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上一家粮肆前，一个三岁娇儿扯着母亲的襦裙，大而亮的眼睛扑闪看着购米的人群。
“阿娘，我好饿。”
“幼娘乖，我们回家啊，等阿爷买了粟米回家，阿娘就给幼娘煮粥吃。”
“嗯，晚上煮粥吃。”
娇儿的母亲暗自抹了把泪，牵着女儿的小手离开。
旁边突然一个身影停了下来，将一个钱袋塞到娇儿的母亲手里。
“阿婶，这些钱你拿着，去东街的陈源粮肆，那里的稻米只要十文钱一斗。”
说话之人是个少女，一身黛紫色绞缬衫裙，脸色凛然，流露出不怒而威的气态。
“芸娘，跟我去粮店。”
紫衣少女正是陈玉娥，气势汹汹来到东街的陈源粮肆，这是她陈家的邸店。
“娘子，你怎么来了。”
邸店的店主倒是认得陈玉娥，此时见她柳眉微竖，似乎有问责之意，不由小心赔着笑脸。
“杨二，从此刻开始，店中所有米粮皆按常价出售，稻米十文一斗，粟米五文一斗，麦三文一斗，盐十文一斗，直至售空为止。”
杨二大惊：“娘子，主家交代粮价以市价出售，这……”
陈玉娥怒目叱道：“杨二，你想让城中的贫户都饿死吗！”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杨二解释道：“娘子，主家说了，这城中的情况不是我们陈家能够扭转的，即便将所有米粮都施出去，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啊。”
“我的话你听还是不听。”
陈玉娥抓起木瓢舀起一瓢稻米，脸上铺着一层凛冽的严霜，缓缓将稻米倾泻在地上。
“娘子万万不可，这是粮食啊……”
杨二慌忙跑来兜住，最终还是拗不过陈玉娥，叹了声气道：“我这就按娘子说的售粮，主家若是责问下来……”
“你尽管放心，我自会向父亲交代。”
陈玉娥脸色这才稍缓：“芸娘，你在这里监督售粮，我要去找那陆易问问，这城内都乱成什么模样了。”
“娘子娘子，那不就是陆县尉吗。”
芸娘突然指着街上一行人说道，陈玉娥循着望去，果然见陆易正领着两个衙役走来。
只见那两个衙役手中拎着铜锣，来到粮肆前猛地一敲锣，大声喊了起来：“听清楚了，要买米的去城南江驿旁边的草市，那里的米只要十文钱一斗！”
衙役在街道上重复喊着，许多饿得两眼昏花的贫户，也顾不上这个消息的真假，纷纷三五作伴相邀往城外而去。
陈玉娥找上了陆易：“陆县尉，城外草市才开始营建，真的有粮出售吗，还是按常价出售。”
陆易看了一眼“陈源粮肆”的旌旗：“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不过娘子若是能将粮拉往草市经营，想必能让一些经过的行商动起来，只要这些行商动起来，城内的粮价自然会回落。”
琢磨了一下陆易话中的意思，陈玉娥点头：“好，就按你说的。”
陆易拱手一揖：“多谢娘子。”
陈玉娥凛着脸：“我可不是在帮你，我只是不想看见城中贫户饿死街头。”
“知道了知道了。”
陆易笑着挥了挥手，带着衙役消失在街头。
陈玉娥回到店中，开始吩咐起来：“杨二，将店中的米粮装车，拉往城外草市。”
随着陆易在市上放出消息，草市上顿时涌入了大量人群，市令陈彦玉一看这么多人，顿时有些手忙脚乱起来，连忙指挥着人群以免其破坏搭建起来的栅栏。
陈玉娥也带人用牛车拉着粮食来到了草市上。
“阿姊，你怎么来了，你这是……”
“这里怎么这么乱，我要在这里售粮，你快给我安排一个好的位置。”
陈彦玉擦了擦汗：“阿姊，你把车往这边拉……”
随着陈玉娥开始在草市售粮，简陋的草市俨然有些热闹喧嚣的气氛。
这种场面很快吸引了一些经过的行商，这些行商长年在卞水上来往，尽管知道虹县城内的粮价涨到了三四十钱一斗，但也知道城内的集市由本地人把持着，所以对此也没有多少想法。
不过当他们看见陈玉娥在草市卖粮，这些行商便开始坐不住了，纷纷当即将一舟的货物卖掉，然后匆匆从邻县购进米粮前来倒卖。
在不过短短七天的时间内，杜言等人哄抬粮价的行为，反倒让草市极为迅速的发展了起来。
城内许多商贩都转移到了草市，与经过的行商进行商货交换，粮食和食盐的压力也得到了缓解。
“陆县尉，现在草市的粮价已经降到十五钱了，不过……”
陈彦玉看了下手中的账簿，有些懊恼道：“今天收的算钱比昨天又少了七百，只有七千六百多钱。”
“这是正常情况，粮价降下来了，市上的交易数额也会随着下降，再过几天商人们见无利可图，市上的交易量还会接着下降的。”陆易解释道。
“那该怎么办？”陈彦玉问道。
“不急，长城不是一日建起来的。”
陆易算了算时间，再过十来天，竹纸作坊就可以开始捞纸了。
杜言在市令袁明的引领下，往城中集市走了一遭，发现他们的所有粮店前，一个购粮的人也没有，心里不由一沉。
“去去去，我们这里只收铜钱，不收绢帛。”
“哪有这样的道理，我这绢帛还能御寒，这铜钱能吃还是能穿？”
“说了不收便是不收，你扛着这绢帛去别处买吧。”
不远处一家酒肆前，有一买酒的人与卖酒的争吵了起来，杜言看见这一幕，心里忽地一动。
杜言匆匆将利益阵营的成员召集一堂，这些大户此时已经没了往日的盛气，这一役他们彻底败了，这也就意味着以后在这虹县，他们已经没有话语权了。
等待他们的，将是官家的无情掠夺，就如同七年前的周家一样。
见他们人人唉声叹气，杜言不由笑道：“诸位为何都垂头丧气啊。”
杜言轻松的语气，让在座众人愣了一下，纷纷朝杜言投来不解的目光。
“莫非杜录事还藏有后手？”徐昌金带着一丝希冀问道。
“没有点手段，我敢与一县之宰叫阵吗。”
杜言冷笑一声：“你们都听好了，从此刻开始，不得往外流出一枚铜钱，同时所有经营买卖只收铜钱，禁收绢布杂货，到时候即便我们将米价降到一文钱，也没人拿得出钱来买。”
王善相脸色一变，担忧道：“可是朝廷规定钱货兼用，我们这么做会不会太犯险了？”
杜言面色不善的扫了他一眼：“朝廷规定的事情多了，诸位都一一遵守了吗。”
“妙哉！”
李玄之猛一拍案，大声笑道：“杜录事下得好一招妙棋，不仅能让他们的草市无法交易，而且绢价定然会因此下跌，到时我们以低价购入，当铜钱再次流通，又能以高价售出，当真是一箭双雕之策啊！”
听李玄之这么一说，其余人不禁纷纷动容，人人眼中闪烁着精光。
杜言笑而不语，他倒是没想那么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