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末,鬼蛊娘看望过武凝回房,将烛台点上。安魂香虽已烧完,但张之安还未醒来。
鬼蛊娘笑笑。看来张之安对于这安魂香是没有丝毫抵抗力。不过这也睡了十几个时辰了,她也该醒了。
“张姑娘。”鬼蛊娘轻轻叫道。
现在张之安睡得很轻,鬼蛊娘一声便将她叫醒。“啊......是你啊......”对于“鬼蛊娘”三字,张之安还是叫不下去,睡了这么长时间头脑也稍有些迟钝,看了看鬼蛊娘,这才想起来之前发生的事,“啊对了,长孙渊怎么样?”
“已经给他下过蛊了,现在正在休息。”鬼蛊娘笑笑。
“哦......那我就不打扰了。”张之安稍有些尴尬道。现在长孙渊的房间不能进,自己的房间里住着重伤患者,自己刚刚醒来,这一夜怕是又睡不着了,无处可归,只能在鬼蛊娘的房间里待过这一晚,“不过我现在......貌似那里也去不了了......”
“没事,你就在这里,我与你说说话,顺便将药方子给写了,有助于孙愿恢复身体。”鬼蛊娘拉来一把椅子,将瓷瓶摆在面前,取来纸笔,一边写一边道,“话说呢,我刚开始是想与迟大人一屋的,不过后来经下人提醒,也就新搬来这个房间住了。”
“同住着一些虫子,怕也是睡不安稳。”张之安打趣道。
“迟大人是江湖人,区区蛊虫,她怎会因此睡不安稳。”鬼蛊娘侧头,问道。
微弱恍惚的烛光下,张之安笑笑:“迟大人到底还是个姑娘,胆子大,是在江湖里练出来的。只是这江湖,光有胆大还不够,这心思啊,还要缜密些才能谋生。”
鬼蛊娘倒是对张之安这番话颇感兴趣:“张姑娘何出此言?”
张之安闻言却是沉默了片刻。她并未与迟韶有过多交集,迟韶给人的第一感觉确实是一介江湖粗人,眉眼粗狂,一柄短刀斜挎在身旁,说一不二。
鬼蛊娘看了看张之安,笑笑,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将话题一转,谈得还是迟韶:“今天下午,迟大人在房内歇息,我走进屋去,还是靠着一柄安魂香,这才能进屋。”
“那你进去干什么了?”张之安起了兴趣。之前长孙渊为自己包扎的时候曾说过两句,若要进迟大人的房间,必须光明正大的,先叩门,告诉门内的人自己是谁,这才能进去,若是如偷鸡摸狗一般进屋,定是一脚一进屋,短刀刀刃便抵在自己脖子上了。
“倒也没干什么。只是迟大人和孙愿去湘西找我的时候——那也是我们第一次相遇,我便觉得迟大人的面相与其他女子的面相颇为不同,觉得此人定会是将来的风云人物,所以这才进屋查看。”鬼蛊娘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两品药物的名字。
“那,你看出什么了吗?”张之安道。虽说张之安相信这世上会有许多奇人异士,不过面前这人若是光靠面相便能判定其未来吉凶,那她定是有非凡本领的。
“的确看出来了,啊不,准确来说,是探出来了什么。”鬼蛊娘将写有药方的纸折好,放在桌上,用砚台压着,沉声道,“说来,你不要不信。”
鬼蛊娘的语气逐渐严肃,倒也让张之安不禁担心起来。看着鬼蛊娘将东西摆好,背对着她,缓缓道:“她不能生育。”
这话宛如霹雳一般将二人震醒,张之安难以接受:“这......这怎么会呢,迟大人她......”
“江湖传言,迟大人不过十四岁便短刀在手,靠着一身功夫混迹江湖。若是迟大人不可生育,被赶出家门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了。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病症,千万之中大概也不会有一人,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迟大人会患上那种奇怪的病。”鬼蛊娘道,“迟大人现在大概不知情,你说,要是迟大人知道了,会如何呢。”
“她不会在乎的。”张之安波澜不惊,眼神复杂,根本看不出来其中流露了什么,“江湖人,一开口就是生死,一拔剑就是存亡。生育,呵,在生死面前不足挂齿。”
“这倒也是。”鬼蛊娘叹了口气。
“我就在想,若是迟大人真的当了皇帝,一国之君,会不会......受人非议......”张之安眉头一凝。
暗淡的烛光只映照出鬼蛊娘的半面脸:“现在的世道,虽说确有忠臣扶助,但世道毕竟乱了,一切都不能按照常例说。”
空气霎然间沉默,蜡烛燃烧的声音反倒是明显许些。鬼蛊娘看看张之安:“丞相府,你还打算回去吗。”
张之安闻言也是一愣,顿时有些迟疑。丞相府固然是好,只是她来康宁郡府的那天,就已经做好了不再回头的准备,长发一削,她便不再是丞相府三小姐了。
“现在,我还有回头路么。”张之安苦笑。迟韶并非心思冷血之人,不过一视同仁,她并不会因为张之安是女子便对她放松警惕——毕竟女子的心路,还是女子最清楚。在江湖人手中,她就算是丞相府三小姐,也不比常人,割发虽为不孝,但前事了去,倒也有些忠诚的意味。她想过,逃回丞相府,只要谎称是迟韶将自己折磨成这样,父亲一定会信她。那张氏上下呢。二人相见并没有多久,几日之交,若是这一举动打乱了迟韶的计划惹怒了她,张氏上下能否保一条命,这就又不是她说的算了。
“没什么可惜的,康宁郡府也很好,战场也很好,只要选择权在自己手里,其他的都好说。”张之安眼眉低垂。她也想向父亲张梧乃至整个丞相张府正眼看她,让他们知道,一介女子,也可以撑起张家的未来。
次日清晨,迟韶从房屋中走出,衣装整洁,倒是比寻常衣装更显得威严。府兵每日都会晨练,秩序井然,剑剑有力。
迟韶决定了,按照五日前张之安提出的方法,分三路军队,先攻占边防,在烨炎城外有反叛军的部署,以助三队攻城。其中,从东南方攻破的一路军队由徐文率领,西南方的军队由武凝率领,从正南方攻破的军队则由迟韶带领精兵部队,一次性击溃城内所有防线。张之安留在府内,也好有个照应。
现在要做的,则是从府兵中取五十人到烨炎城南门外驻扎,在剩下的一周时间内,控制可能控制的经济物流,如有军事方面的消息,则及时向康宁城汇报。
一周前与迟韶冲进康宁城的前锋部队中,迟韶选了五十人,将他们聚集在自己房内,详细交代道:“城门口有一家客栈,名叫‘五香客栈’,店内每天出入的人很多,各级官员也都时不时有过出入,一日之内必定会了解到许多消息。你们派人在那里当个伙计,或是用钱财贿赂,每天将他新了解的东西口述告诉你们,或者是写下来给你们,汇报呢,捡重点告诉我。”随后看了看面前每一个人,直到那五十个人都点了头,这才接着道。
“除了每日打探消息之外,还要盯着南城门有无重点车辆出入,若是有什么官老爷的车子进出,而且行踪比较诡异的话,不必向我汇报,派人紧跟着,看看那些人要干什么。”迟韶一字一句清晰道,“你们尽量和看管城门的人打好关系,不必太熟或者是可以去交往,只要他们认识你就好,切记不要让他们看出破绽来。”
迟韶交代完,又想了想。精兵部队跟着自己攻破康宁城时,个个斗志昂扬,也都发过誓言,忠心耿耿,生死相随,定然是不会在这一方面出什么岔子。
“迟大人,若是没有什么别的,我们便去准备了,也正好商量一下应急对策,明日便出发。”其中一人道。
“不,”经那人这么一说,迟韶倒是想起来了什么,“记住,你们这次只是去打探消息,不能伤人,更不能杀人。孩子也不可以。适当防卫可以,但千万不要动真格,论武功论架势,没人比得了你们。总之呢,打草惊蛇的事,千万不要做。”言罢,目光在所有人的脸上都扫了一遍,尽管别人根本意识不到她在看他。
“明白了,我们这就去准备。”队伍中的领头人道,随后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带着所有人退出迟韶房间。
所有人都退离后,迟韶一手撑着头,不住叹了口气。这第一步总算是迈出去了,但是这后面的事情,可就都不好办了。蓝霆心思缜密,兵法精湛,对于迟韶发出的兵定然是会出万千应对之策,若是没有长孙渊在一旁策划,防不胜防,一不小心便会落入对方陷阱。攻城三路军队,其中一队还需由武凝带领,不过若是这小子执意不愿,那她也没辙,仗就只能将就着打。
话说鬼蛊娘,手下至少也有数以百计的蛊虫听她调令,确实是一步狠棋,但狠断然也有狠的缺点,那就是太险。会不会造成恐慌,这是她首要考虑的问题。所以说,若是要下这步险棋,至少要等到攻褚阳城之时再用了。
“迟大人,您在吗?”鬼蛊娘的声音从门后传来。话说这倒是赶得巧,她过来,正好问问长孙渊的事,还有她愿不愿意将湘西巫蛊之术暴露给世人。
“进来。”迟韶调整了态度,叫鬼蛊娘进屋,方落座,便开门见山道,“我便也不与你绕弯子了,长孙渊现在如何了,麻烦如实相告。”
鬼蛊娘闻言笑笑:“迟大人问的真是时候。我来找您,正是要告诉您,孙愿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