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这么一提醒,凌罗倒也觉得这项链确实太过乍眼,有喧宾夺主之嫌。
可是翻了翻自己的首饰盒发现,并没有哪条项链更适合身上这套罗衫月华裙的,但如果什么都不戴,脖颈又显得太空,究竟如何是好呢?
此刻,卢欧再次提了议:“不如找其他几个姨娘借借看,爹可是送给过她们很多珠宝,尤其是五姨娘,我记得前几年爹曾送给了她一条祖母绿项链,与你的这身打扮很相衬。”
五姨娘名叫邓兰茵,现年二十七岁,为人较为低调内敛,不喜纷争,与卢湛的其他几房姨娘给人的感觉颇为不同。
邓兰茵的双眸下有着一对大大的卧蚕,确有几分姿色的她只是嘴角略略向下,看起来有点苦命之感。
优雅高贵,娴静温柔的她在府中向来鲜少言语。通过与她仅有的几次接触,凌罗发现,这五姨娘内里也是个明事理知分寸之人,从不对人随意品评,德行较那二姨娘明显高出太多。凌罗同她交谈觉得亲切且舒服,因而她在凌罗眼里算是府内罕有谈得来的同道中人。
卢湛从前为了讨好邓兰茵可没少花心思,大把的珠宝首饰往她那送,可邓兰茵始终对他不冷不热,跟他说话时也经常面容呆滞,一副很难亲近的样子。这个中的道理卢湛不是没有想过,不过却一直没有想通。
后来瞧见她终日幽怨相对,因而卢湛便也渐渐失去了耐心。至于邓兰茵为何对卢湛从不上心,这当中可大有故事。
邓兰茵的父亲是位古董商人,名叫邓允端,与卢湛有着生意上的往来。可邓允端因一次疏忽,却被人骗了个精光,还被官府勒令赔偿洋商十几万两白银。
邓允端心知肚明那骗子肯定与那洋商相勾结,他们沆瀣一气合起伙来坑害自己。
可走投无路的邓允端却有冤无处申,为了不至发配伊犁,他不得已找了卢湛帮忙。卢湛见对方除了外债已无长物,因而自然不愿出手相助。
他向来不做亏本的买卖,八万两白银对他来说虽不算太多,但也不可能轻易舍出。
且邓允端的“奇宝斋”已被官府查封,多半没有收回的可能,那自己白花花的银子若是给了他基本上就等于打了水漂。
邓允端见卢湛如此为难,知晓对方喜好美色的他终于咬了咬牙,做出了个决定,将自己美貌的女儿兰茵献于卢湛消灾。卢湛瞧了邓允端拿出的女儿画像后,当即动了心思,为了得到佳人,最终他才勉强答应帮邓允端还上这笔欠款。邓允端为了保全自己,保全邓家,献出了年轻貌美的女儿,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可他若是真的被官府捉拿,发配至伊犁,那他的儿子邓准,自然成了罪人之后,怕是自此再难有出头之日。
邓兰茵嫁给年长自己二十几岁的卢湛自然是万般不愿,可没办法,谁让父亲遭此大劫了呢,她也只得怏怏不快地被迫进了卢园。
可众人不知的是,邓兰茵不愿委身卢湛还有另一个原因,那便是与她仅有几面之缘的霍公子有关。
那位令她心动的公子名叫霍森,年长她两岁。霍森半年前为了给父亲霍秉谦贺寿,于是趁来广州谈生意的空隙,途径奇宝斋时,突发奇想,准备挑些稀奇的宝贝给父亲做寿礼。那日恰巧邓允端外出,且邓兰茵闲来无事亦去了奇宝斋闲坐,因而她便给霍森介绍起了这里的珍奇物件来。最终,霍森在对方的建议下买下了一款明代的宜兴段泥紫砂壶。
二人也在这短暂的接触中给彼此留下了极好的印象,甚至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心动之感。
可没多久,倒霉的邓允端就赔了个倾家荡产,还摊上了官司,因而这刚刚开花的唯美情愫便也只能悄无声息地宣告结束。邓兰茵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嫁进了卢家,自那以后她便终日郁郁寡欢。
接着说刚刚那借珠宝一事。当提到向人借珠宝时,凌罗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前些时日师姐凌鸾遭遇的那场非难,因而心中不免打起了寒颤。
凌罗虽觉五姨娘人不错,不太可能算计自己,可万一其他的有心之人故意从中作梗,再上演一出类似的调包事件那要如何解决是好,因而她犹豫着迟迟没有接受卢欧的建议。
卢欧见她不吭声,便擅自做主,找来了刘管家,快速地把事情吩咐了下去。
一旁的凌罗见此也并未阻拦,她心想这事如果有卢欧承着,多半不会出什么乱子。
不一会儿,刘管家将五姨娘的祖母绿项链顺利取来了。
凌罗一看很高兴,只见这链坠是枚浓艳的绿色宝石,配自己身上的这件罗衫再合适不过了。凌罗将其带好后,瞬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充满了朝气,好似回到了生机盎然的春天。
可正当她喜出望外之时,刘管家却冷不丁地递过个本子在她眼前。
心情刚好了一秒钟的凌罗只得疑惑着低头看了看,原来这是一本登记簿,上面要求必须详细地写明什么时间借了家里谁的、什么样式的珠宝,并要注明归还的时间。
原来公公卢湛上次的命令真的已经开始执行了,凌罗还以为那只是他的一时气话。面无表情的管家好似衙门里的官差,这时,公事公办的他递了话来:“少夫人,请您签字。”
凌罗见此倍感不快,瞟了一眼丈夫后,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忽然间,一股强烈的被辱感腾地一下窜上了凌罗的心尖,紧接着,她也冷下脸来带着几分怨气说道:“我可是卢家的大儿媳,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这么见外么?”
刘管家面不改色,依然冷峻如常。“这是老爷的规定,现在已被写进了卢家的家规当中。”产子后本就十分焦虑心烦的凌罗此刻的心态有些失衡了,她始终觉得定是那几位姨娘见她与凌鸾情同姐妹,有意刁难她二人,才故意设的障碍。若是真签了,说不定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事发生,毕竟卢家可不是个太平的地方。
这时,凌罗禁不住又寻思着,尤其是婆婆孙嫣,也就在自己孕期时给了些好脸色看,自己产子才三天时,就因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俨然又回到了当初她刚嫁入卢家时的态度,总让人觉得自己高攀了卢欧一般。
于是心里极度不平衡的凌罗带着火气甩了话:“这是什么破规矩,我不会签这种字据的。”接着她满腔愤怒地把项链取了下来,直接扔给了管家。“你赶快拿走,我不要了。”
这时,在一旁观战了好半天的卢欧有些坐不住了,他终于站出来劝解道:“干嘛发那么大的火,爹的规定每个人都要按着执行,这才叫家规。没有规矩就不成方圆,阿罗,你也是孩子他娘了,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吧!快签吧!别无事生非惹人厌!”
卢欧的话乍听起来也有几分道理,只是言语中却没有一丝温度。
这一瞬,凌罗的心情冰冷至极,她深切地感受到了丈夫卢欧从未站在过她的立场考虑过任何事,嘴上说的永远都是条条框框,没完没了的规矩,永远都是得如何为他考虑。
一时间,凌罗顿觉偌大的卢家人情太过淡漠,让她感受不到一丝的温暖,她很想逃,逃得远远的,逃到一个不用看人脸色,不会被人摆布的地方。
可就在这时,她想到了还在襁褓中的儿子,坚强的内心忽然间又软成了一滩泥。
沉默了许久后,凌罗仍是没有理会卢欧的话,她默然地踱步至床边,静静地坐下,兴致全无地发着呆。
卢欧气愤地嚷嚷道:“你磨蹭什么呀?待会迟到了,你负的起责任么?”
终了,她决定不去参加宴会了,就对站在门口的卢欧直截了当地言明了。
但是今日的宴会卢欧缺不了女伴,临时去找,一时也很难找到。
“不可理喻!”说完,卢欧气呼呼地走了出去,不想再理会这些婆婆妈妈的琐碎事。临出门时,他还不忘重重地将门摔地响亮。
隔壁刚刚入睡不久的小儿卢庄听到这么巨大的声响,受了惊吓后放声大声哭了起来。
一旁的丫鬟兰香边哄边对凌罗道:“少奶奶,您还是去吧,不然少爷一会再发怒的话隔壁的小少爷又会被吓到了。”
此时的凌罗心寒孤苦到无以复加,可眼看时间越来越近,再不出发就真的来不及了,于是懒得再费唇舌的卢欧派下人进来又催了凌罗好几次。
凌罗不想为难下人,此刻的她心想是不是自己太任性了,好不容易刚有好转的夫妻关系还是不要再去破坏了才好。
半晌后,她极不情愿地怏怏起了身,无精打采地随卢欧一前一后走出了卢家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