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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认祖归宗

却说韩滉率心腹将官南下,来到常州。萧复接见,茶罢。韩滉说:“白吕两家乃是当年平叛功臣,深受朝中老臣敬重。尔等地方官员奈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刁难其家,直弄到了京师。朝堂上群臣愤慨,市井中士民失望。”萧复惶恐不安,唯唯称是。韩滉说:“我知道萧大人上任以来雪冤理滞,政简刑清,辖境内民安盗息,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官。之所以这样都是陈少游从中作梗。”萧复说:“少游与吕家不睦,里巷小民,尽人皆知。奈何卑职官微言轻,欲要保全,却是力量不够。幸好韩将军走马上任,卑职以韩将军马首是从便是。”韩滉说:“那好。少游有甚动向,及来向我禀报。”萧复唯唯领命讫。

韩滉别过萧复,驱马南下苏州。那道昌自从杀了白家数十条人命,闹的轰动了整个苏州。合城百姓又痛恨道昌苛捐杂税,重于其他州府,逐日成百上千的人围拢衙门,要他取消重税。又有花子半夜潜入道昌家中,翻箱倒箧,搜寻财物。唬的道昌日夜提心吊胆,不敢睡觉。又一头探听少游那边消息,回报说是少游只在监视吕家,没有擅自用兵。道昌更是吓的魂不附体,说道:“少游杀不了白昱人,搜不出赃物。我这边岂不是白忙活了?”这日正窝在家里嘀咕:“我教陈少游诓骗了。不成,我须是带了钱赶紧投奔魏博镇,否则祸不久矣。”急忙教妻妾子女打点行装,将征收掠夺来的钱物装满了三辆大车。

正准备登程时,猛然官兵闯入家里。道昌叫道:“怎么了这是?想造反么。”只见一个身形魁梧的汉子峨冠博带,大喇喇负着手走了进来。唬的道昌叫一声:“晋州刺史韩滉,你怎么在这?”韩滉打量着他一家行装,笑道:“这是要去哪里啊?”道昌道:“送家小去他娘舅家小住几日。”韩滉道:“正好,我带来了一份诏书,不太着急的话,听我宣读完了罢。”道昌教吓的心惊肉颤,惶恐说:“微臣接旨。”呼喝全家跪听圣旨。

韩滉宣读道:“原浙西观察使,苏州刺史李道昌渎职无能,草菅人命,着罢黜其职,财产籍没充公,回京听候发落。晋州刺史韩滉接任苏州刺史兼浙西观察使。钦此。”宣读罢,道昌合家吓的魂不附体,倒在尘埃。韩滉大喝一声:“左右将李道昌官服扯了,全家老幼,打入大牢。明日押赴京师。”一干将校揎拳捋袖上前扯了道昌官服,将一应男女悉数锁拿了。韩滉随即坐堂,取消道昌私自摊派的苛捐杂税,又给白家平冤昭雪,赐钱十万抚恤其家,出榜安民。苏州士女见了告示,欢呼雷动,大喊青天。

此事传到了梁溪,昱人跟霍演夫妻方回到大行庄,拜谢崇尧。崇尧道:“我们回家去,料理白家事体。”将家事托付张雁打理。径自携了恪卿,吕正吕芳与昱人等星夜赶回苏州料理后事。霍演夫妻自回家去,打点家事。那时地方来慰问,说起当日将白家人埋葬的地方。引着昱人前去认了。昱人兄妹大哭一场,将白母跟爱妻,马伯三夫妻尸身取出,重新归葬祖坟。又大兴佛事,法事超度亡灵,做了几昼夜功德。

那时白家各处商铺,都已被解禁。韩滉将籍没的白家财物都已断还白家。严鹊跑到白家,声泪俱下说:“以为再也见不到白爷了。”昱人痛惜死了周昀等兄弟,又走了苏禧窦博两个。马留乔在川两个又是下落不明。故而甚是欢喜严鹊回来找他,也不责怪他在白家遭难的时候,躲藏起来。只把好言抚慰,因他经纪惯熟,还叫他打理各处商铺。不题。又命人找寻福哥下落,却是没有影响。

昱人每每见着盈盈遗物,睹物思人,潸然下泪。崇尧与恪卿见他如此,甚是感伤。崇尧说:“十二弟跟盈盈相识在洛阳,后来在太行山结成夫妻。二十年的夫妻情分,一旦死别,如何能不伤痛。”恪卿噙着泪眼道:“哥哥他每日以泪洗面,身怀愧疚,长此以往,身子哪里吃的消。”崇尧道:“须是教他高兴起来,方好。”恪卿道:“阿留恨哥哥没有保护好他娘,决然而去。留娘跟福哥又下落不明。哥哥不是伤心嫂子阴阳两隔,就是痛失爱女爱子,哪里能开心起来?”

一日,韩滉备了厚礼,亲自到白家探望,备言将道昌绳之以法的事,教他勿以死者为念。昱人道:“只把李道昌罢官,便宜他了。”韩滉道:“十二爷节哀顺变,白家重新振兴起来,这副担子也不轻啊。”昱人道:“承蒙父母官下顾,不胜感激。父母官若有用的我的地方,万死不辞。”韩滉笑道:“十二爷一诺千金,有你这句话,我这个父母官心里踏实多了。”须臾恪卿安排了酒饭,留韩滉用了午饭,送走不表。

且说在川当日乘着风声过后的松懈时节,带了福哥出城,只怕吃捉了。也不辩方向,一路狂奔,到晚露宿旷野,寻些野味充饥。那福哥见有吃的,把来就狼吞虎咽,吃过就酣然入睡。在川诧异福哥倒是个没心肝的,娘都死了,全没有一些悲伤。行了数日来到一个地方,肚子饿的咕噜直响。福哥说:“我饿,我饿。”在川把眼望那河湖中一个老翁在打捞鱼虾,唤道:“老丈,老丈。”那老翁应一声,问:“小兄弟甚事唤我?”在川说:“我家小主人饿的厉害,不知老丈船舱可有吃的麽?”老翁笑道:“有有有。”摆棹划了过来。一璧厢将出些干粮给福哥吃了,见他饿的实在慌了,那吃相甚是不雅。笑问:“小兄弟打哪来?是要去哪?”

在川见他心好,实说了姓名,以及家中遭变,官府正在缉拿的话。老翁说声:“这世道不教好人活哩,遇上我算是你们的造化了。快些登船,我带你们回家躲过几时再处。”在川欢喜无限,领着福哥跳上船。老翁一头摆棹,一头说道起来。原来老翁姓冒,名起遇。这地方名唤如皋,又名雉皋,中有龙游河、车马湖、芹湖、秀水湖、高阳湖。河湖港汊密布,极易藏身,不怕官府追捕。走了一程水路,舍舟登岸。在川道:“为甚唤作雉皋呢?”起遇说:“相传春秋贾大夫的妻子三年不言不笑,御从如皋射雉,得到了雉。其妻笑了起来,故后人又称此地为雉皋。”

须臾经过一个地方,只见是座寺庙,庙门上大书:“定慧禅寺”四字。起遇说:“此庙建于隋朝,整座寺庙呈回字形,四周楼堂环抱,宝殿坐落中央。水环寺,楼抱殿,是个风景绝佳的去处。”那水田中耕作的人见老翁回来,都向他打招呼,呼作阿翁。到了其家,起遇又将出米饭给在川吃了。少顷,其子冒漫云归家,见着在川,视如兄弟一般看待。在川性豪爽,又跟其子说得着,两个遂结为兄弟。至此两个结伴耕作打鱼,吃睡都在一起,虽然粗茶淡饭,却也过得自在舒适。那福哥也跟邻近孩子玩耍,捉弄他又憨又呆,他也不在心上,仿佛没有什么事能使他烦恼的。

如此一晃数月,忽一日一伙恶少前来里中,强行掠夺人们打来的鱼虾。在川忍不住上前阻止,那伙恶少便动起手来。在川三拳两脚将那恶少打的撒腿就跑,漫云只叫:“乔大哥,你闯了大祸了。”在川道:“却是怎讲?”漫云说:“这个恶少乃是宁海县老爷的外甥。县爷极是护短的,打了他,如何甘伏?”在川听罢,好生懊悔起来,寻思:“十二爷尚自沦为重犯在逃。我只保护好福哥就是了,没来由惹他作甚。倒好好不容易有个落脚的地方,又要亡命江湖了。”漫云催促他快走,只说:“官府的人来了,我们只说是个路过的罢了。待到风声过了,兄弟再回来罢。”在川无奈,慌忙领了福哥就走。搭了一条小船出的水面,跳上岸就走。早见那县爷率人追来,乘着船望河湖深处划去了。在川暗叫侥幸,牵着福哥的手前行,尚怕被人瞧破,不敢走大路,专拣小路而行。

黄昏时分,来到一个村落。两个进去相投个人家借宿落脚,听得耕作回来的人们说道着道昌罢官,新上任一个父母官给白家翻了案。在川惊喜的将那人抱住,问道:“你们说的可是真的么?”唬的那两个汉子说:“甚麽啊。”在川叫道:“白家翻案的事啊。”那个人说:“外边人都这么说的。苏州极有名的白老爷扳倒了贪官李道昌,哪个不知。”在川欢喜地跳了起来,捧着福哥的脸,笑道:“福哥,我带你去见你爹。”

不日回到苏州。昱人,崇尧等奔出门,见着在川跟福哥,真是喜从天降。昱人喜极而泣,跑上去抱着在川,感激莫名的说:“在川,我的好兄弟。”在川掉泪道:“十二爷好好地,兄弟很高兴。当日我赶回来的时候,晚了一步。瞧见嫂子把福哥吃力地扶上墙头,却遭了暗算。那时候我们寡不敌众,只好出逃了。”昱人抹泪说:“你们回来就好。”一璧厢到了堂上,昱人将留哥如何怀恨而去,留娘遭劫的事,以及崇尧进京颁下诏书的事说了一遍。在川感伤不已。

崇尧,恪卿问及福哥这些日子过的可苦麽。福哥憨然一笑说:“姑姑不苦。我每天还跟很多朋友玩耍呢。”恪卿闻言,看他到呆的可爱,忍俊不禁。崇尧又住几日,径自跟昱人别过,携恪卿回去梁溪。不题。

却说那明伍每到一个地方,总呆不几天就要挪地方。择行长大,怪异他何以这样躲来躲去,问他:“爹,你以前是干什么的?”明伍道:“爹早就跟你说过了,是个本分人。你娘生你难产,生下你就死了。还问怎的?”择行说:“你到底要瞒我到甚时候啊。”唬的明伍叫道:“儿啊,你听说什么了?”择行说:“这么多年你东躲西藏,到底是怕官府缉拿,还是怕什么人撞上?”明伍见他起疑,只得撒一个谎道:“是有一家要找爹的麻烦,故而躲藏。”择行道:“是谁,与他有甚冤仇?”

明伍吃口酒,说道:“很多年以前。我家住在梁溪,本是个有田地的人家。一日一个汉子恃强夺占了我家的地,我跟你娘争不过他,官府又向着他。为此你娘在病中生下你,之后就死了。我上门去与他讨这条人命债,却教他打了出来,还扬言要将我送到官府。我为了你才不得已背井离乡出逃在外,一晃十数年。至今想来恍如隔世了。”那明伍走南闯北多年,学的口才便给,编了一套谎言,也是有枝有叶的,哪能不教人信了?择行信以为真,愤慨道:“这人是谁?”明伍道:“说起来,你也听说过的。他就是伪善人梁溪吕崇尧。”择行怒道:“此仇不共戴天,我要给娘报仇。”明伍吃一惊说:“孩子别去找他,忍了罢。”

那择行被人捧惯了的,年少气盛,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也是明伍为怕日后有梁溪的人说出真相来,故而先叫择行认定了吕家是仇人,教他先入为主,不信他人言语,方才编出这段谎言来。未料择行血性男儿,哪肯甘伏,暗下决心要去讨还公道来。次日明伍起床,打点去赶市集卖艺。来唤道:“明诚,明诚。快起来了,张员外昨日下了定钱,要看你飞身过火圈哩。”唤了两番,见不应声,方才慌张起来:“莫不是去找吕崇尧了?”推开房门一看,只叫的声苦也。甚是悔恨不该说出梁溪吕崇尧几个字来,追悔何及,想道:“这一去有个闪失,岂不决撒。”赶紧将行李寄顿在客栈。

那张员外家派人来接,见他出门,拉住要问话。明伍挣开就走,赶一程,追不到择行,眼泪便掉了出来。一路踽踽凉凉回到客栈,张员外早气的破口大骂他父子两爽约,要他加倍赔偿。明伍费唇费舌赔了好些说话,又赔了钱财,方才把张员外打发走。苦闷了一日,喟然长叹道:“罢了。我去梁溪好歹追到他,或许还有机会把他拉回来。”将行李多典卖了,轻身骑了一匹快马驰赴梁溪。

徐清与沈绮结伴来到此间,投店住宿。几个花子到来门首张望,店家轰他们出去说:“臭叫花子,来我门上起什么哄。快走远些,免得讨打。”一个花子叫道:“徐爷,徐爷。”徐清回头问:“叫我么?”花子嬉笑说:“敢问可是梁溪大行庄的徐清徐爷?”徐清道:“正是。”花子说:“我们盟主教我们找寻吕小爷的踪迹,我们有了眉目了。”徐清大喜过望,跑出门来说道:“谁是你们盟主?”花子说:“便是白家留爷。”徐清大喜道:“我家小主子何在?他什么模样?”花子用手势比划着择行相貌,说:“你们晚到一步,他们昨日离开了此地。望北边去了。”徐清道声:“啊呀,原来就是飞火明诚。”好是气恼与他相遇几番,失之交臂。

沈绮道:“竟然是他?”原来明诚凭着一手飞身穿越焚烧的火环绝活,甚的士女喜欢,赚了不少的钱。即便是徐清跟沈绮也多曾看着他飞身越过好几个着火的圆环,打赏过的。只想简直不可思议,怪道他爹教他干那危险的营生。徐清道:“你们果真见他右肩膀上有胎记么?”花子说:“那日他去河里洗澡,我们无意间看到,真真切切肩膀上有胎记。”又比划着胎记大小。徐清喜动颜色说:“苍天不负有心人。”遂买了两匹快马,往北追赶。

赶了一日路程,至晚歇宿客栈。沈绮道:“你家小主子找着了,我们吃杯酒庆祝一下则个。”徐清高兴,说:“好,吃上两杯。”两个一头说笑,一头吃酒,不觉吃的头晕眼花。徐清径将她送回房间,盖上被子。沈绮拉着他手,说道:“妹妹仰慕哥哥是个好男儿,哥哥难道真个铁石心肠,对妹妹无动于衷麽?”徐清道:“绮妹吃醉了,快睡罢。”沈绮见他要走,一骨碌翻身坐起来,抱住他说道:“徐哥哥,你孤身在外多年,诚然冷落。我一人独眠,也自寂寞。难得如此佳期,容妹妹侍寝一宵。也是我们的缘分。”

徐清也是血肉之躯,又岂是个没有七情六欲之人,飘零在外,旅途岑寂,每每见着沈绮姣好的身姿,就不禁动火,可是如何肯负了张莺好情?故多年来沈绮用言语之间挑逗他,用柔情打动他,他都没有越礼胡为。今晚沈绮又来借酒纠缠,他如何就肯?说道:“非是我对妹妹无情,是我家中有依门悬望的小姨娘,我怎忍心负她?妹妹年轻貌美,前程似锦,我又怎忍心辱没妹妹清德,毁掉妹妹一生幸福。”沈绮见他不肯,自觉羞惭,勃然变色说:“我好意自荐枕席,你反倒不识好歹。多年共处,谁信你我清浊?你若是执意不肯,明日起各走各的。”声色俱厉。

徐清道:“妹妹何出此言?”甚是不忍分别。沈绮又柔情似水地说道:“徐哥哥,将来见着你家小姨娘,我自会遮掩,不致败露。哥哥勿要疑虑,错过佳期。”便来解衣。徐清一把挣开,正色说:“我岂可做这没行止的事,把当初的情分都没了。”愤然出门去了。沈绮大骂:“徐清,你个混蛋。”又气又悔,眼泪扑簌簌淌了下来。徐清听着隔壁她呜呜咽咽的哭声,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好是自责。

次日一早,沈绮将行李负了,辞行说:“我要走了。”眼圈红红的,尚自有些羞气。徐清道:“不要走,好麽?”沈绮禁不住又要掉泪,哽咽道:“我跟着你,这算什么啊?找到了你家小主子,你跟你的小姨娘合家团聚了,我还不是一样得走。早走的好,留下徒增伤感。”径走出门去。徐清好生舍不得她,又且担心她,赶上去拽住她,说道:“找回我家小主子,我帮你找到你哥哥。好麽?”沈绮掉着眼泪,愤然叫道:“我是你什么人,用你管。”店家见他两这般厮闹,以为是两口子闹别扭,摇头叹息,只觉不该。徐清道:“你一个女儿家。路上又不太平。有个山高水低的,教我怎的好。”沈绮道:“教我被贼人劫了去,也好。省的见你这个冤家。”说话的语气已自软了。

徐清心下暗喜,道:“别说气话。”拉她回来用了早饭,算还了饭钱住宿钱。后槽牵出马来,沈绮兀自赌气,对他爱答不理。徐清道:“我的好妹妹,上马追我家少爷罢。”沈绮心下嘀咕说:“谁稀罕做你的妹妹了。”却也翻上了马背。徐清一笑而已。

那择行一路询问到了梁溪,打听吕家事体。路人多说崇尧是个了不起的好汉,当年平叛归来,赚的好泼天家事。又开馆授徒,传授武艺。妻妾成群,子女个个是人中俊杰。择行惊羡嫉妒之余,又好恨崇尧害死亲娘,想道:“他就是一个伪善人,赚骗的人们都说他的好话。”又思量崇尧武艺高强,只怕打不过他,又有那么多人帮衬,到有些胆怯。

这日来到大行庄外,正逢初十吕家舎粥日子,只见吕家舎粥给花子吃,花子们个个称道崇尧仗义疏财,乐善好施。择行见那个舎粥的女子,生的甚是美艳非常,着实动人,禁不住动火,自语道:“不知是吕家甚麽人?”原来是吕芳。为因四喜与香怡出走,张莺又是疯癫未愈,故而她自荐前来主持。当日吕芳跟吕正两个正在舎粥,乍见择行晃来晃去,又不像是个花子,甚是诧异。吕正叫道:“那个小兄弟,饿的话来吃碗粥。”吕芳笑道:“看他不像是个落难之人,敢怕是一时落魄,放不下脸来。我去叫他来。”径来扯择行去吃粥,说道:“我是吕庄主的女儿吕芳。吃碗粥去。”

择行一听她是崇尧的女儿,起手便推,叫道:“谁稀罕吃你家的粥饭。”吕芳被他推了一下,闪了一闪,说声:“不吃就不吃,干么无礼?”择行发作道:“推你怎的了,你当官去告我啊。反正你吕家没个好人。”吕芳气的说:“你这人怎的这样说话?”吕正听得他们厮吵,跑来问吕芳。吕芳气忿忿说:“我好心拉他去吃粥,反倒推我,还说脏话污人。”吕正道:“你须是向我妹妹道歉。”择行原是存心来找茬,哪怕吕家厮闹,只是要灭灭吕家威风。故而叫道:“我偏不,你待怎样?”吕正怒道:“你,你没教养。”拉了吕芳就走。择行叫道:“来打我呀,打呀。你们就会背地里使坏坑害人,在这里装什么好人?”那崇尧几个徒弟禁不住跟择行对骂起来。

那花子们多出言责骂择行不该这样污蔑崇尧。择行见吕正吕芳两个强忍怒火,更是叫骂个不住,恨不得梁溪人都知道崇尧是个恶人。吕芳挥泪跑回家里去禀报张雁。吕正忍不住跳出来,叫道:“谁教你来往我家泼这脏水的。说不得,我要给你点教训。”徒弟们怕师傅责怪,只是撺掇吕正教训择行。择行叫道:“来啊来啊。怕你就不叫明诚。”那择行也是走惯江湖的,学得一身本事,见他扑来,飞起就是一脚踢了过去。吕正径有些招架不住,被踢的后退数步,叫道:“好小子有两下子。”挥拳又打。择行吼叫着进招,只见吕正出拳踢腿,都是有板有眼的,暗自敬服崇尧武艺正宗。崇尧徒弟们一旁呐喊助威,花子们吃饱了粥饭,也围着看热闹,嘻嘻喝彩。

打了十数合,择行虽说力气大,轻身功夫好,可是毕竟拳脚功夫,所学有限,敌不过吕正稳扎稳打的路数。前胸后背挨了几下拳脚,气喘吁吁地说:“你们恃强凌弱,我会再来的。”撒腿就走。比及崇尧,张雁赶了出来,喝散众人,说道:“这是怎么说?”吕正将前后始末说了,说:“敢是跟咱家有些过节?”崇尧见择行身形瘦削高大,也认不出哪里见过,只说:“他武艺如何?”吕正说:“花架子,似乎走江湖学的,身上有股江湖习气,力气却是极大。”张雁便埋怨说:“都是你开馆授徒闯的祸。今天这个来讨教几手,明天那个来求指点一二。甚时候是个头?”又数落吕正以后别理会这些光棍。吕正唯唯称是。崇尧道:“我们回去罢。”一头教收拾了摊子,回去家里。

择行吃了苦头,去药铺里买了消肿止痛的药,晚上煎服了,又外边抹了药。疼痛的说:“绝不与他善罢。”次日吃过早饭,又想去大行庄厮闹。不想身边带的钱花光,店家催着要他缴纳饭钱,住宿钱。择行没奈何,好言好语说去赚了钱来还他,将马抵押在店内。径出街上来,置办了几个圆形的木环,在热闹去处摆个摊子,将木环架在四五尺高的地方,呼喝了起来。多有人围拢过来问他有甚绝活。择行说:“列位可见这四五尺高处的一串木环了麽,我将它用火点着,然后从这一头飞身窜过去。身上不沾火,而又不撞到着火的木环。这叫做飞跃火环,意喻飞跃祸患,远离灾祸的意思。”

多有人啧啧称奇起来,说:“这六个环子直径只有两尺,架在那么高的地方,一个个相隔一尺,便是五尺的距离。要像射出的箭一样直线飞跃过去,难难。”也有人不信,说道:“真的假的?若是过不去,可不被火烧坏了。”择行笑道:“我若是过去的话,还望列位赏个钱花。”多说:“那就快些罢。”择行见围观的人愈来愈多,高兴地说:“我可要飞过去了,看好了啊。”说罢点燃那六个木环,待那火熊熊燃烧了起来时,后退几步,飞也似的往前一蹿,身子便像射出的利箭一样嗖的一下子掠过了着火的木环,翻一个身,落在地上。众人啧啧称叹起来。

须臾几个人认出他来,说道:“这不是前日在大行庄牌楼外跟庄主的儿女厮打的那个年轻人么?”多有人问:“为甚吵闹?”一个叫道:“这小子居然说吕爷不是好人哩。”多有人聒噪道:“原来是个不学好的,走走走。”择行指望他们打赏,好还茶饭钱,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没有打赏一个钱就纷纷散了。看着烧毁的木环,泪水都流了出来。往常使出这样绝活来,那给钱的多得不得了,一日就能赚几百钱。今日这样惨淡还是初遇,哪能不怀恨?至晚回到客栈,老板便问他索要茶饭钱,住宿钱。择行说:“今天没有赚到钱,改日则个。”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卧房,倒头就睡。

一觉睡到天明,尚要向店家讨口饭吃,谁知店家骂他赊账,还说马料没有了。择行也是教人奉承,受用惯了的,如何听得这样脏话,无奈只好将马典卖了。且还了赊欠的钱,又去卖艺,又是前日一般,没人打赏,还有人斥责他妨碍人家做生意。如此多日,尚想扎住了脚跟崇尧做对头,故而没有离去。未数日,连典卖马的钱也花个精光,方才有些慌了,说道:“没想到吕崇尧在这里恁麽好个人缘。不信他能一手遮天了。”愈是不肯甘伏。

又到街面上卖艺,飞跃火环之后,人多散了。却听得两个人说话,把眼一看,正是吕正吕芳兄妹。吕正说:“我当是哪个在此招摇赚骗,原来是你。”吕芳笑道:“没人赏你?到教人家说我家不仗义。”遂把出十数个钱丢了过来。择行气恼道:“你家有钱就能看不起人么?小爷我饿死也不要你家的臭钱。”径去了。吕芳气道:“你有骨气,饿不死你。”吕正说:“妹妹,别跟这样人怄气,不值得。”一道去了。

回到家,吕芳割舍不下择行,想道:“看他那么可怜,我须是去帮帮他,教他晓得爹不是坏人。打发他去了罢。”次日径去找他,见他又是没有赚到钱,说道:“喂,你叫什么名字?”择行说:“问我怎的,还嫌我不够狼狈么?”一头收拾过了。吕芳说:“我家跟你有甚过节,却是不愿离开?”择行懒得理她,径自回去客栈。吕芳也随他来到客栈,听得店家骂他没钱还账,就教他做苦力抵债。择行默默无言,回房去了。吕芳悄悄尾随,来到房外。择行听得敲门,叫道:“谁啊?要钱没有,且教我睡一觉。”却不见则声,又是敲的门毕毕剥剥作响。择行跳了起来,前去开门。

吕芳便盈盈一笑,闪了进来。择行叫道:“谁叫你进来的,出去。”吕芳道:“我偏不,你能拿我怎样?”择行道:“你想怎的?”吕芳说:“我给你钱,把账还了。你离开此地,可好么?”择行叫了起来:“要走我早走了,还能等到今日。你家欠我家的债,非要你爹还回来不可。”吕芳惊诧道:“债?什么债?可别红口白牙诬赖我爹。”择行冷笑道:“量你也是不知你爹干的好事。”吕芳听得说的那么鄙薄爹,气的眼眶里闪着泪水,叫道:“你不说个明白,我教官府抓你。”择行见他发出话来,遂将明伍编造的话说了一遍。吕芳见他说的恁麽有头有尾,又见他宁愿饿死也不离开,这般执着,倒有些信了。眼泪纷纷说:“怎么会呢?”

择行道:“我敢跟你爹对质,他敢来么?他是有身份的人,那么受人崇敬,揭发出来,他一生声誉就毁了。”吕芳问:“你要我爹怎么做,才能弥补你?”择行道:“我娘的命没了,他如何能弥补得了?”把眼注着她梨花带雨的哭泣,煞是惹人怜爱。不觉动火,转一念想:“吕崇尧把我害恁麽惨,她的千金小姐跑来找我,可不是天赐良缘么?我就坑害他的女儿,教他有苦难言。”便笑嘻嘻来亲近吕芳。吕芳乍见他如此行径,唬的魂不附体,跳起身来说:“你要作甚?”择行将门掩了,笑道:“你替你爹弥补我,好麽?”吕芳吓得面如土色,叫道:“你无耻。”撤身就走。择行哪容的她出门,径将她抱住不放。吕芳吓的叫声:“来人啊。”

那择行晓得这里人多眼杂,叫破了可是老大利害,手起一掌将她打晕,抬到床榻之上。盯着姿色撩人的吕芳,心头烧起不可遏制的欲火,迫不及待的卸去她身上的衣裳。那吕芳跟择行可是亲兄妹,如何能教干出这等泯灭人伦的事来?且说那徐清一直追问到了梁溪县城,俨然是到了家一般。欢喜之余,听问的卖艺的少年下在这家客栈,问了店家房间,径自上楼来。尚自不敢断定就是失去多年的择行少爷,那时轻轻推开房门,瞥见床上一个少女赤裸着身子,慌忙又合上房门,自语说:“这小子要干事,且待完事再问他未迟。”转过一念,还是不敢断定是与不是,又推开一角房门,看那择行脱去上衣,右肩膀上果然露出枣核大小一块红色胎记来。

惊喜之下,叫一声:“是了是了。”高兴地泪水都流了出来。择行正要行事,忽听得门口有人说话。倒吃一惊道:“是哪个?”徐清见他知觉,也顾不得床上有人,一头闯了进去。择行以为是吕家前来接人的,慌忙将被子遮住吕芳身子,惶恐不安的叫道:“你是谁?我什么也没做。”仓皇穿起衣裳,欲待跳窗逃跑。徐清一把将他扭住,叫道:“择行少爷,你不要想跑。我这就带你回家去见你爹娘。”择行到松口气,叫道:“错了错了。我叫明诚,不是甚麽择行。”徐清道:“你分明是我家择行少爷,却要认贼作父,叫做明诚。”择行苦告道:“我真的不叫择行啊,快放手。”徐清哪里肯放,口口声声说要拉他回家。

择行晓得崇尧家在此的势力,只怕教人发觉床上的吕芳,可是老大的利害,不被打死也要住监。假意说一声:“且松手,我跟你走便是。”徐清以为真心,略松一下手。择行便推开他飞奔出房门。徐清叫一声,飞步赶出一跃而下,截住他的去路。择行将心一横,伸手就打。徐清见他到会些拳脚,反倒高兴,便在客栈与他打作一团。沈绮道:“他就是你家择行少爷?”徐清一头打,一头喜悦地说:“正是。”

那店家晓得吕家多年前失却择行一事,惊骇道:“怎么?他是吕大庄主丢失的儿子?”急忙召集店里伙计人等帮忙。徐清只怕伤及无辜,反为不美,也不再试探他的武艺,下个重手将他反手锁拿了,说道:“择行少爷,我找你十数年,总算是找回来了。”甚是喜悦。择行兀自喊叫:“错了错了。我叫明诚,不是择行。吕崇尧是我仇人,如何成了我的爹。”徐清勃然大怒道:“混账。你爹如何是你的仇人了?”想要打他,又觉不该,将手放下了。其时吕正找到这里,说道:“我妹妹呢?街坊说进了这里。”店家说:“楼上哩,还没下来呢。”吕正见徐清捉着择行,骂一声:“作甚勾当了,教人拿你,活该。”一头走上楼去。

徐清押着择行便要离开。只听得吕正叫喊一声:“妹妹,你这是怎的了?”早跑下楼来,抓住店家喝问。店家说:“那个房间就是这择行少爷的。”吕正怒发冲冠,提拳就朝择行打来,猛省起来,回身喝道:“你刚才说什么,叫他什么?”店家说:“择行少爷呀。”吕正把眼盯着择行,惊骇道:“怎么可能,他不是我弟弟,你们胡说,我弟弟怎么会是这样下流无耻之徒。”店家说:“我也不知啊。是这位好汉说的,你问他便知。”倒有些不相信起来。吕正将眼看着徐清,哭道:“我姨夫为了找我弟弟,一去十数年杳无音信。害得我姨娘疯疯傻傻的。”

徐清听得说张莺得了疯病,难过的泪水模糊了双眼,哽咽地说:“孩子,我就是你的姨夫徐清啊。”吕正闻言,哭道:“姨夫,你可算是回来了。”倒身就跪拜起来。徐清忙问:“你是八叔的哪个孩子?”吕正哭道:“我是吕正啊。”徐清道:“是正儿,都长这么大了。快些起来,起来。”沈绮看他们哭的伤心,也陪着掉泪起来。择行甚觉好笑,这家子是不是疯了,又哭又拜的。徐清道:“楼上是你妹妹?”吕正答道:“姨夫走的时候她还没出生,是我娘生的。名唤吕芳。”徐清骇然道:“几乎酿成大错。”一头责骂择行起来。又怕他跑了,叫取绳索来将他绑了,方才松手。

沈绮上楼去瞧,掀开被子时,吓了一跳,急忙唤醒吕芳。吕芳吃一惊道:“你是谁?我这是怎的了?”沈绮笑道:“是你姨夫及时赶到,你哥哥没把你怎么着。快些穿上衣服,回家报喜。”吕芳涨红了脸,急忙穿好衣裳,随着沈绮踱下楼来。见了择行,恨的咬牙切齿,就上前打他。择行吓的叫道:“我又没把你怎样,开个玩笑,就打我。”吕正笑一笑说:“妹妹打他够了,他是你亲哥哥哩。”吕芳吓的缩手不迭,失声道:“择行,是择行哥哥?”吕正笑道:“有姨夫在,假不了呢。”吕芳便去扯开择行衣裳,果然右肩上有那块胎记,好是气愤说:“这哥哥不认也罢。”遂来跪拜徐清。

徐清扶起说:“我们且回家再处。”一干人便走出店来,只见一个汉子撒腿就跑。徐清到认得便是明伍,叫一声:“贼子,不要走。”不敢稽迟,拨开人群赶上去,一脚踹翻,提拎回来。择行兀自说:“爹啊,这家子疯了。我父子两没活路了。”明伍有着欺心毛病,不敢抢嘴,只是懊悔不该来找择行,叫捉住了,岂不是要决撒。徐清说道:“拿住这明伍,不说实话,打断他的腿,交给官府治他拐带孩子的罪名。”唬的明伍亡魂丧胆,还没有见到崇尧,已自吓破了胆,只想:“这下完了。儿子认祖归宗,我是没了儿子,还且有性命之忧。”街坊邻里听着说吕家失去多年的儿子回来了,尚不知真假,多跟着他们一行人前来看热闹。

待到回到大行庄。徐清到了梦中都想回到的地方,多少年来一觉醒来,伤心的放声大哭,如今回来了,激动的泪水顺着双颊流淌着,哽咽说:“我回来了。”又难过张莺思念他而得了失心疯,真怕难以治愈,这份悲痛又岂是能够形容的?沈绮正自欢悦大行庄恁麽庄严壮伟,吕家又是恁麽有钱有势,甚是羡慕。只见门内走出一个人来,竟然是她的哥哥沈南英。南英听人说徐清回家,出门迎接,未料遇上失散的妹妹。兄妹两涕泣相见,伸诉离恨,哭诉了这些年的遭遇。

那崇尧,张雁,恪卿人等听得风声宛然是天大的喜事,抹着泪水,三步并作两步赶了出来。崇尧高兴地叫道:“我儿徐清回来了。”徐清哭着跪拜崇尧等,说道:“八叔,大娘,二娘。我把择行少爷带回来了。”崇尧恸声道:“你好傻啊。我就算是失去了择行,也不忍教你颠沛流离在外啊。你若真是有个山高水低,八叔就是死也不能瞑目啊。”哽咽的语音也变了。恪卿把眼看着徐清,极是欢喜,说:“回来了。”徐清说:“二娘好。”崇尧抱住徐清,久久舍不得松开,激动的泪水一直的流淌着。徐清深深感受到了崇尧的深情,泪水长流着。

张雁抹去眼泪,把眼看着绑缚着的择行,只见他生的眉清目秀,身材高大。眼中泪光闪闪,着实欣慰道:“是我儿,是我儿择行。我梦里时常梦到他,就是这个模样。”仔细打量着,将手抚摸着,教快些松绑。吕正给择行松了绑缚,推一把说:“快些叫娘。”在旁的街坊邻里,徒弟丫头们见他们一家团聚,都擦着喜悦的眼泪。择行注着张雁泪花盈盈欲滴的眼睛,充满了深深的爱意,是那么的慈祥,密爱。从小到大哪里感受到过如此强烈的爱,不禁为之感动,回头问:“爹啊,这是怎么回事?”声音径自哽咽起来。明伍兀自不敢直言,惭愧的垂着头。

吕正怒极了,挥泪将明伍踹翻,厉声道:“快说,不说就打死你这个禽兽。”早有那徒弟们看不忿冲上前来,拳打脚踢,如****乱打。明伍被打的急了,叫道:“我说我说。”吕正叫住手,推开徒弟们,喝道:“我家被你害的这样惨。不说实话,也不须见官,就在此活活将你敲死,不见得有人为你喊冤出首。”明伍自知罪孽深重,痛哭道:“我也不想啊,都是那蜉蝣庄谈厌童跟李少春买哄我干的。”崇尧闻言,松开徐清,大喝一声道:“你说什么?”

明伍一五一十将少春与厌童如何勾结,雇他前来谋害择行,也是少春将孩子抱出来交给他的话说了一遍。又说:“是我一时不忍相害,故抚养成人,指望养老送终。没成想一时失言,教他跑来厮闹,方才败露。”择行听得如痴如醉,到像是做了一场噩梦。恍然如梦初觉,如醉方醒,掉着泪说:“这是真的?”明伍点头说:“我不求庄主原谅,但求速死。”择行把眼看着崇尧跟张雁,倒身下跪,大哭道:“爹娘,孩儿不孝,孩儿给爹娘磕头了。”磕的头头着地。张雁,崇尧忙双手把他扶起,抱着哭道:“孩子回家了。”恪卿道:“姐姐相公,回家再说。”张雁高兴的说:“我们回家。我儿进家看看,只顾在外边哭了。”拉着择行进门。

崇尧见一旁南英跟一个女孩也是又哭又笑的,甚是诧异。问道:“沈先生,这位是?”南英道:“回禀吕庄主,她就是我失散的妹妹。”徐清笑道:“恭喜你找到哥哥了。”沈绮喜悦道:“还是托了哥哥的福。沈绮谢谢徐哥哥了。”徐清道:“我们快进去罢。”吕正吕芳一头教旁人散了,一头拽了明伍进了家门。那时合家男女都来前堂观看这场认子的大事,围了个水泄不通。看着明伍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地上,真恨不得上去打上几下解气。不住地嚷骂他没人性,缺德鬼。

那择行倒是十分认真,推崇尧,张雁坐了,倒身跪拜,要向爹娘献茶。张雁说:“我儿何须行此大礼。”择行说:“我见大户人家都这么见礼呢。”双手端着茶水毕恭毕敬的奉承他两,欢喜的张雁与崇尧眼泪都掉了下来。张雁又教他认了恪卿二娘。又教吕正吕芳兄妹过来,说道:“是你的哥哥妹妹。”择行唤声:“哥哥,妹妹。”吕芳兀自气恼他流氓习气,啐一口道:“谁认你哥哥?”抽身去了。择行也有好些尴尬。张雁不晓得他们事体,只当是那日庄子外的误会还没有消除,一笑说:“毕竟是兄妹,过段时间就不生疏了。”

择行认了爹娘,倒还同情明伍养育之恩,恳求爹娘饶恕明伍。张雁厉声道:“这个光棍害我多少年不得找回儿子,又害的徐清多少年不得回家,还有莺儿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头,遭了多少白眼。将他千刀万剐,也难泄我心头之恨。”崇尧道:“且把他锁起来,来日再处。”几个徒弟得令,径将明伍锁入柴房。

徐清且不管择行认亲人,早奔去后院,唤道:“小姨娘,小姨娘。我回来了,是我徐清回来了。”一路奔到那阁楼前,只见楼下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在那啜泣不歇,也不知是谁家孩子。徐清问道:“孩子,看到我小姨娘了麽?”恪卿跟着过来瞧他父子相认,悲伤的流泪注着徐清跟念君。念君转过身来,眼泪纷纷说一声:“爹啊。”直挺挺跪倒下去。徐清惊愕地盯着他,真不敢相信自己都有了儿子,竟有这么大了。颤抖着手摸着他的脸,说道:“我儿子?”念君抱着他的腿,哭道:“爹,你怎么才回来啊?我娘想你盼你,眼泪都流干了。”嚎啕大哭个不住。徐清抱着他哭道:“我儿都长这么大了。”甚是自责没有尽到一个当爹的责任,悔恨的泪水不住的流。父子两相抱,痛哭失声,恪卿也哭的频频拭泪。徐清问道:“你娘呢?”

念君将眼望着身后那栋阁楼。徐清跑进阁楼,唤道:“小姨娘,小姨娘,我回来了。”找着每一个房间。当他跑到楼上的时候,听着一个房间响着织纴的声音。徐清失声道:“小姨娘。”极快的冲了进去。正见张莺坐在织纴机旁,飞快的织着绢布。衣裳光鲜,鬓发齐整,哪里像是个得了失心疯的光景。徐清见到朝思暮想的小姨娘,倒身跪在她身前,泪流满面,说道:“小姨娘,我是徐清。我回来了。”张莺把脸转过来,一脸的泪水,疼爱的摸着他的脸,嘴角泛着微笑,说声:“徐清。”徐清道:“小姨娘,是我。我对不起你,害你吃了苦。”

张莺帮他擦着眼泪,涕泪交流道:“你回来了。让我好好看看你,长高了也壮实了。”说罢,声色大变,着力的打着他的,哭叫道:“小冤家,你怎么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看我,怎么才回来啊?”徐清任由她打骂着,心里充满了愧疚。张莺打了半晌,哭声也住了,一头偎到他怀里,啜泣道:“找回择行来了?”徐清道:“嗯。择行认了爹娘了。”张莺哽咽的说:“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徐清兀自诧异:“他们说你疯傻了,这是怎么回事?”张莺眼中泪珠闪闪,泛着笑容,说道:“我哪里傻了。假的,我就是怕他们前来罗唣,故而才掩人耳目,吓唬他们的。昨晚上我梦到你回来了,早上还听着喜鹊在枝头叫唤,就知道你要回来了。我叫人去烧了一锅水,他们还以为我要寻短见哩。我把他们都轰出去,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裳。”说着柔情似水的拉他起来。

袖中把出那支金凤钗来,徐清大惊失色道:“怎的到了小姨娘手里?”张莺嗔骂他,道:“你好荒唐,怎的把它弄丢了?害我以为你死了,寻死不成,几乎就要崩溃了。”徐清情知自己不是,内疚说:“是我一时不合将它典当了。”张莺噗嗤一笑说:“我说过待你回来,教你亲手给我插在头上的。快帮我插上。”徐清笑笑,将钗子插在他的发髻上,说道:“小姨娘真美。”张莺笑说:“贫嘴。这些年就没有碰别的女人麽?”

徐清吓的便要赌咒发誓。张莺娇笑说:“好了,我是吓唬你的,就当真了。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有长大。你须是好好弥补我。”脉脉含情的看着他,须臾身子柔弱无骨的倒在他怀里。徐清道:“小姨娘要我怎么弥补?”张莺微微生气,柔声说:“傻瓜,就不想我么?”徐清一笑,甚是觉得自己笨,将她抱起踱入锦帐。张莺春心荡漾,眼波一瞬不瞬的注着徐清,充满了深深的爱意与柔情。那时两个久别的夫妻,宽衣解带,重温旧梦倍觉情浓,真个是恩爱缠绵远胜新婚之夜。

须臾云雨罢,夫妻两还是如胶似漆的紧紧搂抱。徐清说:“小姨娘,谢谢你给我生了个儿子。”张莺纤手捏一下他的鼻子,笑道:“你就美罢。教我这么多年拉扯他长大,你倒好一走了之,孩子大了才回来当现成的爹。”徐清无比愧疚说:“我会加倍疼爱你跟儿子。哦,取了什么名字?”张莺道:“哪有你这样的爹,连孩子名字都不知道。我给他取名叫念君。”徐清甚是感动,说:“小姨娘是要我知道,心里一直念着我,是麽?”张莺笑道:“是呀,我要一直念着你这个小冤家哩。”又想起一事,说道:“我儿都定了亲了。”徐清惊喜道:“是哪家的闺女?”张莺道:“就是二娘子的女儿吕芳,还是姐姐做的主哩。”

徐清登时脸色大变,甚是后怕。张莺觉察有异,问道:“怎的?”徐清道:“适才择行少爷正要玷污吕芳,是我及时赶到,这才没有叫他兄妹铸成大错。谁知竟是我儿的未婚妻。”张莺闻言,也是着实吃了一惊,说道:“好险。”徐清又说:“一晃多年,家里的人面目全非了。”张莺叹息说:“小冤家,这些年家里发生了很多事哩。我跟你说。”便将徐清去后,家里的变故等事体都一一向他说了。徐清听得宛若是在做梦,大有隔世之感。

崇尧跟张雁欢喜的择行回家,传言要大摆宴席三日,不论远亲近邻,都要请到,且坚决不收礼钱,只是要做个欢庆的意思,图个热闹。择行好是欢喜认得一个有钱的爹娘,到比那以往卖艺糊口,风餐露宿不知要强上多少,真是有着天壤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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