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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锦绣人皮

第一节 好汉不坐牢

唐肯躺着,一动也不动,趁着阳光还没有沉下去,他算到有二十九只苍蝇、三十只蚊子、还有四只蟑螂、一只蚱蜢,在这间牢房里出没。当然,在自己躺着的阴湿木板下面,想必还有一些蜈蚣、蝎子之类的毒虫,也趁着难得的阳光暖意,在龌龊的角落里磨着触须爪钳,只是自己未能看见而已。

阳光是动的,可以知道外面有风,以致阳光映在叶影也在微微颤动着,再投射出来。只要是好天气,每天午间送饭来的狱卒走后,阳光必然轻巧地从天窗那儿照进来一会儿,跟外面牢头沉重的步伐恰好形成对比。

阳光只照亮这么一会儿,马上就要沉下去,只有从较暖烘的墙壁上,才感受到阳光还在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仍是活的!

——只有自己是死的!

就连房里的虫豸,都可以自由自在的出入,而自己只要三天给牢头遗忘掉,就准像一团饭似的饿毙在这里。

阳光那么美、阳光那么好、阳光那么暖和,眼看又要沉下去了,不为渴望阳光的人耽待片刻——他真奇怪自己以前为何从没有花过时间去享受阳光。

他想到这里的时候,就听到铁链“轧轧”的声音!

铁链轧轧之声通常只有两种情形:一是有被铁链重锁着的要犯在牢廊走动,另一是牢役拿铁链要锁某人出来;在这种情形之下,他趴在牢墙底下的送饭孔里,常常都可以窥见被锁链绞得血迹斑斑而寸步难行的脏脚,或是牢卒用铁链鞭鞑犯人的情景。

每打一下,他就颤一下,犯人通常都知道哀叫是无用的,换着一种放弃垂死挣扎的呻吟,他听着看着,不敢再看下去,捂住耳把头塞在墙角下,恨不得把头种入地底里。

这时是千间刚分发过“鼻涕糊”之后,——在里面的人都不叫它做“饭”或“粥”,那是因为那米的成分稀薄得像人的鼻涕,偶尔加几条粪池旁种的“菜”或一些像死去动物内脏的肉碎,这肉碎还要在天气好视线清楚的时候才可隐约发现——人吃了它,懒懒散散的,身上唯一最活跃的是蚤子,人只有躺在地上,等它们光顾。

铁链轧轧又响起,沉重地拖曳在地上,仿佛铁板与铁链之间已沉累得绽不出火花。

步伐声在自己牢房近处骤止。

唐肯可以想象到神气的牢头后面跟着四五名狱卒,活像判官带牛头马面的就在那里——

难道那么快就轮到自己……?

唐肯想到这里,全身都绷紧了起来。

“青田张义宏,出来!”

随着呼喝的声音,便是打开牢门沉重的巨响,押走犯人远去的步伐。

犯人没有离开牢廊之前,总是喜欢用手肘或脚枷碰触各牢房的的门墙,发出声响,表示他要走了。

而在这个时间里这样被叫出去的犯人,多半从此不再见面,一去不复返了。

能有幸从牢里出去的人,他日想到这些年来老邻居或老同房的家乡探访,所得到的消息,不是家人以为他死了,便是从不知道他们在牢里出来过。

所以在这样的时间里被隆牢头叫出去的人,有去无回,也不知自己会遭遇怎样的一种命运,临走前故意发出些声响,算是跟这些日子来的同劫者告别。

牢房里的犯人再怎么懒都会爬起来,到铁栅处或通风孔去招呼一声,算是今生今世两人之间缘份的最后一个交代:除非是已经判了死刑的囚犯,才动也不动,不多看一眼,心里只盘算着很快就可以和对方在黄泉路上碰头。

奇怪的是这时候被叫出去的囚犯,有诡秘的味道,不管犯的罪是多轻,牢里的人都不认为他还能活着回到世上。

隆牢头叫“张义宏”名字的时候,唐肯心头一舒,同时也一紧。

张义宏就住在自己牢室对开来的牢栅里,密封的牢室通常是扣押重犯,如:杀人犯,流寇、大盗、叛乱分子,而牢栅里拘押的多半是犯案比较轻的犯人。

唐肯就住在张义宏对面,两人在这些枯燥寂闷的日子里,窥狱卒走远时,互传消息。压嗓对话,也不知分享过多少时光了,而今张义宏这一去,唐肯心里像空了一大片位于,无法填得上。

他打从透气孔望过去,张义宏脸如死灰,全身发着抖,几乎是给几个凶神恶煞的狱卒架着走的。

唐肯在看他的时候,张义宏也向这儿望了一眼,那眼神里全无活意。

唐肯看了这眼神,仿佛全身浸到了潭里,他俟着铁门软瘫下去,才发现阳光已经沉下去。

囚室里再无阳光。

一一为什么要把张义宏拉走?

一一蓝老大和张义宏,一个个都拉去了,只剩下自己和吴胜,吴胜他在哪里里?

一一我们都是冤枉的!

——为什么要拉走我们!

唐肯悲愤的想着,希望就像太阳一般的沉了下去,入夜的囚牢更难渡过。

他仔细计算一下,他进入这青田大牢八个多月以来,不认识的不算,在劳役时间的操事室里,还有每月一次共同沐浴的澡堂里认识的犯人,至少,有十六八个是这样被叫了出去,一去无返。

一一他们去了哪里?

——自己犯的,还算是“监守自盗官饷”的大罪,但像谭婆、陈昌等只是犯了偷窃小罪,怎么也这样消失了影踪——

一为什么会没有人追究?

——张义宏正在遭遇些什么?

唐肯用拳头在铁门上轻轻的擂着,发出冬冬的震响,却捶不破他心里的疑团。

他一下一下地捶着,在幽森的牢狱里,像隐伏着一头不屈的兽,沉重地呼息。

拳头隐隐震痛了他的手心,幽暗里,他仿佛看见自己和镖局的兄弟们,在北旱砂坝的一役。

他的拳头猛挥,把一个扑向黄二小姐的淫贼,打得鲜血自鼻孔里标溅出来,翻身倒飞出一丈之外。

他的拳头猛烈地挥击着,脚步像怒虎般的疾跨着,敌人一个一个地俯蜷仆倒或仰跌出去,蒙面的敌人越涌越多,刀闪剑晃,他始终不退,和蓝老大、吴胜、张义宏等一干兄弟,拼死守护着黄大人的后裔以及税赋银饷,不退一步。

他清楚地记得镖局局主高风亮提着十一环大刀,刀挥处,血飞溅,贼人掩面跄琅而退,只是——

只是来的贼人是那么多!

随后来的一批蒙面人,武功又那么深不可测!

兄弟们流着血。淌着汗,已经越战越疲,镖局里自小生死与共的兄弟,一个个在敌人的刀光中倒下去……

想到这里,唐肯的拳头越击越响,仿佛这样可以多杀几个眼前的强敌……忽觉手上一阵剧痛,唐肯住了手,只见拳头皮层已击破,铁门上也凹陷了一处,染了斑斑鲜血。

唐肯住了手,然而敲击声并没有停止。

牢房里的人,藉着张义宏被押走的余忿,和着唐肯的击门声,一下一下的,哄哄地响着。

这响声惊动了狱卒,纠众而入,在牢廊上用木棍挥击,发出彭彭的沉响:

“干什么!想干什么?”

“要造反呀?嗯!”

“再敲,再敲就先剁了你的手!”

牢狱重新又静了下来。

这时,隆牢头颟预下石阶的咳嗽音,场面都静了下来。

“是怎么一回事?”隆牢头在狱里外号“隆阎王”,他愤怒地惩诫犯人的时候,曾把犯人的五趾剁掉,要每一个犯人列队经过看他切割脚趾的过程,以示儆尤。

“他们…在作乱!”

“是谁先搞起的!”

“好像是……寅六字房的先敲响铁门的。”

“晤……寅六字姓唐的跟刚才拖走的是同案;扯他出来!”

“砰!”紧随着铁匙轻锁的刺耳声响,门被大力推开,四个狱卒像要把唐肯撕成八截似的:“出去!”

唐肯被推得跌撞出去。

唐肯跄跄琅琅跌步出去,差些儿没撞在隆阎王身上,急忙收步,由于收势过急,趴倒于地,这下脸撞及隆阎王脚上,隆阎王喀吐一声,一口浓痰飞出,一脚喘在唐肯脸上,唐肯给喘翻了个大跟斗。

唐肯怒叱:“你……”

隆阎王冷笑:“你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借后翻卸去我踢在你脸上的力道!”他双眼喷火似的吼道:“别以为你是‘神威镖局’的镖师就可以在这儿闹事,告诉你,在这里,英雄好汉也得喝我洗脚水!”

他的口气直往唐肯脸上喷:“你不相信?上个月,陕北人人竖大拇指称一声英雄的关飞渡,不也一样给我抽了腿筋脚筋命根子后,泥一样瘫在那里!”

关飞渡锄强扶弱,义勇双全,而且豪气干云,人人都佩服他侠骨义气,此人平日劫富济贫,而今落入牢里,依样扶弱济危,常替病弱者代为劳作,牢里的人不分族类都称他一声关大哥,竞因得罪隆阎王而落到这种下场!

一条英雄汉子,双腿废了又给阉了,落在这种地方真是不如一死。

隆阎王掩嘴咕咕的笑着,“你知道我是怎么整治他,他,不错,武功是好,但武功好又有什么用?又不能不吃饭!吃了我的饭,他就软了,眼睁睁看我把腿筋,一根根抽出来,咔嚓一声,连同命根子,一起剪断一一!”

唐肯听在耳里,想到昔日关飞渡关大哥对牢里兄弟的种种照应,一时热血上冲,再也顾不得一切后果,吼道:“百姓犯法,自有国法制裁,你不过是牢里的一名看守,竟然逾法私刑,你是人不是?”

这一吼,殊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几个狱卒都怔住了,唐肯的声音远远的回荡着,牢里的人大都听到。

隆阎王眯着眼,全身像淋了一层火油,就待人员一把火就炸烧起来,自齿缝里一字一句地道:“好哇!姓唐的!你这是替关废人做加梁来着!”

唐肯豁了出去,也不顾一切了:“关大哥的事,就是我们的事,你们把他打成了残废,我们要出去找官老爷评理!”

隆阎王嘶声道:“去你妈的评理!”

唐肯道:“去找我妈评理也一样!你把关大哥打成这样子先不说,我们牢里的这些兄弟们,有的只是关三两个月、一年半载的监,怎么给你无端叫唤了出去,全没了影踪,说!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隆阎王声音反而有些馁了:“你……他们,他们调到别个牢去了!关你什么事?”

唐肯怒笑道:“调到别的牢去了?那按照刑期,他们早已出来了,为什么收不到你们片言只字,也不来探看我们——”

隆阎王撒赖道:“探看你们这些废物狗屎不是人的么?出去以后,改过自新,自然便不会再一脚踩到你们这团墨屎来啦!”

唐肯道:“好?算是他们不念旧情,不想来,不要来,也不肯来,为什么连他们家人也不知道他们出来了?”

隆阎王怒道:“你没出去,你知道个屁!他们一个个都抱老婆生孩子去了。”

唐肯道:“他们的家人来探监,人人都说,人平白的不见了!”

隆阎王猛一点头,后面几个狱卒拳头木棍,往唐肯背后擂去,唐肯双脚双手铐着铁链,闪躲不易,旋被打倒在地,隆阎王狞笑道:“你好汉?是好汉的就不要犯了事,来这里坐牢?”几个狱卒拳打脚踢,要把唐肯活生生的打死。

这时,牢里各室突然都被人大力的敲响着,开始只是一两个,进而到七八间,很快的每一间牢户里的犯人,不管是密囚着的还是关在铁栏里的,纷纷摇着铁栅,捶着铁门,激烈撞响的声音在牢里交织回荡,连隆阎王也从未见过这等场面,住了手在发愣。

狱里的犯人剧烈的叫喊,用手边一切可敲得更响的事物猛力敲打着,狱卒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隆阎王豆大的汗珠自额角冒出,吩咐道:“先押他回牢。”几个人夹手夹脚的把唐肯推回囚室,砰地又关上了门。隆阎王带着狱卒匆匆离去,加派值班牢役,严阵防守。过了大半夜,骚乱才平息下来。

唐肯在黑暗里,运气调息了一会,所幸他武功走刚强路子,精长“少林拳法”所必修的“三展气功”,牢卒那几下还伤不了他的筋骨,调理一会儿,便无大碍。

调息着的时候,唐肯突然听见有人在远处侧室里低声唤他:

“唐三哥,唐三哥!”

唐肯分辨得出那是“神威镖局”里的镖师吴胜的声音,两人一被押进牢就失散了,迄今才听到他的声音,想必是因为今午的这一闹,吴胜才知道他被押在这里,也因下午的事,狱卒不敢逼人太甚,所以吴胜才敢扬声叫他。在此情此境听得这熟悉的叫唤,唐肯好像在茫茫人海里抓到一截浮木,忙不迭应道:“吴胜,吴胜。”

吴胜喜道:“唐三哥,你没有事?”

唐肯道:“没事,没事,那几下子,我还熬得住。”

吴胜道:“三哥,你要小心,今天的事,我看隆阎王不会放过你的。”

唐肯道:“我知道,我等着。”

只听吴胜那么发出一声浩叹,除了他那一声叹息,也有几个牢房里的人都发出叹息。唐肯知道自己是被许多人在关怀着的,心里一阵温暖,只听狱卒走到吴胜发话的地方用铁杆大力捣敲,吆喝道:“不许说话!”吴胜便不再说话。

唐肯缓缓坐了下去,只觉地板透凉,寒意直透上来,才知道秋已快尽了,想到自己进来,也有好一些日子。

不知道天几时明。

第二节 血尸

天色未明,唐肯在朦胧中突听铁锁钻开的声音,心中警惕,一跃而起,门已被打开来,七八名狱卒掩了进来,夹手夹脚抓起唐肯,往外就拖。

唐肯怒叱:“要干什么?”但已被狱卒推了出去,唐肯想要顽抗,但知人落在此处,挣扎也没用,心里叹一声,任由人缚住推了出去。

唐肯跌撞出去,只见一人在暗处山一般屹立着,正是隆阎主。

唐肯见落在此人手里,是不会有什么指望了,不发一言,只狠狠的瞪着他。

隆阎王嘿嘿一声冷笑,手一挥,狱卒扣押住唐肯往前推,走了七八道牢廊,有些犯人在铁栅里被异声惊醒,睁眼看见这种情况,也不敢声张。

就快要被押出去之际,经过了一间门外下了七八道巨锁的囚室前,突然间,里面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你们要对他干什么?”

那几名狱卒本来飞扬跋扈,趾高气昂,听这隔着铁门低沉的一喝,都不由自主收敛了一些,一同顿住,不敢往前再走,有两名较有经验的狱卒班头涩声道:“关……关大哥……你早……”

里面的人沉默了老半天,没有说话。

其中一个班头期期艾艾的道:“我们……我们也只是……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那囚室里低沉的声音立即问:“奉谁的命?一个个都有去无回,李鳄泪也不要做得太过分了!”

那几名狱卒相觑不敢回答,唐肯在昏曙中运目望去,只见那囚室跟平常没什么二样,只是特别狭窄、镌铁特别坚厚。

隆阎王神色也有些不定,清了清喉咙道:“关……关爷,这是狱中的规矩,咱们是奉命行事,您,您这就不要再管了!”

里面的人突然斩金截铁的叱了一声:“隆自破!”

隆阎王一震,被这一喝喝得蹬蹬退了两步,只闻里面的人喝问:“你灌了我迷药,废了我两条腿于,又阉了我,是你的主意?”

隆阎王神色大变,仔细看了看门锁还牢扣无误,才敢回答:“关……关大哥……我……我也是逼不得已!”

里面的人苦笑一声,然后再吸了一口气,似慢慢把愤懑凄怨平息下来,道:“好,隆自破,我不怪你,你只要告诉我,是不是李鳄泪?”

隆阎王涩声道:“李……李大人……他……”

关在里面的关飞渡大喝一声:“说!是李鳄泪还是李惆中?”

这一喝,罔郎一声,把隆阎王手中锁链吓掉了地;这一喝,把青田大牢十八座里九成的犯人都震醒。

隆阎王颤声道:“你……关大哥,我知道,您在江湖上有名望,有地位,“但来了这里,就得听李大人、李公子的;本来大伙儿都把你照顾得好端端的,但是——”

关飞渡喉头发出荷荷之声,悲酸地道:“监牢里的女犯也是人,李惘中尽情侮辱她们,我自然要管!”

隆阎王看看囚室的铁锁和身边的部下,胆子壮了一些,道:“你管是管,李公子本来也要重用你,但你……得罪了李公子,这下成了残废,可怨不得人!”

囚室里面的关飞渡静了静,道:“隆阎王。”

隆阎王挺了挺胸,道:“怎么样?”

关飞渡道:“昨天你在牢里扬言说,我给阉割和废了双腿,全是你于的?”

隆阎王硬着头皮撑面子,咽下一口唾液道:“是李公子的意思……我……我下的手,你又能怎样?”

那声音阴森森地道:“现在我双腿废了,人不像人,鬼不似鬼,李大人也不会再拢嘛谝,你当然不怕我了。”

隆阎王大声道:“关……姓关的,过去我敬你是条好汉,给你面子不要面子,也怪不得我手下无情!”

那声音惨笑道:“手下无情?手下无情——好,好!”

隆阎王怒气冲冲的吩咐道:“走!我们别理会这废人!”

倏地,“砰”地一声,似有什么重物,在囚室铁门内击了一记。

这一击何等沉重,整个铁门为之震荡,“卜”的一声,其中一只铜锁被震断,“嗖”地激射而出!

隆阎王急忙一闪,铜锁原本是射向他胁部的,现在打在他的肩上,“托”的一声,有点像骨碎的声音。

隆阎王捂住左肩,痛得龇牙裂嘴,只听里面的人悠悠笑道:“幸好这废人还剩下一双手……要不要把我这一对手也剁了?”

唐肯眼见在囚室里的关飞渡内力如此高绝,佩服得五体投地,可是听他这般说话,心里自是大急:因为关飞渡再英雄,也是被关在牢狱里,如此开罪隆阎王等人,只怕明枪易挡暗箭难防,真的会把他一双手也砍下来!

关飞渡忽道:“唐兄弟,你不必为我急,我肯待在这里,原本是伏法,现今却知无法无天,我又落得这身残躯,早不想活了。”

唐肯心里想的什么,关飞渡隔着一道铁门,居然一直似瞧见他内心里去,唐肯心中震佩,道:“关大哥、你……你要多加小心!”

关飞渡隔了一栋铁门,笑起来轰轰传声:“昨天下午你为我叫屈,今天我给你送行,可惜今天咱们都落在狗官豺狼手里,要不然,在外面碰头,可痛痛快快喝他个三百杯!”

后面的狱卒推了推唐肯,暗示他启步,唐肯也自知这趟跟狱卒出去,料无幸理,便道:“关大哥,你有一身好本领,牢里的兄弟,还妄你多加费心——”

关飞渡哈哈笑道:“我这无腿不中用的东西,还能替人出头么?”语音里悲愤难抑。

两个班头把唐肯推了出去,在关飞渡凄愤的笑声中,砰地关了门,隐约还可闻一丝微微的笑声,像隔了个世界。唐肯抬头望望曙色,晨风带着寒意袭来,他挺了挺胸,想:虽然是走了出来,但是,却不是获得自由……

——只怕这一生一世,自由都难以再获了……自由是以前的事,可是当日又不知自由的可贵……

狱卒们押他走了好一段路,摆设装饰愈渐豪华,而墙也愈渐薄了,矮了,守卫也不那么多了,唐肯心中纳闷不知道他们要把他带到何处,只知道跟以前一去无回的弟兄们肯定是同一个地方。

走到一间漆上白色、朱藤窗棂的精致大房前,狱卒班头示意他停下来,并都望向隆阎王,隆阎王强忍痛楚,毕恭毕敬的轻轻敲了两下门,静下来等待回应。

但没有回应。

就像黎明的冷风一般静。

隆阎王再敲了敲门。

只听房里有一低微的声音道:“谁?”

隆阎王恭敬得近乎畏缩的应,“是老奴。”

那声音“哦”了一声,即道:“怎么受了伤?”

唐肯一听,吃了一大惊,先时关飞渡隔门伤人,已教人匪夷所思,但这房里的人单凭隆阎王一句话便辨定受伤,也同样不可思议。

隆阎王用一种诉屈的声调道:“公子,你不许我杀那姓关的,但他毫不感激,伤了老奴还不打紧,还在牢里扬声把公子您骂得狗血淋头!”隆阎王生得高头大马,用这种嗲声嗲气说话,直教人寒毛直竖。

里面的人语音一变,愠怒地道:“关飞渡真不识好歹。把人押进来!”

“砰”地一声,唐肯被推入房间。

这房间一片白,地上铺了白色的厚毯,但在房间中间地上,却有一大滩悚目惊心的鲜红!

这鲜红已在白色毯子里渗透凝固,还夹有一股腥味,显然是血!

但这些血流得之多,令人不敢相信。

血迹上面还有一具事物:如果不是看见这事物上明明有着四肢轮廊,没有人敢信是一具人尸。

一具被剥了皮的、血淋淋的人尸!

这被剥了皮的血尸,肉体般隐隐还似有些跳动,唐肯是个名镖师,外号“豹子胆”,刀头舐血剑影亡魂的日子数也数不清,但亲眼目睹一个人被活剥了皮的感觉,可也不好受。

唐肯差点想呕吐。

他强自忍住,因为他不想自己在临死前还要受胃部的折磨。

一人躺在云床上,两个丫环正替他扇风。这人正在全神贯注绣一张面积很大的布帛,绣了一阵,抬起头来,原来是个白脸少年,眉低压眼,这少年人说了一句:

“这个被剥了皮的人是你的老友啊,你不认得了吗?”

脸色苍白的少年又道:“他叫张胜宏,你们不是相熟的吗?”

唐肯仿佛看见地上鲜血淋漓的人似在血浆里望着他,唐肯终于忍不住呕吐。

呕吐的时候,胃像被人大力的榨扭着,胆汁都快揸干了,但唐肯的怒火却升了上来。

一张胜宏跟自己一样,都是冤枉的!

——就算他犯了再大的罪,也不应遭到这种残无人道的极刑!

唐肯全身血液,一下子像被愤怒注满,他想奔过去,拥有他多年来一起并肩作战的老友,也想扑过去,把那卧在床上的烟精似的少年撕成八片,但他强忍住。

少年的石床在房间的最里边,靠着墙,离床八九尺处,也就是鲜血染浸地毯之所在,有四张高大的檀木椅。

有四个人,一直在墙的四个角落,打坐不语,而今,缓缓睁开眼帘,徐步走了过来。

这四个人,高矮不一,样子都有很大的差异,唯一相同的是,脸色都极端苍白,全无血色。

唐肯也是武林中人,在道上走镖的对武林人物务必要有点认识,这点比手上功夫还重要,而且唐肯一向对武林人物都特别留心,脑里马上闪现陕西武林中,三个令人胆战心寒的辣手人物来。

这三个人物,原本只有两个是在一起的。这两人是兄弟,大的叫言有信,小的叫言有义,这“有信有义”两兄弟在一起,做的却完全是“无信无义”的事!

这两兄弟原本是“辰州言家僵尸拳”的后人,为争掌门人的位置,这两兄弟不惜暗杀了父亲言大诺,还挑拨离间,使同门师兄弟互相残杀,结果令言家一噘不振,无法团结,这言有信、言有义也一样互不到掌门人的位子来坐。

言氏兄弟出道江湖上,一样做的是背信弃义之事,他们见利忘义,临危背信,兄弟之间,也一样互相欺骗,但两人武功互有依仗之处,合在一起,转弱为强,互补缺失,致令他们数度反目,依然联成一线。

直至后来,这言有信、言有义为练成绝世僵尸拳,竟按照古法把人活埋三天后,烹食其尸,惨无人道,终于惊动了当今“天下四大名捕”成名之前的一个六扇门中的名宿:“三绝神捕”中的“捕王”李玄衣。

李玄衣千里追缉他们,终于在怒江畔一人印上一记掌,使得这言家兄弟,从此绝迹江湖,已有四五年。

唐肯之所以认得两人,是因为言氏兄弟有一特征:言有信缺左耳,言有义缺右耳——他们倒不是先天性的缺陷,而是他们在中“捕王”一掌之前,曾遇见“四大名捕”中的铁手,而在他们遇见铁手的时候,又正在做一件伤天害理的事,铁手当时并不知道这两个败类就是恶名昭彰的言氏兄弟,所以只略施儆诫,一人撕掉一只耳朵。

可是这样一来,缺耳成了言氏兄弟的特征,以致他们一旦作了恶事,想要不承认也无所遁形。

另外一个人,叫做易映溪,书生打扮,手上拿的不是扇子,也不是伞,而是一柄巨斧,这样一个形象,除了“巨斧书生”易映溪外,不会有别人。

这个易映溪,行事也十分之怪,三十岁以前,他是一个人人尊仰的侠士,锄暴安良,替天行道,做出不少为民除害令人叫好的事,但三十一过,销声匿迹了一两年的光景,再出江湖的时候,人心大变,变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魔,力求一己私利不惜大动干戈,手段残毒,才不过两三年时间,过去他所积的善还不蕊讵恶的一半。

这个“巨斧书生”的武功,也是极高,听说一年前他与“陕西大侠”关飞渡拼了一百多招,才给关飞渡打了一掌,此人负伤“后遭受七大门派十一高手的暗袭,居然仍能逃生,于是更加声名大噪。

除了言氏兄弟和易映溪之外,还有一个人,腰畔系了三个葫芦,满头白发,有一种苍老的辛酸,脸现疲色,不过眼色十分深沉,让人一眼望去,仿佛望在死寂的深潭里。

唐肯却不知道他是谁。

但唐肯原本就知道,事无善了,但却也料不到这狱中的一处,竟然有了三个以上武林间的出名头痛人物。

他立刻意识到此际扑上去是一件愚昧至极的行为,凭他的武功,这四人中随便一人,他都敌不过。

他留意一下后面,除了隆阎王之外,谁都没有跟进来。

隆阎王笔直而垂首的在那里,在犯人面前像头石狮子,而今却像头摇尾乞怜的看门狗。

那少年这时正在问他:“关飞渡被关在铁牢里,怎能伤及你?”

隆阎王可怜巴巴的说:“奴才走过,听他胡言疯语,辱及公子,所以就大声喝止,他一掌击在铁门上,震断铜锁,幸好我避得快,不然恐怕要射在脸上,那只怕奴才不能再向公子复命了。”

少年邪意的眼睛注向隆阎王:“哦?那实在是难为你了。”

唐肯再也按捺不住,大声道:“他胡说八道!关大哥根本就没骂什么人来,倒是你说出是什么李鳄泪还有李什么中的向他下的手,主使他挑断了关大哥的脚筋和阉割了他,就凭你,哪敢喝止关大哥!”

隆阎王变了脸色,虎跳到唐肯面前吼道:“你敢冤诬我?你是什么东西!我——”一掌往唐肯劈去。

少年忽叫:“隆自破——”

隆阎王的手半空僵住,返身扑地,跪下,哭也似的道:“公子,这人诬赖奴才,奴才对公子忠心耿耿,对外亦从无一言敢有不敬,怎敢如此放肆,公子明察,公子明察——”

唐肯看见这种情形,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唐肯这一笑,众人都向他望来。

唐肯因度必死,也没了顾忌,哈哈笑道:“看他那副奴才相,怕成这个样于,真把你当作皇上不成!”

他这句是冲着少年说的。

少年淡淡一笑。“我叫李惘中,不是李什么中。”少年居然没有生气。

这时,那“巨斧书生”易映溪忽道:“公子,关飞渡断腿仍有能力震断铜锁,伤了隆牢头,此人还是宜速速斩草除根的好。”李恫中沉吟了一下,道:“我本要好好用此人,为爹效力,不过,看来他是死性不改,留着也没用处——”

说到这里,向隆阎王道:“你去把关飞渡请过来,记住,是请过来。”

隆阎王见李惘中并不责罚,反而命他做事,大喜过望,应道:“是!”匆匆行了出去。

这一来变成只有唐肯一人,面对五个脸色苍白的诡异人物。

第三节 关飞渡

李惘中斜起一对邪异的眼睛,似笑非笑的盯住他:“你叫唐肯,是不是?”

他笑了笑,道:“本来嘛,倒不会那么快轮到你,但你昨天在监房里一闹,只好先选用你这张皮了。”

唐肯心知无幸,但也听不懂李惘中何所指,便道:“我是冤枉的,我没有盗饷杀人。就算判罪,也得以国法行之,你们这般算什么?”

李惆中淡淡地道:“来到这里,不谈王法、国法,我说的话就是法。”

唐肯强抑激愤道:“好,我们‘神威镖局’的人没有监守自盗,我们是冤枉的。你还我们个公正。”

李惘中道:“人人都说他自己是冤枉的,一个人杀了人,也会说他因醉酒自卫错手;一个人奸污了人,也说那女子引诱他……银子明明是在你们押解中失掉,不是你们是谁干?”

唐肯怒道:“北旱砂坝那一役,我们‘神威镖局’四十一人拼死了的有二十七个,这还不是证明!”

李惘中一笑道:“那只是你们分赃不均,闹内哄自相残杀而已!”

唐肯忿然道:“你硬要诬陷我们‘神威镖局’是什么意思?”

李惘中道:“意思就是:我要你活你才活,我要你死嘛——”

他用眼睛向场中的血尸瞄了瞄:“你就死定了!”

唐肯道:“好,要定我罪,把我送到衙里审判!”

李惘中乜着眼笑道:“我都说了,来到这儿,给你什么罪少爷高兴,用不着审来判去多费事!”

唐肯悲愤地道:“好!而今虎落平阳,大不了杀头罢了,多废话干什么!”

李惘中笑道:“我倒不想砍你的头。”

唐肯一怔,李惘中已接下去道:“我只是想剥你的皮,把你的皮,从发顶到脚趾,整张地,完好地剥出来……你的皮虽然粗糙了一点,但是很有韧性,是块好材料。”

唐肯惊怒中一时没回过意识来:“你说什么?”

李惘中看了看他,忽然一笑,小心翼翼地把手中那张布缎似的东西扬了开来。

这一扬,足有数丈长数尺宽的是一幅画:这幅画刺绣得十分精美,唐肯瞥过一眼,只见里面绣的是亭台楼阁,豪华排场,像一个什么寿宴珠光宝气的祝贺场面。

唐肯只觉这画一展开,便有一种逼人的气氛,但却不知这画有什么特别。

李惘中笑道:“我是说,我要把你绣成画中人。”

唐肯更不明白。

在檀木椅上的言有信忽然说话了:“公子手上这张绝世奇画,是用人皮造的。”

言有义接道:“太老太嫩有疤纹不适用的不计,这幅画已用了三十四张人皮最精美部分接驳的。”

言有信笑道:“你应该觉得高兴,因为你是接下来的一个。”

言有义道:“所以公子不要你砍头,只要你一张皮囊,要是你被剥了皮而能不死,那么活着也无妨。”

唐肯几时听过这种可怖的手段,看到浴血中的老友,喉咙里挤出一声:“你们——!”

李惘中颔首笑道:“便是。那个姓蓝的原来身上有十七八道伤痕,可用的皮只有数寸,这姓张的好一些,大部能用,就不知你这张皮好不好用?”

唐肯怪叫一声,全身一挣,锁链虽然未脱,但头上木枷居然给他挣裂了。

“巨斧书生”易映溪立即摇头,道:“‘豹于胆’你也是武林中人,应该要自量力,凭你的武功,我们四个人里哪一个你有办法接上三招五招的?你还是免作无谓挣扎罢!”

唐肯知道易映溪说的是实话。

他曾经设想过自己各种死法:战死、暗杀死、甚至病死、失足跌死、砍头而死,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却遭受被剥皮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苦。

他外号“豹于胆”,自然胆大过人,但眼见地上血肉犹在抽搐的血人,使他无法不感惊惧。

这时,外面忽传来敲门声,一中年锦衣人随即匆匆走了进来,先向李惘中一揖,随后向那个不知名的人一抱拳,道:“聂爷,大老爷有请。”

那姓聂的白头人“哦”了一声,望向李惘中,李惘中对这人倒礼遇有加,礼仪周周地道:“爹想必有急事,聂爷就先去一趟。”

那姓聂的向众人点点头,算是告退,也不见他长身而起,那檀木椅竟离地而起,倒似地面上有一层无形的垫子,这人连人带椅,平平飞了出去,不徐不疾跟着锦衣人背后而去。

李惘中笑道:“聂爷的‘神龙见首’越练越见火候了,爹爹得此强助,何愁事不成!哈,哈哈!”

李惘中这几句话和一笑,言氏兄弟和易映溪都陪着笑,言有义笑得特别大声,言有信只是轻微嗤地一声,算是笑了,易映溪则笑得很开心似的,不过是隔了一会才展现笑容。

唐肯当然没有心机去留意他们的笑容。

他只是从李惘中说话中,蓦想起武林中顶尖高手里一个也是姓聂的厉害人物……对那一个人物,唐肯所知也不多,只知道局主高风亮老爷子提到这个人的名字,也都跌足叹息,说:“这魔头本在陕西一带扬名立万,而今名震天下,但愿咱们镖局里的人,谁也不要碰见这魔头才好!”

那姓聂的自发人走后,李惘中又望着他笑嘻嘻地道:“剥死人的皮,人一死皮就开始萎缩硬化,不宜刺绣;剥昏迷的人皮,皮肤松弛无力,也不适合下针,所以,只有活剥,人越痛,皮肤就越绷得紧,最适宜这幅绝世佳作……你就……忍痛一下吧。”

唐肯把心一横,决定豁出去拼一拼,死在这些人手里,也总比眼睁睁被人活剥皮的好。

——要死,也得在自己身上刺他个六七十刀,把皮肤割破,以免人死了身上皮囊还要受人整治!

正在这时,忽听外面的隆阎王叫道:“公子,犯人已经带来了。”

李惘中一扬眉,道:“带上。”

隆阎王答道:“是。”被推开,一人坐在木轮椅车上,推了进来。

这坐在木轮椅上的汉子,双腿松软无力,下盘虚空摆荡,生得两道浓眉,满腮虬髯,虽就这样坐着,但依然有一股迫人的气势。

唐肯一见此人,喜唤:“关大哥!”

这坐着的残废人正是关飞渡。关飞渡“晤”了一声,满眼血丝目光落处,瞥见地上的血尸,登时虬髯像刺猬般竖了起来,怒道:“姓李的,到如今你还在干这些伤天害理的事!”

言有信冷笑道:“关飞渡,你今日自身难保,还口出狂言,多管闲事!”

关飞渡道:“言有信,你们枉为武林中人,不知自重,为虎作伥,可恶已极!”

言有信还待说话,李惘中截道:“前日我跟你提的事,你考虑得怎样?”

关飞渡哈哈一笑,道:“我现在双腿已废,报效于你,又有何用?”

李惘中道:“坦白说,以关兄的身手,纵答允为我父子效力,也难保不有变卦,而今……”看了看关飞渡一双废脚:“反而可以更信重关兄。”

关飞渡哈哈笑道:“我断了一双腿子,纵要窝里反,你们也无所畏惧了?”

言有信插口道:“其实这种人,也不希罕,江湖上乐意为大人、公子效忠的没一千也有八百。这人傲岸性大,不如杀掉算了。”

李惘中笑着斜睨关飞渡,道:“关兄,你可听见了?”

关飞渡道:“听见了。”

李惘中道:“要是你再执迷不误,我可不一定再保得住你。”

关飞渡道:“我关某素来就不要人保住才能活下去。”

唐肯挣动铁链,挪近关飞渡身前,大声道:“关大革谝和你一同死。”

没想到关飞渡低声的回了一句话:“小兄弟,能不死时,还是不死的好。”话一说完,双手抓住铁链发力一扯,崩崩数声,唐肯身上所系的铁链竟给他一扯而断!

这一个举动,使得言有信、言有义二人一齐望向李惘中。

李惘中也因关飞渡完全罔顾他颜面而勃然大怒,“杀了!”

李惘中才讲到“杀”字,言氏兄弟一左一右,形如迅枭飞掠而起,夹击而来,刹那之间,关飞渡所坐那张椅子,像给一种无形的压力澎湃激荡,“蓬”地砰裂成百片千点。但关飞渡也在这刹那间前离开了木轮椅!

关飞渡双掌一按椅沿,借力飞扑向李恫中。

他离开轮椅不过刹间,整张轮椅已经粉碎。

他的身形在言有信、言有义之间穿闪而去,十指箕张,眼看要扑到李惘中身上,突然,半空精光一闪,一斧迎空劈来!

这一斧威力之猛、速度之快,简直如同电闪,但却毫无声息,关飞渡沉喝一声,双掌一拍,己夹住斧面,两人都同时落了下来。

出手的人当然便是易映溪。

易映溪这一斧,居然被关飞渡双掌夹住,如嵌入巨岩里,挣动不出,心中惊怒,但两人同自半空落地,情势却自不同。

易映溪双足平平落地,立即扎马催力。

关飞渡却吃亏在没有腿。

所以他是平空跌下的。

这一跌只要他一失神,易映溪聚力劈下,足可把关飞渡劈成两半!

但关飞渡却没有跌倒,那是因为唐肯及时奔了过来,关飞渡是平平落在唐肯的肩膊上的。

唐肯在下面大叫道:“关大哥,你不要怕,我扛着你,我扛着你——”接下去他还想讲些什么,但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在他头上的关飞渡,已经和易映溪交起手来,交手的状况,他是看不见,但肩上的压力,重得直把他腰脊压断似的。

唐肯咬牙苦撑,忽见易映溪一抬足,向他小腰踢来。

这一脚要是踢个正中,不但自己要身受重伤,只怕连关飞渡也背不住。

可是唐肯却不敢闪躲。

因为他只要移转半步,不知对上面关飞渡交手的情形有什么影响,宁熬着身受重伤,也不要因自己的移动而使关大哥失了一招半着。

没料到的是易映溪那一脚,只踢了一半,便顿住,久久才收了回去。

这之后,易映溪有四次要向他顶膝,出脚,但都中途收回,易映溪每要出招伤他,事后必脚步凌乱了~阵子,几乎把桩不住。

唐肯的武功也很不错,在陕西一带,“神威镖局”可是大大有名的,而“豹于胆”唐肯在镖局里,也算是一员悍将,他的“少林神拳”底子极好,三十六路“锋头刀法”也使得出神入化,但这都比不卜他的见识好。

唐肯立时可以判断得出来:易映溪与关飞渡的交手中,易映溪取关大哥不下,数度要先伤了自己,来逼使关大哥失去了下盘的依靠,但关大哥却以双手的攻势逼使易映溪数次攻至一半,便自动放弃。

一一这样看来,关大哥是占了上风。

唐肯这样想着的时候,便向上望去,他一望,把他吓了一大跳。

头上全是斧光。

甚至斧头已贴着他的头皮,逼近他的鼻子,在上空回来施去,银光熠熠,煞是惊人!

唐肯这一看。惊出了一身冷汗。马上低下头来,再也不敢往上看。

——如此说来,占上风的倒反是易映溪了?

唐肯刚想到这一点的时候,突然之间,易映溪倒后退了八步,脚步跄琅。

唐肯心略一宽,又往上一望,却见适才的斧光,反而大盛,风雷之声震起,形成银芒灿目!

唐肯这才知道,关飞渡早已劈手夺得易映溪手中巨斧,正在应付着言氏兄弟的盘空攻袭!

第四节 断臂

突然之间,“嗖”地一声,巨斧飞出!

易映溪一纵身,半空接住巨斧!

——巨斧原本是在关飞渡手上的,现脱手飞出,显然是非言氏兄弟之敌。

——看来,言氏兄弟的武功还要在易映溪之上!

唐肯心中大感震栗:他一直以为易映溪的武功会在言氏兄弟之上,而今见此情境,知道言氏兄弟更难应付,不禁耽心起来。

只闻关飞渡一声浩叹:“要是我的腿还能动,你们一样讨不了好。”

言氏兄弟还未开口,李惘中已道:“幸好言氏昆仲向我进言,要是留下你双腿也许还真留不住。”

突然之间,屋顶上“轰”地一声,跟着“呼,呼”疾响,灰尘瓦砾,大片落下,唐肯被一些尘埃弄入了眼睛,一时睁不开来,也不知发生什么事。

只听有人大声呼道:“关大哥,我们来救你!”跟着便是激烈的搏斗声响。

唐肯只觉自己肩上一阵震荡,再便勉力承受,再睁开眼时,只见言有义嘴角溢血,扶在白色的墙边,血像花河一般溅了开了。

唐肯忽觉肩上的人一阵摇晃,正想发问,忽见自己头上也有一些腥湿的液体淌落,唐肯一看,原来是血。

唐肯骇问:“关大哥——”

关飞渡沉声喝:“追李惘中——语音中断,似肺部突然抽紧一样。”

“砰”地一声,唐肯瞥见一个穿密扣劲装的汉子,浴血倒地,手中的刀也跌在一旁。

关飞渡断喝一声:“快!”

李惘中这时已从床上站起,易映溪神色苍白,一面发出尖啸,一面挥动银斧,又一名劲勇的汉子给他劈倒!

唐肯再理不得,举步向李惘中处发力猛奔——

“虎”地一声,易映溪一斧横劈而至!

唐肯正要闭目不敢看,勇奋前冲,忽觉膊上一沉,然后一轻,关飞渡已越过易映溪头上,飞扑李惘中!

易映溪登时顾不得斩杀唐肯,斧锋一翻,倒割而上,唐肯清楚地瞧见斧面上喷溅出一蓬血花,在关飞江的腹腔飞割而过!

可是关飞渡也到了李惘中身前。

李惘中“铮”地拔剑,关飞渡一掌击落他的剑,一手抓住他的咽喉,关飞渡落地时,把李惘中也一起扯倒。

两人才倒地,一人已然扑至,便是言有信。

言有信虽已赶到,但却不敢出手。

因为李惘中已落到关飞渡手中。

唐肯几乎不敢置信,李惘中的武功竟如此低微,一招之内,便被身负重伤而且残废的关飞渡擒住。

言有信后面,紧跟着三名汉子,一个挥动流星锤,一个手持月牙铲,另一个拿齿锯刀,一起向言有信背后递刺出去!

言有信霍然回身,也不见他怎么动手,已把一人踢飞,夺下月牙铲,架住齿锯刀,关飞渡倏地一声大喝:“住手!”

言有信丢下月牙铲,退到一旁。

这时言有义和易映溪己一前一后,包抄关飞渡,虎视眈眈,却个敢动手。

关飞渡道:“你们再动手一——”声音一噎,显然内外伤一齐发作,痛楚非常,“我就杀了他!”说着手上一用力,那李惘中早已脸白如纸,这一捏,却使他胀红了脸。

言氏兄弟和易映溪相觑一眼,谁也不敢妄动。

李惘中却也倔强,嘶声道:“你们快进来杀了他,别管我!”

关飞渡怒叱:“你不怕死?”

李惘中傲慢地道:“谅你也不敢杀我!”关飞渡抓住他脖子的手又一紧,李惘中闷哼一声,依然咳呛着说:“你杀了我,天涯海角,都逃不掉!普天下的捕快,也不会放过你!”

关飞渡另一手捂住胸膛,怒笑道:“我就杀你看看!”

言氏兄弟一齐急叫道:“关老大,且慢动手!”易映溪也情急地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关飞渡脸色转了转,看了看唐肯,又望了望在房里殷切盼待的三名汉子,长吸一口气,道:“不杀他,可以,让我们走!”

易映溪脸上立即现出为难之色,言有信却立即道:“放你门走可以,但要先放了公子。”

李惘中嘶声道:“别让这些王八羔于走——”

关飞渡手上又紧了一紧,李惘中的声音立时哽住了,关飞渡斩钉截铁地道:“不可以,他要跟我们一道走,待到了安全所在,才放他回来。”

言有信脸上露出了迟疑之色,言有义接道:“关……关大哥,您可不能言而无信啊!”

关飞渡冷哼一声,道:“我可不是言氏兄弟,我说过的活,几时有不算数的?”

言有信、言有义一起异口同声的说:“是,是,江湖上的弟兄,那个不说关大哥一言九鼎,生死无悔的!”

易映溪立刻现出不同意之色,望向言氏兄弟,踌躇地道:“可是……”

言有信沉声道:“易兄,救公子要紧。”

言有义也道:“关大哥说话一向算数。”

易映溪只有把要说的话吞回肚里,李大公子的命万一有了个什么差错,这是二十个易映溪都担待不起的事。

那三个在房里的汉子,本来脸色都一直绷紧着,现在才较宽松下来,其中两人去察看已经倒地的两个同伴,剩下拿齿锯刀的大汉兴奋地道:“关大哥,我们走!”

关飞渡道:“我已叫你们不要来了,你们就是不听话!”

拿锯齿刀的大汉道:“不仅我们来,丁姐姐也来了。”

关飞渡忽然间神色变得牵置、苦涩,交织成一片,唐肯自见到他开始,直到带伤出手制住李惘中,脸色都从来没这么难看过。

关飞渡脸色虽然难看,但眼睛却似烛苗般点亮了起来。

唐肯见过这样子的神情。那是他局子里的小跟班“小弹弓”恋爱上了局主的掌上明珠高晓心的时候,便有这种患得患失的神情。

他做梦也没想到英雄豪勇的关飞渡关大哥,也会现出这样的神情。

言有信、言有义见关飞渡脸色数变,生伯关飞渡杀人,各趋前一步,只听关飞渡厉声问:“裳衣在哪里?”

拿锯齿刀的汉子不料关飞渡如此声厉,一怔,持月牙铲的放下已死去的同伴,道:“丁姑娘以为您仍在牢里,跟老七老九闯进去了。”

关飞渡急叱:”还不施发暗号叫他们撤走!”

持月牙铲的汉子忙答;“是。”仰大撮唇尖啸,一长三短,又三短一长,啸音凄烈,直似电割云层,传了开去。

这时外面已经有骚乱的声音,火光熊熊闪晃。

言氏兄弟相觑一眼,又自往左、右逼前一步。

关飞渡气急地道:“糟了,他们被人发现了。”

拿流星锤的汉子道:“大哥,您先退走,您走了,大伙儿都会随你走。”

唐肯也插口道:“是呀,关大哥,你先走——”

关飞渡沉声道:“大家一起走——”忽瞥见言氏兄弟又各逼进一步,已经离自己极近,吆道:“停——”

蓦然“砰”地一声,一身着亮蓝绸质劲装,紫兰色披风的女子,自屋顶而降,犹似一朵紫色的壮丹花,在一个令人全然意料不到的环境里冉冉绽放。

这女子一落地,叫了一声:“关大哥。”嗓音微微有些低沉,像古琴中几个低调一起拨响,语音的情切犹似秦筝的乍鸣。

关飞渡一见这女子,眼中尽是爱慕之色,正想说些什么,倏然之间,掌握中的李惘中。竟一反时,重重撞在他的腰胁上!

关飞渡吃了这一撞,闷哼一声,手一松,李惘中脱离掌握,急掠而出!

言有义、言有信这时已同时掠了上来,一迎向李惘中,一截向关飞渡!

关飞渡知道自己这行人生死存亡,全在能不能制住这恶少身上,身形一接一弹,急射而出,已到了李惘中后面。

关飞渡再要出手,言有信已扑到,双指迸伸,直插关飞渡双目。

关飞渡左掌一遮,以掌格住言有信双指,但言有信指劲了得,竟在他掌心戮了两个血洞。

可是关飞渡的右掌易为爪,抓住李惘中之后拎,同时间发出一声大叫:“你们快走,聂人魔回来了可谁都走不了!”

李惘中性于桀傲,一被抓住,回剑反斩,但关飞渡五指一紧,分别扣住他后颈三处穴道,李惘中登时挣身不得,剑也垂了下来。

这几下鹘起兔落,李惘中脱逃,关飞渡追捕,言有信阻拦,及至关再捉住李,而李出剑落空之际,言有义双拳已向关飞渡胸膛击出!

这刹那间,关飞渡一手挡住言有信双指,一手抓住李惘中,除非放人,不然就得硬挨言有义足可碎石裂碑的“僵尸拳”!

关飞渡居然不放人,也不退身,连言有义在这电光火石间也以为双拳已经击中关飞渡,然而事实上,言有义的双拳只险险在关飞渡双胁与双肘间穿了过去,击了个空!

言有义双拳击空,心知不妙,如果关飞渡还有双脚,自己便一定吃了大亏!

言有义也是应变奇速,尖呼一声,直冲而上!

李惘中刚挣脱之时,场中的四名汉子和那女子,都一起兜截过去,但他们身形甫动,易映溪也同时发动!

易映溪的巨斧舞扬开来,一片银光烟熠,如狂飚骤至,电旋星飞,以一柄巨斧,笼罩五名敌手,仿佛无人能入雷池一步。

银光中蓝衣一点,突破斧影而出!

眼看巨斧像巨石辗花一般要把这纤纤细腰切为两截,倏然之间,女子足尖就在斧面上借力一蹬,急纵而起,巨斧砍了个空!

女子投向关飞渡处!

易映溪知道眼前数名敌人中,只有这女子武功最好,言氏兄弟已在全力抢救李公子,如果自己连几个小脚色都罩不住,日后自己想在李大人麾下呼风唤雨,恐怕不容易了。

想到这里,心中一横,飞斧脱手而出,半空呼啸急旋,追劈那女子!

那女子已抢近言有义背后,跟言有义交了一掌,言有义匆促招架,两人各向左右退了一步。

关飞渡见那女子来到,自是大喜,但这时飞斧已然斩到!

关飞渡陡喝一声:“小心——!”

那女子已然省觉,乌发“伏”地一甩,紫披风急骤升起,宛似一朵蓝海棠忽自地上开到了天上!

飞斧带着尖啸与银光,险险擦过!

飞斧击空,即急旋飞劈向关飞渡!

挡在关飞渡身前的是李惘中!

飞斧变成向李惘中旋劈而去!

这一下,不仅易映溪大吃一惊,就连言氏兄弟也措手不及,李惘中颈上穴道受制,更吓得脸无人色。

这下突变,众人都不及救李惘中。

关飞渡突喝了一声,本来抓住李惘中后颈的手,陡然一松,跟着手臂一长,在李惘中肩膊上直伸,在急旋得只剩一团光影的飞斧里一抓!

这一抓,已拿住斧柄!

急旋的飞斧立时停止!

这时,易映溪等才松了一口气,连言有信、言有义都不禁喝起采来。

却不料剑光一闪,李惘中猝然回剑斩落,关飞渡不意李惘中居然下此毒手,不及缩手,然双腿已废,飞退无及,一只右手已给李惘中当了下来。

李惘中一招得手,“哈哈”一笑,剑势回指,抵住关飞渡下颔,怪笑道:“你也有今日。”神情得意已极。

这时,关飞渡右手才“哨”地落下地来,五指还紧握着银光闪闪的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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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誉为京城明珠的华安郡主,风华无双。母亲乃当朝长公主,身份尊贵无比,却无人得知她幼年时病弱胆怯。边疆战事紧急,顾老将军将儿子送到朝阳长公主府中寄养。小郡主华安第一次遇见了这个清风朗月的少年郎。在一次意外中,华安差点被拐,这时他如天神般降临,她仍记得那天回家的路很长,是他背着她回家的路。华安自小身体孱弱,性格怯弱,对喜欢的东西从都不敢开口讨要,就连顾将军不幸战死沙场的消息闹得满城风雨的那夜。她也只敢躲在九曲回廊的柱子后,屏气看着少年悲怆舞枪。不敢上前,唯有无声的陪伴。后来,两国交战,战火纷飞,迫在眉睫,顾谨行奉旨从军,却不知真正的汹涌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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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口在望

    山西是华夏文明的主要发祥池之一。表里山河的独特自然条件,勤劳智慧的历代先民,造就了得夭独厚的三晋人文资源,被誉为华夏文明的“主题公园”,中国社会变革和进步的“思想库”,古代东方艺术的“博物馆”。
  • 玩转校园:淘气公主逃婚记

    玩转校园:淘气公主逃婚记

    我,有琴黛咪。是有琴家的大小姐。该死的,都什么时代了,还玩儿指腹为婚这一套。我会那么老老实实的结婚吗?不可能,我要逃婚!在好友的帮助下来到圣缨学院,在那里遇到了粗鲁男——轩辕鸣。该死的,敢惹本小姐,不想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