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流失的东西，我们总渴望找回来。
想要在喧嚣中听见自己的声音，想要在浮世中看见自己的影子，想要走进自我、寻找自我……
尚且处在混沌迷茫中的我们，不妨给自己寻找一个突破口。
或许，你会邂逅一段爱情，一个知心朋友，一个精神导师，抑或，另一个自己……
未来有无限可能性，趁着年轻，去尝试！
第一节 巴塞罗那
Barcelona
重设人生指南针
即使每一步都充满艰辛，也要寻找自己独特的生命轨迹和生命价值，重拾生活的信仰……
在光阴中守着平衡
对秦楚桐而言，这份感情并不幸福。有时，她拼命地想去回忆，却回忆不起两人在一起开心的瞬间。她总是迁就着他的步调，约会的时间、地点，甚至连对吃的喜好也随着他的选择而改变。
我们总有些某种难以付诸言辞且永远不能付诸言辞的东西。有多少感情继续着却其实已经与自己无关？我们希望另一个人会与自己凑成一个圆，可在这个过程中却慢慢磨去了自我。或许，我们害怕孤独终老，宁可选择错误的伴侣将彼此套牢。更苦恼的是，当发现彼此有着不可逾越的思维屏障时，对方的存在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习惯是如此可怕，问题始终都在，只是，我们要被迫学会容忍，甚至失去了判断能力和勇气。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结婚不一定要以相爱为前提，关键是能找个合适的人过日子。而合适的标准大多是彼此条件的般配程度和外界的评论。周围的人都在告诉她，人到了一定年龄就要结婚，就要生孩子，你不能违背常规。似乎她的单身是一件令父母蒙羞的事情，她承受着父母、亲友“逼婚”的压力，生活在可能会“孤独终老”的恐惧中。于是，起初的抵触心随着年龄的增长开始妥协，现实的压力迫使很多人选择没有爱情的婚姻。为了结婚将就一下吧，她心里这样劝自己。祖祖辈辈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嘛。
说到爱情，她总会想到《罗马假日》《泰坦尼克号》《魂断蓝桥》《卡萨布兰卡》，男女主角总是一见倾心，将爱情演绎得刻骨铭心。可现实中的感情却是这样没滋没味。不得不承认，在这样一个商业化的社会，结婚变成了一场交易，互不相识的两个人因为彼此的条件而走到一起。“再挑就更没有合适的了”“平平淡淡才是真”……全家人一直这样给她洗脑。终于，在她28岁那年，在父母的威逼、劝导之下，在姑妈、姨婆们的催促和张罗之下，她依照大家的心愿接受了一个条件相当的男人。名校博士、央企工作、有车有房，长相也拿得出手，最主要还知根知底——他的母亲和她的姨妈在一个系统工作，相识多年。这样条件的男人无疑是结婚的理想人选，有什么理由拒绝呢？在世俗的看法里，婚姻无疑是一个女人是否幸福的标准。人人都说她福气好，找到一个理想的婆家。对父辈们来说，这样踏实、务实的男人无疑是好归宿。在双方家长的撮合下，他们开始约会。一晃儿，已经快一年了。如今，双方父母频繁互动，开始策划大婚之事。
他工作很忙，两人平时几乎没有什么联系，因为他总是说：“工作太忙，没闲工夫聊无关紧要的事，没什么事别老发信息了。”一来二去，她也不想给他发信息，因为发了他多半也不回。这个时代就是如此吧，人人将时间看得重要，越来越要求效率，不愿浪费时间，连谈恋爱也不愿意多花时间。
不过，周末时，他们一般都会有一天见面。他很热衷于聊工作，每次见面的聊天内容都像是他一周的工作总结。
他经常会说：“社会是残酷的，生存下去的唯一态度就是去斗争。”他总会挂着一种疲惫又高亢的神情，给她讲着社会生存法则。如果她反驳，他则会带着批评和教育的语气说：“世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你不去跟别人争，别人就会来抢你的食。不要活得太单纯了。”
偶尔，他也会聊聊他喜欢的足球，聊聊他的那些社会关系，也发发对单位领导的牢骚，可这些从来都提不起她的兴趣。而当她与他较有兴致地探讨星座、电影这些，或是表达一些充满想象的想法，他总会打断她的话，或是沉默着没有回应。时间久了，她不再主动开启话题，只是成为他的听众，迎合着他的观点。
有时，他会不停地翻看手机，盯着乱七八糟的新闻和朋友圈的更新，一看就是好一会儿。“电子显示屏将我们和坐在我们身边的人变得疏远，可这是社会现象，别太介意。”她这样安慰自己。
她想他们一起去旅行，以此增加彼此的亲密感。他却说：“有什么好玩的？单位还有那么多事没处理。有旅行的时间还不如好好看看书。”她的渴望总是被他无情地敲碎。或许，工作就是他的全部生活，生活也就是他的工作。或许，他的世界里只有现世的功利。
越是长大，心灵也越变得麻木和迟钝吧，一些曾给予我们快乐的东西渐渐在生命里消失，很多事情只会让我们觉得无聊和无趣。
有种感情让人觉得纵然相敬如宾，心却寂寞孤独。
她心中那种对爱情的憧憬，被现实一点点撕扯。如今，连点浪漫的烟雾都看不到。他们既没有默契也没有共性，甚至还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却要被彼此套牢。一生一世，这本该是对心爱的人的承诺，现在恐怕只能献给彼此的条件和这可恶的世俗眼光了。可是，还有什么不满足呢？他们俨然是别人眼中的金童玉女。
这就是生活吧，越是挣扎陷得越深。有多少婚姻是在这种没有情感交流、长期的妥协和忍耐中维系的？在光阴中守着平衡，不打破生活的秩序，这或许就是婚姻本来的面貌。
生活的套路
职场中有很多楚桐看不惯的人和事。
有一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宁愿接受各种潜规则，并振振有词：社会就这样，想要活得好，就必须无条件地适应；也有一些人，对自己有用的人就阿谀奉承地巴结，对自己无用的人就猛踩踏；还有一些人，两面三刀，搬弄是非，做事毫无原则，却偏偏得到领导重用……
这样一家名声在外的公司并没有把道德考量置于其用人标准中。可难道就因为自己看不惯一些人而辞职吗？她不断对自己说，这么牛的公司进来不容易，即使不喜欢也要坚持。
职场由不得性子！
毕业以来，她一直在同一个公司、同一个部门，早已厌倦了重复性、事务性的工作，感觉自己就像流水线上的工人，每天都是一成不变的模式，只为了月底的薪水。然而，厌倦却不能松懈。在职场里，任何人都可以被取代，没有一个人是不可缺少的。为此，她从不敢放缓自己的脚步，行业交流、课程充电占据了她周末的大部分时间。
在纷繁的环境下，我们很难遵从内心的指引而生活，总是夹裹在人潮中，背离自己的想法，追逐世人的“成就”。为了让父母的颜面有光，为了要强，唯有拼命狂奔。仿佛只有奔跑，才能看得见未来……在所有人都在强调成功和精英化的今天，不奔跑不就等于退步？众多的成功理论和励志人生鞭策我们要保持足够的热忱去奔跑。
你，不能落在别人后面！
速度，似乎赋予人们力量，那是拥有光彩生活的力量。特别是升职以来，她更加努力，经常会加班到半夜。现在忙都成了一种炫耀吧。
可忙碌不代表充实，忙碌反而令自己更加盲目。忙得没有闲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更忙得没有时间看清自己。
坚持，再坚持一下，等做了总监就好了。能当上这个公司的总监，不是入职时候的梦想吗？当上总监会有丰厚的薪金，会结交到高素质的人脉，会觉得功成名就……到那时，或许就可以自由了。
我们习惯了以某种进入感来看待人生——进入最好的大学，进入牛的公司，进入某种阶层……对职场而言，职务标签就是能力的证明，就是胜利的宣言！
我们的内心都在酝酿一种变化，期待改变现状，而职务标签总能寄托我们对幸福的期待。那或许是一种里程碑似的荣耀。
如果想成功，就必须坚持不懈地努力。哪有什么天生如此，只是天天坚持！人生，不是因为有了希望才坚持，而是因为坚持才有了希望！她一直这样鼓励自己。
我们总善于夸大自己的实力和耐力，认为这是积极的思考方式。或许，这种积极的思考让我们更自信。然而，其中还有一种潜台词：我除了这份工作还能做些什么呢？自从毕业以来自己就一直在这里工作，以至于都不知道离开这个地方还能干些什么。
谁都希望自己在职业的道路上有所建树，最好步步都是捷径，不走任何弯路。可事实上，我们总是一路迷茫。
就这样，一不小心，她将日子过得莫名空白。
我们精神层面的满足基本围绕两个方面，一个是有喜欢做的事，另一个是情感上有所依托。可对于她，精神世界几乎一片荒芜。
时间总是会麻木所有感受，不经意改变了我们。习惯有些枷锁之后没有了反而不适应。那些我们本以为是负担的事情，日子久了也变得愿意承受。
渐渐地，不再敢于做自己，开始把自己装在了套子里，过着别人眼中的人生。她说，这就是生存法则。
渐渐地，看不清自己，迷失了真性情。她说，这就是成熟。
渐渐地，重复程序化的人生模式，倦怠地等待着老去。她说，这就是生活。
渐渐地，将幸福全部寄托在未来。她说，活着就是为了期待。
渐渐地，开始妥协，开始屈服于环境，不再想探究自己的潜在可能，不再问自己这到底是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意外的惊喜
“你真行啊！这巴塞罗那大学还真让你给申请上了！”闺蜜左佳欣在电话里大声说道。
这是她大学时梦寐以求的大学，那时，她一心想出国留学，可又不想去那些大众化的留学国家，因此选择西班牙语作为第二专业。可惜，当年她并没有如愿以偿，只是被西班牙一所二流的研究生院录取。
“女人有份好工作，再嫁个好丈夫比什么都强。留什么学？折腾个什么劲儿？而且，你申请上的也不是什么好学校，不去也罢！”在父母的反对声下，她放弃了留学的打算，并在父亲的安排下顺利地进入了现在这个福利待遇都很好的金融单位。
如今，她也庆幸当初父母的决定。周围那些出国的同学，在外面晃荡了几年，吃了不少苦，回国后收入并不比她多，而这样的金融单位也不像当初那样托托关系就能进来了，要经过非常严格的考试和筛选。他们都说，这是因为她福气好，什么都能赶上点，冥冥之中，命运为她做了最好的安排。
是啊，如今的这一切都应该感恩吧，应该相信命运的安排。还有什么不满足？人生，也许并不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发展才是最佳的选择。
左佳欣是她大学时候的室友和闺蜜，本科毕业后去了美国读研究生，前几年回国后一直在一家留学机构工作，恰巧去年开始负责西班牙的留学项目，与巴塞罗那大学的校方联系频繁。
“试试呗，近水楼台。我帮你谋划谋划，拿了录取通知书咱也可以不去啊。”在左佳欣的怂恿下，她又再次申请了巴塞罗那大学。
她的确也无心要去，年纪一大就畏惧改变了，只是，当年的失之交臂让她心里有些许不甘。人总是渴望证明自己。她想看看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能不能申请上那所曾经为之奋斗的学府。没想到，这无心插柳的举动反而成功了！
人生，总是这样跟我们开着玩笑。有些东西越想得到越是远离，不想要了，反而自己会找上门来。
逃离生活，找寻诗意？
“不如你接受这个Offer（录取通知），趁着还没老，给自己一个完成梦想的机会。等过几年你有了小孩，再想出去也不可能了！女人可以自由支配人生的时间就那么几年！你不尝试一下会以为现在的生活就是生活全部的样子。活着不是为了安逸，而是为了看到世界的丰富多彩。鸡窝里的鸡生活得再安稳，也永远只是一只鸡，再说了，难道你真的要为了结婚而结婚吗？跟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在一起一辈子？！这婚你要是真的结了，可就再没得选择了……”左佳欣打着边鼓。
辞职去留学？她以为这个梦想仅仅存在于学生时代，她以为她不会再为此而心动，可没想到，当再次面对选择的时候，她会那样激动不已，甚至，听到左佳欣说收到Offer的那一刻，她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滑落。那是大学四年为之奋斗的梦想啊！
跟嘉良分手？辜负那么多亲人的期望？自从跟他在一起，她就没想过要分开，至少，他们的恋爱从开始就是奔着婚姻去的。即使她并不爱他，也并不觉得幸福，但这或许就是生活。
我们总是喜欢听别人的意见，听完之后似乎会产生足够的安全感去做这件事。此刻，左佳欣的话句句刺激着她的神经。她的内心开始不安分着，和自己抗争。
为何踌躇不前？难道真的要一辈子这样吗：被夹裹在人流中一直向前，迟疑又不肯停下步伐？在生活的琐碎和忙碌中，在尚未触碰到生命的纹理时糊里糊涂地老去？
这个下午，她没心情工作，心乱如麻，只好请了假，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晃悠。经过一家书店门口，她站住了。
多久没在书店里度过时光了？
每天朝九晚六的日子，吃了晚饭也就差不多该睡觉了。好容易到了周末，又要忙着约会、忙着上课充电、忙着聚会，属于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少，哪有静下来体会阅读的从容、舒缓呢？
她走进书店，东翻翻、西看看，眼睛盯在书上，心却始终想着Offer的事情。她随手拿起一本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翻开，第81页，一句话直冲入她的眼睛，刺痛着她的神经：
回答他说你愿意。即便你害怕得要死。即便你以后可能后悔。因为如果你说不，无论如何你都会后悔一辈子。
她再也看不进去任何字，这局促的空间似乎令她透不过气来，她决定到附近的公园转转。
她开始审视自己，审视生活。
在这样一个多元化的生活中，自己似乎被一种价值观所压迫。不再重质，而是重量。言语多过思想，速度多过感受。时间一天天流逝，生活毫无新意，原本的初心和现实背道而驰。好在一切稳定，没有生计压力。这些年，自己已经被眼前的安逸洗脑了吧。随着年龄增长变得安于现状，变得惧怕改变。观察周围，很多人都有跟自己相同的境遇，对工作和生活不满，怀疑自己的人生，却仍旧按部就班，不敢打破现状。
再过几年就恍恍惚惚地到中年了。那时，生活不会有大的起伏，也没有什么激动人心的事情发生。乏味的工作环境，级别森严的上升空间，按部就班的发展；生活上跟着嘉良，柴米油盐地过日子，无须太多交流，一切为了下一代，至少老了有个伴儿。生活将人的棱角全部磨平，鲜明的个性也被取缔。
她也能够想象自己30年后的生活状态，就如同单位那些老同志一样，一波波退休，回家带孙辈……
这就是古人所谓的“庸”吧，不变自古就是被我们所推崇的。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平平淡淡才是真”。
此时，桃花正开得绚丽，有的绯红如霞，有的含苞待放，有的浅妆娇艳，有的蜂蝶相争……桃色凝结着春的时光，时间似乎在这春色中放缓了。
她停下脚步，工作以来忙得总与美好擦肩而过。多久没这么好好地欣赏自然了！
不经意间，一对喜鹊飞过眼前，落在桃花枝上叽叽喳喳地叫着，它们看起来欢乐而无忧，自由自在地在枝干间跳跃着。
此刻，她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声音，而且越来越清晰！
如果你尚处在混沌迷茫，不妨给自己寻找一个突破口。或许，你会邂逅一段爱情，一个知心朋友，一个精神导师，抑或，一个不一样的自己。未来有无限可能性，趁着年轻，去尝试！
“是的，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的灵魂是被禁锢的！这不是我的宿命！难道我的生命轨迹就是一成不变地撕下一张张既定的日历，无法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去丰盈它？世界如此多彩斑斓，我为何会因别人的眼光而放弃追随内心的自由？婚姻如果以任何一种爱以外的原因去完成，都是对彼此的伤害！那些别人眼中的完整并不是自己心灵的完整！安于现状的人永远不会知道人生的另一种可能。选择改变可能会后悔，而不改变一定会后悔一辈子！”她从心底发出强烈的呐喊，从没这样离经叛道和迫切过！
我们总是在不断的自我否定中，寻找新的出路。“一定有一种生活，可以不再被时间和他人的目光所逼迫，一定有一种生活可以回归生活的本质。”她一字一句地对自己说，“这一次，无论对错都要前行。一生中，总要有那么一次，毫无保留地将未来托付给命运。”
因为不确定，所以要前行
“什么爱不爱？不都是这样过一辈子？早知道你这么任性，年初就该把这婚礼给你们办了，生个小孩你也就不这么不务正业了！人家嘉良多少人惦记呢？那么好的条件！你还觉得不幸福？你前脚走人家就能找个比你年轻、漂亮的！你这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吗？”妈妈气得直跺脚，“婚不结也就算了，还非出国读什么书，这好好的工作也给辞了，你这不是作吗？！当初你爸费了多大劲才把你弄进去的？！出国折腾一圈，把你那点积蓄嘚瑟没了，回来你能干点啥？你不是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你现在的工作，想进都进不去！这女人过了30岁又不嫁人又没工作，你这不是让我跟你爸操心嘛？！”
……
她知道，为了这个任性的决定她会付出相应的代价，至少，违背了父母的意愿，让他们难过了。
“我走了，在去机场的路上。”她发了信息给嘉良。曾经那么渴望改变，去意坚决。可真的面临离开的时候，心中却莫名伤感，开始举棋不定，怀疑自己的决定，甚至渴望被挽留。
“留下别走好吗？”或者像电影中常出现的镜头，他放下手中的一切事情，不顾一切地去机场找她，然后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久久不分离……
此刻，这是她心里渴望的。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了，她或许就不走了，心甘情愿跟他一辈子。虽然，感情不同于爱情，可长久的相处会产生一种难以割舍的牵挂，对方的存在会成为一种习惯，一切悄然融入陪伴的时光里。
可是，他没回复。
机场，她落寞地转身，望着过往的人群。他，始终没有出现。
“他当初也只是为了结婚在一起吧。这样也好，解救了两个不幸福的灵魂。”随着飞机的轰鸣，她闭上眼睛，眼角溢出眼泪……
女人总是不愿彻底死心，哪怕明知道自己拿的是一手烂牌，有时哭着嚷着说要离开，到头来还是渴求被挽留。或许，很多时候放不下的不是这个人，而是在他身上寄托的对爱的渴望。
预期的生活和真实的生活
她从来没独自出国过，唯一的一次出国是单位组织的东南亚5日游，但行程紧凑，时间仓促，旅途结束后，她已经回忆不起来都去了哪些地方，看了哪些风景。
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几个机场里出境、候机、转机、延误、入境……她风尘仆仆，带着离别的忧伤和对未来的迷茫，心中充满一个人身处异乡的孤独感。
辗转到达学校的公寓已是午夜。黎明前，当推开公寓房门那一刻，她的心如同沉入海底。
公寓简陋而狭小，一个木制的书桌、一个旧式的柜子和一张一翻身几乎可以掉下来的木制单人床就是全部的家具，地毯发出一股淡淡的霉味，洗脸的手盆挂着发黄的水痕……
落差和孤独令她心中百味陈杂，不由自主地大哭了起来：“这究竟是不是在作？我是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很多时候，我们都在期待人生的转机，而转机真的来了，又逃不过失望。
巴塞罗那是一座充满动感和生活气息浓郁的城市。这里依山傍海，气候宜人，有着深厚的文化积淀和浓郁的艺术气息。对于那些被禁锢许久的人来说，终于到达梦想的彼岸，迎接着新鲜事物、呼吸着异域的空气时，本应是心中雀跃的。但初来的几周，她对这座城市充满了排斥感。她觉得这里的空气太过湿润，身上的衣服总像是没拧干；兰布拉大道（La Rambla）上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群太过密集，好像是簇拥着去赶集，特别是每有赛事，那些洋溢着热情和欢闹的球迷，令她浑身充斥着烦躁和不安全感……她几乎没有心情去欣赏这座她曾为之向往的色彩斑斓、充满灵动的城市。
独在异乡，孤独是最可怕的，那些堆积的情绪总会莫名其妙奔涌到脑中折腾一番。偶尔，她睡着睡着会突然醒来，仿佛置身于一座荒芜的孤岛，寂寞得要发疯，心里涌出阵阵酸楚，问自己为何要选择这样一条路！有时，她拿起电话想跟人聊聊天，但曾经的那些同事、旧友此刻都变得陌生起来，她无法对他们说出她心中的百味陈杂，毕竟这是自己选择的路，又能跟谁去倾诉？有时候就是这样，渴望跟别人聊天的时候，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因为，有些事情不必告诉别人，而有些事情说了别人也无法为我们做什么。
在自己编织的美梦中迷失
巴塞罗那，除了无人不知的高迪、蔚蓝的地中海、多元的文化、古旧的哥特区、迷离梦幻的酒吧、举世闻名的Tapas（西班牙特色开胃小食），还拥有能想象到的和想象不到的一切。
她不善社交，融不进异国的氛围，偶尔和家里的越洋电话也无法让她得到心灵的安慰。虽然，我们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孤独的，可孤独感却总是在夜晚的时候格外鲜活。
或许，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独立在一片汪洋中。
人生总有这样的时刻，生活的不可预知经常会引起我们内心的恐惧，一刹那，内心陷入焦虑、沮丧。这时，外在的一切都失去了分量，只有内在的世界独自脆弱着。终于，她开始在社交网站上寻求心理安慰，想以此打发独在异乡的孤独。
艾瑞克是她注册会员后认识的第一个人，也是唯一一个。他是出生在西班牙的德国人，在巴塞罗那做律师。他的信息总是那样风趣，看照片长得也很帅气、阳光。他们联络了大概有一个月，艾瑞克要求两人见上一面。
此刻，艾瑞克几乎是她的一种期待，一种能够将她从孤独的荒岛中解救出来的指望。哪怕不为爱情，只为认识一个可以聊聊天的朋友。
她到了约会地点，满怀期待地在餐厅中寻找艾瑞克的身影，她希望能一眼认出他，也希望艾瑞克可以认出自己。她看到有个西装笔挺的男人正朝她微笑。他会是艾瑞克吗？好像比照片看上去帅气很多。她朝他走过去：“艾瑞克……”
“Sorry（对不起）！”这男人笑着耸耸肩。
这时，她才发现，他是对走在她身后的金发碧眼的女孩微笑。真恨不得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但她还是故作镇定地找了一个靠窗子的位置坐了下来，点了一杯咖啡，将头扭向窗外，以缓解刚才的尴尬。
“真丢脸！”她心想，“如果在国内，一定不会这么冒失地见网友。”
“Stephanie？”听到声音，她扭过头，却不由得眉头紧锁。
“你好！”那人满脸喜悦，用音调拐弯的中文问候着。
难道这会是艾瑞克吗？他看起来就像个老头！不，一定不是。她心里否定着，手心却禁不住出了汗。一定不要是他！千万不要！
“我是艾瑞克！”那人说着，拉起椅子坐了下来。
怎么可能？！眼前的这个男人简直跟照片上的判若两人。照片中的艾瑞克高大健硕，眼睛碧蓝深邃。而眼前这个人个子矮小，皮肤松弛，还有没刮净的胡须，眼睛更是细成一道缝。他看起来至少要比照片上老20岁！
“你比照片要漂亮、性感！”艾瑞克的目光从她的脸移到胸，露出色眯眯的笑容。她感到他的腿在触碰着她的膝盖。
她噌地跳了起来，从兜里掏出10欧元扔到桌子上：“我不舒服，得走了。你慢慢喝。”便飞奔地离开餐厅。
回去的路上，她哭了出来。
很多时候，我们都在期待人生的转机，而转机真的来了，又逃不过失望。从留学这个决定开始一切都很糟糕！曾经的那个梦想终于实现了，却不是想象中的样子！本来可以拥有一份舒适、轻松的生活，高收入又稳定的工作，父母的疼爱、照顾，还有一个听起来体面、般配的未婚夫。可这一切，被她心中那份不满足感给完全改变了。这突然而至的独身生活状态令她措手不及。孤单、悲伤、焦虑、迷茫，身在异乡的疏离感、边缘感……她觉得她的生活出现了从未有过的裂缝，没有事业，没有爱情，未来何去何从？
我们可以轻易到任何我们想去的地方，心却未必会跟上我们的步伐……
第二节 巴塞罗那
Barcelona
有梦不怕路远
世间没有命运可以选择，走的每一步都是命运。
如果人生归零
巴塞罗那是一座艺术之都，单凭那些高迪的作品，就足以让这里充满艺术气息。同时，大自然赋予这里鲜活的色彩，不说地中海的蔚蓝、建筑的斑斓，只说这里明媚的阳光，也让巴塞罗那充满令人愉悦的艺术之味。这里的街心公园总是混着海风的味道，透着阳光的斑驳。这都是她喜欢的感觉。渐渐地，她心中的迷茫和焦虑被忙碌的课程和对新生活的期待所替代，只是，偶尔袭来的孤独感和对未来的恐惧仍会让她心乱如麻。
同时，改变意味着要放弃一些东西。已经习惯紧张生活节奏的她，重新处于一种相对自由的状态里，未免内心充满恐慌。人总是这样奇怪，被枷锁套牢的时候渴望挣脱，而真的要挣脱时又开始畏惧。
一连几个周末，她都会去高迪设计的桂尔公园（Park Güell）散步。对她来说，行走可以让她暂时忘记只身一人在异乡的孤单和寂寞。
桂尔公园就像是一个用马赛克拼出来的梦幻世界。她喜欢走在那些石柱长廊下，听民间乐曲家的演奏，看石墙上一抹一抹淡紫的花卉。公园位于一个山丘上，可以俯瞰巴塞罗那的市景。每次当她俯瞰这座城市的时候，心里仿佛会增添一份信心。
生活就是这样吧，一旦做出选择，就要勇往直前。比起无法同频的伴侣、没有激情的工作和毫无新意的生活，寂寞不会让人窒息，归零也不会让人绝望！
别人的人生
每次她从山上下来，都会绕到位于圣家族大教堂（Church of the Sacred Family）旁的一家东南亚餐厅吃一碗海鲜炒面。她喜欢这面里浓浓的香葱味，觉得有家的味道，这让她的味蕾不会太想家。
一次，几个越南人或者是菲律宾人吃过东西，喧闹着离开，他们的声音很大，似乎空气中的尘埃里都吸附了他们的吵吵嚷嚷。过了好一会儿，这些尘埃才渐渐落地，她也才正式进入一名食客的角色。
“这多像奔跑中的我们，风风火火，带着暴风扬尘般的气息，整个人都带着焦躁，又如何能走进自己的内心世界，静观自己呢？”她心想。
“哟，忘了带钱了！”一个中国女孩的声音，甜美、悦耳。
她闻声望去，那是一个衣着时尚、身材曼妙、气质优雅，举手投足间散发出如水恬静的女孩，修剪精致的发型勾勒出女孩娇媚的脸庞。
“中国人吧？你好！可不可以先帮我垫付这个单？”女孩对她说，眼神中充满着恳求，“我忘了这里不能刷卡了，又没有带零钱。我马上用电子银行转账给你。”
她点点头，替这个女孩付了钱。
“我叫艾芊芊，在巴塞罗那大学进修艺术管理。”女孩和她面对面坐下来，将手里挎着的红色爱马仕包包放在身旁的座位上，“这里什么都挺好，就是不像国内那样到处都可以用手机支付。”女孩耸耸肩，显出一脸的无奈，“真是太谢谢你了，买东西付不出钱，真的很尴尬呢！谢谢你帮我解围。”
她们很自然地聊起来，彼此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
“原来你以前在那里工作呀！我跟张海龙很熟的！这世界真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呀！”艾芊芊一只手托着红润的脸颊，纤细的小指搁在嘴边，另一支手迅速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递给她，“喏，这是前段我们一起吃饭拍的，看看他那大脸！”说罢，咯咯地笑着。
她接过手机。这是他们的自拍照，看样子他们的确交情不错。
张海龙是单位的一把手，在她看来是个有着呼风唤雨的能量的人。对于一个在全国各地都设有分支机构，有着几千名员工的金融单位来说，级别非常森严，一把手一般也只能在年会上远远望到。她入职8年来，还从来没有机会跟这个张海龙说上只言片语，而她的上司也只有很少的几次机会接触他，但也都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地生怕说错话。
“看艾芊芊这身打扮和气质，一定很有来头。海外真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她心想。
“哎呀，今天怎么这么不顺利，出门忘看皇历了。这个网上银行怎么一登录就死机啦！”艾芊芊一脸烦躁，将手机摔在桌子上。
“没关系，也没多少钱，算我请你吧。”
“那怎么行！这绝对不可以，必须要给你的。不介意的话，跟我去趟银行？”艾芊芊很坚决。
“真是个固执的姑娘。”她不想勉强，随艾芊芊上了车。
她们一路驶过巴塞罗那繁华的格拉西亚大道（Passeig de Gràcia）。整条路名品云集，熙熙攘攘，艾芊芊的红色奔驰SL和路旁的林荫大道相映成趣。一路上，她们听着电影Vicky Cristina Barcelona（《午夜巴塞罗那》）的主题曲。阳光，绿荫还有西班牙吉他的小调，令人心情舒畅。
“喏，这是米拉之家……喏，这是巴特洛之家。”每当经过景点，艾芊芊会像导游那样介绍一番。
这些建筑远远看起来就如同魔幻的房子。她眼花缭乱地看着。来到巴塞罗那3个月了，可这些地方还没好好转过。
车驶到位于海岸线对面的一家银行停下来。艾芊芊取了钱，交到她手里，松了口气：“我吧，特要面子，我可不想让老外觉得我们买了东西没钱付账。我们可代表着中国人的形象呢，不能给国人丢面子，是吧？这是尊严问题。”
尊严？是的，人活着最重要的是尊严，这是活着的基本标准和道德底线。可这么多年来，忙忙碌碌的工作，周围人的攀比竞争，很少有人将这个词语这样清晰地说出来。此时，艾芊芊的几句话让她心里觉得这应该是个很有教养的女孩。
★★★★★★
绕过哥伦布瞭望塔（Mirador de Colom），她们沿着海湾走着。
巴塞罗那不愧是度假胜地，沙滩上挤满了身材火辣、面庞美艳的女郎。她们或是躺在软绵绵金黄的沙滩上，或是手中拿着饮料，迎着略带咸味的海风，边走边欣赏着美景。
海风吹过，她们的头发被吹得凌乱起舞。她迅速将头发绾在脑后以免遮住眼睛，艾芊芊则不时向后甩着头发，似乎很享受这种头发被风吹乱的感觉，而这个动作令艾芊芊看起来很有女人味。
“我们就是别人眼中的风景。”艾芊芊充满自信地说，“我们在这里欣赏风景，可也有人视我们为风景，信不信？”说罢，她迎风转了个圈，飘逸的长裙随风舞动。
艾芊芊的这种自信是她从未有过的，虽然她一路走来也很顺利，可她总觉得自己好像缺少点什么，似乎是满足感，抑或安全感，或者某种成就感？她说不好，只是觉得有时候缺少足够的自信去面对生活。
“晚上有个拉丁舞之夜舞会，你要是没什么事就跟我一起来吧？我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免得你一个人在异乡孤单寂寞的。可你要先陪我回家打扮打扮才行。”艾芊芊的热情又让人觉得很暖心。
她点点头，决定前往。
过去，她几乎从不去任何喧闹的场所，她不喜欢那种音乐震天、觥筹交错的派对。聚会也只喜欢那种小型的私密聚会，可以相互倾吐心声。虽然她表面上是个活泼的人，却不喜欢社交，或者说不喜欢跟一群不认识的人聚在一起。当她身处陌生环境中的时候，会感觉尴尬、紧张和无所适从。可如今，她期待着不同的自己。
“既然生活归零，就要超越自我。”她对自己说。
★★★★★★
车沿着兰布拉大道穿梭，绕过加泰罗尼亚广场（Catalunya Square）的鸽子，转过街角的鲜花店，最后来到一个白色公寓前。
“喏，到了。这里可是全巴塞罗那最贵的公寓之一呢。”艾芊芊将纤细的手指轻轻摁到门上的指纹系统，略带自豪地说。
她抬头望去。每层都有西班牙特色的黑色铁管露台，泛黄的石板墙上布满着风格各异的窗，有的点缀着缤纷的鲜花，有的摆放着国旗，有的在窗前的小阳台上摆了帆布椅……
走进房间，这公寓的风格就如同艾芊芊的着装风格，奢华、精致。房间里到处摆着鲜花和绿色盆栽，茶几上放着讲究的英式茶具，墙面上挂着精美的画饰，靠近阳台的墙边还摆放着一架钢琴。可以看出屋里的每个角落都是经过精心布置的。
公寓的厨房很大，炉灶边的台面上摆放着数十个罐子，里面放着百里香、月桂、迷迭香、茴香、牛至叶、花椒、大料、干辣椒等等中式和西式的调料。墙上还挂着一串大蒜和一串红辣椒。
“美食就如同我的生命。我平日最喜欢的就是在厨房里转悠。”
艾芊芊说她的母亲是重庆人，厨艺非常棒，她从小就在厨房认真观察母亲做菜的样子，因此爱上了烹饪。
艾芊芊有一间很大的更衣间，里面有条不紊地摆满了令人眼花缭乱的衣服和近百双鞋子，衣橱的一角还被用来专门摆放各式各样的手镯、耳环、项链、皮带……
“你带了这么多东西过来？！”她看得眼花缭乱。
“怎么会！大部分都是过来后买的！”艾芊芊随手拿起一双金色蛇皮纹的高跟鞋，“这是上个周末去巴黎买的，Christian Louboutin（克里斯提·鲁布托）的最新款。”她放回鞋子，摆正，“你如果去了我在国内的家，就不会觉得这里东西多了。那里的鞋子至少是这里的两倍，不，也许是三倍。我喜欢的东西必须买下来，不买会浑身难受的。如果看到SALE（打折）这个字眼，我会立刻冲上去，哪怕有些东西并不适合我。”艾芊芊望着衣柜笑着说，“虽然我知道这样不好，也经常自责，可几天不买东西我就好闹心。我觉得我有点购物狂躁症。”她眨眨眼睛，一脸无辜地卖了个萌。
“这几幅画是我自己画的。”艾芊芊随意指指更衣间角落中的几幅灵动的风景油画说，“客厅里没地方摆了，先堆在这里。当心别被绊倒。”
举办“阿拉伯之夜”的餐厅位于蒙特慧吉魔幻喷泉（La Font Màgica）附近。距离舞会开始的时间还早，她们便先来到魔幻喷泉前。这里是欧洲第一大喷泉。此时，喷泉周围拥满了等待的人们。
随着音乐的响起，喷泉喷放出如烟似雾的水花。在华丽的灯光照射下，水花随着音乐的节拍自由舞动着，喷射出缤纷的光彩。音乐的曼妙、光的舞蹈、水的自由，眼前的一切令楚桐好像走进了一个奇幻的世界。
“你知道吗？我男朋友当初就是在这里跟我表白的，不知不觉已经3年了。”艾芊芊边说边随音乐扭动着身子，跟四周欢愉的气氛相融。
喷泉、音乐、求爱，这是一件多么令人陶醉的事情。
“他是个很浪漫的人吧？”
“不，他可是一点也不浪漫，务实得很呢！不过他会为了讨好我来做一些让我觉得开心的事情。开心最重要，其他的我才不介意。”艾芊芊说得很洒脱，一脸天真的笑。
此刻，她对艾芊芊产生一丝羡慕之情。一个人有美貌和华丽，有圆满的感情，有充满着艺术的生活，又可以愉快地旅行……一切都是那么无忧无虑。
“哟，刚才忘记替你化妆了。不过没关系，我们有这个。”艾芊芊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从精致的手包中拿出一只唇膏，“一抹红唇永远是女人的法宝，无论什么场合都会散发出光辉。这个送你吧，刚买的，还没用过。试试它的魔力。”艾芊芊不由分说，将唇膏涂到她的嘴上，打量着说，“嗯，很漂亮，用它去约会，保证你战无不胜！”
失去身份标签的低落
暮色降至，酒吧里挤满了爱美的女人，她们一个个衣着精致炫丽，那些娇艳的颜色，似冬日里的彩虹，增添着明媚的春色。
在这个异国情调的阿拉伯之夜舞会上，艾芊芊跳起了肚皮舞。她裙子上一串串的流苏珠帘，随着悦动的舞曲节拍不停地跳动着，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她舞动的身体像是被赋予了神奇的力量，曼妙、袅娜，充满着性感的诱惑，舞裙更像是被施了魔法、赋予了生命，随着舞步而摆动。此刻，艾芊芊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和喝彩。
“没想到你跳得这么好！”她不由得赞叹。
“女人都是要不断自我升值，去尝试不同的自己，不然就等于慢性自杀！我喜欢这种被瞩目的感觉。”艾芊芊的口气中透露着自信，低垂着双眼喝着杯中的鸡尾酒，那缤纷的眼影在灯光下好像也是一支华丽的舞曲，“来，给你介绍几个朋友认识。”艾芊芊开始像百花园中的蝴蝶般穿梭在人群中间，跟肤色各异的人打着招呼。
“Bruno，这家餐厅的老板。以后来玩就直接找他，肯定给你折扣……Chloe，法国大美女，以前是西班牙Vogue的时装编辑，品位超级棒，如今是这里的老板娘，他们去年刚结婚，可惜，那时我还不认识他们，不然，我是一定要当她的伴娘的……”说罢芊芊跟Chloe做了一个亲吻的动作，“Ben，台湾人，做设计的，在台北、香港、上海和巴塞罗那都有工作室，典型的空中飞人。一年是不是比空姐飞得还多？”她俏皮地对Ben眨了眨眼睛，“他的作品可是拿了不少国际大奖……Pablo，地道的本地帅哥，哥伦比亚大学的高才生，投资高手，最近推荐我好几只股票，让我赚了不少……”艾芊芊八面玲珑地介绍着，一点也不像是个异乡客，似乎大家都跟她交情很好，她在这里是那样受欢迎。
“这是我的好朋友，Stephanie。她是……嗯，留学生。”艾芊芊这样跟大家介绍着她。
留学生？是的。如今这就是她的标签。可这个标签令她站在这群人中间显得那么缺少底气。在一个绝大多数人都以物质财富的多少来衡量你是否具有价值的社会里，我们的身份标签越华丽就会越自信。如今，离开了之前公司的庇护，她觉得自己几乎跟社会脱离了。
每个人似乎都向往一种与自己以往不同的生活方式，偶尔，我们就像个旁观者羡慕地看着别人的生活。年龄相仿的芊芊活得如此光彩夺目，几乎活出了女人的全部精彩。可自己呢？当初决定放弃一切去追寻的，如今却带来了更多的矛盾、不安和茫然。
在寻找中改变，在迷茫中接纳
不得不说，人都是环境的产物，会受到周围人的感染。自从认识了艾芊芊，她开启了一种对生活的新态度。艾芊芊身上那种无所畏惧的精神和自信是她渴望的。
又是一个周末，她决定不再把自己当作这个城市的局外人，而是更主动地融入周围的环境，感受真正的西班牙人的生活。
她来到位于市中心的博盖利亚市场（Mercat de la Barceloneta）。都说市场是一个城市动态的生活博物馆，可以感受当地的市井生活和文化。市场很大，摆着琳琅满目的食材：蔬菜、水果、海鲜、奶酪、火腿、香肠、香料、糖果……色彩纷呈，一一陈列着。市场里熙熙攘攘，不但有当地的居民前来购物，很多旅行者也穿梭于此，购物的、拍照的、品尝的，这里俨然成了巴塞罗那的一道风景线。
“Buenos Dias（早上好）！”从市场出来，她被两个吉卜赛妇女围住，说是要给她看手相。
吉卜赛人分布在这座城市的各个地方，他们的衣着多半不够体面，却热情而招摇。据说，吉卜赛人从15世纪就开始在西班牙定居，曾经也遭受过天主教双王的驱逐。不过，吉卜赛人也为西班牙人带来了国宝似的荣耀，弗拉明戈舞就是来源于吉卜赛人。这种舞融合了印度、阿拉伯、犹太，乃至拜占庭的元素，而居住在南方安达卢西亚的吉卜赛人也被称为弗拉明戈人。或许，吉卜赛人的热辣与奔放几个世纪来影响着西班牙这个国度，而西班牙人也具有吉卜赛人的特性。
尽管如此，她对于吉卜赛人的占卜还是有种莫名的担心，怕她们会说些什么不好的话。她极力拒绝着，快步离开，前往哥德区（Barri Gòtic），那里是巴塞罗那保存最完好的老城区，大多数建筑建于13世纪至15世纪，甚至可以追溯到古罗马时期。
她漫无目的地在曲折的石板路上走着，不时驻足观望街头巷尾卖小玩意的小店，偶尔被街头艺人的造型吸引，相互致敬、微笑。一路没有什么惊喜的发现，心情也很平静。登上新广场（Plaza Nova）的大教堂前的台阶，可以看到罗马古墙。这时，一个金发碧眼的女孩回眸与坐在墙角下拉大提琴的乐手的凝视场景进入了她的眼中。不知什么原因，大提琴手用一种忧郁又似曾相识的眼神专注地望着那个女孩。
人海中，遇见你，即使错过千年仍能感受到你的气息……是这样吗？
此情此景，让人心生某种联想。或许，遗忘才是对彼此最好的祝福，就像她与嘉良一样……
巴塞罗那是地中海气候，雨水频繁。走着走着，突然下起雨来，她急匆匆地跑到露天座位的遮阳篷下躲雨。这时，一位老先生擎着雨伞把他的太太搂在身边，他尽量将伞倾斜向老妇人这边，生怕雨水淋着她。这一幕，令她觉得有些难过，也很孤单。她觉得此刻站在这里的，应该是两个人。
不知不觉，暮色将至，雨后的城市更平添了几分意蕴。街道两边点缀着老式的街灯，光影投射在那些木门上，透出斑驳的影子，好似精美绝伦的油画。
踏在那些铺着鹅卵石的仄仄石头道上，穿街走巷，分不清究竟走到了哪里，她只觉得胃开始抗议。于是，她向街头一家小超市的老板询问附近值得品尝的餐厅。顺着老板指的方向，她在细窄的巷子里穿梭，三步一打听，两步一观望，终于找到了这家藏匿在民居里的餐厅——Cera 23。
真是难找。她心里想。谁会这样大费周章地来吃顿饭呢？不过，也许酒香不怕巷子深。既来之，则安之。
餐厅并不大，已经落座了很多人。还好，吧台边上还剩一张小桌子。她按老板的推荐点了食物，开始环视这个地方。
墙面上贴满了巴塞罗那的街景图，夕阳下看高迪的建筑是那样的美，浪漫而充满了想象力。
那些路上的故事
这时，进来两个华裔男子。前面进来的西装革履，商务范儿，后面紧跟的那个穿着白色棉麻衬衫和休闲短裤，戴着墨镜。
“这么巧。”西装革履的男子和她打招呼，透着意外。
原来是艾芊芊的朋友Ben。
“这是我表弟Leo，今天才到巴塞罗那，我给他接风。没想到这里这么难找还能遇到你，世界真小啊。”Ben笑着说，“介不介意一起坐？”
还没等她说话，高个子男子一把拉过椅子坐了下来：“陆羽川，幸会！”他摘下墨镜，随手扔在桌子上，“Menu（菜单）！”便开始头也不抬地点东西。
她对陆羽川的举动有点不悦，不过，这个世界无论女人还是男人，如果有个不错的颜值还是会容易被他人宽容。她打量了他一眼，外形俊朗，有种内敛的帅气，身材结实，看起来每周都会去几次健身房。
“对对，一起坐，上次也没和你聊几句，人太多，太吵……”Ben也坐下来，“你别介意，Leo他……饿了……刚下飞机……从阿布扎比，十几个小时……还没休息……”Ben似乎对陆羽川的态度有点歉意，解释着。
★★★★★★
“嗯……比起香港我更喜欢巴塞罗那，这座城市多元、热情，能容纳各种创意和潮流。”简单闲聊了几句，Ben开始找话题，想要打破这种尴尬的气氛，“我们在巴塞罗那的公司要比香港和上海经营得都好。”他开始乐此不疲地介绍他的公司和取得的荣誉，“我的一个作品去年拿了红点设计大奖……”
Ben正要往下说，却被陆羽川打断：“我们能不能聊点轻松的话题，别又是工作！”
Ben显然有些不情愿，批评道：“你这小子！就是不关心正经事，真得找机会跟你好好聊聊。姨昨天还跟我通了电话，让我跟你谈谈。”
“行，改天。”陆羽川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今天你先让我清静清静，我是经过这里，顺道看看你，可不是来听牢骚的。”他将一杯鸡尾酒递到她的面前，“来，尝尝。”他成功地岔开话题，“到这里一定要来一杯blackberry Mojito（黑浆果莫吉托）。”
“这鸡尾酒还真是好喝。”她不由得称赞，“甜而清凉，唇齿间还有着淡淡的果香。”
“Grace（艾芊芊英文名）也很喜欢这个味道，上次我们来这里，她一口气喝了三杯。”Ben说着，脸上洋溢一种说不出的神情，“你跟Grace是闺密吧？”他似乎想打探什么。
“我们……”还没等她说，陆羽川接过话，带着讽刺，“想泡妞？直接跟对方表白呀，还间接打探？这可不是你风格！”
“我……唉……也不怕你们笑话，我还真是挺喜欢她……可我又不能给她个承诺……”Ben看看手上的结婚戒指，“总不能欺骗她的感情……”
“那你当初不是也把人家韩国妞肚子搞大，闹得嫂子要离婚！”陆羽川毫不留情面地揭穿Ben过去的丑事。
听他这么一说，Ben的神情顿时严肃起来：“谁还没有犯错的时候！你这臭小子竟让我难堪……”Ben用手指指陆羽川，尴尬地解释道：“让你见笑了……唉，怎么说呢……像我这种常年飞来飞去的人，有时难免寂寞，年轻气盛做过一些对家庭不负责任的事情……唉，不说这个，都过去了……现在只要我太太跟孩子好，我就好……”
“花开又谢，人来又走。注定还是寂寞……”陆羽川拉长声调说。
“你这小子今天就是要处处跟我作对，是不是？”Ben提高声音，不耐烦起来。
“那你不要再跟我唠叨工作的事情，这一路就一直听你喋喋不休！我现在这种日子乐在其中！”陆羽川语气很强硬。
“顽固不化！冥顽不灵！”Ben一口喝光杯中的红酒，站起身，“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我先走了，下次单独请你吃饭。”
★★★★★★
望着Ben离去的背影，她一头雾水，本来想好好享受一顿西班牙大餐，却被这突然出现的兄弟俩搞得气氛紧张。
她冲着陆羽川撇了撇嘴，一脸茫然。可他却哈哈大笑起来：“他走，正好我们吃。快饿死了。”说罢，他大快朵颐地吃着盘中的牛排，然后又将Ben那份也端过来吃得沟满壕平。“终于恢复元气了。舒服！”他抹抹嘴，“对了，你叫什么？”
“秦楚桐。”
“好名字。”顿了顿，他诡秘一笑，“你命里缺木吧？”
“啊？你怎么知道？！”她好奇而惊讶地望着他，等待着答案。
“名字自己说的。”他有点得意，挤了挤眉毛，“后来改的吧？”
她目瞪口呆，没想到竟会被他说中。“秦楚桐”这个名字是她28岁那年，妈妈找算命先生按照生辰八字改的，算命先生说只有用这个名字她才会遇到缘分，顺利成婚。不过，当初也确实应验了算命先生的话，半年后她遇到了嘉良，只是这婚并没有结成。
“别用你那崇拜的小眼神望着我！我是不会告诉你我怎么知道的，天机不可泄露。”他故弄玄虚，说着，随手抓起一颗橄榄放到口中，但很快吐了出来。
“这个怎么这么苦？应该还没熟。我最不喜欢吃苦的东西了，你呢？最不喜欢什么味道的食物？”他问，转移了话题。
如果说食物中的甜、酸、苦、辣、咸五味，单凭味蕾的感觉，她最受不了辣，可一点辣都没有时会觉得不够味，偶尔还会想想这种麻辣入口、刺激淋漓的感受。那么，也许就是这苦味，什么时候不吃也不会想念。可能这也就同人生五味，苦涩入口，没有回味。于是，她也点头称是，承认也不喜欢苦味。
“我估计就没人喜欢这苦味。生活中如果这苦入口，就是十之八九不如意。”他收起刚才那副嬉皮的模样，一本正经起来。
“可都说良药苦口呢。也许并没那么不好吧？”她回应道。
“苦尽甘来？也许吧，这是最好的人生状态，希望我们都是。”他跟她碰杯，“很高兴遇见你，有缘再会！”他起身告别，没有留下任何联络方式。
人生就是这样，偶然遇见一些人，短暂的相聚，然后告别，不再有联络。就如徐志摩的那首诗：
你我相逢在黑暗的海上，
你有你的，
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第三节 马德里
Madrid
我们在寻找什么？
太阳从不打烊，黑夜，只是眼睛找不到光亮。
慢下来的小时光
对于西班牙人而言，咖啡馆不仅是文化娱乐的地点，也是充当逃离复杂世界获取心理疗伤的避难所。这里的一些咖啡馆或按职业和兴趣划分，或按功能性划分，如聚集文人学者的、图书分享的、艺术工作者的、哲学探讨的，总之，五花八门。
对楚桐而言，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坐落在兰布拉大街附近的一家名叫Cafe Granja Viader的咖啡馆。每次她都是坐在最里面的一张桌子旁，不跟任何人搭讪，经常就是点上一杯咖啡，随手拿一本书，在静谧的咖啡厅度过一整个下午。她喜欢看虹吸壶制作咖啡的过程，滚烫的热水由于酒精灯的加热而在壶中翻转，跟咖啡粉合二为一。她总是耐着性子等待。对她来说，来巴塞罗那以后最大的收获就是能够耐着性子不紧不慢地做事。过去几年，她总是在为了工作奔波，周末的时间一半是用来补睡眠，哪里会有心思在咖啡馆泡时光？
人只有在自在平和的状态下，才会更加关注精神世界，更能从容地享受时光。
艾芊芊经常在周末约她去各种派对，虽然她并不喜欢去，但总比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好。Ben只要在巴塞罗那，周末一定会出现在艾芊芊出现的地方，他们会嬉笑着喝上几杯，似近似远地调侃着。而她总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派对上那些形形色色的人，或是兴奋，或是疯狂，或是失意，或是忧郁，或是开怀畅饮，或是独自贪杯……
“桐，我男朋友下个周末会来西班牙。我本来是要去马德里参加一个Fashion show（时尚秀）的，看来计划是要取消了。可酒店已经付了钱了，不如你去吧。”艾芊芊撒娇地晃晃她的胳膊，“去嘛，就当去旅行，好不好？”
总会有人聆听你的世界
桑兹火车站（Sants Estacio）是巴塞罗那最大的火车站，不过建筑上没有什么鲜明的特色。阳光洒在大厅里，手握火车票、提着行李箱的人们在阳光倾泻的大理石地板上穿行，留下长长的影子。大厅里回荡着他们匆匆的脚步声和大声的谈话声。火车站此起彼伏地响起一阵阵火车的呜鸣声，似乎惊醒了车站的整个铁轨。
这时，三个带着公文包的男士，气喘吁吁地走进车厢。他们还没坐定就开始讨论刚刚的一场诉讼，打破了车厢的宁静。为了避免听到他们的吵闹声，她戴上了耳麦听起音乐，缓缓闭上了眼睛。
“秦楚桐！”她隐约听到有人叫她。她摘下耳麦，睁开眼睛。
“怎么会是你！”她露出意外的神情，竟然是陆羽川！“我以为你早已经离开了西班牙。”
“去了趟土耳其，不过又回来了。”他将背包扔到行李架上，坐到她的身边，“真是有缘分啊，我们竟然挨着。这是什么概率？！”
也许，这世上所有的行走，都是为了相遇。
每天从巴塞罗那通往马德里的车次大概有35次，而一个列车大概有1000个座位，那么，他们有机会坐在一起的概率几乎微乎其微。可他们偏偏坐在一起了！
“你现在的工作就是旅行吗？”她问。
“没错，旅行就是我的工作。在这以前，我一直都是围着我们‘鸡’形的国土转悠，从‘鸡脑袋’到‘鸡胸脯’，抱着‘鸡大腿’张望着‘鸡心’。现在，我决定将目光投向世界，品位贴近国际。”他诙谐地说。
有多少人渴望这样一场环游世界之旅，但又有多少人真的放弃工作而走在探知世界的路上？曾经，有个女同事为了周游世界而辞职，跟老公带着爱犬上路。这一举动曾是全公司热议的话题，他们的旅行游记也引来数万的粉丝。那个女同事曾说，辞职去旅行是为了保住家庭，因为原本恩爱的他们，在忙忙碌碌中感到了彼此的隔阂和疏远。幸运的是，他们因旅行更加恩爱，也在旅途中迎来了他们的宝宝。
此刻，眼前的这个陆羽川无疑让她充满了好奇。他曾去过哪里？遇见怎样的故事？他过去的生活是怎样的？他旅行只是单纯地为了看看世界，抑或是人生受挫才会想要这样一场放逐？
“选择自由会不会是一种冒险？”她试探地问，在她的心里很想知道辞职去旅行究竟会带来怎样的意义。而旅行之后呢，生活会如何？当大多数人都坚持着年轻就是要奋斗，或等退休后再开始享受生活时，陆羽川却像是个逆行者。
“玩过俄罗斯方块吗？”他没有回应她的问题。
“嗯。”她点点头。
“俄罗斯方块告诉我们，如果你合群，就会消失。人云亦云的生活会令人迷失。”他说，“生命本来就是一场冒险。有选择就有风险。不过，在我看来，生命不是用线性维度来测量，而是一个空间体，厚度更重要。”
“一个人旅行不无聊吗？”她问。在她心里，独自一人的行走天涯是件很寂寞的事情。会不会有种顾影自怜的心情？
“当然不。一路会遇见很多有趣的人和事。最主要的是可以主宰自己的时间，这不是很美妙吗？”他回答。
似乎，他的独行是一种不安于常态的生活方式，能够花时间感受孤独的人，一定是个内心丰富有趣的人。
“中国古典哲学中常常讲‘内观’，旅行给我们更多的时间跟自己相处，当我们开始了解自己的时候，会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有种虚无感，起初在意的很多事情会不那么在意了。”他肯定地说。
火车驶过一栋栋楼房、绿树成荫的公园、有着尖顶的教堂、一望无际的牧场……他的目光缓缓向她靠拢，炯炯的眼神似乎可以戳穿她的心底，她不禁有些紧张。他问起她为何选择来巴塞罗那学习，她不假思索地如实招来，而且不知怎么就提到了和嘉良的事情。
我们总会遇到这样的时刻，心里藏着一些情绪，想要诉说，却没有一个人能让你敞开心扉。而此刻，她却如此坦率地对眼前这个尚且陌生的男子倾吐了心声和忧虑。
“做得对！我支持你！一辈子一定要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不然就是行尸走肉。”陆羽川目光里对她有些赞许，“生活不是人云亦云。理解这个世界最好的方式就是去寻找自己。”
她用力地点点头。这似乎是一直以来她最想渴望听到的认同声。
一路上，他们天南地北地聊着，若不是火车到站，她几乎忘记了时间，还会跟他继续聊上好几个小时。她觉得陆羽川真诚而坦率，生命丰富多彩，与他交谈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最主要的是，当你对别人强颜欢笑时，当你满腹心事无人诉说时，有个人突然说“我懂你”，这是一种怎样的心灵安慰！
他们在月台道别。
“对了，一直忘了说，我是特意来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的。你要不要一起来？”道别后，他又从人群中追了回来。
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满意地笑了笑，写下一个地址：“那么，一定要来！我等你。”
陌生人的问候
艾芊芊订的酒店离马德里王宫只有咫尺的距离。站在露台上，宫殿的壮丽景色和花园的静美尽收眼底。围绕在王宫周围的是摩尔人花园（Campo del Moro）和萨巴蒂尼花园（Jardines de Sabatini），这令整个王宫看上去好像镶嵌在公园中。
她从酒店出来，走在老城区弯弯曲曲的街道上，时而上坡，时而下坡。道路两旁的房子有古典的样式，也有摩尔风格式，雕花的阳台上开满鲜花，走在这些弯曲的街巷里时刻能感觉到浓郁的生活气息。有些古老的建筑上盖满贴纸和涂鸦，看起来很喧闹。陈旧的、现代的、时尚的、朴素的，各种感觉随着行走扑面而来。
马德里是个非常适合漫步的城市，街心公园和广场有300多个，它们各具特色，各有故事。
在广场漫步似乎是西班牙的社会风俗，这里可以让人有足够的空间社交、闲逛。每个广场上都聚集着众多行为艺术家，他们或是扮静止的雕塑，或是摆出各种夸张的神态、动作吸引路人。那些充满创意的造型和表演，给广场带来了无限的生气和活力。
正是欢庆圣诞的前夕，到处都是装点华丽的橱窗、五光十色的糖果盒、让人目不暇接的玩具，一切洋溢着一种骚动。然而，在这个城市的喧闹中，她却感到一丝落寞。
在通往太阳门广场（Puerta del Sol）的街角，迎面走来一个中年男子，戴着手套和高高的礼帽，像古典文学中描述的绅士。他迎面走上来，彬彬有礼地摘下帽子，冲她有礼貌地问候了一句：“你好！祝你圣诞快乐。”然后又带着那种温暖的神情消失在人群中。
这令她的心间萌生一种感动，在这个陌生的城市，这样友善的问候，让她感觉到一种心灵的温暖。
爱自己的一种方式
太阳门广场是马德里最为热闹的广场，处于马德里的正中心位置，是市民活动的中心和商业中心。整个广场呈半圆形，四周咖啡馆云集。当地居民和游客在这里消磨光阴，他们坐在遮阳篷下，或是聊天，或是发呆，一待就是几个钟头。
广场的四周，街道店铺鳞次栉比，五光十色的橱窗让她目不暇接。她一边欣赏着各式的橱窗，一边琢磨应该穿什么赴陆羽川的邀请。这时，一件青色带有文竹刺绣的裙子让她眼前一亮，这裙子融合了中式旗袍的元素，而且肩膀处被改良成竹节状。
“它看起来就像是一件艺术品。”她凝望着橱窗，想象着自己穿上它，露出肩膀，头发微卷地垂在肩头的形象。
“这裙子应该很贵吧？”她心有踌躇，继而又暗自鼓动自己，“试试又何妨？”
不得不说，这裙子就如同为她量身定做一般，将她那不够纤细的腰肢也包裹出S形曲线。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简直不像她了，好像连皮肤都发出光泽。可那标着昂贵价格的标签令她却步了。
一直以来，她从不舍得给自己买奢侈的东西，她更愿意将钱攒起来。“给自己买奢侈品也是女人爱自己的一种方式吧。”她在心里斗争着，“也许做女人就应该像芊芊那样，不吝惜爱自己，舍得给自己买最好的东西……可是，这么多的钱，这足够一个月的生活费了……”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做了半天思想斗争，最终，她还是咬咬牙买下了它。
如约而至
次日，她为自己化了淡妆，又涂上艾芊芊送给她的大红唇膏，她几乎很少这样打扮自己。她冲着镜子转了一个圈，满意地前往陆羽川给她的地址。
婚礼的晚宴在西贝雷斯广场附近的一个街道的房子里举行。车道的两边点起火把，照亮着这里的夜空。大家都盛装出席，女士们提着长长的裙摆走过车道，男士们个个衣冠楚楚。
房子里的装修是典型的巴洛克风格。天花板上悬着很多名画的复制品，垂下的大吊灯发出璀璨的光辉，舞池上方镶嵌着很多不断旋转的小灯，释放出彩色的光影。来宾很多，热情地相互打着招呼，给新郎和新娘送上祝福。
周围都是陌生的面孔，这让她觉得很不自在。她努力寻找着陆羽川的身影，却始终没有找到。她站到了摆着一大束色彩艳丽的花束的桌子旁，一边欣赏花束一边安静地喝着杯中的鸡尾酒，这令她觉得放松很多。
这时，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啊，你来了！”他脸上露出笑容，“我真怕你不来！”
“我都答应了为何不来？这么不信任我？”她的眼眸中透出笃定的目光。
“不，不，我只是怕你不来。”他露出一丝孩子气的笑，开始上下打量她，眼神中放出一种光彩，“你今天真好看，比前两次还要漂亮。”
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穿旗袍，她一直不觉得自己可以驾驭这种线条和温婉。民国之美经常出现在作家们的文字和电影的镜头里，那种穿着旗袍的女子精心绾起的发髻，悠然在仄仄的小巷的石板路上的曼妙身材，几乎是每个男人心中的向往。此刻，她的装束似乎验证了这一点，陆羽川的目光始终没从她身上离开，这令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旧时光里的女人，冷静而寂寞，这会儿你身上就透出一种寂寞。是不是？”他上前一步靠近她，她慌忙躲闪，差点碰翻桌上的花瓶。
“胡说，我才不寂寞。我只是为了配合这行头，这叫入戏。”她随手端起放在桌子上的印有花纹的咖啡杯，特意像电影里面那样跷起兰花指，却掩饰不住紧张的神情。
太阳从不打烊
新郎Isaac与陆羽川是在一个荒野探险的国际组织认识的。他们一起爬越山脉，走过沙漠，一度迷失方向，一行人在荒芜之地度过了七天七夜，也算是生死之交。
“旅途中认识的人大多只是萍水相逢，基本分别后就天各一方不再往来，能像我跟Isaac这样成为好哥们儿的还真不多。”陆羽川拍拍Isaac的肩膀说。
“是的，我跟Leo精神相通！我们是灵魂知己。”Isaac也拍了拍陆羽川的肩膀，但他坏笑着挤了一下眼睛，诙谐地补充一句，“你别想歪了。我们可都对男人没什么兴趣！”
婚礼上，Isaac分享了他和新娘的爱情故事。
Isaac曾是一个事业有成的投行主管，但为了工作疲于奔命，每天在办公室消耗至少12个小时以上。
“我那时觉得自己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去工作的路上。”他说着，耸耸肩，“生活单调、枯燥，充满着无力感，可又别无选择。有一次，在连续工作了24个小时后，我终于累倒了，原来是得了心肌炎。就这样我去了医院，然后遇见了美丽的Bella……”
他望着她的新娘深情地说：“我对Bella是一见倾心，特别是她美丽的眼睛，几乎可以将我的心底看穿。Bella问我，你这样卖命工作是为了什么？我当时毫不犹豫地回答，为了升职。她又问，升职以后呢？为了换更好的办公室继续工作……可当我这样回答以后，我突然愣住了。难道这就该是我的人生？再无别的选择？”
“‘用生命买金钱，再用金钱买健康吗？’Bella这样形容那时的我。过去的日子，我总觉得我的收入高，有一帮吃喝玩乐的朋友，生活一切尚好。可遇到Bella，我开始质疑我的人生了……”
来宾们随着Isaac的话沉默了。我们每个人似乎都如此，忙碌得已经忽略了生活，或者，已经不记得该怎样生活。有时候，宁可牺牲健康去谋求别的东西，更或者为了别人眼中的幸福，宁可搭上自己的快乐。
“不过，爱情改变了我！”Isaac做了个鬼脸，“自从认识了Bella，我的生活开始不一样了……我开始会呼吸了……我减缓了工作的步调，甚至，去他妈的工作！我辞职去中东了！”
有人因他搞怪的表情开始发出笑声。
“当我满脸胡碴，一身臭气地从中东回来，Bella竟然对我说：‘能急流勇退的人是英雄！我愿意嫁给你！’可你们知道吗？我从第一眼见到Bella就开始跟她求婚，求了三次，她都无情地拒绝了！而我辞职去了趟中东，她竟然主动要嫁给我……”Isaac顿了顿，饱含深情地说，“我的天使对我说，从认识我的那一刻，她就爱上了我……只是，她不愿看到我过着那种自我惩罚的日子。她不介意我贫穷还是富有，只是希望我能够感受到生活的快乐！而如今，我真切地感受到了！”Isaac将Bella拥入怀中，深情一吻。
无论这世间几多纷扰，吻着的恋人，此刻只有彼此……全场响起了掌声。有几个人感动地落泪了，而楚桐也鼻子酸酸的，用纸巾擦拭着眼泪。她是个情感细腻的人，容易被触碰到内心，容易被感动。
活着是为了什么？世界上总会有那么一群人，不满足于自己的现有生活，也不曾停下实现自我的脚步，更不曾停下探求爱的脚步。
爱是什么？它是股神奇的力量，能够使一个人的世界突然变得美好，燃起对自身、对未来的强烈热情。
看她这个样子，陆羽川笑了起来：“太阳从不打烊，黑夜，只是眼睛找不到光亮。”他递给她一杯橙汁，“喝吧，别为他人的故事浪费眼泪了！”
艺术品和女人的微笑
次日，他们相约去普拉多博物馆（Museo del Prado），这所博物馆和法国的罗浮宫美术馆、英国的大英博物馆、俄罗斯的埃尔米塔什博物馆被称为“世界四大博物馆”。西班牙人曾自豪地说：想要充分了解提香、波提切利、鲁本斯，就必须到西班牙来；想要给予西班牙绘画正确的评价，只需留在普拉多。
他们从西班牙的早期艺术看起，交流着对绘画的看法。她有时会沉浸在画中，不经意回头时总能发现陆羽川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看着她，两人偶尔的对视，令她不觉心跳加速，而她每次都用略带羞涩的微笑掩饰内心的紧张。
“一幅画如果仅仅是从光影着色、构图去鉴赏，难免会失去很多乐趣。”她试图缓解心中的紧张。
“的确如此，我的关注点经常会从画的主体转向画中的细节。那些可怕的骷髅头，赤裸的女人，长着翅膀的小天使，甚至一个苹果、一只蝴蝶，都是有所暗示的。”
“是啊。绘画浓缩了历史上不同地区的文明发展历程，透过它们，我们能够了解那个时代的经济与文明发展。这也算是欣赏的乐趣所在吧。”
“对，是这样。对我而言，艺术品和女人的微笑一样入眼。”他微笑着望着她。
他的话总像涌入她心中的清泉，甘洌而充满回味。她慌张地躲避他的目光，继续向前参观着。
在埃尔·格列柯（El Greco）的《手抚胸膛的贵族男人》（El caballero de la mano en el pecho）的画前，她停了下来。画中贵族那种直视观者的眼神很耐人寻味。她注视着，不知这眼神代表了悔意还是宣誓。艺术家用画笔来思考、来表达感受，将个性中真实的情感投射在这画布上，或许这也是艺术拥有的能量，能够帮助人们解读人生的烦恼。
“他的作品看起来有一种令人苦恼的感觉。”陆羽川说。
“就如同我们每个人心中不可避免的忧虑吧。”在她看来，美术的能量就是能够帮助人们认识其自身和外在的世界。
“画家总是可以通过色彩将自己从精神负担中解脱出来。每个人都想从灵魂深处探寻自己，想必他也一样。”陆羽川像一个资深的艺术评论家一样说道。
莫非被生活束缚了手脚？
从普拉多博物馆出来，他们花了几个小时在市里面闲逛。
她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异想的世界，这总是令他摇摇头，露出一副无奈的神情，说一句：“女人就是爱做梦。”
走累了，他们在西班牙王宫附近的一家小餐厅坐了下来。这是个家庭式的餐厅，主厨是老板娘。
这是令人愉悦的地方，透过窗子可以看见西班牙的王宫，璀璨的阳光反射在宫殿白色的墙面上，令人对内部的世界充满了遐想。褶皱的天鹅绒窗帘配以花边的装饰，让这个空间显得十分华贵。一束光顺着棚顶的窗子倾泻进来。这光线宁静而柔和，投射在桌台上。餐厅的墙上挂着一些老照片，是一些旧时的旅行者和不同时期的车辆。
“这些照片似乎可以让人捕捉到一些童话中的场景。童话中经常会描述旅行，某个人物为了某个目标会去远方，从而会踏上一段旅行，遇到一些危险的事情，比如，在茂密的森林里迷路、遇见怪兽，或者喝下巫婆的具有法力的东西。”
“你说的好像是《美女与野兽》和《白雪公主》的桥段。”他笑起来，“看来每个女人心中都有个童话梦。在我看来，旅行就是为了给自己制造某种期待，成功抵达终点反而没有任何意义。”
西班牙人喜欢吃海鲜，这家餐厅提供海鲜烧烤，蛤蚌、对虾、贻贝，配上烟熏火腿，简单却很美味。老板娘亲自做的小虾煎蛋更是味道令人愉悦。此时，除了他们没有其他客人，老板娘Noelia从厨房走出来跟他们聊了起来，并送了他们一碟子橄榄。虽然她不喜欢橄榄的味道，却因Noelia的好客而心生愉悦。
Noelia身上具有典型的西班牙人特质，外向、热情大方、容易接近，即使是初次见面，也能像个老朋友那样侃侃而谈。她坦言自己的血统很复杂，融合了日耳曼人、阿拉伯人、北非人、犹太人，甚至是吉卜赛人的血统。总之，她的血液里呈现着西班牙的历史，那是如同竞技场般上演着悲情沧桑、英勇征服的历史。她出生在西班牙南部安达卢西亚的一个小镇，后来随丈夫迁移到了马德里，开了这家餐厅。
当Noelia听说陆羽川的职业是环球旅行时，十分羡慕地说这一直是她向往的生活。
“特别是二十几岁时，觉得满世界流浪是件很酷的事。可几年前，我的丈夫因肺部感染去世了。这种追求酷的感觉从此就无影无踪了。”Noelia耸耸肩。
这时，又进来了几个客人，Noelia忙着要去厨房为他们准备美食，不过，在进去前，她声音略有高亢地说了句：“生活总是令人不满意！”然后，她那肥硕的身体灵巧地钻进了厨房，麻利地忙起来。
“她本可以成为闯荡非洲的女勇士，也可以成为横跨西印度洋的航海家，或者是征服北极的冒险家。可如今，只能在自己的厨房里转悠，想象着未曾去过的世界。”望着Noelia在厨房中忙碌的影子，陆羽川说道。或许，我们总是被生活束缚了手脚，年龄越大越缺失了勇气，习惯了墨守成规的生活。
豹子的寻找
用过餐，他们来到马德里最大的公园——丽池公园（Retiro Park）。漫天的繁星下，水中跳动着他们的倒影。
“没在野外过过夜的人是不了解星星的。”陆羽川抬头望着天空说，“星星会对人类的心灵产生影响。一个星星就是一个小世界。”
“会吗？天空中有无数个星星就有无数个世界？”她抬头仰望星空，这些星星遥不可及，它们相互远离，迷失在这黑夜里，发着微弱的光，在天际的暗处流浪。
“每个世界都有它自己的故事。”
“星星有它们的故事，那你呢？你有什么故事，讲给我听听。”
“你想听什么？”
“从你的经历开始讲吧。”他的过去是她渴望知道的，从他的气质和谈吐来看，她判断陆羽川绝对有过人之处。
如她所料，陆羽川是个学霸。他几次跳级，16岁便考取名牌大学，后到英国留学，24岁博士毕业后到美国做博士后，28岁被评为副教授，在国外比较前沿的学术研究领域中初露锋芒。在他30岁时，身上已挂满各种光辉的头衔。
“既然如此，你怎么想要辞职去旅行了？”她好奇他为何有这样的决定。当世上的人都对功名利禄趋之若鹜的时候，他却华丽转身，放弃仕途。这算是看得透彻，活得明白吗？那些在别人眼中如视珍宝的东西，在他那里却一文不值？
“你相信月亮上住着嫦娥吗？”他问。
她顺着月光抬头望去，虽然是在异国他乡，可这月亮从未变过。“或许吧。嫦娥住在月宫中。只是，还不能有确切的证据证明。”
“李商隐有这样一句诗：‘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他认为嫦娥肯定是后悔了偷灵药，飞上了月亮变成了神仙。”
“这有什么不好呢？做神仙不是很多人向往的吗？”
“神仙虽逍遥，可是飞得太高了，就会很孤独。”
他的目光始终注视着皓月，李商隐的《嫦娥》似乎表述出了他的心情。这就是所谓高处不胜寒吧。那些出类拔萃的人，往往是活得最不快乐、危机感最强烈的一群人。自己活得快乐和别人眼中的羡慕永远是两码事。
“我曾经觉得，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个领域里，都存在着耀眼的一群人，而我就要成为这样少数的人。前几年，我根本不敢让自己停下来。每天工作12个小时以上，颈椎和腰椎明显不好。那段时间，我总觉得很疲惫，一度担心会不会得了什么病。”
是啊。自从毕业以来，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在你试图保持自己的状态时，别人已经在超越。很多时候，我们宁可过着别人眼中的人生，宁可忽略自己的喜好，宁可在倦怠中慢慢老去，宁可将全部幸福寄托在退休以后，也不愿意放弃身上的华丽标签。于是，对自己说，再坚持几年，趁着年轻……
“我过去非常在意别人对我的评价，可越是在意越是焦虑。我就经常问自己：‘你究竟为了什么而活？为自己还是为他人如何看你？’”
他似乎说出了楚桐的心声。我们总是爱自己胜过其他人，却在意别人对我们的看法胜过我们看自己。我们从小就被教育要出人头地，我们不敢让自己停下来，生怕一不留神就被其他人甩在后面。终于，我们努力地将自己的身上贴上无数标签。可当别人都知道我们是谁时，我们自己却茫然了。
“不知道你是否也如此，就算得到了想要的，仍会失落？我现在发现，人根本无法掌控命运，即使得到了想要的，也随时可能失去。”
此刻，在陆羽川的身上，她读出一种脆弱的现实与理想的诗意。人为了什么活着？为了锦衣玉食？既然如此，贾宝玉为何闷闷不乐？唐后主李煜为何郁郁寡欢？看来，物质的满足跟快乐地生活完全是两码事。如今，他孤独地行走，或许只是为了寻找远方的自己。这令她想起海明威在《乞力马扎罗的雪》的题记里提及的豹子：
乞力马扎罗是一座海拔19711英尺的高山，山顶终年积雪。其西高峰叫马塞人的“鄂阿奇-鄂阿伊”，即上帝之庙殿的意思。在西高峰的近旁，有一具已经风干冻僵的豹子的尸体。豹子到这样高寒的地方来寻找什么，没有人做过解释。
或许，陆羽川就像这只豹子，孤独地寻找，即使冻死在高寒的山顶也在所不惜。那么，自己呢，放弃原本稳定的生活，一切归零，这到底是在追寻什么？又是在渴望什么？如今，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第四节 托莱多
Toledo
探寻失落的力量
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都有一个自我的位置，这是我们对自己的思想、情感和行为的认同，因此，我们要寻找这个生命的支点和位置。
我们的心灵渴望怎样的慰藉？
“马德里附近有两个非常值得去的古镇，我要去转转。有没有兴趣一起？”临别时，陆羽川邀请她到位于马德里70公里外的托莱多（Toledo）古城和位于马德里以北100公里处的塞哥维亚（Segovia）。
她决定同行。
托莱多属于西班牙卡斯蒂利亚-拉曼恰（Castilla-La Mancha）自治区，位于西班牙的中部。一路上是一望无际、延绵起伏的平原，偶尔点缀着路途风景的风车、橄榄林、葡萄园和中世纪的小村庄，令视觉不至于疲惫。
这是一座有着2000多年历史的古城，自古位置险要，是古代兵家必争之地。历史上，罗马人、西哥特人和阿拉伯人曾先后在此定都，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在这里共同存在，因此孕育了不同的文明，号称“三种宗教文化融合的城市”。中世纪的托莱多更是西班牙的首都，也是欧洲重要的政治、文化、商业和手工业中心之一。
西班牙人的性情中有多少来自摩尔人，又有多少属于伊比利亚人？有多少犹太人的味道，又有多少吉卜赛人的风格？这个国家的身上留下了太多来自异族的足迹。
这是一座喧闹的小城。马车经过鹅卵石路面发出嗒嗒声，自行车驶过的叮零声，游人们兴高采烈的喧哗声，鸟儿叽叽喳喳的鸣叫声，偶尔透过窗子飘出的钢琴声……这些声音混合在一起，极富生活气息。
城中的街道很狭窄，有的地方连车都通不过，而且七扭八拐的，石子路经过几个世纪的行走被磨得极为光滑。古老的墙面上镶嵌着突出的阳台和窗子。
他们穿梭在蜿蜒的巷子里，周围的建筑在凝重中散发出穿越千年的气息。几乎每一段历史，都可以在小镇的建筑中找到它的前世。
午后，教堂里传来风琴温情脉脉的声音，好似某种召唤。他们随着声音，信步来到托莱多大教堂（Catedral de Toledo）。这是西班牙最大的教堂之一，建筑主要以哥特式风格为特色，同时也融入了一些阿拉伯元素，形成西班牙独具的穆德哈尔（Mudéjar）混合风格，可以说是一座各种建筑艺术风格相结合的庞大建筑群。其中三座尖拱门——“免罪门”“审判门”和“地狱门”被赋予繁复的雕饰。
走进里面，富丽堂皇，承载了千百年来沉积的历史与信仰。唱诗班在吟唱赞美诗，牧师在喃喃地祷告，几个老妇人坐在椅子上，也有几个人正跪在过道上祷告。
教堂中的冥想可以令人感受到天国的纯净，忘记身边的琐事。她不禁问自己：“我们的心灵希望在这里寻求怎样的慰藉？”
“古人相信天神更接近真理。你这样认为吗？”陆羽川问道。
她点点头。自古，人的精神世界就富有创造力，这应该顺应了宇宙的气息吧。或许，由心生的神灵让内心更容易自我反省，更接近生命的真理。
走出教堂，陆羽川抬头仰望了教堂的塔尖好半天，略带凝重的神情说：“我第一次走进教堂，是外婆去世的那天。她是虔诚的天主教徒。我祈求上帝给我指引，让我的心可以安宁下来。我一直跪在那里，直到骨头好似要散架了。”
“这就是教堂存在的意义吧。世世代代的人都在寻求心灵的安宁，将自己投身在某种信念中，这里无疑是心灵的避难所。”说到这里，她停住了。心灵的安宁，这何尝不是自己在寻找和渴望的。每个人都在寻求心灵最终的安宁，可是太多时候，我们并不了解自己。怎样才能得到真正的心灵安宁？
《堂吉诃德》引发的思考
走累了，他们开始走街串巷地寻找美食。这几天，气温很低，她不禁打了个寒战，陆羽川把自己的衣服轻轻披在她的身上，这一细小的举动，让她觉得很暖心。
这是个狭小的街道，两边竖着旧式的灯，在落日的余晖中，透出历史的凝重。某间屋内飘来低沉的男中音，歌声飞出房间，与空中旋转的鸽子一同飞转。他们随便聊着天，空气中凝聚着一种相知的快乐。虽然，身边的陆羽川对她来说还很陌生，可她的内心已产生某种微妙的情感，即使，她深知他们只不过是旅途中短暂的邂逅。
他们按照旅游网站的推荐，找到一家小酒馆。
店内灯光昏暗，摆放着木质的桌椅，棚顶拉着一排排小小的灯。吧台的后面堆放着酒馆主人用来招待客人的一桶桶啤酒，天花板上悬挂着洋葱、辣椒、香肠，还有被誉为西班牙骄傲的伊比利亚火腿。
吧台边上立着一个堂吉诃德的造型。在托莱多几乎到处可见堂吉诃德的造型。她拿出手机拍了好多张堂吉诃德的照片。酒馆老板热情地示意要给他们合影，见她会说西班牙语，就滔滔不绝地讲起一个关于堂吉诃德的故事。
有一天，路易十四问他的一位大臣：“你懂西班牙语吗？”大臣说：“不懂，陛下。但我可以去学。”他满怀欣喜地以为国王打算派他出任西班牙宫廷的大使，他因此学得格外卖力。过了一段日子，他胸有成竹地对国王说：“陛下，现在我已经完全掌握西班牙语了。”“非常好，”国王回答，“那么你就可以读原版的《堂吉诃德》了。”
“可见，能读《堂吉诃德》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它不仅对我们西班牙人而言很重要，对法国人也是啊！”说罢，酒馆主人拿起吧台上的吉他，边弹边唱起来。酒馆内一派欢乐气氛。
酒馆主人的幽默和精彩的口才，让她感受到西班牙人身上快乐而激情澎湃地沉溺于生活的特质，那或许跟他们的祖先发现世界的勇敢和激昂不可分割。
“看过《堂吉诃德》吗？”陆羽川问道。
“大学时看过。可据说，塞万提斯不那么光彩，他靠他的姐妹和女儿出卖肉体来获得利益。”
陆羽川摇摇头：“很多时候，我们对他人的评判中包含着太多的偏激，我们在心中打造一个高尚的形象，用它去衡量他人。”他喝了一口杯中的马蒂尼，“我一直认为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没有一个人具备绝对的真、善、美。”
她点头承认。或许就像毛姆所说：“那时我还不了解人性多么矛盾，我不知道真挚中含有多少做作，高尚中含有多少卑鄙，或者，即使在邪恶里也找得着美德。”
我们每个人都具有这样矛盾而复杂的人性吧，只是在于我们用什么样的视角去评判。
美食哲学
头一道菜是色拉，绿色的生菜叶上覆盖着一片片薄如纸的伊比利亚火腿，上面撒着意大利帕尔玛干酪的碎屑，四周是金黄色的橄榄油。主食是西班牙著名的海鲜饭Paella。不得不说，西班牙因受到阿拉伯人几个世纪的统治影响，在美食上融合了地中海和阿拉伯的特色。Paella中的鹰嘴豆、藏红花，都体现着阿拉伯的特色。
“这味道好极了。”她举起叉子吃了一口，称赞道。
“说到吃，我还是觉得中餐最具有创意。中国人在吃上真是极具智慧。从山珍海味到野菌虫蚁，都能够化腐朽为神奇。就连土豆在中国都有上百种做法，比起西方单一的土豆泥、薯条真不知丰富多少倍。就连随手可得的食材都能雕琢得可以荣登大雅之堂。”陆羽川发表着他对于吃的见解。突然，他停下手里的刀叉，注视着坐在角落里的一个用餐者，盯着看了半天，然后，不紧不慢地说：“喏，你觉不觉得那人有点像这个堂吉诃德的雕塑？”
她看过去，那是一张瘦弱的骨感的脸。的确有几分相似。
“我喜欢看油画中的人物，或是寻觅某个文学作品中的形象。这成为我旅行中的一大乐趣。”
“还有这种怪癖？”她笑他，可心里却觉得陆羽川真是太有趣了。
用过餐，他们沿着塔霍河边漫步，塔霍河是伊比利亚半岛最大的河流，它缓缓地从城墙底部流经古城的东、西、南三面。天空呈幽蓝色，没有一丝云彩。黄昏中，河面上笼罩出肃寂，远处的山丘上覆盖着绿色的植被，在夕阳下发出柔和的黄绿色。当日光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山顶时，月亮就在这河面中露出了头脚。此时，托莱多小镇呈现出柔和、静谧的淡雅。
兴致使然，陆羽川唱起了歌。可是他的声音高低不一，引得她笑得前仰后合。
“唱歌一定要空着肚子才行，得给丹田流出来发气的通道。我今天吃太饱了，饭都顶到嗓子眼了。见笑见笑。”
此时，她觉得他简直有趣极了。她从他们琐碎的聊天中找到很多共鸣，从一些小事中感觉到他存在的惊喜，更从他的幽默中感到与人为伴的乐趣。一个人如果能够通过读书、旅行的方式来了解人类的智慧，那他必定是个有趣的人。陆羽川此刻在她的心里就是如此。
能跟一个有趣的人同行，一路都是风景。
思想的漫步
托莱多三面环水，阿尔坎塔拉桥（Alcántara Bridge）是进入托莱多城的东边入口，圣马丁桥是其西边的必经之路，河道边种植着矮小的灌木丛，不仅是自行车爱好者和慢跑者的乐园，也给情侣们提供了谈情说爱的好地方。晨光的照耀下，河面就如同一条波光粼粼的锦缎。
河道边的马路上停着一辆小型的皮卡，一只狗在车里叫着，它的主人坐在旁边的快餐厅吃着三明治。当地的居民悠闲地溜达过来，买上一份本地的报纸，碰上熟人就大声道早安。
这地方真不错。大城市的人情是疏离的，可这种小地方大家都熟悉，有一种无处不在的温情。她觉得自己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很放松。这是来到西班牙几个月来，她第一次觉得心情愉悦。
这里到处是光线、色彩。他们沿着河道行走，感受着这座小镇的气息。她喜欢这样的行走。当贴近鸟鸣鱼跃的时候，总有一种与这个世间融为一体的感觉。对她而言，行走不是单纯的散步，更能带给灵魂自由的滞缓，特别是当心中充满各种各样复杂的感受时，行走总会令她获得平静。每到这时，她总会任凭思绪天马行空。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活得没心没肺，从不浪费脑细胞，可有些人从童年开始就在思考，比如，我是谁，我要去哪里，生命是什么。她便是这种浪费脑细胞的一族。她自幼喜欢看哲学类的书籍，在她看来，两千多年来，哲学家是最能认真思考人生大事的，虽然很多人认为哲学毫无用处，只是庸人自扰，可她却认为哲学才是对生命意义和终极价值的探寻。任何一个人都应该对自己的人生反省。而行走，恰恰可以带给我们这种反省。就像梭罗走进大自然去冥想，卢梭在行走时获得灵感一样。
经过一大片鸢尾花，在阳光下，这种蓝紫像海岸边天空的色彩，又泛着微波粼粼的光泽。它们如同凡·高画笔下描绘的那般，随风而动、摇曳生姿，线条细致而多变。她喜欢所有蓝紫色的花，无论是勿忘我、紫罗兰、铃兰花，都能够给予她视觉上的满足。只可惜大自然太吝啬给予这种颜色了。
心身耗竭综合征？
“大自然是悲悯的，人在大自然中会得到充分的理解和同情。”陆羽川打破他们的沉默，“习惯了这种小镇的滞缓，反而会觉得大城市令人焦躁不安了。”
的确如此。在那个只求快、只求速度的环境中，她不再去关注生活品质，也很少有时间去享受时光，甚至是早餐也很久没有好好享用过。这段日子以来，慢节奏的生活几乎为她开启了一扇窗，不需要刻意去追求某种情调，生活无时无刻不是宁静而安逸的。
“过去，从伦敦到纽约又到上海，我一直努力想要证明自己的优秀，可身上的标签越来越华丽，心却越来越疲惫了。”他说。
她又何尝没有同感。忙忙碌碌的日子，一不小心就忽略了自己，无法在周围的事物中感受内心。
“每次回到家我都特别累。想找人说话，翻开电话本，一个合适的都没有。有段日子，我经常走在喧闹的街道上，望着身边匆匆来往的没有表情的面孔，觉得他们应该跟我一样孤独。”他继续说。
都市里忙忙碌碌的男男女女，抛开人前的光鲜，各自在夜幕下数着低落……在熙熙攘攘的闹市区、在拥挤不堪的地铁站，甚至在人头攒动的夜店，都无法将人从孤独中抽离，这已经是一种都市病了吧。有时在人群中看到那些木然的面孔，似乎麻痹他们的不是周围的环境，而是他们自己在挣扎中开始沉睡。
“那时候的我，工作就是我的朋友，工作就是我的爱好。”他有点嘲笑自己，“我慨叹工作带给我的压力，却又乐在其中。因为除了工作，我无事可做，好像也没什么朋友。”
他还说，那段时间，他总是处在一种忧心忡忡的情绪中。会议总是开不完，各种事总是谈不完。每天似乎都在跟时间赛跑，被塞满各种事情，充斥各种情绪，压力和焦虑如影随形，不免身心俱疲。
如今医学界和心理学界发现一种现象——“心身耗竭综合征”。是说因工作感到筋疲力尽，对任何事兴趣缺乏。尤其是有成就的男性，更是习惯独来独往。他们承受着内心的痛苦，已经逐渐忘了如何在工作以外的世界中生活。或许，当年的陆羽川就是如此吧。
“你有没有类似的经历：赖在床上，懒得动脑子，手拿着电视遥控器把所有的频道播一次，可就是没有想看的。最终锁定一个频道，却还是看不进去？”
她点点头。很多时候我们明知道在虚度时光，却什么也干不进去。
“有一年的圣诞节，我独自一个人在云南大理的一个小旅馆度过，每天只是不停地切换电视频道。这是一种内心很受折磨的状态……”
她能理解他那种情绪低落、无法集中精力的状态。她想象着他点一支烟，在晚霞中眺望窗外的天空，吟诵着孤独。
“那你对现在的状态满意吗？”她问道。
“比起过去心态是好多了。至少，不用献媚谁，也不去讨好谁，不用向他人证明自己。我就是我，你就是你，大家平等交流。我其实受魏晋时代文人的影响比较大，他们那种抛弃名利财富，安居于深山，只为了求得内心宁静的生活态度，对我很有影响。”
“别说，你身上还真有魏晋文人那种狂傲不羁的气质。”
不得不说，陆羽川经常会流露出一种高冷的眼神，那或许是一种将很多事情不放在眼中的狂傲？
塞万提斯曾在《堂吉诃德》中写道：“我情愿在角落里无拘无束地啃黑面包和洋葱，也不愿在别人的餐桌上吃火鸡。因为在那，我还得细嚼慢咽，不能豪饮，还要不断把嘴巴擦干净，也要尽力克制咳嗽和喷嚏，更不能做那些在自由中和单独时随便做的事。”
这也是陆羽川的心声吗？或许吧。
“一壶小酒，几颗花生你是否就能独酌一个晚上？”她调侃道。
“是的。以酒明志，癫狂人生！”他抬高声音，故作醉酒状。
“历史上，很多文人墨客都是在女色和酒精中寻找着心灵的慰藉，过着一种放浪形骸的生活。那么，你的情史是怎样的？”不过，这话说出口后，她立刻后悔了。怎么就问起他的情史来了？毕竟他们还不算熟悉。她吐吐舌头，轻声说道：“算了。不聊这个。”
他似乎没有在意她的问题，而是继续着自己的话题：“我们来到这个世上是为了生活，可还未曾真的生活过就要死去吗？我身边好多人刚过30岁就开始盼望着退休，希望退休后可以做一些自己想做却没时间做的事情，这挺可悲吧？”
必须承认，她在陆羽川身上找到了几乎和自己相同的特质。当而立之年，拥有了稳定的生活，周围的人的话题开始围绕孩子的教育时，他们却辞掉工作，远走异乡。这种不期而遇，似乎是一种久违的柳暗花明……
“高濂的《遵生八笺》是我最近的心头爱。他所提及的人应该过一种艺术化的生活还真是调理身心的好方法。如今，对我来说最想做的事，就是得到心灵的自由。”
“那么，你得到了吗？”她问。
“还没有……”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遗憾，沉默了一会儿后说，“我很崇拜歌德。他含蓄内敛，过着简单朴实的生活。其实，自古以来，那些离群索居的人，看似孤僻而闭塞，可实际上他们是大隐隐于市，他们心里装着世界。我其实渴望这样的生活。”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这是此刻她眼中的陆羽川。
对陆羽川而言，旅行或许是一种寻找自我的方式，是一种追求内心安宁，给生命做减法的人生态度。虽然，这个世界上的人有着千万种的生活方式，可他跟她以往接触的人有着那么多的不同。他似乎挣脱了欲望的捆绑，回到最单纯的生命状态。
此刻，在异国他乡的水岸边，她与一个投缘的人有着聊不完的话题和共鸣。这就像在燥热夏天里的一杯冰凉的柠檬茶，在冬日的冰雪中的一盏火把。无疑，这是一种美妙的感觉！
在画作里感悟生活
绕过几条巷子，他们来到格列柯之家，这里收藏了大量埃尔·格列柯（El Greco）的作品。其中，《托莱多风景》吸引她驻足观望。
画面上，乌云密布，阴暗的天穹闪烁着银色电光，阳光穿透涌动着的云彩无力地照在托莱多城的上空，整座城如同陷入暴风雨来临前的静寂。教堂和城堡有种无力感，似乎任由天命。
“从他的画中可以隐约看见一种神秘的东西。据说，他是个神秘主义者。”望着这似乎陷入世界崩溃的画面，她说。
“你我又何尝不是神秘主义者？”陆羽川随口回应道。
神秘主义者？她从未想过自己算是神秘主义者，可从儿时迷恋的神话故事，到长大后对星座的探究，甚至对命运的占卜，再到日常生活中对宗教的信仰，这不都是一种对未知世界的感知吗？在这个宇宙中，我们对自己认识甚少，经常生活在对未知的恐惧中，会有某种程度上的心灵不安，对神秘主义的迷恋似乎可以弥补我们内心对未知的恐惧，令我们在心灵上得到某些安慰。
这么说自己的确算是神秘主义者。于是，她回应道：“对神秘主义的追求可以为我们提供平静、信心和力量。是这样吧？”
“我总觉得我们周围还存在一个隐秘的世界，这个世界是用肉眼无法看到的。”
“你如今满世界地走，是不是就是想将这个未知的世界转化成可以感受和观察的已知世界？”此刻，她有点好奇他的世界观了。
“算是吧。每个人不是都试图寻找某种内心的安宁吗？”他眼神专注地望着她，似乎在寻求她的认同，“可是……”他停下来，望着眼前扭曲着的画面，这画中充满幻象，似世界末日的到来，“当我走在中东战乱后的废墟上，看到世界充斥着混乱和冲突，我心想，哪里又能寻觅到安宁呢？”
是啊。哪里才是心的栖居地？我们怎样才能寻找到内心的安宁？陆羽川的这番话令她沉默了。
“过去那些年，我参加了无数的学术会议，写了不计其数的论文，拜访了很多高人，我觉得我应该做一个特别牛的人，可当我一步步实现少年时的抱负时，我的生命却开始处于一种不稳定的状态……我感到生活里很多事情都是遗憾，而且，无力……”
千百年来，人类的科学技术突飞猛进，我们创造出许多祖先们想象不到的东西。然而，我们对世界的探知远远超过我们对自身的探知。当我们盲目地投身某个事业，以为这是可以安身立命的根本时，我们却总是质疑自己。那么，我们的心到底寻求的是什么？
“3年前，外婆去世了。那一刻，我才知道老人比小孩更依恋生命。”他略带沉重地说，“人的一生都在为了生存而努力，可当生命结束时，却发现一辈子辛苦换来的一切，在闭眼那一刻都得放弃了。一切都无法带走！”
身份的焦虑
黄昏，他们爬上山顶，看着夕阳下的托莱多城。
塔霍河三面绕城，成为天然的护城河，山脉在眼前绵延，陡峭嶙峋的山崖立在河流边，一些高大的橡树长在陡峭的山坡上，山坡上呈现出青绿色。在太阳金色的余晖下，整个城市变成一片金黄，绵延的城墙和圣马丁桥在暮色中无声无息地定格了历史。大教堂、修道院、城堡，凸显着中世纪的王朝气派，令人有种敬畏之情，又似乎有种历史尘封的神秘感。这一切不遥远，却又遥不可及。一切在暮霭中暗淡，似乎有悲伤，同时也诉说着美好，诉说着历史的本来面貌。
想象、相信是文明的基础。眼前，她的视野里空无一人，透过夕阳下的静美，仿佛看到了旧时的这座城。
有人擦肩而过，有人孤独寂寞，有人打着招呼，有人甜蜜相拥，有人悲伤痛苦，有人闲散，有人奔波，有人富足，有人饥饿……她仿佛看到城堡中一群贵族在钓鱼的乐趣中度过上午，在赛马和射箭的竞赛中打发午后的时光，在迷醉和艳情中消磨长夜……
流淌的河水述说着古今。在历史的长河中，谁又比谁更迷茫？
钟声响起，大地变得沉静，像是绽开某种沉思。让人不只是面对自己，也面对历史和人类的命运。
“塞万提斯笔下的‘永恒之城’从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占领了这里，就等于控制了整个塔霍河流域。”陆羽川打断她的想象。
她眼前又浮现了古时候战争的场面。虚幻，又真实。
勇士们驾驭着沉重的战车、骑着战马，在泥泞中跋涉，士兵脚上的系带鞋裹满了泥巴。盔甲和各种武器散落四周。成千上万的阵亡者，有的正拖着残肢断臂奋战着，有的倒在成河的血泊中……
“好恐怖啊。”她不禁感慨，“这座城到底经历过多少战争与毁灭后的重生？”此刻，这片城似一片沧桑。战乱、眼泪扑面而来。
“战争……很可怕。”陆羽川望着远处说，“我的祖辈就经历了战争带来的苦难……你知道那种在中西方文化夹缝中生存的一代是多么痛苦吗？”
“东西方文化？难道你是混血儿吗？”她望着他的眼睛猜测地问。初见陆羽川，她倒是觉得他的轮廓颇有立体感，尤其是深深的眼窝，但没想过他会是混血儿。
时光中游走的身影
20世纪30年代初，陆羽川的爷爷去英国留学，在一次学校的舞会上，清纯、美丽的英国姑娘Michile以好奇的目光注视着这位来自东方的男子。在Michile的眼中，他充满了神秘的东方气息。她主动邀请他跳舞，又在舞后主动约他见面。就这样，他们相恋了。可两人的恋情遭到笃信天主教的Michile的家庭的反对，但Michile爱得执着，坚决随她爱的男人来到中国。
然而，他们的婚姻在那个年代困难重重，即使婚后的Michile像传统的中国女人一样过着深居简出的主妇生活，可还是得不到他的家庭的认可。在那个年代，按照中国的传统观念，娶洋人为妻是有辱祖先的，而他们的孩子在当时被认为是血统不纯，绝不允许进入家族祠堂。
Michile是个对任何事情都要想得明明白白的人，对于这种固化封建的思想她无法接受。她看到自己的丈夫是如此懦弱，根本无力保护她和孩子们，无法让他们避免街坊四邻像看怪物般的奇异目光。最终，抗战爆发后，Michile坚决带着3个孩子返回了英国。那年陆羽川的父亲还不满1岁……
楚桐听着，深深叹了口气。文化的冲突、时代的局限，总会令一部分人经历骨肉分别的痛苦。“后来呢？你有没有见过你的爷爷？”她着急地想知道后面的故事。
“后来，”他咬了咬嘴唇，“后来，我的大伯在抗战结束后坚决要回到中国寻找爷爷。可是……”他眼睛里充满了黯淡。
“是没找到吗？”
“不，找到了。可爷爷是典型的知识分子，自尊、克制，骨子里又有一份懦弱和矜持，他始终没勇气主动见孩子们，直到大伯回去……那时，他们分开了整整8年！”
“思念一定会把一个人折磨得很苍老吧？”她听着，心里隐隐作痛。骨肉亲情的离散、不得相见，应该是人生最痛苦的事情。
“那时候，奶奶已经改嫁给了一个德国医生。大伯坚持要留在中国。可‘文革’期间，大伯得了抑郁症，后来自杀了……没过多久，爷爷也得了重病，去世了……”说着，他长叹了口气，“虽然，我没见过爷爷和大伯，但你知道这种血缘关系……很痛心……”
人生的无力之处，也许就是事情到了最后不得不认命！谁又能不向命运低头呢？
不被理解和祝福的婚姻，东西方文化上的差距，时代和历史的局限，一切又能如何呢？她随之叹了口气，眺望着四周起伏的群山和远处的城堡，这似乎象征了命运波动之后的止息。纵观整个人类的历史，总是有那么多生命，用尽毕生的力量，推动着人类文明的前进。有些人运气好，得以名垂青史，而更多的人，就像尘土一样随风散去。
人有时就像一粒飞沙，渺小脆弱但同时又富有顽强的生命力……
★★★★★★
过了好一会儿，陆羽川打破沉默：“不聊这么沉重的话题了。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很淘气的，小学四年级就开始经常逃课，一早背着书包出门，可是并不去学校，而是跑到家旁边的公交总站坐上一辆大巴到终点，然后在快要放学的时候，再坐回来，按时回家。”
“不上学老师不会找家长吗？”
“当然会，我爸会阴着脸狠狠地打我，我妈则会一边骂我不争气，一边流泪，觉得我爸打我太狠了，可她又不敢劝他。有时，我爸嫌打得不够，就把我关进不开灯的厕所里检讨，还不让吃晚饭。”说到这里，他嘿嘿地笑了，“我淘气吧？”
“那你为什么还总溜出去坐大巴，不好好上学？叛逆？”
“我父母那时候处于创业期，根本没时间管我。我姐那时正是花季，我爸妈富养女儿，总是给她很多零花钱，她就偷偷塞给我一些。我又没有地方花，就去坐大巴了。不过，说实话，那种坐在大巴上晃晃悠悠地望着窗外的感觉真是不错，觉得外面的世界真是自由自在。”
“看来，你从小就喜欢离经叛道。难怪你会放弃那么好的前途，辞职周游世界。可是，你要一直这样流浪下去吗？”
流浪，似乎是很多人心中的梦想，可以摆脱束缚，摆脱压力，去远方，在天地间自由自在地驰骋。这不正是陆羽川的生活姿态吗？
“流浪？嗯，这是个很浪漫的概念。”他笑了起来，“四海为家，天马行空，没有羁绊，随性自由。这是多少男人的梦想啊！”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这种生活或许缺少点安稳，是不是少点安心？”
“在我看来，人生每天都是一场旅行。闭眼，是旅行的终点，醒来，又是一个起点。何来安稳？”
远处的夕阳慢慢殷红天际。他们不再言语。
此刻，在她心里，陆羽川是那种在平静的水面下会涌动暗流，在喜悦中会含着愁绪的人。她突然对他心生一种同情，觉得他的内心是如此孤独，那似乎是种与生俱来的孤独，与这个世界的疏离，似乎他唯有这样不停地走下去，才能抵达内心的美好。
如果说悲悯是我们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情愫，此时她对陆羽川就有了这样的情愫。是像张爱玲说的那样“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或许吧。
第五节 塞戈维亚
Segovia
万物都跟爱有关
我们都在时间的皱褶里，感受欢愉与孤独，爱欲与悲苦。
我们的心是一座城堡
塞哥维亚（Segovia）位于山峦起伏的石灰岩山脉谷地。他们开着租来的车子，经过幽静的小道，来到一个山脚下的小屋，大自然的景色在眼前铺展开来。林荫道上耸立着挺拔的云杉，这小屋在林荫中呈现幽暗的色彩。这是他们在Airbnb（爱彼迎，全球民宿预订网站）上找到的当地的民居。
周围安静得只能听到鸟叫的声音，树叶正贪婪地吸纳着日光的精华。屋子的一侧，是围着羊群的石围墙。房东是个70岁左右的独居妇人，一间自住，其余的房间用来出租，这样既可以增加她的收入，也可以帮她打发寂寞的时光。
住的地方离阿尔卡萨城堡（Alcazar de Segovia）不算太远。安置好住宿，他们来到这座建于古罗马时期的城堡。
城堡修筑在小镇的制高点，地势险要，三面环绕着护城河，由一座吊桥与城内连接。据说，迪士尼的城堡就是以其为蓝图设计的。不过今天看到的城堡，是经过修复的。
城堡有很多窗子，有些极为狭小的窗子镶嵌在隐蔽处，从外面很难发现，而内部也只有微弱的光能透入。她透过这一扇扇窗，看着塞戈维亚美丽的田园风光，却不由得慨叹：“我们的内心何尝不是一座城堡，里面藏着很多隐秘的窗，外人无从发现，我们自己也忽于探寻。”
城堡里挂着绘有伊莎贝拉女王加冕的场景的油画，这令她的脑中浮现出几个世纪前的画面。西班牙国家广播电视台曾拍摄过一部名叫《伊莎贝拉一世》的历史剧。为了学好西班牙语，她不止一次地看过这部剧。
1469年，西班牙重要的两个王国，阿拉贡王国王子斐迪南二世同卡斯蒂利亚王国王位继承人伊莎贝拉一世在塞哥维亚的阿尔卡萨城堡举行婚礼。他们的结合为西班牙的统一奠定了基础。而伊莎贝拉一世正是当初资助哥伦布横渡大西洋的女皇。
无疑，伊莎贝拉和斐迪南是政治联姻，可斐迪南却是实实在在地打动了伊莎贝拉的芳心。在伊莎贝拉的眼中，斐迪南风度翩翩、精神饱满、精通剑术。可以说，是伊莎贝拉自己选择了这桩婚姻。
而在事业上，他们是政治同盟也是事业伙伴。虽然，他们所属的两个王国各自独立，但他们大多数的决策是共同商议后做出的。1492年1月2日，他们联合率军征服了阿拉伯人在伊比利亚半岛上的最后一个强国——格拉纳达王国，划定了西班牙的疆域。
这样的爱情可谓一代佳话吧。究竟什么是爱情？有些人的爱情寻求的是心灵的契合，是精神的交流；有些寻求的是肉体的交融，是身体的满足；还有些寻求的是外在的契合，是某种物质的需求。可无论哪一种，只要最终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都是真爱。就像伊莎贝拉和斐迪南，虽然是政治联姻，或许起初他们只是寻求政治盟友，却在共同执政的25年中，彼此信任和尊重，成就了一段爱情。
有历史记载，在公开场合，作为国王的斐迪南对伊莎贝拉表示绝对的尊重，甚至向她的意见让步。要知道那是个男权的社会，而他们对外的身份是平等的，这背后的代价就是他要牺牲自己的历史名声。
这无疑就是爱情啊。
信任、尊重、忠诚。当你垂垂老矣，我也风华不再。据记载，伊莎贝拉曾说：“感谢上帝赐予我的一切幸福，可令我最快乐的就是我这个丈夫。”
★★★★★★
她思绪飞跃，沉默地走在陆羽川身后，如果不是他示意他们已经参观结束，她可能会一直这样跟在他身边走下去。
“在想什么？一句话都不说。”他问。
“爱情……”她一本正经地回答。
“爱情？！”他笑了，“这可是不可名状的东西。如果你能想明白什么是爱情它就不是爱情了。好啦，”他的手指在她的额头上弹了一下，“让大脑休息休息吧。”
“你的爱情是怎样的？有没有深切地爱过？”她不想从刚才的思索中走出来。
“我？有过那么一个很爱的人。”
陆羽川正要讲下去，却被她的电话铃声打断。
“桐，你在哪里？”是艾芊芊打来的电话，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我在马德里了，酒店说你退房了！”
“嗯，我在塞戈维亚……”还没等她说下文，艾芊芊就在电话那头急切地说，“你等着我，我现在就过去找你。”芊芊说完便匆匆挂断电话。
楚桐一头雾水，心想，真是个我行我素的女孩。
古罗马引水桥下的倾吐
阳光明媚而温暖，空气湿润而清爽，古巷中弥漫着咖啡和烘焙的芬芳。教堂里传出悠远的钟声，广场上鸽子起舞，伴着街头艺人的小提琴声。他们来到位于两千年前的古罗马引水桥（Roman aqueduct of Segovia）边一家名为Mesón de Cándido的餐厅用餐。这是家以烤乳猪闻名的餐厅，坐落在阿索格霍广场（Plaza Azoguejo）上，已经有数百年的历史。
这座引水桥建于古罗马图拉真大帝时代。当时建造的目的是将18公里外的弗利奥河水引入城内饮用，至今仍在引导流水。
古迹总能让人感受到光阴的真实感。
他们在露天的位置坐了下来。一边欣赏气势磅礴的公元1世纪时期的历史古迹，一边品尝美食的感觉很美妙。餐厅门庭若市，很多游人慕名而来品尝传承几世纪的烤乳猪。
这西班牙烤乳猪最大的特色是用盘子来切割的，并且切割后老板会将盘子摔碎。或许，对于吃而言，很多时候仪式感和心境要胜过食物本身。不过，这家餐厅之所以享誉海外，引得很多食客前往，跟西班牙国王胡安·卡洛斯一世曾到此用膳也是不可分割的。
当服务员将半只刚切好的乳猪端上餐桌的时候，邻座的一个外国妇女用一种怜惜的眼神望着服务生手中的餐盘，不禁撇撇嘴。不过对于中国食客来说，乳猪的味道还是熟悉的。
“嗯，这乳猪的味道还是不错的，皮脆肉松。”
“都说女人每天基本上就是逛、吃、胡思乱想，看来真不假。”陆羽川望着她吃东西的样子，揶揄道。
“你难道能否认爱和吃始终围绕着人类的生存吗？爱可以让人类繁衍，吃能够让人类存活。这是我们生存最基本的渴望。不对吗？”她不服气地说道。
“好啦，吃吧吃吧。别那么多理论了。”他用叉子将一块脆皮放到她的餐盘中，“吃可以堵上嘴巴。”
楚桐将一块猪肉蘸了芥末调料放入口中，然后一本正经地说：“你发现没有，凡是领导人光顾过的地方，都会自成招牌，门庭若市。就像我们的‘庆丰包子铺’。”
他笑了，说道：“的确如此。不过这个卡洛斯一世可是个像唐·璜一样风流的猎艳高手。情人至少有1500个，私生子也相继曝光。这点来说，还真符合你那个繁衍是我们生存的最基本的渴望的理论。”
对于出轨这件事，似乎是都市人心照不宣的秘密，君王也无法逃脱。
看来，欲望不仅会让人冲动，也让人欲罢不能，一旦陷入其中，恐怕谁也难全身而退。那么，陆羽川呢？他那种嬉笑言谈的方式，定也是长期风流形成的吧。她心里估摸着，故作平淡地问道：“刚才还没听到你的爱情故事呢。现在讲讲吧，那个你说你曾经很爱的人的故事。”她始终不忘对他过去的打探。
他依了她，讲了那段故事。
★★★★★★
18岁那年，他随父亲去英国看望奶奶。没想到，这场旅行让他遇到了初恋。这一天，在大英博物馆门口，情窦初开的他看到一个专心看书的亚洲女孩，那是个秀发如云的女孩，眉宇间浅藏了些许忧伤。她的眼神温柔而专注，坐在石阶上聚精会神地看着书。她时而微笑，时而露出思考的情绪。那一刻，他被她吸引了，想走进她的内心，想知道她的微笑和忧郁。
“那个时候，我哪好意思开口！心就一直在那里打架，寻思着是不经意地坐到她的身边，假装落下东西离开，让她主动叫住我？还是请她帮忙拍照再开始交流？……就在我内心剧烈斗争的时候，她突然把书合上走进博物馆了。她好像一直在思考什么，根本也不在意周围的世界，更不可能注意到我在看她……我就在那远远地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她身材非常棒，而且高挑……”
听陆羽川这样一说，她禁不住笑了起来。每个人谈到初恋的时候，总是满心回味，哪怕是暗恋，也会念念不忘那种初探内心柔软的触碰。
“后来呢？以暗恋告终了？”她以为他只是随便讲个暗恋的故事。一次不期而遇，一次怦然心动，没有告别，没有心伤。这样的爱情总像是黑夜中的光亮。或许，有些爱情美好而耐人回味，正是因为只有开始没有结束。
“当然不。”他表情认真，“为此，我好几天都没睡好，满脑子都是她的身影。可又不知道哪里能够找到她。我非常后悔，觉得自己没能勇敢一点，主动一点。我以为这辈子再也遇不到她了。”
这个世界上，除了邂逅，还有重逢。或许，缘分就是这样莫名其妙。那些渴望的，有时兜兜转转又会重新出现在你的面前。后来，陆羽川去英国读研究生，没承想，竟然在校园遇见了她。她大他3岁，但这并没影响他们相爱。他们度过了一段甜蜜的时光。
陆羽川回忆起他们的过往，言语间竟还有几分无法忘怀。
我们都是如此吧，那些曾令我们觉得再也不会提起的往事，总还会在不经意间怀念。那些细碎而美好的时光，总是或深或浅地写在我们的生命里。
然而，他们遇见了校园情侣们最常见的问题，那就是不得不面对毕业后的分离。毕业后，女孩坚持要回国发展。于是，隔着手机的问候成了维系他们感情的纽带。
“我那时节衣缩食，不管长假短假，都会飞去看她。哪怕就待几天。”
“她怎么不考虑先在英国找份工作，等你毕业？”
“她曾说可以为了我放弃一切，可一说到辞职，她就说要等等……”
“可能是她比你年龄大，心里缺少安全感，顾虑比较多吧。”
“不完全……”他沉默了一下，“那几年，她竟背着我跟三四个男人交往过……但我还是一次次原谅她……”
她不承想，陆羽川竟也曾是这样一个痴情的人。对于爱情，有时，我们痛心疾首，却深陷于纠结，任凭时间飞逝，迟迟不能给自己一个答案。有时，明明已经看清了事情的本来面目，还是要自己欺骗自己。可这就是爱情，谁又能逃得过呢？
人一旦动了感情，就很难放得下，至少，要走过很长一段路之后才能慢慢看开。我们都在爱中沉沉浮浮，在希望和失望中徘徊。终究，爱情就像四季般自然流转。不经意之间，一切都改变了。恋恋红尘，有些感情输给了时间，有些输给了距离。最终，两个人的协奏曲变成了一个人的独奏曲。
★★★★★★
“去过泰国吗？”他突然问。
她摇摇头。
“泰国有个四面佛，很多人都去朝拜。这四面分别是求平安、财富、情感、事业。可你知道吗？人们在情感这面停留的时间是最长的。”
“是啊。感情是人生最大的困扰吧。”
“跟她分手的那一年，我特意去拜了这四面佛。虽然，我知道她是回不来的……”
每个人都渴望一场坚贞的感情，却总是要经历心酸和悲观。爱情这东西究竟有没有永远？
“其实，我能理解她。那个时候的我前途未卜，又比她小，她为了自己的幸福……嗯，怎么说呢，我其实能理解她。”
“现在，你还会想她吗？”她问。理解、仁慈或许就是真的爱一个人的诠释吧。无论是背叛还是失望，却始终抱有理解。
“现在？想得都想不起来了！”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答，“曾经的我们，就像两条直线，慢慢地撞在了一起，如今错开了，也就越走越远。说实话，我现在连她的样子都记不起来了。”
想象有时要比现实更让人幸福
片刻工夫，艾芊芊已经到了广场，像是搭乘火箭来的。陆羽川去小镇闲逛。她们则找了一家酒吧坐了下来。
服务生为她们倒了两杯香槟。她还没喝，艾芊芊就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接着，又拿起楚桐的酒杯，一口喝完。随后向服务生招手，要他再给倒上。当艾芊芊要第三杯香槟时，楚桐劝道：“别再喝了。这是渴了吗？”
“这酒味道好极了。”艾芊芊一饮而尽，示意服务员再倒上。
“你醉了。”她再次试图阻止。
艾芊芊冷冷一笑：“宁可喝醉。”
“芊芊，你到底是怎么了？”她知道艾芊芊千里迢迢来找自己，应该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极有可能是跟男朋友吵架了。
“人总是会刻意掩饰自己丑陋、卑鄙的一面，却还要给自己立个高尚的牌坊。”艾芊芊说着，冷笑了一声，又喝光了杯中的酒。
“每个人都习惯美化自己。这是人的天性吧。别太在意。”她安慰。
“桐，你知道吗，我总喜欢在心中构想幸福的画面，以为我就该是那样幸福的。”艾芊芊拄着下巴，眼神空洞地望着她。
这或许是女人的通病，总是幻想着一种理想化的生活。毕竟，想象有时要比现实更让人觉得幸福。
“梦中的幸福没人可以打扰和破坏。”艾芊芊喝干杯中的酒，她已微醺，“可梦醒了，意识到自己的境遇，就开始觉得难过了。”她的声音开始哽咽。
艾芊芊已经醉得一塌糊涂，楚桐只得将她扶回住所。一路上，艾芊芊喃喃地念叨：“曾经那个甜蜜的梦破灭了。我以为他是爱我的。可事实上，就是狗屁！”
原来爱情触手可及
她将艾芊芊安顿睡下，来到庭院后面的小树林中，陆羽川正在这里等她。此刻，他正站在老胡桃树和白蜡树中间，望着松鸡在那里忙着求偶。
“你看这丛林中的鸟，所有雄性几乎都好斗。松鸡是一雄多雌的奉行者，它们往往进行战斗向雌性献媚。有时候会斗得羽毛飞扬。”陆羽川说。
她心想，或许这动物界跟我们人类一样吧。雄性为雌性斗得面红耳赤，都只是为了一个本能而已。
老妇人家的门前有条河，叫作埃雷斯马河，河岸边停靠着一艘小木船。老妇人说，这是特意为客人们准备的。
闲来无事，泛舟水上也是不错的选择。
水鸭在岸边嘎嘎叫着，黑色的松鸡在云杉里低鸣。她和陆羽川屈膝对坐，两人不约而同地望着老妇人的身影渐渐在小径上远去，老妇人的脚步略有蹒跚，速度却不慢。河岸边的矮树丛不时出现男男女女的身影，他们也在小道上匆匆走过。小路给人的感觉是宽敞的大道不能比的。这种通往村舍的小路总是会在某个房门前戛然而止。这何尝不是一种归家的情感？人类的足迹让小径也变得有了生命吧。
“回家是每个人心中的渴望吧。”望着小径上匆匆走过的人，她说。
“或许吧。有时候，我看到年迈的老太太总能想起外婆。”陆羽川望着老妇人的背影说，“外婆是我这一生最爱的人，甚至超过爱我妈。她对我几乎是溺爱。不管我犯什么错，只要父母惩罚了我，她都要数落他们。”
他这句话她深有体会。都说隔辈亲，老人对孙辈的疼爱可能远远超过对儿女的。
“外婆很喜欢烫头发，银色的发卷总是整齐地绕在脑后。她那种气韵，现代很多的女孩都比不了。只可惜，她的一辈子太多磨难了。”陆羽川流露出对外婆深深的情感。
突然，岸边的丛林中传来一声尖利的鸟叫声，打破了他们的沉默，这声音听得人汗毛都竖起来了。她下意识地寻向声音传来的密林深处，却不经意间使得两人本就紧挨的脚靠在了一起。
午后的日光，总是有种氤氲的诱惑味道，洒落在每个人的瞳孔中。
他的手掌划过她的手背，绕了半个圈，最后紧紧扣在她的掌心。她的手心不禁冒出汗来，她绯红着脸没有作声。
他笑了：“怎么这么紧张？不过，爱害羞的女人很勾引人。”
“胡说。我没有勾引你。”她迅速抽出手，并在他的胳膊上用力掐了一下。
“竟然还用暴力，是想让我更进一步？”他笑着说，语言直接而具有挑逗性，令她心跳加速。这是她想要的气息。心动在邂逅的那一刻迸发，璀璨如烟花绽放。这是可遇不可求的相遇吧。可这相遇注定短暂，过了今天就要面临分别，那又何必执着？
“才不要。好了，我们回去吧。我要看看芊芊醒了没有，不知道她今天是怎么了。”她暗藏着真实的内心。对她而言，爱情若不能安心地开始，即使瞬间叩击灵魂，也宁可不要。
欲望是生命中的刺青
艾芊芊还在昏昏沉沉地睡着。楚桐便也回房睡去，这一觉醒来，阳光已透过窗缝溜了进来。她觉得口渴，准备去厨房喝点水。
厨房的窗帘都还紧闭着，微微透着些许光亮。
她走到冰箱前，想拿点果汁，却不知被什么软软的东西绊了一下。她心一惊，害怕是野猫或者老鼠之类。可顺着光亮一看，竟然是艾芊芊的腿！只见艾芊芊头发凌乱地靠在冰箱门上，周围是一地的酒瓶。
她晃醒浑身酒气的艾芊芊，将她扶到沙发上，打开窗帘。
“叫醒我干什么？我不要醒来！拉上！”艾芊芊推开她，又坐到地上，“让我睡！我不要醒来！”继而哭了起来！
这完全不像平日的艾芊芊，那个看似有着完美人生的女人。年轻、貌美、富有、众星捧月，怎会有这般不如意和萎靡的一面？
“这是怎么了？”她再次将艾芊芊扶上沙发。
“桐，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令人羡慕的女人？”艾芊芊的眼中含着泪水，可怜兮兮地望着她，渴望着肯定。
她点点头。一个活得如此精彩的女孩怎能不说是让人羡慕的？
“可那是因为你不了解我！”艾芊芊冷笑了一声，“你看到的都是我光鲜的一面，可这世界冷暖自知！”艾芊芊的情绪很激动，一脸哀怨，“遇到这样的人，是我运气不好！”
运气不好？或许吧。我们已经习惯了把一切归于运气，如今，就连爱情也归为运气。失恋或离婚是爱情运不好；一直单身是大运犯了孤辰或寡宿星。总之，一切似乎都逃脱不开命运的安排。
“我鄙视他，恨他。曾决心再也不见他，但是，只要他一来电话我又会接听……”艾芊芊已经泪流满面，“这是不是一种病态！”
有一种悲伤的无奈，你相信他的谎言，也相信他的承诺，你恨他，却还深深爱着他。爱情，总是能将我们画地为牢，我们在内心的矛盾斗争中，渐渐没了自我，得到更多痛苦和悲伤，却什么都改变不了。
“我的心很痛，可只要一跟他分开就失魂落魄……很多次，我期待着跟他一生一世，可我深知这不可能……”艾芊芊已经哭得歇斯底里。
她望着艾芊芊，心疼地给她递上纸巾。又能怎么安慰她呢？这世间的情本来就是令人欢乐，令人痛苦的。
“桐，你知道他是谁吗？”艾芊芊抹了抹眼泪，望着她。
她摇摇头，会是谁呢？自己跟艾芊芊的生活圈子未曾有过交集，似乎没有什么共同认识的朋友。
“张、海、龙……”
什么？听到这个名字，她张大嘴巴，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怎么可能？！据说，张海龙跟妻子青梅竹马，他妻子是高干子女，张海龙事业的成功离不开他妻子的扶持。而且，他们人前人后都表现得非常恩爱，据张海龙的秘书透露，逢年过节，张海龙经常让他订购鲜花送到妻子的办公室。他们的一双儿女都在美国名校读书，据说成绩非常优异。这样的家庭是令多少人羡慕的完美家庭啊！
艾芊芊边流泪边苦笑：“想不到吧？我爱了他三年，也痛了三年……”
★★★★★★
那一年，艾芊芊28岁。他们在一个酒会上相遇。
艾芊芊总是精致无瑕的样子，没有一丝凌乱的头发，永远涂着明丽的唇膏，化着细致的妆容，踏着精美的高跟鞋优雅地走步。像她这种时尚、性感、妩媚、活力四射、举手投足充满着艺术气息的女子无疑是耀眼的。
他对她一见钟情。整个酒会上，他的目光未从她的身上离开过。他要了她的电话，并在第二天约了她见面。
“他说，28岁是女人最美丽的年龄……他说，没想到他到了这个年纪还会有心动的感觉，会时刻在人群中寻找我的身影……他说，我是老天赐给他的天使……”艾芊芊流着泪，诉说着。
正当年纪的女孩总会爱上大叔。大叔会带给女孩一个她所憧憬的世界。他们风度翩翩，懂得你不懂的一切，有你渴望的见识，渴望的阅历，更知道用什么方式讨你欢喜。在艾芊芊的眼中，张海龙有着所有她渴望的男人的一切，成熟、绅士、事业有成，还充满柔情。虽然，她知道他有家庭，可他却说：“我感谢她为我生儿育女，照顾父母，但是我不爱她，我们就是亲人，从未幸福过。”
对于男人出轨这件事，有些人说，当初是为了结婚而结婚；有人说，生活在一起才发现缺少共同语言；有人说，婚后生活缺少激情；还有人说，家里的老婆就像个保姆，何来爱情……总之，会有各种各样的不幸福的因素。但有一点几乎是所有出轨男人一致的心声，那就是，男人身体上渴望亲密的程度要远远大于心理上的。
而对女人而言，总会因为跟一个男人的性爱关系而日渐依恋对方，感情越来越痴缠。到了一定时间，就开始渴望稳定而长久的关系，会向对方逼婚。艾芊芊正是应验了这一规律。
“起初，我只是迷恋他，没想过要跟他有将来。可慢慢地，我渴望他的承诺……也有好几次下决心要离开他，可过不了几天就受不了了。我知道我爱上他了，害怕失去他。”艾芊芊哭诉着。
每个人都在满足和欲望中重新定位自我。有时，就算我们明知执迷的是虚妄，仍会深陷。可这就是女人啊，心理上渴望亲密的程度随着时间会远大于任何物质上的需求。她理解艾芊芊的心情，正如赫胥黎所说：“我们可以自由地实现欲望，但永远不能自由地选择应该有什么样的欲望。”
“他说他爱我，为了我可以放弃所有。他曾在我的车上装了跟踪系统，起初，我很不高兴，可后来觉得他这样做是真的很在意我，怕失去我。那我也不要什么名分了。”
就这样，过了两年。可突然有一天，艾芊芊接到一个女人的电话，她威胁艾芊芊必须离开张海龙……
原来，张海龙还有个私生女，电话是那个孩子的母亲打来的！
艾芊芊哭红了眼睛，眼神中充满着痛楚。对于一个女人来讲，还有什么比跟别人分享爱更让人绝望呢？
“他流着泪对我发誓，说对孩子的母亲没有感情，只是喝醉了不知怎么就有了这个孩子。他说男人的爱和身体是分开的，他爱的只有我一个。可你知道吗？按照这个孩子的年龄，他跟那个女人在一起的时间应该是在认识我的前后！”
正因为这件事，艾芊芊执意要来西班牙读书。
“那你这又是怎么了，是又想不开了？”她有点疑惑地望着艾芊芊。自古以来，居于优势地位的男人就拥有多个妻子。君王、贵族、上流社会的男子更是妻妾无数，子嗣无数。这似乎是一种雄风和优势的体现，凸显男人在经济、权力和性能力上的竞争力。而女人们，有时也甘心跟其他女子分享一个优秀的男人。按照判断，这件事应该并未影响艾芊芊和张海龙的交往，她应该是接受了这样一种角色，因为就在几天前，艾芊芊还是一脸幸福地等待张海龙的到来。
“他就是一个信誓旦旦的骗子！”
原来，艾芊芊来巴塞罗那这段时间，那个女人闹到了张海龙妻子那里，张海龙不但跟妻子离了婚，还给那个女人买了套高档公寓，并且，与她领了结婚证！
“他还在骗我！说这只是男人的责任，是为了孩子的健康成长，但绝不会跟他们母女一起生活。他依然发誓说这辈子只爱我一个！可是，他如果真的爱我，会让我在海外漂着，而为了那个女人离婚？！”艾芊芊将脸埋在双手间，歇斯底里地哭着。
此时，楚桐的心情随着艾芊芊的眼泪辗转，心中感慨着。
有些爱，只不过是缺少理性的欲望，这种欲望最终变成了伤害对方的武器。终究，欲望是一回事，而爱情是另外一回事。此时，张海龙在她的心目中不再是那个高不可攀的大人物，而是个灵魂卑微的人。他曾是多少女人理想的伴侣形象。可是这样一个看上去顶呱呱的好男人，背后却是如此这般伪善，不免让人觉得震惊。从外在看，他有那么多值得炫耀、让人羡慕的东西，可心理上却有着某种无法填补的沟壑。
琐碎的欲望那么常见，却令人性沉沦。或许，人类就是一个个不完美又复杂的个体，每个人都是忠诚和欺骗、慷慨和自私、宽容和计较、悲悯和残忍的复合体。
离别在时间的彼岸
就这样，短暂的小旅行结束了。陆羽川继续踏上他的旅程，他要跨过海峡去对面的非洲。临别时，陆羽川给了她一个拥抱。他站在月台上，望着车窗，挥着手，微笑着。
或许，对他而言，那只不过是一个西式的道别。可她却感到一丝忧伤。
人生似乎就是要面临不断的告别，从陌生到熟悉，再从熟悉到陌生。或许，有些相遇就像是美丽的泡沫，在阳光下看到它的色彩，却是不切实际的虚幻。抑或，只是特定时间的沉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