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清清。
荒坟一堆。
方歌吟已哭过良久，而今他既无父兄、家人，也没有师父、师伯，天下虽大，却只有他孓身一人。
和一把昔年咤叱江湖的金虹剑。
一个人，一把剑，剑上四个字︰快意恩仇！
而他能不能快意江湖？
他孤身登上了孤舟。
这偌大的江河，却只有这一叶扁舟，还有那默然立于舟上的蓑笠翁。
他要渡水，招呼良久，这小舟就自芦苇丛中穿了过来。
至于他原先追踪的两个长空帮的人，因与铁狼、银狐那一战，早已不知他们身在何处了。
江水茫茫，河雾蒙蒙，方歌吟不知为何而沉吟。
就在这时，舟子往一处芦苇密集处停泊。
芦苇摇曳，芦花白头，风吹来，更觉江水清清。
但这却不是方歌吟要停的地方。
经历这半年来数度巨变，以及与一代宗师宋自雪相处日久后，方歌吟也就变了。
至少在不该问时，他绝不问。
他深信将发生的事情，比他所问到的答案更是真的答案。
果然，芦苇丛中，一条纤小的身影，如鹭鸶般掠起，轻轻落在舟上。
轻得就像一根针，落在毡子上；轻得像飞燕舞者，舞在力士巨手的盘中。
来人是不知在方歌吟心中逆泳而上，顺流而下，挣扎牵系多久的︰桑小娥！
她穿水色长袖，挽薄单色衣衫，衣袂裙妆的简朴宽松，更使她身裁出落得美如池中莲瓣，亭亭玉立。
方歌吟没有出声。
桑小娥却寒着粉脸︰“我问你。”
方歌吟没有答腔。
桑小娥瞪着他道︰“你一路来跟我们作什么？”
方歌吟不是不想答，而是答不出，他一路来跟长空帮的人做什么？——是为报父仇，追踪血河车，还是想藉意再见到她？
桑小娥冷笑道︰“你不说话，难道又要我动手？”
——襄阳城中，太白楼里，桑小娥曾出手制住了方歌吟，后因严浪羽从中作梗，反而是方歌吟救了她。
——只不过方歌吟救桑小娥，乃是凭易容、唬人的伎俩和辛深巷的谋略，而不是凭真本领。
——何况后来桑小娥又带桑书云自铁狼、银狐手中救回了方歌吟，并说明今后彼此“两不相欠”。
——方歌吟觉得桑小娥心里根本瞧不起自己。
这是方歌吟伤感之处，也是他不愿意说话的原因。
偏偏桑小娥要逼他说话︰“你再不说话，我要掴你耳光了……”
话未说完，忽然对岸长得类似芦苇的茅花丛去，有一个宏亮的声音在喊︰“桑家师妹，把船撑过来，让洒家搭个便船可好？”
说话的人离舟子约有二十余丈，但元气充沛，字字清晰可闻。
说话的人是一名光头大和尚，年纪不大，但硕壮精悍，双目炯炯有神，身着黄袍，外裹袈裟，显然是佛门高僧。
只见桑小娥喜笑清脆，扬声问道︰“对岸的可是少林铁肩大师兄？”
那和尚合什道︰“阿弥陀佛，小师妹好眼力。”
桑小娥宛然笑道︰“大师兄来得好，家父久等了。”说着一扬纤手，向那蓑笠翁道︰“把船撑过去。”
那掌舟者当然也是长空帮的人，方歌吟心忖︰敢情长空帮帮主桑书云召集帮众，以及各大门派高手汇集两河，定有用意，不知为啥？
要知当今少林掌门，就是名动八表的天象大师，天象大师乃继少林百丈禅师之后，最烈性如火的一人，但武功之高，声势之壮，也甚少前人可以比拟。
少林天象，亦名列“三正四奇”三正中之一人，他的师弟天龙，执掌少林戒律院，武功直追“三正四奇”，三师弟天音，主持达摩院，都是在武林中闻风变色的高僧。天象只收一名弟子，就是这一名铁肩大师。
少林素来在江湖上，享有盛名，在武林中，也甚有地位，弟子之众，势力之大，朝廷也畏忌三分；是以这铁肩大师年纪轻轻，但辈份极高，在武林中，是无人敢不尊敬的。
铁肩这次出道江湖，定必为了江湖上有大事发生，这点方歌吟心中也暗自纳闷。
铁肩大师，一向号称江湖年轻一代佛门高手中人杰，道家方面，则要算是武当大风道长的衣钵真传铁骨道人，俗家的要算是东海劫老怪严苍茫之亲子严浪羽。
舟子渐渐撑到江边，眼看还有七八丈远，只见黄衫一闪，铁肩大师已长身而起，落在舟上，偌大个人落下来，舟子却一点不沉，只听铁肩轻松平常地说了一声︰“多谢。”
这时江上大风，衣袂飞，桑小娥也被吹得宛若舞柳，发飘不已，铁肩问道︰“不知桑帮主现在何处？”
桑小娥挥一挥手，舟子又往江心撑去。
“爹在江中，离此尚远，我这就带你去见他老人家。”
铁肩目光闪动︰“让他老人家久候了。”
桑小娥莞尔一笑道︰“爹另有客人，也并非专为等你。”铁肩不觉脸上一红。
要知桑小娥是当今天下第一大帮帮主独生女，长空神指桑书云又是武林七大高手之一，自具声威，桑小娥是桑书云的掌上明珠，向不服人，铁肩大师虽名重武林，但桑小娥在言辞上不遑多让。
舟子往江心荡去，离岸越来越远，只见江雾茫茫，铁肩指指方歌吟又道︰“这位兄台是谁？”
桑小娥小嘴一撇，道︰“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铁肩扫视了方歌吟一眼，见其年纪方轻，桑小娥神态不屑，便料定不是什么人物，当下杀心大现。
方歌吟忽然感觉到了，铁肩大师双袖遽然鼓起：桑小娥正背向铁肩，就在这时，铁肩出手了！
“砰”地一声，撑篙的蓑笠翁背心中了一掌，带着一口血箭，“噗通”跌入江中。
桑小娥猛回身，叱道︰“你——”另一掌已至，背后是江，桑小娥避无可避，勉强一侧，“啪”掌劈在肩上，桑小娥脸色一白，“哎”了一声，右手食指一屈，正欲发出“长空神指”，铁肩大师却掌心转红，手五指微金，桑小娥就软倒在舟上。
桑小娥惊呼︰“大手印……”
铁肩狞笑道︰“不错，是密宗‘大手印’……”
桑小娥变色道︰“你不是禅宗子弟！”
铁肩扬掌正要击下，大笑道︰“我根本就不是少林铁肩——”
“那你是谁”方歌吟冷冷地问。
铁肩回身︰“你是谁？”
方歌吟“铮”地一声，拔出金虹剑，金虹亮若一泓秋水，铁肩变色道︰“宋自雪”
方歌吟怒叱︰“住口！你背后出手伤人，天羽门的人容不得你！”
铁肩跨前一步，一掌击出。
小舟本狭细，铁肩一步跨出，气势沉猛，方歌吟不禁退了一步，这一退，就退到了船边。
“铁肩”出手，好像都是先逼人于死地，方歌吟一念及此，就在“铁肩”出掌之时，一剑挑出。
这一剑宛若山巅晓雾，忽见旭日初升，“铁肩”一出手，忽然发现自己掌心，等于向剑尖撞来，硬生生把掌势收住，另一手一挥，一股极强劲的袖风猛然撞出。
桑小娥负伤倒地，却仍看得一清二楚，失声道︰“大袍袖！”
“大袍袖”是密宗金轮派得意的独门绝技，“大手印”则分禅宗密宗两派，由于气功调练不一，密宗“大手印”使出时手掌隐现金色，禅宗则通手血红，两者力道，一霸一宏，迥然不同，方歌吟剑法虽纯，内力却断不及此人，但他应变奇速，忽然发力一脚踩在船上。
这一下，舟子立即失重，遽沉一边，铁肩大师的袖风，也打了空，同时间，方歌吟一剑“长江大海”就迫了过去。
铁肩因船身忽沉，便全力于扎稳马步，袖风打空，身形也不禁往前一倾。天羽二十四剑中的“长江大海”，气势惊人，而且一式接一式，如长江后浪，排涌而来，铁肩猝然受此反击，一时手忙脚乱。
受伤的桑小娥，曾与方歌吟交过手，见其拔剑，以为是虚张声势而已，但见方歌吟不同于前，出招凌厉，气势非凡，不禁看得惊住了。
铁肩避过“长江大海”一连串剑式，袈裟上已破了几个剑孔，他武功虽高，但与桑小娥比，尚逊一筹，三正四奇弟子毕竟不凡，他之所以冒充铁肩，也为求暗狙得成，却不料出来了一个这般扎手的人物，当下掉头往江中跃落。
桑小娥一声清叱︰“别走！”
方歌吟也觉此人来路甚为可疑，拦剑上前，正欲阻止，铁肩一回头，掌心通红，一掌劈出，方歌吟离掌三尺忽觉热焰逼人，鼻息一窒，百忙间一招“弯弓射日”，贴地反击。
“弯弓射日”，乃求险取，方歌吟头上“飕”地一声，让过掌风，剑已在这一瞬间递了出去，只见“铁肩”狂怒一声，也不知是跃落还是跌入江中，“噗通”一声，漾起一阵水涟，显然这人水性极好，潜水游离。
方歌吟自己也险些儿被“大手印”掌风扫中，心道好险，抽身看剑，只见剑尖有一滴鲜红，又迅即收入剑身之中，金虹剑血红更甚，方歌吟彷佛记得宋自雪生前抚剑说的话︰“这柄剑，不知饮尽几多仇人血，杀尽几多恶人头，斩尽几多异人高手……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这是天羽派的信物。”
方歌吟缓缓收剑，只听桑小娥呶着嘴儿道︰“好神气么？你看，还不是给人算计了……”
方歌吟低头一看，只见小舟底部已被人凿穿了一个洞，河水汩汩流入，方歌吟用手塞住，心下大急，才知道那“铁肩”阴狠毒辣，人虽游走，却先凿穿舟底。
桑小娥长身欲起，但因伤口一疼，“哎呀”一声，又坐倒下来，方歌吟过去要扶，这一下，因船身窄小，两人贴在一起，桑小娥发鬓散乱，息气若兰，肤色如玉，方歌吟一时瞧得呆了。那洛水山光水气，本就极佳，映在人的脸上，恍如图画。桑小娥猛觉一股男儿气息，只见扶她的人，一脸真诚，剑眉星目，而且双眸还带有一种说不出的真情，不禁也恍惚了一下。
这一下，两人虽都是胸襟磊落，坦荡率直，却一时不觉都不知如何是好。这时船底江水汩汩涌上来，桑小娥忽然温柔起来，只说︰“你看……江水……”
方歌吟哦了一声︰“啊……江水……”
才慌忙过去用手塞住，但洞口附近，裂缝越来越大，河水不断透入，小舟怎能容纳如许水量，眼看就要沉了，桑小娥急道︰“喂！你，会不会游泳？”
方歌吟怔了半晌，道︰“我不会游。”
桑小娥一跺足，急道︰“那怎么办呀？”方歌吟觉得自己不会泅泳，彷佛是很可耻的事，恨不得死了算了。
桑小娥哎呀了一声又道︰“我也不会泳术。糟了。”
方歌吟心里想，今番跟桑小娥一起葬身于洛水，也算无憾……想着一时嘴角不禁泛起一丝笑意，猛想起手中金虹，如一个霹雳巨雷，轰然一击，方歌吟心忖道︰方歌吟啊方歌吟，你父仇未报，大志未酬，居然竟这般没有出息……当下立时清醒了过来。
忽听桑小娥欢呼道︰“那船……”
只见薄雾之中，隐然有一艘大帆，向前驶来，方歌吟用力挥手，大声呼叫，好一会后，那船果向小舟处驶来，瞬间已冲破雾墙，靠近小船，桑小娥拍掌妩媚娇美︰“有救了有救了……是爹爹的船。”
方歌吟听了，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怅然。那船渐减其速，只听一温文的声音问道︰“是小娥么？”
桑小娥即欢呼道︰“爹爹——”
只听那温和的声音笑道︰“怎么落到此等情形……先上来再说！”
船舷靠近。这是只极是宽大、高耸的船，全船以铁色梁木制成，帆着淡青，有一股极威皇高贵的气派，甚是少见，帆上书写飞越神意的三个字︰
“长空帮”！
方歌吟抬头望去，只见那船头极高，方歌吟所处的小舟又极细小，从下面望上去，只见青帆飘飘，桅木高耸，船首巨大，船头上，隐然有几个人，衣袂飘飘。
正中间一人，身着淡绿长袍，温文儒雅，三绺长须，飘动不已，却正是上次隆中林里，出手相救的“长空神指”桑书云。
桑书云身侧，尚有一人，敞胸露臂，豪壮十分，散发飘扬，并不高大，也不知是谁。此人身后尚有一人，身着锦衣，看上去十分眼熟，却一时看不清楚。
桑小娥为人甚是倔拗，见方歌吟呆立不语，心中有气，便要自行立起，但甫一起身，肩伤有若针刺，不禁冷汗直冒，这次却忍住不出一声。这都落在方歌吟眼内，他原本心存自卑之念，别人都是一门之主，大帮领袖，至少也是名门弟子，自己屡败人手，便不欲与这些宗师名家同在一起，免受人歧视。
这时大船又放下索梯，方歌吟即搀着桑小娥玉臂，其实也只用中、食、无名三指轻轻搭上，而一股真力就传了出去，桑小娥觉得一股真气传来，十分受用，慢慢扶着索梯攀了上去，心里觉得那股力气，是自那个本来呆呆而今神风的男子身上传给她的，竟有一种难以说出的感觉。方歌吟三指搭在桑小娥玉臂上，只觉对方手臂软若无骨，自己亦未敢用力，两人爬到一半，船首甚高，江心风大，两人衣袂飘飘，真像仙侣一般。
船首愈来愈近，方歌吟却希望它远些更好，不禁一望，谁知一看之下，一颗心几飞出口腔，原来除了微笑的桑书云、和一名豪壮的白袍老人外，另一名华衣公子，赫然就是昔日追杀自己的严浪羽。
唯是方歌吟扶持桑小娥，已上了船之大半，只好硬着头皮爬上去，心忖，有桑帮主在，料不敢对小娥和自己怎样；这下子尽是耽心桑小娥，却把自己摆在其次了，但意识里恍然未觉。
船上的严浪羽开始见一青年扶持桑小娥上船，初以为是长空帮中的人，见桑小娥神情中娇羞无限，和对自己的冷漠迥然不同，心里大不是味道，仔细看去，才知道居然是昔日假扮宋自雪救走桑小娥的青年，心中大怒，暗忖道︰好哇！当日在隆中，冲着铁狼、银狐，没来得及把你给做了，却不知铁狼、银狐没让你去见阎王，今日便要你死在洛水中。
因为桑书云在，严浪羽当下不动声色，缓缓走到船沿，伸手笑道︰“小娥妹子，手伸来，我扶妳一把。”心中却准备桑小娥一上得船来，便把这臭小子给一脚踢下去，桑书云纵要阻拦，有父亲在，也不怕不好说话。
原来东海劫余岛岛主严苍茫，是出名的护短人物，行事怪僻，心狠手辣。宋自雪虽快意恩仇，但甚不耻严苍茫横行霸道；此人外表豪迈，其实心胸极为狭窄。
严浪羽伸出手去，桑小娥一见是他，脸若寒霜，扳着脸孔，来个相应不理，严浪羽碰了个钉子，也不好发作，嬉皮笑脸道︰“拉一拉手不要紧罢……来来来……”
桑小娥却不理他，靠向方歌吟的身子却是紧了一紧，方歌吟大敌当前，却觉兰香扑鼻，不禁有些陶陶然，这下严浪羽实挂不下脸，心生毒计，忽然一笑，向方歌吟道︰“来，我拉你一把。”
方歌吟见他伸出了手，也不好拒绝，唯因吃过此人大亏，也心生戒备，此时方歌吟与桑小娥，只须一步，便已登上船首，谁知两人手刚稍碰触，严浪羽手中一紧，握住方歌吟的手，一带一甩，使用“沾衣十八跌”，要把方歌吟摔落水中。
那边的白袍人，正与桑书云对话，并未见这情况。原本严浪羽要摔甩方歌吟，简直易如反掌，谁知方歌吟现下武功大进，又戒备在先，而且早将剑法化入指掌间，严浪羽正欲施术，忽觉掌心热力一催，一股大力涌至，全身为之一痪。
严浪羽急忙运力相抗，然而已迟，方歌吟第二股暗劲涌至，又抵消了他初运的真力，第三股真力又至，严浪羽猛地打了个寒颤，要运功也来不及了。
第四股劲道又催至，严浪羽居然发起抖来。第五股真力一逼，严浪羽双脚在船板上“哒哒”不已。第六股真气又到，严浪羽猛想起听说天羽派中有一招极厉害的以内息化剑的招式，叫作“九弧震日”，与人一旦接触，即化作九道内劲，一道比一道厉害，严浪羽一念及此，想要大叫，已然无及，方歌吟第七股暗劲又发，严浪羽本就站在船边，因大意轻敌，俯身向下，而且大力一催，重心顿失，收势不住，怪叫一声，“呼”地飞过桑小娥、方歌吟两人头顶，“哗啦”一声落入江中。桑小娥见此，不禁“噗嗤”一笑。
这一笑多少风流俏媚，方歌吟竟看得痴了。
“哗啦”一声，有人落入江中，桑书云和严苍茫一齐回头，船边正好冒出两个头来，好一对金童玉女。这剎那间，桑书云、严苍茫两人饱历江湖，却仍看得心里暗暗喝采。
然后方歌吟已上船来，正扶纤小的桑小娥上来，桑小娥盈盈一笑；同时间，桑书云和严苍茫都明白了是怎样一回事。
严浪羽容不下这青年与桑小娥一道，所以出手，反而被青年甩落江中……难道这青年竟有什么惊人艺业，能把武林中年轻一辈俗家子弟中武功最高的严浪羽也在剎瞬间击败？
严苍茫瞇起双眼，桑书云哂然一笑：他们却不知道，严浪羽之所以一手败于方歌吟之手，主要乃因大意轻敌，而这青年却是他们故友也是劲敌宋自雪的唯一嫡传弟子。
桑书云也立刻认出了这青年正是半年前树林里，自己一手救过的小伙子。他与严苍茫对望一眼，严苍茫猝然地豪笑起来，眼睛瞇起来的时候闪过一丝狠毒的、忿恨的光芒，桑书云的笑意却是安慰的︰好像看到一个身边子弟终于成材的笑意一般。
桑小娥向桑书云盈盈一福道︰“女儿拜见爹爹。”
桑书云抚髯一笑道︰“好。过来拜见严伯伯。”
桑小娥老大不情愿，也向严苍茫收衽一福，严苍茫哈哈笑道︰“好，好，长空帮又多了一位青年才俊，是不是侄女的新交啊？”
桑书云微笑否认︰“这位少侠并非敝帮子弟，却应是天羽派的门下高手。”
严苍茫“哦”了一声，心忖︰既不是长空帮中的人，那就好放手干了；但心中又疑虑，这小子搞不好就是那宋狂人的弟子，那就不好办了：要知宋自雪平生快意恩仇，得罪了他，可是纠缠没了的。
这时严浪羽湿淋淋的爬上船头，一只脚正跨入船里，样子十分狼狈，却也十分凶狠，猛认准方歌吟背后，突然双掌齐扑，出手不带一丝风声，直攻了过去。
本来方歌吟正向桑书云见礼，听桑书云的语气，那白袍虬髯老大，正是大名鼎鼎的东海劫余岛岛主严苍茫，脑中一阵轰然，就在此时，严浪羽的双掌已拍向他的背门，掌心吐黑，又快又毒！
就在这剎那，桑小娥就出了手。
只听微薄的“嘶嘶”之声，严浪羽双掌一抬，胸门一开，桑小娥的“长空神指”就射了出去！
严浪羽眼看就要一掌击毙这小子，突然受指风所袭，因双手出招，无法以半身“腐尸功”受力，但他毕竟是年轻一辈的一流高手，猛吸一口气，半空一个筋斗，翻了出去。
他翻得极快，桑小娥五指尽皆落空，但方歌吟回身一蹲，一剑就斩了出去。
严浪羽足尖方点地，剑势排舞锋锐，已划向他的腹部，严浪羽大叫一声，向后一缩，殊不料脚下一空，“噗通”一声，又掉进丈下江中。
方歌吟因恨严浪羽出手暗算，所以一出手就是天羽二十四剑中杀气最大的一招“血踪万里”。
这一招反击，加上桑小娥以“长空神指”从旁协助，居然又是一招就把这武林俗家年轻子弟第一高手严浪羽杀退，再度迫入江中。
这下严苍茫脸色甚是难看，但碍于前辈身份，不能对方歌吟公然下手，但杀心已动；桑书云久经世故，那有不知，一看便知严浪羽意在自己女儿，而方歌吟是护花出手，当下“噫”了一声道︰“金虹剑再现，这位少侠便是现下天羽派掌门了？”桑书云这一句话是提醒严苍茫，若对方歌吟下手，一代狂人宋自雪定不罢休；方歌吟本身对桑书云甚是敬仰，当下作揖躬身道︰“晚辈不才……”猛想起师伯英雄一世，英名天下，自己决不能过于谦让而丧其威名，当下接道︰“方歌吟拜见桑帮主。”
桑书云呵呵笑道︰“少侠武功超卓，恐怕在年轻一辈高手中，当真出类拔萃，天羽派真可喜可贺……”猛念及这话题对严苍茫心中来说，可大不是滋味，于是换了个话题道︰“少侠是何方人氏？”
方歌吟恭声道︰“晚辈蜀州境日月乡人氏。”
桑书云哦了一声︰“那方常天方大侠，是你什么人？”
原来桑书云，虽是为一帮之主，却博学强记，不管是武林或仕林人物，当世或过逝英雄，尽皆默记，所以一提日月乡，又知这青年姓方，即道出方常天的名字。
方歌吟心里既是感激，又是佩服，因方常天近年只在隆中一带有名声，武林中可名不见经传，而是为天下第一大帮的桑帮主却能有所闻，心中很是高兴，当下一时不知如何说是好，桑书云迎风而立，衣袂飘飘︰“真是将门无弱子。”
方歌吟只待说话，桑书云又道︰“这位便是名动江湖，饮誉江湖的东海劫余岛岛主严苍茫严大侠。”
方歌吟因知严苍茫无恶不作，心中嫌恶，淡淡一揖，也没多礼，严苍茫心里勃然大怒，表面上不动声色，笑道︰“适才长空神指与金虹奇剑合手击败羽儿，实在是武林中首见的大连手！哈哈……老夫幸得一见，幸得一见。”
他心里却十分忿然：你两度击羽儿落江中，此仇不报非君子！桑书云在心里也了然︰严苍茫心中不甘，故把长空神指与金虹奇剑摆在一起，合力方能击败他劫余岛的人，故不算公平，而把自己儿子暗算在先，反而被方歌吟金虹剑斩伤一事，箭头转向，只字不提。当下桑书云因恐严苍茫要对方歌吟下杀手，有心保存他，所以又问︰“方少侠，令师可好？”
方歌吟凄然道；“家师已……已仙逝……”
桑书云、严苍茫一听，俱吃一惊，不约而同，一个问道︰“怎会死的？”一个问道︰“几时死的？”
方歌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桑书云和严苍茫两人，都是久经世变，马上回复了常态，严苍茫道︰“唉，宋老弟死得太早！”桑书云只说了一句︰“他不该在这时候死的。”
原来“三正四奇”，七人武功相若，在华山、黄山二役后，惺惺相惜，而且也是死敌，三正四奇的四奇，又以严苍茫最奸，宋自雪好杀，车占风凛烈，桑书云最是雅博。而今“四奇”中“天羽奇剑”宋自雪竟然死了，简直是震人听闻。
宋自雪在黄山、华山两役，与严苍茫、桑书云、车占风恶斗数日，不分胜负，原定十年后再战于嵩山，于是各练奇技，以破敌招，不料十年之约眼看将至，宋自雪却死了，严苍茫心中痛快，桑书云却甚是怅然。
这下严苍茫可全无顾忌了，忽然哈哈大笑道︰“久闻天羽奇剑，剑冠群英，我严老头恰好也有几个练剑的弟子，还请方少掌门人赐教几招。”
当下也不等方歌吟表示，拍了两下手，船舱里忽然跃出四个黑色劲装、脸色惨白的配剑汉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