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上清音响,昭阳楼又是笙歌一夜。
帘外人影重重,怜笙一曲弹罢,只一福身,一言未发便闪身进了雅间,留桃笺替她收那些公子爷们送的钗环点心。轻轻挑帘,雅间有人等候已久,满室浮动着茶香和异香,其间金衣和一位紫衫姑娘相对而坐。那姑娘一袭紫纱,长发如云直散得一地乌黑冷亮,作为前皇后表妹,她面容与童澈倒是有几分相似,不过俏丽得有些冷冽,一如她腰间短刀,先下她正一手托腮,一手戴满银戒指的指节叩得红檀木桌一声声闷响,眼尾上挑的一双凤眼正饶有兴味地盯着眼观鼻鼻观心一心斟茶的金衣,今天的金衣面具下的笑愣是扯出了三分难得一见的勉强。
“童冉姑娘。”
“笙姑娘,别来无恙。”
二人同时开口。随即雅间突然诡异地沉默了下来,怜笙将手中琵琶随手一放,拂了拂刚刚散落下来的几缕鬓发,施施然走到金衣身边坐下,接过他刚刚斟的茶,小啜一口,本是举手投足间的不疾不徐,在童冉眼里却是俨然一副把自己当女主人的可恨模样,但童冉也只能暗地里咬碎银牙,毕竟是为着同一个万岁爷做事,且如今金衣将她宠上了天,若是动这女狐狸一根寒毛必定没好果子吃。
有你在倒也好,我还能多见着几次师兄。你给我等着,自有你吃苦头的那一天。童冉暗自道,表面上却还是柔柔一笑,一双眼弯成讨喜的月牙弧度,率先打破沉默。
“笙妹妹果然名不虚传乐冠仓庚,我虽不甚通晓音律,方才那一曲却听得出是弹得极好的。怪不得这仓庚城里就算你远行三月,也未能有哪个小娘将你的位置替了去。”
怜笙自是知道她不过是披羊皮的狼,眉眼柔柔,骨子里是比谁都乐意见得她不好,于是只回以淡淡一笑,拢了拢金衣为她披上的外袍,“冉姐姐谬赞了,要比音律自是我们公子更胜一筹,不过是姐姐没听过几次,没放在心上罢。再说我们这一行却也是表面风光,背地里苦楚也不见得比寻常人家少。姐姐还是别打趣了。”
说着起身在雕花墙上摸索了一阵,按开了个小小机关,取出个锦盒来,却是用丝线将盒口缝了个严严实实。“主子要的点心,尽快拿去罢。这时辰也不早了,再晚些怕是要有宵禁。冉姐姐一路小心,我已吩咐葵叶在院子里备好了马车,过几日便又能见面了,今儿时候不多,我这儿还有好些延岱拿回来的新奇玩意儿,姐姐改日来再好好赏玩一番。”
几人均是墨纵一系,怜笙此去延岱也只是以游玩作幌子,打探延岱及周边国消息。在宫外均是将墨纵以主子代万岁爷相称,而他们在宫外所取得的情报,大部分都是交由身为安清长公主的童冉转交给墨纵,皆是以“点心”等代指文书或者信物,当然童冉也不能够私自拆封读取。
此番怜笙这话是委婉的逐客令了,童冉却不领她的情,瘪嘴道,“今儿就让我住这儿罢,我都好久没见着你和师兄了,就这么忍心赶我走么?”
本来在一旁僵坐着一言不发的金衣突然开口,声音没了往日的温柔,倒是有些漠然,“拿了东西还是赶紧送回去罢,昭阳楼人多眼杂,不说被人摸了去,就算是给别人看见,也是要受罚的。莫要到时候来哭着求我帮你担责,我昭阳楼怕是担不起。”
说着起身绕出屏风,推门挑帘唤了云素来,头也不回,“师妹好走,鄙人乏了,恕不送。”童冉气得恨不得满头青丝都化成手把他拽住,但也只能作罢,只甜甜道了句,“那师兄早些休息,莫要损了身子,改日再会。”便一拂袖往前门去了。云素在后面追道,“童姑娘!给您备的车马在后院呐!”童冉只冷哼一声,嘟囔一句谁稀罕,寻了自己的桃花驹绝尘而去,马鞭破空抽得刷刷响。
雅间里还残留着童冉所配的凉息一族的异香,怜笙闻着总觉得有些熟悉,又有些怪异,思来想去一时也没个头绪,见葵叶指挥着将雅间收拾了,便去了厢房,果然金衣在等她。
房间里没有别人,桃笺早已点好了灯烛和香笼,怜笙所爱的清淡竹香瞬间掩盖过了令她有些烦躁的凉息异香。金衣默默拿着一件给她新做的云锦裳直直盯着门口,看上去竟然有些忐忑,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攥着自己的玩具等着父母责罚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