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心一见
温言卿的目光穿过温宛的肩,在冷清的,带着湿气的教室里看了一遍,薄薄的雾气氤氲,看的人有些不真切,窗是朦胧的,黑板上的字迹是不清晰的,时间也是静止的。那一个小小的姑娘静默地坐在角落里,几近透明的皮肤,莹白如玉,瞳孔直直地盯着窗子外面,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什么都是模糊的,模糊的树,模糊的人影,模糊的各色的伞,回头还有模糊的她。风肆意地从细缝里钻进来,吹起她的发,她依然痴痴的样子一动不动,朱唇上扬,似笑非笑,转念又好像痴的是他。再一看,她似乎穿了一件……青色的道袍,一直垂到脚跟前。他记得莲花庵里的无心住持,好像穿的也是这样的衣服,只不过是深黄色的,也是这样的圆领方襟,这样宽大的袖笼。她难道也是尼姑吗?
温宛看着温言卿脸上的变化,知晓了般缓缓地解释道:“心莲是个尼姑。”
“果然。”温言卿不知为何心里有点失望,疑问得到了证实,他却不高兴起来。似乎在可惜这样一个小小的姑娘为何会去当一个尼姑?好像世人总有些心里的界限,觉得僧人道士是与常人不同的,他们似乎就应该清心寡欲,素食素心。更重要的是,他们该是有修为的,有慧心的,为信徒排忧解难是他们应该做的,他们似乎不需要朋友亲人。温言卿看姑娘瘦弱的模样更加模糊了,耳边只有滴答滴答的声响,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更加清脆,接着又是一声厚重。
“哥,你帮我先送她回莲花庵吧,莲花庵你总不会不认得吧?”温宛不懂得哥哥内心的失落,她只是这样自顾自地说道。
“我知道莲花庵,我还去过几次怎会不认得呢,只是我却没见过她。”温言卿缓过神来,故作镇定地说。
“那就好,哥,你们快走吧,我先在教室里写会儿作业,记得快去快回哟。”温宛勾了勾温言卿微凉的指尖,眼波流转不忘调笑他一番,随即就故意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坐定,装模作样地拿出了作业本,余光偷偷望着哥哥,看哥哥终于向心莲走去,她捂脸轻笑,摇了摇头。
温言卿的步子放的很慢,一边走一边想着怎么开口,竟有些局促起来,手心不知是妹妹抓的余温还是紧张地有些发热,这个年纪的男女生大抵都是有些羞涩的。他知道心莲一定听见了他和妹妹的对话,是出于女孩子家的矜持,故作没听见的样子,甚至也没往他们的方向瞧一眼。
“姑娘,你好,我是温宛的哥哥温言卿,我妹妹托我先送你回去。”温言卿一字一句,很认真的语气。怕她拒绝似的,忙又说:“天阴的厉害,晚上还有一场大雨要下的,趁着现在雨小了一阵,快回去吧。”
“好。”心莲这时候才抬起头来,屋外的大雨让她不能拒绝少年的好意。温言卿看清了姑娘的面庞,弯弯的两道月牙眉,那黛色似远山,任巧匠也难抹其丹青一笔。如水翦瞳,恰到好处地生在那两弯眉下,如果说温宛的眼神是带着七分的天真,三分的狡黠,那她便是十分的天真,像小鹿一般的清澈。朱唇不染而红,他只想到了一句诗可以来形容她的美,那便是“丹唇翳皓齿,秀色若珪璋。”
心莲见少年一直盯着自己,忙把头重又低下去,咬了咬舌头,掩饰自己的害羞。她的害羞一半因着少年灼灼的目光,一半则源于少年俊秀的外表。他果真如名字一般儒雅,修长的身段,黑色的对襟布纽衣衫整齐地夹在腰带里,外面套了一件灰色的立领褂子,敞在那里,干净利落。面庞她未好意思细看,只觉得他眉清目秀。
“那我们……走吧。”温言卿不动声色地拿过她手中的书包,试探地问。
“好。”依旧是轻轻的一个字。待她反应过来,书包已落到了温言卿的肩头。
“谢谢。”心莲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红晕。
“没事儿。”温言卿笑道,立马捕捉到了心莲的神色。
心莲和少年一前一后走出了教室,彼此都刻意保持着距离。待到门口时,心莲回头向温宛挥了挥手,冲她道了声再见,目光里满是感激。
这时候,温言卿撑开伞,心莲走到他的身边,一起向雨里走去。刚才在教室里还有些闷热,室外则是一阵一阵的风呼呼刮着,心莲一次又一次地拢头发,但一次又一次地又被吹乱了,本就是卷卷的头发,风一吹真有些凌乱起来。温言卿看见她的小动作,心里更顿生出些怜惜意,把伞又往她的方向移了移。伞本就不大,温言卿的左肩早已湿透,雨水顺着脖子流下去,但他却恍然未觉。已近黄昏,路上的行人渐渐稀少,又因这么冷的天,出来也不惬意,所以人比往日更少,心莲和温言卿的步子一个重一个轻,一来一去,都好像有了韵律一般。本就初见腼腆没什么可说的,心莲温言卿两人都听着彼此的步子,这步子的声音好似也有了灵魂一般,相互应答,无声地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两人后知后觉地发现雨不知何时已停了。
心莲心里满是感激,这好意仿若也成了罪过一般,像一块石头一样压在她心上。“温宛一个人在教室里,会不会害怕呢?”她心里思虑着,未注意脚下,踩到了半块砖,溅起了一大片的泥浆,不仅弄脏了自己的衫子,还弄脏了温言卿的裤子,那一块斑驳在月光的反射下更加阴沉。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心莲连连道歉,急得眼里都好像要落下泪来了,她双眼就盯着温言卿裤子上的一块污泥,恨不能被弄脏的全是自己。
“不碍事的,你别这样,我反倒过意不去了。”温言卿忙说,一边从口袋中拿出帕子来,递给心莲,“你快擦擦,可别等会儿被你师父骂了。”
“真的对不起,麻烦你送我,现在还把你裤子弄脏了。”心莲彷佛没听见一样,沉浸在深深的自责当中,也没接过那干净的帕子,温言卿的手就那样一直悬在半空中,片刻他只好怏怏地收回。
“要不,我帮你洗干净吧?”心莲突然想到了弥补办法,脱口而出,想减轻一些内心的愧疚不安。
“你确定?”温言卿深邃的目光里有了一丝戏谑,他本就没当回事,心莲这样一说反倒让他不好意思起来。
心莲脸一红,红晕浮在双颊上,像两朵云彩,温言卿一提醒,她才想起来师夫说过,女子持重应只能给最亲近的人洗衣服,更何况是这样的贴身衣物,她怎会忘了呢?一阵懊恼又接着涌上心头,搓着手,缄默了。
小巷子里的灯光昏黄,斜斜地照在两人身上,那影子被拉得很长,好像两人走的很近很近。心莲低着头,睫毛影影绰绰,在灯下显得格外长,格外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