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念在房中抚慰静缘,超凡的耳力早已听清门外动静,知道已有人去禀报方丈。
见静缘的情绪渐渐平复,无念替他拭干泪痕问道:“你为何如此惊惧,快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静缘带着啜泣将自己去后院找朗秋,在后山门外被张樵儿追杀,张樵儿所述往事和他意外身亡的事对无念讲了一遍,无念听后沉吟片刻道:“等会儿方丈面前你不要开口,听我回禀方丈。知道了吗?”
静缘点头。
“切记!”无念又紧紧叮咛一句,方将静缘扶到凳子上,自己理了理僧衣,走去将房门打开。
门外众僧见无念出来,均不约而同收了声,向无念稽首施礼。
无念环视了一眼众人道:“罪过罪过,因我阁内琐事搅扰诸位清修。如今已云开雾散,多谢诸位关心,诸位请回吧。”
见无念下了逐客令,大家也不便再聚集逗留,正待要散去。当此时,只听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一名僧人快步登临三楼,大家循声望去,乃是衣钵寮近侍僧传印。
传印快步来到无念面前,施礼毕道:“方丈请阁主带静缘至方丈喝茶。”
众僧见如此,便都散开一条路,目送无念、静缘随传印往方丈行去。
二人来至方丈之内拜见定慧长老,定慧道:“无念,听说适才静缘在你房中大放悲声,是何原因?”
未及无念开口,忽闻门外一个声音惊呼而来:“长老!大事不好!出人命了!”
那声音来得甚急,扑的一下推开门,直奔入方丈中向定慧禀报:“长老,有人在后山门外发现张樵儿尸首!其死状诡异,且在尸身边发现了这样东西。”那人边说边双手托起一物,三人定睛一看,竟是藏经阁文书僧专用的腰牌。
静缘见之慌忙伸手向自己腰间一摸,才发现自己的腰牌早已不知所踪,想来应该是在逃命时遗落后山门,和张樵儿尸首一同被人发现。
定慧见了双眉微琐,道:“知道了,你先去吧。”
那人领命出去,定慧半晌未语,闭目禅定了十几息,方叹了一口气道:“善哉!杀生乃四驱摈戒之首,无念,你看此事该当如何?”
无念心下明了,眼前种种已使张樵儿之死与藏经阁难脱关碍,无论孰是孰非,再分辨亦无挽回之地。事已至此,寺里必须对此有个合理的交代,定慧虽然猜得出张樵儿并非被他二人所害,但也爱莫能助,唯一能做的唯有将机动权交给无念,让无念决定如何处理此事。
无念自入云顶寺以来,深受定慧关心照拂,此情此景,更加感念定慧的恩情,大恩不言谢,无念只得向定慧深施一礼道:“多谢长老成全。弟子不肖,失手打死张樵儿,罪孽深重,愿听凭寺中如何发落,弟子无怨无悔。”
静缘在旁已是目瞪口呆,刚叫出一个“师”字,便被无念用指点了一下,顿觉身子麻了一般,咽喉发紧,再也出声不得。
翌日,无念因破杀生大戒被逐出云顶寺的消息便传遍全寺上下,寺中议论纷纷,有人不可思议,有人扼腕叹息,唯有静缘独坐房中默默垂泪。
无念正在打点行李,静缘几次去求他带自己走都被拒绝。此时他泪眼朦胧望着窗外,那株无忧树早已落尽黄叶,唯有磷磷巨爪指向空中,显得格外苍茫。
静缘想道:我与这棵树何其相似!都是从天外落到这寺中生根,然而这棵树的根在它的脚下,我的根却是无念,如今无念要离开这里,我是绝会留下的!他不同意带我走,我便不惜赌上这条性命!
想到这里,静缘霍地站起,从抽屉里翻出平日用的剪刀握在手中,带着一身决绝复又来至无念房中。只见无念已将行装打点停当,虽然他房中之物件件价值连城,然而也只是打了一只不大的包袱背在身上。
静缘进的门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向无念道:“师父,您真的不肯带我走吗?”
无念知他为此悲痛异常,然而自己是被驱逐出去的,这也意味着再无任何寺庙可以容身,甚至连挂单都不被允许。此番出去要面对的就是一场未知的流浪,前途未卜,他如何能带静缘?
无念叹道:“并非我不愿带你,只是如今已经入冬,如果你我流落在外饥寒交迫,只怕连你性命都难以保全……”
“我不怕!无论饥寒交迫,我只要追随师父!”
“哎……如果你实在要离开这里,那就等过了冬天,明年我来接你。”
“我不要!师父,静缘在这个世上,活一天就要活在您的身边,如果不能,那我宁愿以死相谢!”说罢从袖中抽出剪刀抵在自己胸口道:“师父,静缘只有如此了!”说罢举手便刺。
无念见他如此,早已飞身至前将剪刀夺下,斥道:“静缘,你这是干什么!”
静缘流泪道:“师父不带我走,我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您今天拦得住我,明天后天也拦不住!”
“哎!”无念无奈地长叹了一声:“既然如此,那你就跟我走吧。”
“谢师父!”静缘这才破涕为笑。无念见他梨花带雨,和泪而笑的模样,心中不禁涌过一股热流,连他自己也分不清那是什么,但他清楚地感觉到,答应带上静缘以后,自己的心中竟然也多了些快慰。
天气已经很冷,灰白的天空中看不见太阳,也没有一丝云,只有稀疏的雪片翻飞下落。
云顶寺山门前,定慧领着一众僧人站在石阶上,目送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渐渐消失在下山的石径上。
“长老,天气寒冷,还是请先回去吧。”站在定慧身旁的传印轻声道。
定慧望着已经空荡荡的山路,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心中暗道: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注定之事终究还是改变不了的。
山路上,无念和静缘各自背着一只包袱,一前一后拾级而下。虽然身披朔风寒雪,静缘却丝毫不觉得冷,反而是满脸的兴奋和欢愉,不时地咧嘴对无念嘻嘻而笑。无念见了他这副心大的模样既有几分无奈,又不觉受到他的感染,竟也莫名其妙地高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