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菲菲还是从清晖口中知道自己现今的大名叫周子玉,原来清晖已经在这酒肆里等他两天了,现在子玉已到,清晖便不再逗留,赶紧向许老伯辞行,带着子玉踏上了碧霭沉沉的山路。
叠翠山的绿荫实在是太浓了,饶是正午当阳,开山辟径的石级上依旧凝结着浓重的露水,再加上斑斑墨绿色的苔藓,上山的路途说不尽的辛苦。
周子玉这副十一二岁的小身板本就瘦弱,再加上受伤后一连两天水米未进,爬起山来简直堪比登天。
二人在山径上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周子玉就几乎是手脚并用都无法再往前挪动一步了。清晖走在前面,不得不返回来查看他的情况。
浓荫遮蔽之下,山径上没有一丝暑气,反倒是渐渐被露水打湿的衣服贴在身上生出几许凉意来。周子玉几乎是趴在山径上了,清晖将他扶起,只见他身上崭新的衲衣几近湿透,肩上是露水打湿的,衣领和前胸后背却全是汗水浸透了,人因为虚弱和山上寒气的逼迫有些微微发抖。
清晖抬头看看浓荫之上漏下的点点阳光,自忖照这个情况恐怕是天黑也到不了云顶寺了。可是通往云顶寺的路只有这一条,不要说车马,连担架都抬不上去,如果天黑之前上不了山,夜晚逗留在这山路上可是十分危险的。
清晖想了想,只好折了几根野藤编做一个简易的背带,将周子玉捆在背上,念了一声佛祖保佑,咬牙拾级而上。
叠翠山高耸入云,云顶寺就在那云雾之间,清晖一路背着周子玉,虽然辛苦,却也不见十分狼狈。因为要赶在日落之前回到寺里,这一路清晖几乎是一鼓作气,只在半山腰的一眼小山泉处稍事休息,跟周子玉一起喝了些泉水便又上路了。
山路虽然湿冷,但清晖背上源源不断散发出来的热气却让周子玉感觉暖和了许多。红日西斜的时候,子玉听见从头顶的某个地方遥遥传来暮鼓的声音,那声音沉厚悠远,伴随着群鸟归林的吵闹,让他心中那个少女蓦然生出恍如隔世的感觉。
清晖似是从暮鼓声中汲取了一股力量,原本沉重的脚下竟重新快起来,转过几处山弯,终于在暮色四合之前于一处宏伟的院落前站定脚步。周子玉从他背上抬起头,借着余晖最后一缕光线看到山门高悬的大匾写着三个极其飘逸的字:云顶寺。
清晖疲劳已极,将周子玉交给寺僧之后便休息去了。周子玉初来乍到,正赶上晚斋时间,知客僧暂且将他安置在云水堂的一间小房里,见他身体虚弱,便从斋堂给他打了清粥小菜来,此外还有一碗芝麻糊,说是方丈让给他补身体的。
寺院的夜晚格外清静,尤其这云顶寺所处简直是接天之地,漫天的繁星亮得如同挂在黑幕上的小灯泡,清楚的好像伸手就能捞到,又似乎随时要掉下来。周子玉从窗口望出去,惊叹于眼前无比绚烂的夜空,此刻他才真正理解了什么叫星罗棋布,什么叫斗转星移。原来那满天璀璨的星图真的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移动的,这迷人又神奇的景象深深震撼了他,让他对这个叫做云顶寺的地方生凭空出了几分好感。
夜,已经很深了,微风吹来寂寥的虫鸣,如同摇篮曲一样唱合了周子玉的睡眼。
也许是身体急需恢复的原因,周子玉这一夜睡的格外沉,日上三竿的时候他才在前殿传来的唱经声中醒来。他伸了伸懒腰,感觉整个人好了许多,便从床上下来。看见桌子上摆着一只带盖的竹笼,掀开来竟是依然温热的早餐,原来笼底有一层可以装热水的隔层,僧人提前在笼底装好热水,这样才保得早餐到现在还没凉。
悠扬温和的唱经声依然不断地传来,院子里看不见一个走动的身影,周子玉也不敢独自到处活动,一是怕迷路,二者自己初来乍到擅自行动也不好,索性就先坐下把早餐吃了。寺庙里的饭食都是素的,自然不会有鸡蛋羹,但依旧有一碗芝麻糊,香浓柔滑。周子玉心中暗想,虽然还没见过方丈,但是可以看得出他对自己是十分照顾的,因此对这云顶寺又多了两分好感。
正要吃完时,门口的窗格上突然多了一个黑影,周子玉抬头去看,却被下了一大跳:只见一个奇丑无比的脑袋正贴着窗格向屋内望,那颗头又黄又黑,如同一颗硕大的土豆,上面还杂杂拉拉长着几根毛发。而且眉毛也患了斑秃,眉头上还坐着一颗又黑又亮的肉痣;眉毛下面是两只不对称的眼睛,那双眼睛弯弯的似是在笑,但传递出来的却是一种不怀好意的感觉,而且眼角开的格外大,露出里面赤红色的肉,配上那泛着黄绿色浑浊不堪的眼白,让人不禁联想到流脓的伤口。
那张脸的中间部分被一颗烂蒜一般的鼻子占据着,之所以像烂蒜,是因为那鼻头格外大,鼻翼也鲜有的肥厚,仿佛两个要脱离整体的蒜瓣,两个洞开的鼻孔里横七竖八地伸出些乌黑虬曲的鼻毛,就仿佛发了霉一般。而跟如此硕大的鼻头形成强烈反差的却是一个几乎等于没有的鼻梁,这个缺失使得两边脸颊几乎连成一块平板,显得空旷而诡异。
在那烂蒜鼻子下面,是一张破布一样咧着的臭嘴,歪斜的黄牙像横亘洞口的怪石,却挡不住潮湿的黑洞里喷出一阵阵腥臭的热气。
周子玉惊吓之余差点没把刚吃下的早饭呕了出来,不自觉地按照女孩儿的习性尖声大叫起来。那丑鬼大概是怕有人来,赶紧转身逃走了。
周子玉惊魂甫定,早有僧人闻声赶来,见他惊恐万状的样子便问出了什么事,周子玉结结巴巴道:“有……有鬼!”
和尚听了合掌道:“阿弥陀佛,佛门净土哪里有鬼魅藏身的地方,大概是我庙上那个干粗活的火工道人吓到了你。别怕别怕,他只是长得丑而已,你平常见了他也不用理,躲他远些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