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的时候,我推着自行车刚出了车棚,就看见谢一鸣过来了,想了想,还是把他叫住了。
“谢一鸣,你还是跟我说说,高昌顺到团高官哪儿告的我什么状?我死也得死个明白是不是?”我说。
谢一鸣看见卓华也来车棚取车,就把她叫住了,说:“卓华你也过来……如果你俩保证不闹事,我就告诉你俩,反正快毕业了,有么可保密的……”
“保证不闹事。”我说。
“你呢卓华?”谢一鸣又问卓华。
“我和于燎原一样。”卓华说。
“好,我信你们。”谢一鸣对卓华说:“说实话,你俩碰到高昌顺这么个主,算是倒了血霉了……于燎原本来的当兵政审,学校是能通过的,可硬生生让高昌顺和他爹搅黄了;咱毕业前团委纳新的最后一批团员,本来也有于燎原,又让高昌顺到团高官那儿奏了两本。”
卓华疑惑地问:“奏了两本啥?”
“算了,我不说了,没意思。”谢一鸣说。
“都说到这份了,还掖着藏着什么,反正高昌顺也走了,我就是知道了,还能把他怎么样?”我说。
“也是,”谢一鸣说,“一本是,于燎原在学校组织的重大政治活动中,抵抗不了夜晚寒冷的侵蚀,和卓华一起临时编造谎言,蒙骗班长,临阵脱逃不知去向……”
“马勒戈壁的高昌顺,这简直是在胡说八道无中生有。”我想起了那天晚上高昌顺猫似的目光。
“这还不算,还说你说了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话……”谢一鸣对我说。
“我说什么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话了?”我愕然。
“我当时还提醒你说话注意点,隔墙有耳,你不在乎,这下人高昌顺抓住尾巴了吧?”谢一鸣说:“你是不是说了是在北京来的路上,还是在下江村来的路上?你想想,这话你说过没?”
“我还真说过,可是那只是句玩笑的话,跟反党反社会主义扯不上啊。”我说。
“这回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了吧?你觉得开玩笑,想整你的时候,就是黑材料。”谢一鸣说。
卓华气的直哆嗦,又问谢一鸣:“还有一本呢?”
“这一本跟你没关系。”谢一鸣又对我说:“高昌顺说你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说你父亲就是因为写反动小说,才从北京被下放到威海的。小说里含沙射影地反社会主义,为地主老财歌功颂德,他说哪有地主老财捡长工的饭渣子往嘴里填的?这不是往万恶的旧社会贴金补银吗?地主老财之所以发家致富,是因为他们几十年勤俭持家的结果,还丑化穿着爆米花似的棉袄的农民,不应该总簇拥在墙根晒太阳,把残酷剥削广大农民的地主老财,说成是正常的雇佣关系……”
“这小子是从哪儿知道的这么详细?”我问。
“你可不能小瞧高昌顺,这小子要是走正道,肯定是把好刷子;要是走歪门邪道,大狱早晚等着他。”谢一鸣说。
谢一鸣走了以后,我和卓华面面相觑。
卓华说:“没想到高昌顺这么阴险。”
“我信谢一鸣的话,大狱的大门长期向高昌顺敞开着。”我说。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今天和卓华说的这几句话,竟成了我和卓华分别的最后赠言。
第二天,上课的铃声响了,也没见卓华走进教室。
我坐在课桌前,倾听着走廊里的轻微的声音,我希望是卓华的脚步声。
可是没有。下了第一节课卓华还没来。
中午放学前还是不见卓华的身影。我去车棚取车的时候,特意寻找着卓华的车子,没有。
回到家中,你奶奶见我心事重重的,就问:“有事?”
我点点头:“卓华今天没上学。”
“哈哈,燎原那,看样子你真的卷进漩涡里了,”你奶奶笑着说,“这一天不见就如隔三秋了?”
“不是……我……”我说不出话来。
“不是什么?卓华家里面就没有个什么急事?就没有个头疼脑热的?”你奶奶戳了一下我的头又说:“男子汉可不兴这样没出息,这点小事你就慌慌的,要是碰到大事了怎么办?要经得住打击,经得起折磨,不然的话,在社会上是很难立足的。”
你奶奶的话,消除了我的忧虑。
可是第二天上学,卓华还是没来。
我疑惑不解,觉得卓华家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我甚至猜想着,是不是卓华的爷爷奶奶突然病倒了?
我想问问谢一鸣,也许卓华托同学给他捎病假条了。我回头看了看他,觉得又很难为情问他。
谢一鸣在后面戳了我一下,我以为他要告诉我卓华的事。
没想到他反而问我:“哎,于燎原,卓华怎么没来?昨天班主任还问我了,我忘问你了。”
我一听特失望,没好气地说:“我哪知道?你这个班长都不知道,我这个小娄娄就更不知道了。”
“你不是和她……”谢一鸣没往下说。
“我和她怎么了?”我回头斜视着谢一鸣。
“好好,你厉害,”谢一鸣又戳了我一下,“跟我还保密?嘁。”
“我真的不知道。”我说。
“我信吗?”谢一鸣小牙一呲。
“不信拉到,我用人格保证。”我说。
谢一鸣想了想说:“不会是参军入伍了吧?那可是她爸妈一句话的事。”
我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谢一鸣的思路比我宽多了。我仔细地想想,这也不是不可能。
“参军入伍的话,你我不知道到是有情可原,可班主任和学校不知道就不应该了。”我竭力稳定住自己的情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班主任真的不知道,他不知道,估计学校就更不知道了,学校知道了还能不告诉他?不信一会班主任来了你问问他。”谢一鸣又呲了一下小牙。
“我问得着他吗?”我也学着谢一鸣呲了一下牙。
“你学我……”他指指我的嘴。
我又呲了一下牙说:“马主任兴许知道,人家懒得告诉班主任罢了。”
“这个有可能……”谢一鸣说:“明天卓华要是还不来的话,你和姜建利去下江村看看,代表班主任。”
我点点头。
第四节的自习课,班主任进了教室。布置完了日常的一些事情后,就在教室溜达着看同学们写作业。
溜达到谢一鸣跟前时,谢一鸣对我说:“不信你问问老师?”
“问么?”班主任问。
“我说你不知道卓华为么没来,于燎原不信。”谢一鸣说。
“不信就对了,我当班主任的能不知道吗?”班主任说。
“你……你这不是出尔反尔嘛,昨天你不是说不知道了嘛……”谢一鸣说。
“昨天不知道是真,今天说不知道是假。”班主任又对我说:“于燎原,你知道卓华为么不上学了吗?”
“不知道。”我说。
“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班主任问。
“真不知道。”我实事求是地说。
“想知道吗?”班主任二分钱的韭菜想拿我一把。
“我给你一毛钱够不够?”我说。
“给我一毛钱干么?”班主任疑惑地问。
“二分钱的韭菜拿一把,一毛钱的韭菜能拿五把。”我说。
同学们一下子哄堂大笑。
班主任这才发现全班的同学,都在洗耳恭听我和班主任的对话。
他也笑笑说:“不愧是作家的后代。”
我不愿意在班里提起你爷爷。
班主任见我一脸的严肃,赶忙对我说:“刚才马主任跟我说了,卓华不来上学了,她已经办完了毕业的手续了。”
我如雷红顶,我强烈地意识到,我被卓华欺骗了。
放学的时候,我最好的朋友姜建利安慰我说:“班主任说话有时候跟放屁一样,不可不信,也不能全信,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有亲自去下江村卓华的家才能知道,走,现在我陪你去。”
我想想也是,不然的话我回家也不得安生。
我和姜建利各自骑着自己的自行车,去了下江村。
路上,我不说话,脑子很乱。姜建利也一脸的严肃不说话。
班主任只说卓华已经提前办理了毕业手续,并没有说为什么要提前办理手续?更没有交代是不是卓华本人到学校办的手续?如果是,卓华绝对不会不告诉我就不辞而别了。以我对卓华的了解,她不会这样做的。这就给我腾出了更为复杂的想象空间。
但是,无论怎样想,有一点基本可以确定,卓华很可能已经不在下江村了。不然的话,没有必要提前办理毕业手续。
天气有些暗淡,我的心情也随之暗淡。
姜建利说:“燎原,卓华很可能有急事,而且她肯定没来过学校,要是来的话,她一定会到教室收拾课桌书本的,她的毕业手续,很可能是别人替她办的,说不定她还蒙在鼓里呢。”
姜建利的分析跟我想象的很吻合,也修正了我一时冲动,对卓华欺骗我的想法有些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