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飞 译
诗人简介
奥西普·埃米里耶维奇·曼德尔施塔姆(1891—1938),俄罗斯“白银时代”最杰出的诗人之一。“白银时代”代表作家别雷称他为“诗人中的诗人”。1987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布罗茨基把他叫作“文明的诗人”。他的诗歌讲究格律,注重词语,强调建筑感和文化色彩,带有苦涩的滋味,同时又有着石头般不屈不挠的力量。主要诗集有《石头集》《忧伤集》等。
译诗原载于《世界文学》1997年第5期和2008年第3期。
1.沉默[1]
她暂时还没有诞生,
她就是音乐,就是词,
因此她便是所有生物的
一种难以摧毁的联系。
大海的胸膛静静地呼吸,
可白昼却像一个疯子,
浪花那苍白的丁香,
插在深蓝色的花瓶里。
但愿我的双唇能够
获得那始初的哑音,
就像那水晶般的曲调,
生来便具有一种纯净!
爱神啊,请继续做浪花,
词啊,请回到音乐中去,
心啊,你为心而羞愧吧,
它已与生命本原融为一体!
2.贝壳[2]
也许,你并不需要我,
夜,自世界的深渊,
像只没有珍珠的贝壳,
我被抛在了你的岸边。
你冷漠地泛起了波浪,
你在固执己见地歌唱;
但你将爱上、你将评判
无用的贝壳所撒的谎。
你与它将并排躺上沙滩,
你将穿上自己的衣裳,
你将把波浪的巨钟
牢牢地系在它的身上;
就像无人居住的心室,
这易碎贝壳的四壁,
你会填满它,用涛声,
用雾,用风,用雨……
3.无题[3]
失眠的症状。荷马。还有满鼓的风帆。
我已将那些舰船的名册读到了半中:
这长长的群队,这仙鹤的列车,
它们曾经腾升在古代希腊的上空。
就像楔形的鹤阵嵌入异乡的疆界,
君主们的脑袋顶着一朵神圣的浪花,
你们游向何方?希腊的男子汉们,
若是没有海伦,你们干吗要特洛伊?
大海,荷马,一切都依靠爱的驱动。
我该倾听谁人?荷马却在沉默,
黑色的海洋滔滔不绝,喧嚣不止,
它正带着深重的轰鸣走近床头。
4.忧伤[4]
我已经学会了离别的学问,
在不戴睡帽的夜的怨诉中。
犍牛在咀嚼,等待在延续,
城市的警觉之最后一刻钟,
我崇敬那雄鸡之夜的典礼,
当哭泣的眼睛望向远方,
举起道路之忧伤的重负,
女人的哭泣混淆于缪斯的歌唱。
谁能理解“离别”这个字眼,
什么样的分手在把我们等待?
当火光正在卫城之上燃烧,
雄鸡的惊叹向我们预示怎样的未来?
当犍牛沐浴新生活的霞光,
正在畜棚里慵懒地咀嚼,
雄鸡,这新生活的代言人,
为何在城墙上拍打翅膀?
而我很喜欢纱线的平凡,
梭儿往来,纺锤在鸣响。
看,犹如一枚天鹅的羽毛,
赤脚的杰利娅正迎面向你飞翔!
哦,我们生活的基础多么贫乏,
生活中欢乐的语言多么苍白无奇!
一切自古就有,一切又将重复,
只有相认的瞬间才让我们感到甜蜜。
但愿如此:一个透明的身影
正在纯净的陶盘上卧躺,
就像一张摊平的灰鼠皮,
一位姑娘俯身在把蜡烛打量。
不是我们能占卜希腊的混沌,
蜡对于女人,和铜对于男人一样。
命运已经把我们投向战斗,
而她们占着卜将目睹死亡。
5.无题[5]
涌上斜坡,伏尔加河,请涌上斜坡,
雷霆啊,请击向那新的薄板,
大颗的冰雹,请砸向、砸向玻璃窗户,
而在莫斯科,黑眉毛的你,
请更高地仰起你的头颅。
魔术师将黑色的紫色的玫瑰
秘密地和牛奶拌在一起,
他用粉扑和珍珠粉
唤出了冰冷的狗鱼,
用絮语唤出了嘴唇……
解开这个谜,请解开这个谜,
阿列克赛·米哈雷奇,
怎样从印度贵族那儿
获得了那种寒鸦的美丽,
伏尔加河,请你弄懂,说清。
不平等的两岸相对而立,
真是罪过,真是罪过,
那些血液沉重的鹰,
在群峰之上飞翔,飞翔,
飞过山头木屋的屋顶。
啊,我看不见,看不见
灰蒙蒙的绿色河岸:
似乎有些疯狂的割草人,
在草场上走,在草场上走,
暴雨使草场弯成了弧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