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在他面前的便是曹颖。
但是这里不是演天碑中吗?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心中刚来得及浮现出这个念头,便见曹颖疾步朝自己冲了过来,他的身体中唯有眼睛跟上了她的动作。
握剑,拔剑,挑斩,一气呵成。
阮小二做不出任何反应,只能愣愣的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胸前,一道巨大的伤口从左小腹延至右肩,殷红的鲜血涔涔地流出。
阮小二瞳孔收缩,嘴唇翕动,但最终是发不出任何声音,不过数息,他的身躯便轰然倒地,鲜红的血液飞溅扩散,点缀在这洁白无瑕的地面上,如盛季郊外最绚烂的鲜花一般灿烂。
但是,眼中早已失去生机的他早已看不见这种景象,最后意识模糊之际,他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提着长剑的身影向他缓步走来,修长锋锐的剑身上还残有些许血迹。
然后,那道身影缓缓抬起了手,然后,长剑随着手一起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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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阮小二怪叫一声,突然惊起,低下头,手下意识向胸前摸去,却发现自己身上完好无损,自己连一丝一毫的伤势也没有出现。
眼中还残有着惊恐与茫然,环顾四周,演天碑依旧远远伫立在远处,散发着一种温和而庄严的气势,这种厚实稳重的气势令他不自觉安心了下来。
他扭头看向了身旁,不远处,高徎正闭目修炼,全神贯注,但从他额上不时渗出的汗珠来看,他在演天碑中的遭遇显然也并不轻松。
不过自己与他之间似乎隔了一层淡淡的光幕,不,应该是说有一层光幕将自己的座位包裹了起来。
阮小二这才发现,以座位为中心,厚实的地板上雕刻着各式的花纹,最终组成了一个个阵法,将每一个座位都圈入其中。
这阵法阮小二有些眼熟,他们清风客栈三楼的客房上都绘有这个阵法,似乎是用于隔音的。
虽然细微处有些差异,但大体上还是一样的,想来这阵法总不会比他们客栈中的要差。
也是,这里如此之多的人,况且都是修炼之人,轻微的响动都能清晰的传入耳中,要是没有相应的阵法隔音,恐怕也难以安心静下来修炼。
其他人都在认真修炼,他反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刚才曹颖锋锐剑锋划开他身躯的冰冷触感至今犹在,如此逼真的死亡体验他完全不想感受第二次了。就算明知是假,但是想到之前胸前止不住的鲜血和曹颖挥剑时眼中的冷漠无情,他就忍不住胆寒。
“算了,阮小二,你只是个普通人,怎么能和这些大家族的各位少爷小姐相比呢?”
低下头,阮小二自言自语道。
“算了,就在这里待到结束吧,你不要再去送死了。平日里杀只鸡你都畏手畏脚,难道你以为你有胆子和别人厮杀?”
伸出衣袖使劲擦干眼睛里渗出来的泪水,他几乎是咬着牙根道:
“我就是个胆小鬼,有什么资格妄想去录天书院,我有什么资格,我,我”
刚来到沈家之时他还有些惶恐,但是周围人没有轻视他,高徎还主动上来与他说话,告诉他不少知识,他虽然嘴上没说,但心中还是隐隐的有些膨胀,甚至还暗中起了比较之心。
但随着演天碑中曹颖斩下的一剑,他心中的膨胀完全破碎了。
他害怕,他恐惧,他逃避。
就算高徎早与他说过了,直到身体被剑刃砍伤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这与他以前十余年的生活完全不一样。
他一直以为,身为修士,只要不停的修炼就行了,他也是这样做的。
他妄想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那些天象境的强者,腰上别剑,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但是,现在他才明白,修炼之途或许并不像他想象的一帆风顺,也会有厮杀,也有流血或死亡。他以前从来没有,不,或许他以前早就知道了,但就是不愿承认罢了。
看着自己的掌心,上面似乎还留有血迹,灼炽着他的手掌。
他承认,他只是个胆小鬼,明知道是假,但仅是被杀了一次,他便完全不敢再进去体验这种感觉了。
他宁愿以后只做个普通人,也绝对不想再死了。
两只手紧紧地抱住脑袋,他把脑袋紧紧地埋在双膝之间,看上去,孤独又无助。
“只有攀上最高峰,才能一览山下景色。”
“若仅仅只是停留山脚下,是无法欣赏山顶的绝美风光。”
这句话,突兀的出现在他脑海里。
阮小二抬起头,眼神空洞,怔怔的看着前方,拳头不自觉的握紧。
他想起曹春华长老对他说的这句话,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曹长老似乎有些青睐他,甚至还将他带到了沈家大宅。
清风镇虽然距沈家只有十余里路,但是沈家周围十里都是沈家的领地,清风镇的居民也从未敢擅入过,包括阮小二。
沈家很少理会外事,除了让族中那些天赋一般的族员逐渐接手外界沈家的业务外,几乎很少会干扰五洲上的局势。
五洲上,新兴与落幕的家族数不胜数,有些昙花一现,有些如煌煌大日般威震整个五洲,不可一世。
但是,五洲上延续的四大家族到现在为止还是只有四个,毫无变动。
就算是被誉为是第五圣地的童老所在的雀山,数十年下来,到如今为止,依旧只是被誉为而已。
能来到这里,来到自己以前只敢在梦中想想的地方,他对于曹春华,心中满是感激,他也不想辜负曹春华的信任。
可是,仅仅是回想到之前的死亡的情景,他身体每一处都在颤抖,从后脊至骨髓都觉得冰冷。
他怕死。
哪怕他知道不会真的死,他还是怕,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他幻想过自己驰骋五洲,行侠仗义、斩杀山寇,成为五洲上令人景仰的人,或许还能让不少人颂扬他的传说。
但他,从没想到,死亡是如此恐怖的东西。
如此冰冷,如此孤独。
是体验过一次便不想体验第二次的东西。
但是,高徎等人明显不是第一次来了,但他们的表现却没有自己这么不堪。
明显是早已习惯了。
死亡,是能被如此习以为常的东西吗?
或者,其他人的战斗都是能打的有来有回的,唯有自己,面对曹颖的剑,竟恐惧到生不出丝毫反抗的意识。
掌心捏的生疼,但他却不自觉,或者说,只有这种无法忽视的痛楚才能将他的意识从那冰冷的死亡中带回来。
他很弱,就算是高徎没有特意提起,他也知道,他很弱,跟他们比还是太弱了。
他曾经非常自豪的天赋,在曹颖十五岁的地元境面前却也什么都不是。
他家境也不好,他从小便是被阮叔收养,家中除了他只有阮叔的亲生儿子,他的大哥——阮大。
阮大很早便自知自己没有修炼天赋,便去到了樟祁郡加入了其中的一家商行,将赚来的钱全部用来供养修炼天赋远超过他的小弟。阮小二修炼至今,大半的资源都是由他这个大哥赚来的。
修炼最重要的三样东西,他全都比不上这里的其他人。除了高徎外,其他人并没有正眼看过他,眼中没有嘲讽和奚落,没有轻慢与敌意,只是单纯的没有把他放在眼中罢了。
是啊,就算是阮小二自己看自己,也只觉得自己是小人物罢了,只是一个好运受到曹家长老赏识而有机会来到沈家的一个好运的小子罢了。这些从录天书院远道而来,哪一个不是天才?又何必对一个只是好运的小子迎以小脸。
将心比心,换做自己是他们,他也不会对一个毫不认识的小二交谈甚欢,像是高徎这种会主动上来攀谈的反而是极少的。
但是,但是,就算是这样,就算是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渺小,他也还是想见识一下那——
最高的山顶之上的风景。
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但他还是决然的闭上了双眼。
他很怕,死的感觉很恐怖,黑暗、冰冷、可怖,用尽他所知的一切负面的词来形若或许都不为过。
但是,他更怕。
他怕他叔和大哥失望,他怕自己会对自己失望,他怕他会失去了这个能看到山上风景的机会。
所以,虽然他怕,但他,还是想要再试试。
哪怕再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