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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轮月照枪芒

盛夏黄昏,落日把土地都烤成了焦黄色。偶尔吹来的风也是暖的,不但没有带来凉意,反而将身上的汗珠吹得发黏。

“老爷,我们,我们今天就到这吧,我是真的走不动了。”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央求着道。

他口中所称的“老爷”并不老,而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即便在这种鬼天气,他的双目还是那么有神,腰杆还是那么挺,衣襟也还是那么整齐,活像一个完全感觉不到炎热的世外之人。

听到年轻人如此恳求,他也只好和善地笑了笑,拿出一块白绢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也好,太阳就快落山了,再往前走,恐怕也赶不到下一个村子,今晚就在这里投宿歇息吧。”

“好嘞!”年轻人顿时觉得自己满血复活,一面下马一面笑道:“能碰上这么体恤下意的老爷,也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

中年人哭笑不得道:“你前世若真有福气,这辈子就该自己做老爷了,还会给人使唤吗?”

“嘿嘿,老爷这您就不懂了。下人有下人的烦恼,老爷自然也有老爷的烦恼。我脑子笨,下人的烦恼无非就是些体力活,还能勉强应付得来,可老爷您的烦恼,可就不是我能驾驭得了的了。嘿嘿,所以说啊,做个给人使唤的人,也未必就完全是件坏事,至少不用费脑子了不是?”他说着话,已经把二人的马牵到了路旁一个茶棚边。

“呵呵呵,就你这张嘴,还说你脑子笨?”中年男子调侃道:“行了,我们去茶棚歇息一下,然后就去找人家投宿吧。”说着,便吩咐那年轻人去系马,自己踱步走进了茶棚。

要说这天下见得各色人等最多的,莫过于酒馆茶棚的伙计了,察言观色,那本来就是他们赖以吃饭的本事。伙计见此人在酷暑之下仍持得住气宇,就知道必定是贵客上门,赶忙贴上前来招呼道:“呦,客官,想要点什么?别看我们这店面小,但是茶叶可都是方圆两百里最好的茶!”

“不用太麻烦,给我们来些解暑的凉茶就好。”

“客官啊,我跟您说,您想解暑,来我们这可算是正着!我们店啊,有专为解暑的熬制的冰镇酸梅汤!”

“哦?”中年男子和年轻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惊奇地问道:“没想到你们这么小的店,竟也有冰?”

伙计得意地笑道:“嘿嘿,冰,那自然是没有的。我们家的酸梅汤啊,乃是熬制之后放于深窖,用清凉的井水浸泡降温的。虽然没有冰块镇的效果好,不过喝下去啊那别有一番感觉,打脚底儿往上都能感到清爽透顶啊。只不过这价钱......”

二人听他说得眉飞色舞,不禁好笑,于是道:“价钱好说,你先来两碗给我们尝尝。”“好嘞,客官您就请好吧。”说着走到橱柜,搬出了一个箱子来。只见这个箱子被厚厚的棉被裹了里三层外三层,中年人不禁觉得新奇,问道:“店家,这是做什么的?”

“客官您有所不知,像我们这种普通百姓啊,家里是没有冰的,想要把酸梅汤的凉气留住,就得多裹几层棉被。”

“哦?我只听说过用棉被取暖,却从未听说棉被还能消暑啊。”

“哈哈,客官提得好问题啊。其实客官您不妨想想,棉被之所以能取暖,乃是因为它能把身体的热气包住,既然包得了热气,那凉气自然也是可以包住的。”中年男子恍然大悟,大笑道:“哈哈哈哈,没想到乡土之人,竟有这般巧妙的办法,看来倒是老夫常年不察世事,成了井底之蛙了。”

咕噜咕噜,两碗清冽的酸梅汤下肚,连日来的疲惫似乎也洗净了。

碧野,仲夏,蝉鸣,好一片田园风光。那中年人觉得满意极了,不禁向远方怅然望去,旅客两三,麻雀成群,远处还有一群十三四岁的孩子有说有笑地向田野深处走去。

落日更神秘了。楚红江只觉得视线模糊,头上伤口处不断有凉凉的液体顺着脸颊流过,微风一吹更是疼得让人浑身发抖。马文和从地上被人扶起,还没擦干鼻孔的血,便要冲上来和楚红江拼命。只听身后王犹的声音冷冷道:“慢着。今天这事说到底是我和楚哥的私事,和别人没什么关系。对吧,楚哥?”楚红江哼了一声,他刚刚才指示手下殴打快嘴儿和自己,现在却又装起和事佬来。

王犹瞧也没瞧他,自顾自地接着道:“文和,你的仇文谐已经替你报了,你们这就算是扯平了吧。”转过身来又对楚红江道:“今天我和楚哥的事,我们两个自己解决!楚哥,你没异议吧?嘿嘿,或者你跪下来求我饶你一次,并发誓以后不再打薇儿的主意。今儿这事我也就不做得太绝了。”

楚红江心想:“你等老子已经浑身是伤了才来找我单挑?你这脑子可真没白长。”但是他又能怎样呢?若是不和王犹单挑,便要被这一群人围殴,想来想去还是一对一吃的亏小一些。于是恨恨道:“好,单挑就单挑!”

他最后一个“挑”字话音刚落,王犹一记重拳就已经招呼到他的肚子上。楚红江只觉得肚子里的胃酸上涌,简直马上就要从嘴里呕了出来。但他即便这样竟然还硬撑着没倒下去,他向后踉跄几步,忽然弯腰向王犹扑来,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腰部。王犹怎么也甩不开,气得用手肘狂锤楚红江的后背,楚红江连气都快被打断了,也不去理会,用自身的重量带着王犹一齐倒在了地上。

地面的搏杀再没有形象可言,王犹率先滚到楚红江身上,紧紧地扼住他的喉咙,楚红江红着眼睛随手抓起一把土便向王犹嘴里摁了过去。时处夏季,田野里还残留着很多未吸收的肥料,散发着独特的气息。

王犹没来得及躲开,弄得满嘴满脸都是臭烘烘的泥土,霎时便恶心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栽倒在一旁不住地干哕。楚红江趁机爬起来骑到王犹身上,拽着头发把他的脑袋狠狠地摁进土里,一面摁还一面用拳头挥打着王犹的后脑。

众人早已看得呆住了,虽是过来闹事,但大多只是过来凑个人场唬唬人的,哪曾想到真的要目睹一场如此惨烈的殴斗。马文和此时喊道:“快帮忙!犹哥再这样要被闷死了!”大家才有如梦中惊醒,赶紧冲将过去,把楚红江扯了起来扔在一旁。

王犹从土里爬出来,眼里充着血也淌着泪,再加上浑身的脏衣臭泥,活像一个索命的厉鬼。他甩开搀扶自己的两个朋友,从地上捡起一把别人慌乱中丢下的刀,瞪着双眼嘶吼道:“我杀了你!”说着便向楚红江挥刀砍去。

眼见要闹出人命,可就在刀子即将把楚红江的脑袋削下一半时,不知从哪里射出来一块石子,“镗”地一声将王犹手里的刀击飞出去。王犹被震得手掌发麻,木立当场,听见身后众人一阵骚动,他这才转过身去,看见一位衣冠楚楚,目若朗星的中年人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哼,你们都是谁家的孩子?小小年纪竟然这般歹毒!竟为点琐事就要对同班同学下此毒手!”

王犹奇怪地皱着眉,花石村并不大,村里老幼很少有他不认识的,可却从来没见过眼前这人。不过他心想自己有朋友在此,又有什么好怕?大不了连这多管闲事的老头一并收拾了。于是便眯着眼睛不屑道:“你他吗的是哪来的野狗?这事跟你有关系吗?”

中年人厉声喝斥道:“放肆!真是没一点家教!我问你,你们平日里也这般欺凌他人吗?”

王犹扑了扑身上的土,大摇大摆走到中年人面前,打量着他转了几圈,问道:“哎我说老小子,你算什么东西啊?也配过来教育我?替人出头之前打听过你爷爷我是谁吗?”

中年人虽觉他们只是一群顽童,此时面上却也难掩鄙夷之色,冷笑道:“哼,你是谁我没兴趣,我现在倒想知道知道你父母是谁?我真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养出这种畜生?”

“你他吗的说谁呢?”王犹咬着牙,手指立刻向那人的咽喉处攻去,哪知那人躲都没躲,右手轻轻一拨,王犹就已失了重心,随后但觉自己胸口被一股浑厚之力猛击了一下,脚下一空,便已如腾云一般离开陆地了。

一旁的朋友们都不禁后脊骨窜出一股寒意,眼前这人连挪都没挪一下竟然只凭手掌一拨一震,老大便被打飞了近十米远。有些胆小的见事情不妙,甚至已在找机会想要溜走了。

王犹浑身酸疼地从地上爬起来,咧着牙喊道:“打!给我往死里打!”可是自己这帮平日里马首是瞻的朋友此时无论自己如何命令也不肯向前。王犹怒骂道:“都他吗一群孬种!马文谐,你不是平时最愣吗?给我打他!”

马文谐心想:“这人不用猜也知道是个硬茬子,这一手功夫岂是我能打得过的?可是,如果不动手的话,这以后还怎么舔着脸跟老大混呢?”于是犹豫又犹豫间,刚要硬着头皮冲上去,只见那中年人转过头来瞪着他喝道:“滚!”

马文谐竟真的乖乖滚了。滚到王犹的身旁,低声道:“犹哥,这人恐怕有点来头的。我们还不清楚他是谁,还是别碰这钉子的好。不如先走吧,反正姓楚的也挨过打了。”王犹怒道:“你!”他话还没说出口,便感觉浑身都要疼散了架,只得恨恨道:“行吧行吧!妈的,这口气老子一定要这人和姓楚的加倍还上!”

说罢,便带着众朋友悻悻而去。

刚刚那把刀要剁在自己脑袋上的时候,楚红江便已骇得呆住了。他的血虽热,骨头虽硬,可也受不住这钢刀,无论多勇敢的人也还是怕死的。迷迷糊糊中,眼前的人只剩下这中年人和快嘴儿,快嘴儿正使劲地摇着他,喊着“楚红江”这名字。

“楚红江!楚红江!楚......哎呀你可总算是回过神了,你没事吧?”

楚红江直着眼睛讷讷道:“我,我没事,吗?”

快嘴儿叹了口气说:“唉,你本来是有事的!是这位大叔救了你!不然你的脑袋现在早就开瓢了!”

楚红江这才恍然忆起了刚刚眼前的一幕,挣扎着起身道:“谢谢,谢谢这位大叔的救命之恩!不知大叔该怎么称呼?”

中年人慈笑道:“呵呵,我姓徐,你们叫我徐叔就好。”“是,是,多谢徐叔。”楚红江从地上站起来,嘴里还在“嘶,嘶”地呻吟着,徐叔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小瓷瓶,递给他说:“这是些治外伤的白药,你拿回家把伤口洗一洗,再涂一点上去,几天便可痊愈的。”

楚红江动容道:“这,这怎么好意思呢。”徐叔朗声笑道:“哈哈,客气的话不必再说了。你好好读书便是,将来有出息了,说不定我还要有求于你呢。”

快嘴儿挠了挠头,不解道:“可是徐叔不像是本地人啊,又何苦趟这趟浑水?而且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

“哼,我在路旁的茶棚看你们走过,一开始也只当是平常孩童玩耍,可细看之下发觉你们各人的表情都很奇怪,他们手中甚至拎着刀棍,隐忧之下我便跟来了。”说到这里,他忽地慨然正气道:“至于趟不趟浑水,与是否为本地人又有何干呢?你们记着,大丈夫行走于天地间,不求立万世功,但求无愧于心、义所当为。没有良田百顷广厦千间这算不得什么,但要是丢了这股路见不平的闯劲儿,即便是高官厚禄富可敌国,那便也不再算是个男人了。”

“唉,可是徐叔你都不知道自己惹了什么人。”快嘴儿苦着脸道。

徐叔拍了拍他们俩的肩膀,笑道:“好了,惹了什么人,那是后话了。你们且快回家去,好好把伤养好,今后莫要与这些顽劣之徒有所瓜葛便是了。”

楚红江和快嘴儿只好连声道谢,诺诺而去。

徐叔回了茶棚结了账,便带着小闫往村中投宿去。他二人刚一入村,便瞧见不远处有一背山面水白砖青瓦,风水和格调都比其他人家讲究不少的大宅子,宅子匾额上用金粉镀着两个大字“王宅”。小闫嬉笑着道:“嘿,想不到这穷乡僻壤之间,竟然也有这样的阔户。”连徐叔也面露惊奇之色,欣然道:“不错,我们就去问问可否下榻一晚,明天给些好处便是。”

两人于门口下了马,小闫过去叩门道:“院中主人可在家吗?”

过了一会门开了,一位年纪不大的家仆探出头来问道:“你们是?”小闫作了个揖,毕恭毕敬道:“我们是过路之人,因为天色已晚无法再继续赶路了,因此想在贵舍叨扰一晚,不知可行否?”

家仆脸色变了变,不过还是强作客气道:“不好意思,我们这里就这么几间厢房,这些日子老爷几个朋友要过来,所以还是请二位另寻他处吧。”说罢便把门关上走进院内,嘴里嘟囔着道:“切,平时伺候老爷就够恼的了,你们啊,少给我再找事。”

门外小闫“喂,喂”地喊了两声,没人再理他。身后徐叔笑道:“好了好了,人家家中有事,我们也不便打扰,再向前走走看吧。”二人又走了半个多小时,见了一间小院,虽不及方才王宅那般气派,却也比平常人家略大一些,小闫道:“老爷,我看这家也有间厢房,不如就这里吧?”“嗯。”

小闫于是再度上前叩门,这次出来的是一位主妇,她虽面色略带凝重,眉间还有些皱过的痕迹,显然是有心事,可仍然柔声问道:“二位有何贵干吗?”小闫就将方才之话又说了一遍,主妇想了一下,微笑道:“二位进来吧。我家虽不富裕,但还有间孩子的厢房,二位不嫌弃的话可以在那暂做停留。”

徐叔道:“这怎么使得?我们住了厢房,那令郎怎么办?”“没事的,西侧还有间柴房,就令他过去睡就好。”“这真是折煞我们了,依我看还是我二人过去挤一挤吧。”中年主妇一边带他们过去一边笑道:“二位不必客气,男孩就不能太娇贵地惯着他,让他睡睡柴房也好,今后不知有多少比睡柴房还艰苦百倍的事等着他呢。况且这孩子本来就野,这不放学这么久了到现在还没回来,真是让大人操碎了心。”

晚饭时分,天已完全黑了。男主人亲自下厨置办了一桌酒菜,虽然既无美酒也无佳肴,但烧刀子配家常菜岂非也是人间至美吗?小闫盯着那盘油盐花生米口水都要淌下来了,男主人呵呵笑道:“我儿生性顽劣,现在还没回来,不知道又是去哪里疯了。我们也不必等他,先吃吧。这花生米可是下酒极品,凉了可就不好吃了。”“呵呵,全凭主人的意思。”“还不知二位如何称呼?”“噢,愚兄姓徐,名伯罕,这是我的侍从,名叫小闫。”

......

几人边吃边聊,徐伯罕了解到这户人家姓楚,平日里除了种些田地之外,还会到邻村跑些小买卖。虽然赚得不多,但亏得男主人肯吃辛苦,日子过得也还算不错。聊起晚辈,男主人楚公笑道:“唉,我这孩子啊,虽然也算是天资聪敏,但是贪玩得很,在书堂成绩倒也不错,但他明明可以更好的,就是不愿认真学。这不?疯到现在还没回来。”他虽这么说,但只要一提到孩子,他的脸上便还是不自觉地流出得意的神色。

徐伯罕听到这人家姓楚,便总觉得隐隐在哪里听过;听到这孩子还没回家,这感觉便更强烈了;等到他看到伤痕累累的楚红江从门外走进来,他才完全在惊讶中恍然大悟。

楚红江进门看到徐叔坐在自己家里,也怔了一下。

“你,你这是怎么弄得!怎么这么多伤啊!”楚夫人一眼便看到儿子眼睛淤青,颈部还有抓痕,头上好像也有块伤,赶紧心疼地跑过去。

“没,没事。我和快嘴儿吵架了,吵得凶了就打了起来,没什么大事的。”楚红江冷静道。

徐伯罕只觉好笑,暗自道:“亏他能想出这种谎话来。”哪知楚夫人疼孩子心切,愤愤道:“这快嘴儿怎么这样!就算是打架下手也不能这么重啊!不行,我这就去找他家理论理论去!”

楚红江见状赶忙拦道:“哎别,不用了。我俩打一架就没气了。而且他也被我打得不轻,不用去找了。”

“不行!那也得去!这快嘴儿有点太过分了!”楚夫人坚持要去找快嘴儿家理论,楚红江怎么也拦不住,眼见这谎就要揭穿了,徐伯罕在一旁劝道:“我看还是算了楚夫人,男孩子本就脾气刚烈,打起架来红了眼,把握不好分寸也不奇怪。依我看啊,这事情也未必就是咱们占理,况且他们既然已经有能力自己解决了问题,咱们大人也就别插手了。”

楚夫人惭愧道:“唉,先生说得是,我也知道一个巴掌拍不响,这孩子也肯定有责任的。看我,让徐先生见笑了。”徐伯罕捻须笑道:“哈哈无妨无妨,心疼孩子是人之常情嘛。而且男孩子不血气一点怎么行呢?打架拌嘴那是在所难免的。我那里还有些伤药,不如让孩子跟我来,我给他看看伤势,也算是报答楚老弟的这顿酒席了。”“如此那真是有劳先生了。”

楚红江跟着徐伯罕来到厢房,处理了伤口,徐伯罕笑眯眯地看着他道:“还好你把脸上的血渍提前洗净了,否则你娘还真要担心坏了。”“嘿嘿,我知道我娘疼我,就先去了快嘴儿家处理了一下,让伤势看起来没那么严重。”“嗯,这恐怕还只是其一,这其二嘛,我猜你是因为不想让你父母和那孩子头之间有所瓜葛吧?这也就能解释你为什么不实话实说,而是把责任推到那个叫快嘴儿的孩子身上了。”

楚红江垂下了头,缓缓道:“是,是的。徐叔你有所不知,王家势大,王犹那厮在村里向来横行霸道。书堂里的学生,很少有没被他威逼利诱过的。”

“但你今天却敢还手。”徐伯罕笑道。

楚红江惨然一笑,他的表情忽然变得说不出的空洞和绝望,默然良久,才一字字道:“我今日算是和王犹彻底撕破了脸,想来以后不会有好日子过的。我只恨自己没什么本事,只能任人宰割!唉,可是现在才发现这些,岂不是太晚了吗?”

徐伯罕心中不免有些同情,他阅人无数,看过太多年幼时饱受欺凌的人给日后留下永远无法磨灭的阴影,这些人的结局通常不过两种:一种是他们完全被磨平了棱角,遇事胆怯,优柔寡断,整个人笼罩在深深的自卑中;但这种人至少于社会无害,还有一种人,却会在那阴影中滋生出一股近乎变态的自尊心,这种人一旦有一天得了势,便会将曾经自己的痛苦变本加厉地施于他人身上。最典型的,莫过于历史上掌权的宦官们。

徐伯罕自觉还有些本事,又怎能对眼前这少年置若罔闻呢?于是见他缓缓起身,在屋中踱了几个来回,忽道:“你可愿习武吗?”

楚红江原本黯然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语声颤抖道:“愿意!我愿意!徐叔,求你教我武功吧!”说着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徐伯罕赶忙将他扶起,却有些面露难色道:“我……唉,并非我不愿教你,只是学武非一朝一夕之事,我又有要事在身,一天也耽搁不得的。”

“那就带我走吧!”楚红江此刻的眼神里仿佛燃着一点火光,黑暗中仅存的一点火光。现在无论是谁站在他面前,看到他的这双眼,都很难忍心拒绝他。

徐伯罕的脸色更加为难了,他话音刚落,便已知说错了话,想要再后悔也来不及了。虽然不忍,但他还是狠心拒绝道:“带你走,更是不可能。一来这江湖凶险,绝非你能想象,如果你在外面有什么三长两短叫我如何向你父母交代?二来从你爹那里了解到,你成绩还不错,完全可以念好书,将来进城找一份好差事。”他说到这里,忽觉心里绞了一下,出神地盯着窗外一字一字道:“一旦踏入江湖,就注定要漂泊孤苦,这期间有多少磨难多少苦楚,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得尽讲得完的……”

“可,可你今天还对我们说,大丈夫做事不求功名,但求无愧于心,义所当为。难道你的义所当为就是助纣为虐见死不救吗?”

“放肆!”徐伯罕面露怒色,但随即便压住火气道:“我哪里助纣为虐见死不救了?你且说来听听,没有证据就休要胡说!”

“我承认你救了我,也很是感激,但你并没有给王犹他们任何实际的惩罚,这难道不是包庇恶人助纣为虐吗?你明知王犹不会善罢甘休,而且我根本无力抵抗,却想拍拍屁股走人了,这难道不是见死不救?如果这样就是所谓大丈夫的话,我倒宁愿不做!”

“住口!你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又懂得了什么!”徐伯罕骤然变色,咆哮道。

楚红江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然选择站起来扬着头回道:“我确实是乳臭未干,也确实懂得不多。但我至少还懂得‘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的道理。想教育人,就得自己先做到。是吧?我的徐伯伯?”

“你!你到底要怎样!”徐伯罕竟被噎得哑口无言,只得一甩袖子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很简单,教我武功。如果你不能留下来,那便带我走。”

“好好好,你以为学武很简单是不是?你以为江湖很好玩是不是?我有一把铁枪,要求不高,你只要把它举起五分钟,我便答应你!”

“好!一言为定!”

二人说着来到院中,楚红江本来信心满满,但等他真的看到那杆枪时,心便顿时沉了下去。

只见那枪长一丈一尺一寸一,粗似镇宝龙宫定海针,黑如涂墨,寒比坚冰,枪芒直指九天层云。楚红江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讷讷道:“好……好枪啊。”徐伯罕看了看他,笑道:“哼,还要试吗?”楚红江虽然极受震撼,但还是挺起胸膛回道:“当然要试!”

“好!”徐伯罕把枪“镗”地一声扔在地上,地面的尘土立刻飞扬起来。这枪少说也在五十斤以上,楚红江这个从来没练过一天武的孩子怎么可能举得起来呢?

月光很冷,却没有楚红江的心更冷;夏夜很热,却没有楚红江的泪更热。楚红江跪倒在枪旁,只觉得自己的两个膀子要被扯断了。

“哼,枪都举不起来,你凭什么闯江湖?”

楚红江的心已凉透,拳头不停地捶打着地面,又愤恨又自责道:“我怎么这么没用!这么没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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