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凯双膝跪地。
“林叔叔，这枚硬币，是我对您做的承诺，也是一份赌注。”
他的语气里，不带一丁点戏谑调笑，说话的时候非常郑重。
这让林作摸不着头脑。
“承诺什么？承诺你欠我一脚？放心，我会在冥界等你的，保证踹得你屁股开花。”林作气呼呼地。
周凯对他的反应毫不知情，继续道——
“我是一名网络小说作家，您可能不太了解，就是在网站发表小说作品，篇幅比实体出版书长很多，每日更新，直到连载结束。”
“出于对写作和文学的热爱，大学时，我开始连载小说，后来，我将写书作为职业。”
“比起模仿红文，写得千篇一律，我更青睐小众题材。在迎合读者喜好的基础上，我希望能坚持自己的风格，写自己喜欢的书。”
“一本好书，应该是读完之后，能带给读者以思考的书。不能单纯只是为了吸引眼球而添加噱头的故事情节。”
“故事讲好了，就能把读者代入其中。要做到这一点，很难。我想，我还在努力的路上。”
“很傻很天真。”林作嗤笑，评论道：“瞎做白日梦。你以为仅凭一腔热情，能有人买账？不可能的。”
像是在为自己鼓劲，周凯长吐了口气。直视遗照。
“我跟小倩正式交往没有多久。实话说，现在的我，没钱没势，工作也不稳定，不能给小倩带来优越的生活。我只能保证，我对她的心意，是发自内心的，绝不会改变。”
他的告白不能打动林作。
“小白脸的说辞，都一个版本。有爱情，没面包。对不起，我们林家不收乞丐。”
许是感觉出自己的话没有说服力，周凯笑得很苦涩，自嘲的说——
“您一定觉得我厚颜无耻。没有物质的爱情，脆弱不堪一击。我清楚。所以，我向你保证，在经济上没有保障之前，我不会对她……就是提前那个……”
他顿了顿，“在此之前，假如她遇见更好的男人，有宽裕的条件，我不会强求她留下。这是我对您的第一个保证。”
林作挑眉：“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按我说，你一个指头都不能碰，最好早点离开我女儿。”
周凯道：“接下来，我想解释一下，一毛钱硬币的意思。”
“在网站上连载小说，免费期后，才能上架销售。上架后日更4000字，连续更满1个月，才能拿到全勤600块。阅读内容的收费标准是，每1000字，5分钱。”
“我手速慢，4000字，需要耗费大概5个小时才能写完，还不算前期构思耗费的时间。假如一天更4000字，售价即为2毛钱。”
“这2毛钱，是正版读者赐予的稿费。网站拿走一半，剩下的一毛钱，才是我的收入。”
“林叔叔，您可能看不上区区一毛钱。但我想告诉您，就算这点钱，我也不一定拿得到。一毛稿费，也有人会跳出来抢，干这种缺德事的，叫盗版商。”
“目前，不管是法律，还是网站平台，都没有一个切实有效的措施，制止这种公然剽窃他人劳动成果、践踏著作权的行为。我们这些作者，所面临的，就是这样的创作环境。”
“原创被挤压，抄袭融梗之风盛行，盗版肆虐，这都是外部因素。抛开这些干扰，作者得进行严格的自我管理，完成日更任务。每一天，都是工作日，春节也一样。所以作者又有个称呼，叫码子狗。但我感觉，人不如狗。”
“写得好呢，有人赞有人骂，写得不好呢，有人骂有人喷。连载呢，水过了头，要被寄刀片，加更呢，无论加多少，还是不够。作者跟读者，在相爱相杀中产生羁绊，相互需要，相互陪伴。”
“说了一大堆，天花乱坠的，只让我了解到你到底有多穷。”林作沉着脸：“我为什么要耗费宝贵的直播时间，听你说这个啊。身为作者，还抓不住重点，业务水平还不够。”
王莎莎道：“大伯你耐心些，他马上就要讲啦。”
周凯终于结束了他的陈（lao）述（sao），拿起那枚硬币。
“我只是想让您明白，今后我赖以生存的稿费，就来源于看正版读者投喂的一毛钱。你一毛，我一毛，积少成多，才能吃得起饭。”
“就算有外部和内部的各方面的困难，我也想赌一把。我的赌注，就是这一枚硬币。无论输赢，我都会坚持下去。”
“我就想知道，到底有多少人，肯跟我做这一毛钱的生意。正儿八经写文的作者，能不能得到应有的尊重。”
“一毛的尊严，很迂回，很渺小，不仅存在于网文行业，还存在于社会的各个角落。”
“不阿谀奉承，不弄虚作假，不走捷径，就靠正直善良、踏实肯干的人们，能否被尊重，被承认，被保护，被爱惜，被提拔？还是，一败涂地？”
“这场赌局，我真的想知道大家的选择。每个人都是‘给予者’和‘接受者’，答案最终将作用在自己身上。”
“我出一毛钱，压赢，林叔叔，您压什么？出多少？”
听到这儿，林作开始揉太阳穴，看起来相当头疼。
“完了完了完了，我女儿遇到疯子了。我就说嘛，写网文死路一条。小王你看，他都疯成什么样子了，这样的人，绝不可能出人头地。”
“年轻人嘛，轻狂无罪，输了也不可惜。”王莎莎想了想，道：“我也压赢吧。我大方，赌三毛加人品，嘿嘿。”
林作拍案而起：“我压输，赌上我的全财产！”
他说罢，愤恨地冲画面中的周凯吼：“死咸鱼，不撞南墙不回头！要是以后敢对小倩不好，我做鬼都不放过你，天天给你托噩梦！你不要以为，我死了就不能保护女儿了！”
恰好此时，直播结束。林作迅速转身，负手，气哼哼地往外走。
王莎莎偷笑，送他：“我怎么感觉你有点儿爱之深责之切的意思呢？莫非你其实觉得周凯还行？”
林作故意板起脸：“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认同了？我都担心死了！可又有什么办法，女儿眼光低，跟她妈妈一样，喜欢穷小子。家族遗传，作孽啊！”
王莎莎没忍住，噗呲笑出了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