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中午，刘春就这样看着自己的妻子头也不回地走了。这时刘春突然想起了当年的一件事。那还是他在斯普瑞奇企业工作的时候，他的妻子刚刚被分来他的手下当徒弟。当时别的同事都很羡慕他，说他得了这样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徒弟真是造化。但他当时却一点都没有高兴。因为他知道，她只是他的徒弟而已，除此之外不可能再是别的。他不相信她会对自己有什么别的想法，他也不敢对她有任何想法。他当时就有一种感觉，似乎他们两人之间不会有什么别的缘分。后来，她在决定嫁给他之后，曾经问过他。她说，知道我为什么要嫁给你吗？刘春说不知道。他觉得自己就像在做梦。
她说，这个原因你是不会想到的。
刘春听了问她，究竟是什么原因。
她说其实很简单，别人都在想方设法地追我，只有你，从来不这样做。
她接着又问刘春，你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刘春告诉她，因为他觉得，他们两人好像没有这样深的缘分。
这时刘春想，看来自己那时的感觉真的没有错。他和妻子确实没有这样深的缘分。他跟她结婚，其实只是一个误会，不过这误会似乎大了一些，一下就误会出十年，而且还误会出了一个儿子。接着，刘春就恍然明白了一件事情，也许正因为是误会，儿子才死了，因为儿子本来就不应该出生。刘春又想起了那个周明主任，他当初干嘛去干那种蠢事呢？他差一点就连自己的性命也给搭上了，现在想一想，不仅不值得，而且也太没这个必要了。就算那个周明主任当时是骗他妻子的，那又怎么样呢？他妻子也是一个独立的人，她也有选择被骗的权力，他们两人一个愿意欺骗，另一个愿意被骗，自己又何苦去干涉呢？况且，如果那个周明主任并不是骗自己的妻子，而是真的对她好呢？自己岂不是耽误了妻子的一段美好姻缘？尽管这种可能并不大，但也不是一点都没有，自己又何必去多此一举呢？
刘春想到这里便越发觉得，看来自己这一次真的是做对了。
刘春觉得自己活到现在，好像才刚刚活明白了一点。
第六十八掌
刘春决定答应骆红，去卡萨布兰卡夜总会守夜。
刘春想，自己做出这样的决定应该与妻子的离去不无关系。
在此之前，刘春考虑到自己的妻子的确有些犹豫不决。因为他还不知道，他跟妻子的关系将会走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他不想让他们的关系再雪上加霜。刘春很清楚，如果他的妻子知道了他竟然跑去夜总会那种地方给人家守夜是一定不会答应的。他妻子是一个很复杂的矛盾体。在她的身上，有着极为冲突的两种道德观。尽管她在外面是一个很招男人喜欢的女人，而且频频有红杏出墙之嫌，却又最不能容忍那种夜总会里的女孩。曾经有一次，刘春和妻子一起出去买东西，在一个公共汽车站和两个花枝招展的女孩一起上了一辆公交车。这两个女孩满脸浓妆艳抹，浑身香气四溢，一看就知道是从事那种可疑职业的女孩，而且说话肆无忌惮，笑起来也旁若无人，彼此还不时地开着一些很下流的玩笑。当时车上的其他乘客都没表示出什么，惟独刘春的妻子却立刻躲到一边，鼻孔里还鄙夷地哼出一声，似乎是见到了什么肮脏不堪的东西，搞得那两个女孩立刻跟她争吵起来，最后还险些大打出手。到后来刘春和妻子下了车，妻子仍然余怒未消地对他说，你现在是没有钱，将来哪一天有了钱，如果敢跑到夜总会去找这种女人，我决不会轻饶你！刘春的妻子坚定地认为，一个女人如果为了钱就去做那种职业，甚至是用自己身上的一些部位去换钱，那是极其下流无耻的，也是绝不可饶恕的。所以，刘春很清楚，他的妻子不可能允许他到卡萨布兰卡夜总会那种地方去守夜，她甚至会认为，这比他在云河医院的太平间里看守尸体更令人无法容忍。不过现在好了，妻子终于管不到他了，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了。
刘春想，其实仔细想一想，尽管妻子离开自己是去光明正大地嫁给那个方桐，尽管她这样做是为了给她的父亲治病，但问题的实质又是什么，还不是也在用自己的身体去换钱？她以这样的方式嫁给那个方桐来换取三十万元，跟卡萨布兰卡夜总会里的那些坐台小姐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呢？刘春不知道，他的妻子是否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但是，当刘春把这些想法告诉给了骆红时，立刻就后悔了。
刘春对骆红说出这些事，不过是想发泄一下自己心中的苦闷。但他马上意识到，他这样说是很伤骆红的。骆红做的也是这一行，她每晚去卡萨布兰卡夜总会，也是在用自己身体上的某些部位去向男人换钱，否则她又怎么会有能力将她死去的父亲发送得那样体面呢？但让刘春没有想到的是，骆红听了他的这些话却似乎并不生气。
这是在一天晚上，骆红去卡萨布兰卡夜总会上班，大概出来得早了一点，就先到刘春这里来看一看。当时刘春刚刚为一具前面送来的尸体登过记，又在太平间里安置好，一出来就看到了骆红。骆红说没什么事，只是过来看一看他。骆红在刘春面前对自己的职业并不隐讳。她告诉刘春，其实坐台小姐也是有区别的，有的小姐坐台也出台，也就是说，除去陪客人喝酒调笑，也跟着出去干更深一层的事情。也有的小姐虽然不出台，但也干别的，夜总会里可以提供这种地方。还有的小姐则只是坐台，最多让客人抱一抱亲一亲，或摸一下，不过这种小姐一般是不会挣到太多钱的，而且她们大都是在前半夜做，只有前两种小姐，才会在夜里10点钟以后去上班。所以客人从小姐上班的时间就可以估计出她所做的是哪一种营生骆红听了刘春妻子的事，只是淡然一笑。
刘春立刻问她，你笑什么？
骆红摇摇头，说没笑什么。
骆红似乎对刘春说的事并不在意。
她说，这种事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刘春看看她，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骆红点燃一支烟说，这种事她见多了。然后从鼻孔里喷出两股烟雾，说女人么，就是这样，说话能说最好听的，做事也能做最难看的，在这个世界上，最不能相信的就是女人。
刘春一听也笑了，说听你这样说，就像你自己不是女人似的。
骆红点点头说，就因为自己是女人，所以才更了解女人。
刘春想对她说，其实他的妻子过去也并不是这样。
但骆红似乎看出他要说什么，却立刻冲他摇摇头。
骆红说，你想的不对。
刘春问，为什么？
骆红轻轻叹息一声说，像你妻子这种女人，也是一种天性，比如说我，我宁愿去夜总会里做小姐，也不愿做这种下流的事情，这是为什么，就因为我身上没有这种天性。
刘春感到很意外，立刻盯住骆红问，你认为……她这样做更下流吗？
骆红也盯住刘春，然后很认真地问，怎么，难道你不觉得是这样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