看到你眼中光芒的快要支持不住的人;对他说,她是一个承认自己过失、寻求你的宽恕的做错了事的人。快点去吧!代我当面向他恳求!不要怕那些猪猡,他们已经酩酊大醉,不会注意到你的,酒已堵塞了他们的双耳,遮蔽了他们的双眼。”

苏珊娜从新娘那边站起身来,走到孤零零的萨里姆身旁坐下,然后开始把女友的话转述给他。她安慰他,友谊和忠诚溢于言表。萨里姆细心听着,只是一言不发。当苏珊娜说完之后,他困惑地望着她,像一个干渴的人望着天边的泉水一样。萨里姆带着低沉的声音说道:“我将在杨柳林间的花园里等她。”在苏珊娜听来,这声音是从大地深处发出来的。

萨里姆说完这句话,便起身到花园去了。

不大一会儿,新娘子也偷偷跟了出去。她从男人们中间穿过,他们已被酒折腾得恍恍惚惚;她从女宾们的面前走过,她们的心正倾注在青年们身上。她来到夜雾笼罩的花园,不住地回头张望,像可怜的羚羊为逃避恶狼而寻找自己的栖身之所,朝林中跑去。青年已经在那里。当她发现青年就在自己面前时,便一头扑到他的怀里,紧搂着他。她盯住他的双眼看着,看着,然后说道——那一字一句从唇边说出,恰似一滴一滴的眼泪从眼帘下流出一样:“听我说,亲爱的人!好好听我说!我多么懊悔!多么愚蠢!多么心急啊!萨里姆,我好后悔呀!悔恨已将我的心碾碎。我爱你,除你之外我不爱任何一个。我一生一世都将爱你。他们对我说,你已把我遗忘,已离弃了我,另有所爱。萨里姆!这些都是他们告诉我的。他们的恶舌在我的心里撒下了毒药,他们的利爪撕裂了我的胸膛,他们的谎言填满了我的心房。纳姬蓓跟我说,你已经把我忘掉,说你讨厌我而狂热地爱上了她。这个可恶的女人!她欺蒙我,迷乱了我的感情,以便让她的亲戚做我的丈夫。结果,我答应了那个男人。可是,萨里姆啊,除了你,我不会有新郎!”

“现在,蒙住我双眼的遮布已经撕掉,因此我来到你的面前。我从那所房子里走出来,再也不会回到那所房子里去了。我来到这里,是想用自己的双臂拥抱你。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力量能把我拉回到那个我在厌恶和失望中同他举行婚礼的男人怀抱中去。我抛弃了谎言为我选择的新郎,抛弃了命运安排做我主宰的父亲,抛弃了神父编造花环的花朵,抛弃了陈规陋习将其铸成枷锁的法律,我抛弃了这所充满痴迷沉醉、淫逸放荡的房子里的一切。我来到这里,是为了跟你到遥远的土地,到天涯海角,到精灵们生息的地方,任凭死亡去摆布。快!萨里姆,让我们快点离去!趁着天黑快走吧!让我们一起去到海边,乘上一条船,让它把我们载向遥远陌生的国度。快走吧!我们现在就出发吧!黎明还没降临,否则我们就要落入敌人的魔掌了。你看,这是纯金首饰,这是珍贵的项链和戒指,这些贵重的珠宝,足够保证我们的未来,我们可以过王公一样的生活。你为什么不说话,萨里姆?为什么不看着我?为什么不吻我?你听到我心灵的呼唤和哭泣了吗?难道你不相信我从新郎、父母那里跑出来,穿着结婚礼服跑出来,是为了和你一块逃走吗?你倒是说话呀!要不,咱们就赶快走吧!这会儿一分一秒都比钻石值钱,比王冠宝贵啊!……”

新娘就这样诉说着,那委婉的声音,比生命的细语更加甜美,比死亡的哀泣更加凄切,比鸟儿的飞舞更加轻柔,比波涛的叹息更加深沉。这是在失望和希望,甜蜜和痛苦,欢乐和悲哀间起伏跳跃的乐章,是一个女人心中全部追求和感情的心曲。

青年一直在听,在他的心里爱情和荣誉正进行着激烈的搏斗。那爱,使崎岖变为平坦,使黑暗化作光明;那荣誉,阻挡在心的面前,使心违背自己的意愿。那爱,是上帝降在心灵中的;那荣誉,是人类的传统习俗倾注到头脑里的。

青年长时间沉默不语。这长得可怕的沉默,恰似摇摆于兴衰间的各民族所处的黑暗世代。青年终于抬起头来,这时,荣誉感已克服了心中的本愿。他把视线避开带着惶悚和期待的姑娘,缓缓地说道:“女人啊,你还是回到你的新郎怀抱中去吧!事情既然已经如此决定,清醒的头脑也应抹去梦幻的彩描。趁大家还没觉察,快回到快乐的拥抱中去吧!要不,人们会说,她在新婚之夜背叛了自己的丈夫,就像她昔日背叛了自己的情人。”

听到这些话,新娘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好像风中枯萎的花朵,摇摇晃晃。她痛苦万分,说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不会回到那所房子里去!我已永远永远从那里走出来了!我抛弃了它,抛弃了那里的一切人,就像一个俘虏抛弃了他的流放地。请不要把我从你身边推开,不要说我是背叛者,因为爱情的手已经把你我的灵魂紧紧拴在一起,这只手比把我的身体送给新郎欲望的神父的那只手更坚强有力。既然我已用双臂搂住了你,那任何力量也不能把这双手分开;既然我已将我的心紧贴在你的心上,哪怕是死也不能将它们分离!”

青年说话了,他做出嫌弃的样子,企图从姑娘的搂抱中摆脱出来。他说道:“你这个女人!赶快离开我!我早已把你忘记!是的,我讨厌你!憎恶你!我已把爱给了别人,人们说的完全是实话。你听见了吗?我已把你忘掉,甚至忘掉了你的存在!我厌恶你,甚至打心眼里就不愿再见到你。走开!让我走自己的路。回到你的新人那里去吧,做他忠实的妻子吧。”

姑娘悲痛欲绝,说道:“不!不!我不相信你说的话,因为你爱我!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的是爱;在抚摸你时,我也感到了它。你爱我!爱我!爱我!正像我爱你一样。我不会离开这个地方,除非和你一起离去。我决不再进那所房子,只要我心中还保留着自己的意志。我到这儿来,就是要跟你去地球的另外一个地方。要么在我前面带路,要么举起你的手,让我热血喷涌吧!”

青年提高了声音说道:“放开我,女人!否则我要叫喊了。我会把那些应邀参加你的婚礼的人都召到这个花园里来,让他们看到你的可耻行径,我要叫你变成他们含在嘴里必欲唾弃的一口苦饭,我要叫纳姬蓓——我的所爱——在你面前大笑,笑她的胜利,笑你的失败。”

他一边说,一边扯着姑娘的胳膊,想把她推开。这时,姑娘脸上的表情变了,两眼闪闪发亮。她的温情、希望、倾诉,全都变成了愤怒、严酷。她变得像一只失掉幼崽的母狮,又像一股翻江倒海的飓风,她吼叫起来:“除了我,谁还能享受你的爱?!除了我这颗心,还有哪颗心为你的吻陶醉?!”

说着说着,她从衣襟下抽出一把匕首,像闪电一般直插进青年的胸膛。青年倒地了,像狂风吹断的树枝。她俯在他的身上,匕首还在她的手里,滴着血。青年睁开已经蒙上死亡阴影的眼睛,嘴唇发抖,呼吸微弱,说出了这样的话:“亲爱的人啊,现在你靠近我吧!莱依拉,靠近我吧!不要抛下我。生命比死亡软弱,死亡比爱情软弱。听啊!听——人们在为你的婚礼尽情欢笑。听吧,亲爱的!听他们清脆的碰杯声。来,让我吻吻这只打碎了我的枷锁的手吧!吻吻我的双唇,吻吻我这说过谎话、掩饰过我内心秘密的双唇吧!用你那沾了我的血的手,抚平我这疲惫的眼睑吧!当我的灵魂飞上天空时,请你将匕首放在我的右手边,并且对那些人说,他因失恋和嫉妒自杀了。我爱你啊,莱依拉!我没有爱过别的女人。不过,我觉得,牺牲掉我的心,我的幸福和我的生命,比携着你在新婚之夜逃跑更好。吻吻我吧,我心中的爱!在人们看到我的尸体之前,吻吻我吧!……吻吻我吧,莱依拉!……”

死者的手落在他那被刺破的心脏上,头垂下来了,灵魂飞走了。

新娘抬起头来,向大厅那边望去,她用可怕的声音喊道:“人们,快来呀!这里正在举行婚礼,这一个才是新郎。大家都来呀!我们要给你们看一看新婚的床。昏睡的人们,快醒醒吧!沉醉的人们,振作一下吧!快来呀!我们给你们看爱情、死亡和生命的秘密……”

新娘的呼唤声震荡在这所房子的每一个角落;她喊出的那些话传进了寻欢作乐的人们耳中。他们的灵魂战栗了,起初都在侧耳细听,忽然如梦方醒,于是急急忙忙冲出大厅,东张西望,边走边寻。当他们发现一具尸体和跪在旁边的新娘时,都吓得直往后退,没有一个敢于上前探问究竟。被杀者胸膛中流出的鲜血和新娘手中匕首的寒光,已凝滞了他们的舌头,冻僵了他们躯壳中的生命。

新娘转过头来望着他们,表情严峻,令人悲哀。她嚷道:“胆小鬼们!靠近点!不要怕死亡的阴影,它是伟大的,不会接近你们这些卑微小人。走近一点!不要战战兢兢,也不必怕这把匕首,它是一件神圣的器具,不会碰你们肮脏的躯体和黑暗的心胸。你们睁眼看看这位身穿结婚服的英俊青年吧,他是我的爱人,我杀死了他,因为他是我的爱人——他是我的新郎,我是他的新娘。我们曾经寻找过,但在这个世界上始终没有一张适合我俩憩息的床。这个世界已被你们的陈规陋习弄得狭窄不堪,被你们的愚昧无知搞得漆黑一团,被你们的喘息污染得臭气熏天。我们宁愿到天上去。软弱的人们!胆小鬼们!再往前走走,好好看看,说不定你们能看到上帝的容颜正映在我俩的脸上,或许你们能听到从我俩心中发出的他那甜美的声音。那个可恶又嫉妒的女人,她在哪里?她当面向我造我所爱的人的谣,说什么我的爱人正狂恋着她,已把我忘怀,还说,我爱的人为了忘掉我,已深深地陷入了她的爱。这个邪恶的女人以为,神父举起手放到我和她那位亲戚头上祝福时,她胜利了。花言巧语,诡计多端的纳姬蓓她在哪里?这条地狱中的毒蛇在哪里?你们让她走出来,让她看一看,正是她把你们聚集到这里来庆祝我所爱的人的婚礼,而不是来庆祝她给我挑选的那个人的婚礼……”

“我的话你们是听不懂的,因为喧嚣的海浪听不到群星的歌唱。不过,你们将会告诉你们的儿子们,说一个女人在新婚之夜杀死了她所爱的人。你们将会提到我,用你们罪恶的唇舌诅咒我;但是你们的孙子孙女,将为我祝福,因为明天是属于真理和精魂的。”

“你——你这个愚蠢的男人,想用诡计、金钱和卑劣手段讨我做老婆的蠢家伙,你是向黑暗要光明、顽石中等流水、荆棘中寻玫瑰的这个可悲民族的象征,你是像瞎子顺从盲向导一样顺从自己这个愚昧的国家的象征,你是砍断脖子抢项链、弄折腕骨夺手镯的所谓男子气概的代表。我宽恕你的卑微渺小,因为载着崇高和纯洁从这个世界离去的心,宽恕这个世界的一切罪过。”

这时,新娘高高举起她的匕首,像一个干渴的人把杯子举向自己的唇边,猛然把匕首刺入自己的胸膛,就像一枝砍断株茎的晚香玉,倒向爱人的身旁。霎时间妇女们慌作一团,发出惊恐凄厉的尖叫,其中几个吓得昏倒在地。男人们的喧嚣也从四面升起,他们怀着恐惧和敬畏向两个倒在地上的人走过去……

濒死的姑娘望着他们,洁白的胸口血流如注。她说:“责难者们,别靠近我们!不许把我们的身体分开!假如你们想这样做,巡游在你们头上的精魂就会扭住你们的脖子,把你们狠狠掐死!让这片饥饿的土地把我们的躯体一口吞下去吧!让它像保护种子免受冰雪摧残,直至春天到来那样,把我们深隐和保护在它的胸间吧!”

新娘紧紧地俯在她情人的身上,向死者冰凉的嘴唇送去她的亲吻,在她吐出最后一口气之前,断断续续地说道:“亲爱的人啊,请你睁开眼睛看一看吧:我心上的情郎啊!看一看嫉妒者怎样站在我们的床边,怎样专心致志地望着我们啊!你听!他们的上牙和下牙碰得咯咯作响,他们的肋骨都要粉碎了。萨里姆!你等我已经等得太久啦。看!我在这儿,我已砸烂了镣铐枷锁,让我们启程奔向太阳吧!我们已在黑暗阴影下停留得太久啦。噢!画面已经抹去,一切都已隐没,我不再看到任何东西,亲爱的人啊,我的眼里只有你!我的双唇啊,请呼出我的最后一口气吧!爱已高高展开翅膀,它在我们前面飞翔,飞向那光明的中心。”

新娘已经支持不住,她的胸脯紧贴在情人的胸上,她的血和他的血流在一起了,她的头搭在他的脖颈上,她的两只眼一直凝视着他的眼睛……

好一阵人们呆呆地站在那里,他们面如土色,膝盖不住地颤抖,好像这死的庄严已攫去了他们的生气和活力。

这时,那位用他的教导编织了这次婚礼的花环的神父走上前来,他用右手指指两具尸体,又向惶恐不安的人群望去,然后用一种粗鄙不堪的声调向这些人发表起演说来。他说:“诅咒向这两具沾满了罪恶和羞耻的躯体伸出的手!诅咒为这两个灵魂被恶魔送到地狱的毁灭者落泪的眼!让萨杜姆的儿子和阿穆兰的女儿的尸体抛弃在这溅了他们血污的土地上,任人践踏吧!让野狗撕碎他们的躯体!让狂风吹散他们的骨架!人们,回到自己的家里去吧!避开这两颗被错误铸造、被卑劣碾碎的心散发出的臭气吧!站在这两具腐尸旁的人们,散去吧!在地狱的火还没有舔食你们之前,快快离开吧!你们当中如果有谁留在这儿,他马上就会成为被弃绝、被鄙视的人!他就不能走进虔诚信徒做礼拜的教堂,也不能参加基督教徒举行的祈祷。”

这时,苏珊娜走上前来,这位姑娘曾被新娘派去给她的情人传递消息。她站在神父面前,用饱含着泪水的眼睛逼视着他。她勇敢地说道:“我偏要站在这儿,你这个瞎了眼的邪教徒!我要在这儿守护着他俩,直到黎明来临。我要在这垂杨柳下为他俩挖出一穴坟墓,如果你们阻止我,那我用手指也要把大地的胸膛撕裂!假如你们把我的手捆起来,我就是用牙也要刨出一个坟来!你们趁早从这充满馨香的地方滚开吧!只有猪猡才不愿呼吸这纯洁芬芳的气息,只有窃贼才害怕家室的主人和担心黎明的来临。赶快回到你们阴暗的居室去吧!天使在这两位爱的烈士头上唱出的激越歌声,传不进你们被泥土堵塞的耳朵中!”

人们在神父蹙眉怒目下散开了,只有那位姑娘,像一位母亲在寂静的夜晚守护着自己的孩子一样,伫立在一对静静躺卧在一起的情侣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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