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和亲队伍终于全部入了宫。
北巍君好战,喜黑色。整个王宫简单磊落,并无多于修饰。以暗黑色为主,明黄色做挑边搭配。显得庄严肃穆不容挑衅。
琉璃黑瓦似蓄势待发的雄鹰展翅,腾空驾飞在黑漆墨墙的宫殿上。宫墙用巨石堆砌,凹凸不平错落有致,有一种粗犷狂野的磅礴气势。每百块巨石为一宫门,每三道宫门上十级台阶。
走过宫城的第一道门,魏蔑挥手让南国来使卸下嫁妆。
李雅领命,回身恭敬得对许念说:“就送到这里吧。”
再往里便是北巍的皇家重地,许念明白确实不宜再前行。
“诸位远道而来,就送昭和公主到此地吧。李雅带诸位前去皇家客栈休息。”
许念躬身,“谢北巍君体谅,公主,老臣告退。”
任采撷坐在轿子里,“老许,你去休息吧。”
轿子继续往第二重宫门移动,许念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接下来队伍层层而上,连上三十级台阶后,终于平缓而行。平白比进城高出几十丈,空气比之前更加凛冽稀薄。
暖玥跟随队伍打个寒颤,没了许大人跟随,她感觉更加拘谨无援。王宫之上空旷辽阔,不同于南方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的细腻,远处的恢弘宫殿似乎野兽蛰伏于天地之间,透着威严不容侵犯。
就这样走了许久,一队冰冷盔甲的铁骑兵将她们送进到昭阳宫,然后迅速离去。
“公主,到了。”暖玥小声地说。周围太过空旷,也没有一丝声音,更不复宫外城中百姓的高涨热情。昭阳宫周围冷清得让她大气不敢出。
任采撷也察觉到周围的安静异常。她轻轻探头出来,登时喝了一口劲风。真冷。这才初秋。
暖玥扶着任采撷下了轿。环顾四周,这是一座气派万千的宫殿。因为是后宫的主殿,外观虽然黑瓦如墨,里面却是朱漆黄梁,稍微符合女性的审美。
从主殿宫门到正殿,两侧是两棵巨大的劲柏,盘根错节有百余年岁。中间是一条汉白玉铺成的主路,一路通往正殿内室。
任采撷略微环顾一下四周,除了摆满一整个院子的红妆萧条寂寞,身边只有暖玥作伴。仿佛早上的人山人海万人空巷都是错觉,更好像根本没有人去王宫大门口接过她。刚刚骑在铁骑上的君王早已不见踪影。
暖玥低声对她说:“北巍君进宫后就不见了。”她有点后悔和害怕,许大人不在这里,她和公主两个女人,要如何面对杀人如麻的北巍君呢?早知道刚刚在宫外,就本分一些,不那么招摇,反正入宫后的待遇并不会因为深得民心而受到改变。
任采撷轻轻点点头,随便他吧。折腾了一天,现在已经接近傍晚,她实在是累了。
她随着宫女的步伐走进昭阳宫主殿。也不需再盖盖头,她知道北巍君根本不会来。空旷的大殿内没有任何装饰,黑玉为砖,金檀为梁,四周十六个柱子上雕刻着祥云朝凤,栩栩如生。
凤?这昭阳宫是后宫之首?任采撷挑眉,不知是北巍君随意分配,还是故意为之。她如天地之一粟般渺小,缓缓走到大殿的主座坐下来,地下跪着八个宫女八个太监。
“奴婢/奴才参见主子。”
任采撷仔细观察了几位跪在地上的下人,轻启朱唇:“本宫初来,前景难料。你们自行斟酌去留,也自行判断前程。”
她来,绝对不会平安度日。依照今日北巍君的表现,她从不受待见到获得恩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需要步步为营去攻陷魏蔑,跟着她的人只能自求多福。
“在这里很难求得荣华富贵,丑话先说,本宫从来只为自己谋略,包括让你们送死。若有一日筹得恩宠,本宫为的也是南国王室。你们今天若是想离开,本宫放你们走尚能自圆其说,若不走,日后可别生出二心。”
说完她起身,静静等待一会,发现他们依然跪在地上,凤眸转冷。“我累了,备水沐浴。”
“是。”暖玥轻轻应声。本来因为这个陌生环境带来的不安,被公主掷地有声的敲山震虎安抚得平静无波。她知道公主是给有主见的女人,也是个仁慈的主子。
任采撷挥退了新的下人,静静泡在水里解乏。风餐露宿多日,总算可以偏安一隅。她回想刚刚那十六个下人整整齐齐跪在自己面前,头疼地捏捏眉心。
宫里惯会拜高踩低,这些新分给她的奴才除了押中她会平步青云这个可能外,不愿意走的原因就只剩下是细作了。别的宫给她这里安插个眼线无可厚非,但是让她很不爽。
据她听许念的汇报,北巍君的后宫只有两个娘子,轮流侍寝。没有宫妃,没有君后,也没有太后。那么想监视她的人,要么是两个娘子,要么是北巍君本人。
这么一分析就敞亮了许多。
她所要表现的就是极力讨北巍君欢心,不带脑子的崇拜或者极尽魅惑的勾引都可以,她要像上午跳舞那样尽人皆知她崇拜北巍君,爱他,疯狂爱他。她也不求北巍君能用几分真情待她,只要让她坐稳妃位,保南国一时平安即可。
南国那个死样子,能保一时是一时。她的亲哥哥在战场上连最起码的兵长都不是,默默做着一个不知名的小兵。她要保他不死啊,她要让他回宫去争夺南国的王位才行。
只有北巍的庇护,才能减少北巍、西辽带来的战争。只有减少战争,她那个冲锋陷阵的哥哥孟孤雁才不会过快的死在沙场,成为“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万骨之一。
北方干燥寒冷,这样的季节在南国依然可以穿薄纱夜行,在这里才不一会儿,洗澡水就冷了下来。过冷的温度让她不想继续泡下去,匆匆起身穿衣。
她不习惯被人伺候,暖玥一直候在殿外。听到声音,暖玥走进来,有些错愕地看着公主依然在穿正红嫁衣。
“北巍君会来吗?”暖玥有点希冀。
“不知道。”任采撷只是在做准备,北巍君来不来都不影响她继续按照新嫁娘妆点自己啊。“他不来本宫也可以去他那里。”
“可是奴婢听说北巍君冷心冷清,并不是好相与的主子。”她有点害怕。她刚刚找外面的宫女们了解了一下,北巍君残暴超乎她的想象!
“说来听听。”任采撷迅速将暗花金丝上衣穿好,系上石榴边络纱裙,再披上红双孔雀金络霞帔,然后坐在铜镜前让暖玥梳发。
听闻北巍君年少孤勇,单枪匹马挑北川三雄,大战三天两夜,将北川三雄项上人头齐齐割下悬在腰带,一路带回北川县城,挂在北川城墙曝晒七天。
后于望谷率兵三百歼灭猎豹五毒势力,敌军七千全军覆没,大火烧山九日,寸草不留。
最近一次是半年前,北巍君将粮仓史丢进兽山,被野兽撕扯而死,尸骨不全。
暖玥说得心惊胆寒,手指止不住发凉。北巍君残暴可见一斑,杀人的方法都不带重样的。她手里拿着凤钗,踌躇不定。“公主,您确定还要去吗?”她害怕公主会被北巍君直接处死或者丢进兽山。
任采撷自己将凤钗拿过去插在柔顺的青丝上,波澜不惊。“去呗,良宵苦短。”她自己点了个妖艳的唇,对暖玥讲的事迹毫无反应,起身施施然出门。
“你不用跟着我。”任采撷阻止暖玥的跟随。既然害怕,跟着她只会破坏气氛。“留下来盯着那些宫人的动向。”
暖玥无言,只恨当初没有多跟来两个丫鬟,现在这些外人不可信,她也无法分身去保护公主。
任采撷在一个熟悉地形的宫人带领下走到了太清殿。她挥手让宫人回去。
太清殿在黑夜的笼罩下仿佛一只熟睡的猛兽,安静却危险。
其实听暖玥说的那些,她是害怕的。南国多娇,醉生梦死的环境中从来都是文人雅士的诗词歌赋,很少有沙场的血雨腥风。即使南国风雨飘摇,即使边境战乱频繁,远离边境的金陵都城也是纸醉迷金的安宁。
如果不是远嫁,如果不是和亲要经过这重重山水,她都不曾想象边境的样子。说书先生描述得再绘声绘色,也不及她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距离金陵越远,越是混乱。山贼四起,义军起义,强盗出没,劫匪无情。人人仿佛都有生杀大权,人人都可以为了一己之私强取豪夺。许念尽量挑选安全的官道行走,一路也有县官保护,可她依然看见了那些所谓“有污公主圣目”的东西。
她有些害怕魏蔑是与她路上遇到的劫匪一般狰狞的人物。白日她仗着许念及侍卫在侧,肆意张扬,此刻却因为黑夜的恐怖,有些胆怯。
她逼迫自己忘记刚刚那些画面,开始重复自己的使命,重复锦春楼里所教她的宝贵“知识”。至少她从小没少看锦春楼里的活春宫,她要好好把握自己的良宵。
……
魏蔑刚刚批阅完奏折,李雅安排完南国来的宾客之后回到他身边。
魏蔑眼皮都没抬,继续皱眉看朝臣关于平南大军冬衣告急的奏折。初秋已过,冬季寒流很快就会到来。他的军队虽然所向披靡,可他也想他的军队能够温饱无忧。
“君上,您今晚歇在哪儿?”李雅忍不住提醒。夜已深,今天可是南国公主嫁来的第一日。
魏蔑闻言,抬起锐利的鹰眼看他一眼,声音冷冽:“就在这。”
李雅躬身领命,然后欲言又止。
“你想说的孤知道,此女轻佻无德,你不用再劝。”魏蔑想起白天的事就一阵反感。任采撷何许人?江南名妓代替王室出嫁,居然煽动全城百姓暴动!
其心可诛!
他若不是需要南国的布匹制衣,如何会同意南国舔着脸送来的和亲?所以和亲的人是谁无所谓,多一个女人养着便是,不要给他添堵即可。
他可以不管对方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公主,可是一个蝼蚁一般的女人,居然左右他的号令,给全城的百姓布施香米。
说不出口说不出口!他堂堂一代枭雄,怎可为五斗米与妇人动粗……
以后不要让他再看见她,就这个要求。
李雅连忙跪了下去:“奴才不敢妄言,只是昭和公主今日言行举国皆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君上呢。
魏蔑闻言放下奏折起身,“孤的天下,还能由一个女人左右不成!”他从来杀伐决断,运筹帷幄,哪里需要天下人盯着他后宫来讨论。这个女人今天控制了他一次,难道还能控制他以后么。魏蔑冷哼一声,转身向后殿走去。
“备水。”
……
水雾氤氲的太清池,魏蔑一个扎猛子,畅游在池水之中。多年来,他一直保持着游泳的好习惯,浑身肌肉强健。
夜幕降临,华灯闪烁。任采撷披着斗篷,独自一人缓缓走来。
李雅站在太清池的门口,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独行而来的任采撷,立即走下太清池的台阶迎了上去。
“奴才李雅参见……昭和公主。”魏蔑并没有给公主封位分,所以李雅一时有些口吃。况且她怎么进来的,太清大殿门口的守卫都睡着了吗?没人进来通报一声。
“平身。”任采撷看向李雅身后紧闭的大门,“北巍君在里面干嘛呢?”
“回公主,君上正在沐浴。”
“好,那你在外面候着,我要进去。”二话不说,任采撷就要绕过去。
“公主不可,待老奴通报一声。”
“得了吧,你若通报,我怕是进去不成了。”任采撷翻个白眼,脚下却没有停。
“公主不要为难老奴。”李雅挡住任采撷。任采撷体型娇小,在李雅面前实在没有硬闯的资本。
“李爷,君上繁忙,良宵苦短。本宫主动前来却被你阻挡,你说明天外面的百姓会怎么说你?”任采撷笑意盈盈地抬头,李雅虽然躬身毕敬,依然高出她大半个头。“君上没有明确拒绝本宫,你要给我下圣旨吗?”
“……”李雅躬身低头,盯着公主的斗篷雀尾,心底犯了难。
李雅不得不认可她的话。他没有圣旨,确切的说,没有哪个女人会主动到她这样,这种事情怎么会……怎么需要专门下圣旨!这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啊!
任采撷勾唇微笑,低声蛊惑李雅,“本宫断不会加害君上。你悄悄放我进去,那便是情意盎然,浓情趣意。不管成不成,君上都不会因为女人送上门而迁怒于你,你说呢?”
任采撷的确是倾国倾城的容颜。加上江南水乡养出来的如玉肌肤,玲珑身段,巴巴跑来送给君上,哪个男人能抵挡得住呢?
这样大胆火辣的言语,从任采撷口中娇滴滴地说出来,真的是闻之浑身酥了大半。无怪乎门口守卫的会放她进来,这样循循善诱蛊惑人心,李雅都忍不住动摇。他似乎忘记了君上锋利如刀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