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放学后,我和你妈刚走出教室,准备去饭店见见你姥爷姥姥的时候,管理员办公室的喇叭筒又响起了鼓噪的声音:
“于燎原同学,于燎原同学,你爸爸妈妈在管理员办公室等你,请你速来办公室接迎,请你速来办公室接迎……”
我一下子蒙了,回头看看你妈,你妈不动声色地呶呶嘴说:“去吧,今中午见我爸妈的计划临时取消吧……”
我看着你妈离开的背影,觉得你妈的运气挺可怜的。
我回身疾步地朝管理员办公室走去。
推开办公室的门,我看到你爷爷奶奶一脸的疲惫坐在长木椅上,我一下子感觉挺对不起他们的,说:
“你们怎么也不提前通知我?打个电话就行,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联系我……”
你爷爷瞪了我一眼不吱声,你奶奶大概怕你爷爷发火,就赶忙站起来说:“咱们出去说话吧。”
“要不咱们先出去吃点饭吧,出了校门就是饭馆。”我说。
出了管理员办公室后,我觉得少不了要挨你爷爷奶奶的一顿臭骂。
在学校门口斜对面的饭馆里我要了个单间。
你爷爷愿意吃点辣的,你奶奶愿意吃些清淡的,我就要了两个对他们口味的炒菜和两碗米饭。
“你不吃?”你爷爷说话了。
“我哪敢吃,一会儿等您骂完我了再吃。”我说。
你爷爷冷笑一声说:“我哪敢骂你呀,你多厉害……我问你,人家卓华怎么惹着你了?再怎么地,你也听听卓华的解释吧?你都是有女儿的人了,你不是小孩子了……咳咳……”
“爸,我知道我知道,您慢慢说,我听着呢爸……”我赶忙给你爷爷拍拍后背。
你爷爷摆摆手,止住了咳嗽后说:“我懒得说了,让你妈跟你说。”
“我说什么?都到这份上了有什么好说的?”你奶奶说。
“哪……哪份上了?”我嗫嚅地问你奶奶。
你奶奶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重重地吐出来说:“我和你爸想的也太简单了,本来我俩打算和卓华商议一下把思思接回北京……哎你知道思思是谁吗?”
“知道……”我点点头。
“是谁?”你奶奶非要我说出来。
“是我……的女儿……”我说。
“……我是想,把思思接回北京,我就办退休,专心致志地照看思思,让卓华先回部队服役,等个一年半载卓华转业后,乐意去北京安家落户我和你爸欢迎,乐意回威海安营扎寨我和你爸也没意见,但是,前提是你和卓华必须尽快结婚,因为思思的身份得不到确认,会影响到思思以后系列的事情,你爸的意见是最好把思思的户口落到北京,北京的教育资源毕竟是全国最好的,生活条件更不用说……可是……可是……”你奶奶忽然哽咽地说不下去了。
你爷爷又接着说:“去威海之前,我和你妈什么事情都考虑了,一个是担忧卓华舍不得思思离开她,一个是担忧这件事情对卓华在部队的影响,再一个就是担忧卓华的家人对你和卓华未婚先育的看法……
“担忧这担忧那的,就是没想到你竟然会节外生枝,消极地看待你和卓华的事情……卓华有些做法是挺固执的,把事情想的也简单了一些,伤了你对她的感情,但是无论怎样,卓华对你始终是情真意切的,人家还一个劲地在流着眼泪检讨自己……
“退一万步讲,你就是不想跟卓华继续下去了,最起码听她解释一下吧,连看看思思的想法你都没有?”
我无言以对。
说实话,那个时候我对自己已经荣幸地当上了爸爸这件事,感到非常的模糊甚至轻视。卓华三番五次地跟我捉迷藏且不说,还和我最痛恨的高昌顺搅到一起了,卓华这是什么意思?
“卓华没同意思思去北京?”我问。
“不同意也是可以理解的,我和你妈也没办法,人家卓华好不容易把思思拉扯的都会走路了,我们想捡个现成的,当然人家不乐意了……”你奶奶说。
“她们娘俩还在威海?”我问。
“抱着思思已经回大连了,连大连家里的电话号码也没留给我们,卓华还是有脾气的。”你奶奶说。
“你们在医院遇到了一个叫高昌顺的人吗?”我问。
“遇到了,卓华给我们介绍了,说那个叫高昌顺的是你和卓华的高中同学。”你奶奶说:“我看那人还挺不错的,又是给思思买这买那的,又是给卓华送花说些安慰的话,我看卓华还挺感动的,她们娘俩回大连时,还是那个叫高昌顺开车送他们去的码头呢……”
“卓华没再给您和我爸介绍我和高昌顺究竟是什么关系?”看来邱桃跟我说的没错。
“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嘛,是同学关系。”你奶奶说。
“上中学的时候,高昌顺就觊觎卓华,时常放学在校门口堵卓华,还对卓华动手都脚的,净在班主任跟前黑我,我的前途就毁在了他的手里,这些卓华就没给你们介绍一下?”我愤恨地问你爷爷奶奶。
“你的什么前途毁在他手里?”你奶奶问。
“当兵,去北京当文艺兵……本来我的政审学校已经通过了,部队也没什么意见,可高昌顺和他爹到学校领导那儿添油加醋地告发我,说我的家庭是被政府监督改造的对象,是反动知识分子家庭,我和高昌顺不共戴天……”我说。
“呦,我想起来了,你好像说过这事,”你奶奶恍然大悟,“那卓华怎么能和这样的人搅在一起呢?”
“这就是卓华的高明聪慧的地方,她是在故意刺激我,她知道你们一定会把这个事情告诉我,所以卓华才这样。”我说。
“现在看起来,邱桃才是个光明磊落的姑娘,说话敞亮,不藏着掖着的。”你奶奶说。
“我的事情你们不用操心了,我知道我该怎么办,你们在北京好好保重身体是最重要的,我是走一步看一步,我是越来越觉得卓华不适合我……”我说。
“也只能这样了,下午我就和你妈回北京了,不到二百多公里,几个小时就到了。”你爷爷说。
“那行,学校门口就有个长途车站。”我说。
我和你爷爷奶奶在车站等着去北京的长途汽车。
你说什么事怎么就这么寸呢,你妈和你姥爷姥姥也正好刚吃完饭,要去丰润县李庄子村看你妈的爷爷奶奶,你妈在小轿车里看见了我。
“上海牌”黑色轿车停在了我跟前,你妈从车里伸出脑袋刚要跟我说什么,发现我旁边站着你爷爷奶奶
你妈立刻下了车,走到你爷爷奶奶跟前,恭敬地叫了声“叔叔阿姨好。”
你爷爷奶奶慌忙点点头,不知这位突如其来从小轿车下来的姑娘是谁?
你妈落落大方地对你爷爷奶奶说:“我是于燎原的同班同学,你们这是回北京吧?”
“对对,我们回北京。”你奶奶说。
“于燎原也回北京?”你妈问。
“我回北京干什么?我不上课了?嘁。”我说。
“怎么说话呢这是?”你奶奶瞪了我一眼。
“没事,习惯了……那好,叔叔阿姨一路顺风,我走了……”你妈跟你爷爷奶奶摆摆手,上车走了。
你奶奶回头看着我问:“这个姑娘不会是建利说的和你挺要好的那位吧?”
我只能实话实说:“关系是挺不错的,家是淄博的,一直对我不错……”
“怪不得你不乐意回去看卓华和思思呢。”你爷爷说。
“这姑娘是不是叫那个什么来着?建利跟我说过……”你奶奶拍拍额头。
“宫曼英。”你爷爷说。
“呦,还是大作家记性好。”你奶奶又说:“燎原,你可不能胡来呦,我看宫曼英的家庭来头不小,能坐着轿车回老家的人,不是局级就是厅级。”
你奶奶说的一点不夸张,那个时候,马路上的轿车非常的稀疏,偶尔看到辆“上海牌”轿车,就觉得里面一定坐着大干部。
“宫曼英的父母是干什么的?”你爷爷问。
“听宫曼英说过,他爸是一家驻淄博央企的付总指挥,她妈是做什么的不知道。”我说。
“怪不得呢……”你奶奶还想说什么,这时去北京的长途车徐徐地停在了站牌前。
你爷爷奶奶回北京了。
直到下午我放学后,你妈也没回学校,大概她和你姥爷姥姥要在中大树村住一晚上了。
晚上,我无所事事,觉得还是应该给姜建利打个电话,我要确切一下卓华和高昌顺是不是真的像你奶奶说的那样,回大连时是高昌顺开着小车送卓华去的码头?
姜建利家的电话一直处在忙音的状态,我仔细回忆着姜建利家的电话号码,没错,一会儿又打了几次,还是忙音。
我想了想,硬着头皮给邱桃家打吧。
还不错,是邱桃接的电话。
“邱桃姐,是我,燎原……”我说。
“用不着自报家门,我听的出来。”邱桃说话的风格一直是这样,我已经习惯了,她越是对谁好,就越是用这样的口气跟谁说话:“么事?”
“建利家的电话怎么打不通?”我问。
“打不通就对了,打通了就出鬼了。”邱桃说。
“这话怎么讲?”我问。
“他家的电话被他爸单位的人给撤了,说是他没有资格享受他爸生前的待遇。”邱桃说。
“原来是这样,”我小声嘀咕着,“以后有事找他还麻烦了……”
“你是彪还是傻呀,不会给我打呀?”邱桃嗔怪地说:“再说了,建利休班基本上都在我这儿……”
“什么叫基本上在你那?”我揶揄着邱桃:“那晚上还在你那儿?”
邱桃忽然哈哈地笑起来,又嘎然止住了笑,大声地说:“你说对了,我们同居了。”
“同居?”我很是惊讶,有点杞人忧天地问:“那你爸妈能允许吗?同住一个屋檐下,闹出点动静什么的多难为情……”
“燎原你流氓……”邱桃大概是撅着小嘴在说话:“建利现在就在床上躺着呢,我就不让他接电话,看你能怎么样?”
“求求你邱桃姐,我有事找建利,让他接个电话吧。”我说。
“这还差不多,不过你不能让建利激动,他现在是我的病人……”邱桃的语音里充满了让我羡慕建利的成分。
“病了?好好,我不会让他激动,再说我也没有让他激动的事啊。”我说。
窸窸窣窣的一阵响动之后,姜建利接了电话:“燎原,是不是沉不住气了想问卓华和思思的事情?”
要不说知心朋友最懂我的心情,我说:“我爸妈中午到我这儿来了,吃了顿饭就又回北京了,我妈说高昌顺和卓华这两天处的还不错?真的假的?”
“那还不是烧火棍子一头热,看着高昌顺真的像个癞蛤蟆,忍辱负重地一个劲讨好卓华,思思住了两天院,他就在病房差不多待了两天,忙前忙后的,对孩子视如己出啊,马勒戈壁的,为了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竟表演的恰到好处无可挑剔,我看他和卓华倒像是两口子了,我到像是个多余的人,就连思思的住院费都是高昌顺主动出的。卓华娘俩临走前,高昌顺这小子还给她们买了不少的东西呢……”姜建利喘着粗气。
我忽然想起邱桃刚才说过的话,不要让姜建利激动,我问:“建利,你发烧还是感冒了?”
“都不是,”姜建利说,“受伤了,让我大哥和他小舅子打的……”
“为什么?”我大声地问。
“为什么?还不是想要我爸妈的房子,我不给,他们就拿屋里的东西往外扔……我一气之下就和他俩干了起来,两败俱伤,各自回家养伤去吧。”姜建利说。
“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肯定还要找你闹,你要有个心里准备。”我说。
“要不说我爸妈挺英明的,几年前我爸妈就把房本改成我的名字了,现在我是房产的合法拥有者。”姜建利说。
“这就好,等两年你要是和邱桃结婚了,就有地方住了,挺好。”我说。
“我现在就在你原来的家给你打电话呢……”
“我原来的家?你是说文化馆家属院的那个家?”
“对,现在邱桃一个人住着呢。”
“是吗,邱桃都安电话了?”
“她哪有那资格,和她爸妈家串着线呢……”
“那以后找你我就往邱桃那儿打电话吧。”
“燎原,说实话,卓华变了,不是从前你认识的那个卓华了,当了母亲和没当母亲是绝对不一样的,谁对思思好她就对谁好,高昌顺很会钻空子,特别是在卓华感情失意的档口……燎原,走一步算一步吧,你该怎么和宫曼英进行就怎么进行吧,别再像先前等卓华一样了。”姜建利说。
“只好这样了。”我说。
“哎对了燎原,邱桃还跟我商议,说要是她和我结婚的话,让我搬到她这里来住;我那个房子留给你结婚用,直到玻璃厂分给你房子为止……”姜建利说。
我一阵感动,无论是我住还是不住,我都从心底感谢姜建利和邱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