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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伤春楼上

话说,霍演叫人打听少春踪迹,不多时日,来报说:“霍爷,打听到了。那个李少春就躲在扬州哩,宁远将军汤平委以心腹,教他做了校尉。”霍演道:“原来就藏在我眼皮子底下。”一头打发那两个去了。便打点前去手刃少春,又想:“勿论成败,汤平必然挟怨报复白家跟吕家。我须是教他们提前躲过的是。”那时昱人已是北上,不在家里。霍演来到白家,欲要当面说清楚了。宫秀当时听得门上来说,霍演求见,到吓一跳说:“他来作甚?”想他莫不是来求复合的?想想不是。昱人又不在家,只好硬着头皮前去见他。

至堂上,霍演问一声:“你还好麽?”宫秀小声道:“好。”垂着头流眸移走如珍珠走玉盘似的,想着他来的用意。霍演见她穿着华丽娇艳,出入前呼后拥,呼奴使婢,俨然是一家之主。着实的感伤世事沧桑,情随事迁,昔日恩爱情景宛如昨日,可是今日却连一句绰趣话也说不出口了。须臾,福哥跑了出来,唤道:“小娘。”扑入她的怀里,倒像是亲生母子似的。霍演起身道:“我要出趟门。来告诉一声,大祸即将临头,快些离开此地,避难去罢。”宫秀闻言一惊,说道:“甚麽祸事到了?你说清楚了。”霍演道:“你须是通知八哥家,早作打算。我走了。”说罢,大步流星去了。

宫秀追出门来叫一声:“相公。”霍演挥泪说:“你要珍重。”翻上马背,绝尘而去。宫秀僵在那里一动不动,泪水扑簌簌的流淌下来,喃喃说:“你就那么恨我,不肯跟我破镜重圆么?”看着他绝情而去,心如刀绞,说不出的凄怆。霍演当日写那封休书时,便下定决心要杀了少春,无论成败,势必会连累到她,故而痛下心来把她休了。就是不忍教她守寡。霍演纵马狂奔,心道:“娘子,别怪我心狠。如果我还能活着回来,我一定会来找你。”

那宫秀回到家里,想着他说的话,愈想愈觉不对劲,叫道:“我还是赶紧去八哥家,教大娘子有些准备的好。”径自将家中事体交给严鹊打点,带了福哥乘车前往梁溪。不日来到梁溪,到了吕家。张雁诧异道:“弟妹,你怎的来了?”宫秀道:“霍演走的时候说教我们暂避,还说要大祸临头了哩。”张雁笑道:“这是甚话?相公他们刚刚出门,怎到有祸事到了?从何说起?”宫秀说:“我也是不知呀。大娘子还是防备着一些则个。”恪卿道:“莫不是怕那作乱的来害我家?”宫秀道:“只怕是哩。”张雁道:“多事之秋,待走到哪里是好?”

择行却说:“我家身处腹地,左近都是朝廷兵马,有甚值得躲避的。到教人说我家被强贼吓怕了。”宫秀一时也没了主意。张雁以为然,道:“我们日夜提防着些就是了。”恪卿尚有些疑虑,想道:“十四弟既然这么说,想必不是捕风捉影。我去找莺儿商议着。”径去找张莺。

萧复明知少春就在扬州,且犯案在身,却是不敢招惹少游,只得哄过崇尧说不知下落。时常怀着愧疚,想道:“吕庄主对不住了。少游何等声威,便是告知了你,又能如何呢?”少春自从得到少游庇护,百般奉承上官,一直被破格提拔,做到了校尉。自是对少游感恩戴德,可是心中常怀仇恨,只是要杀了崇尧一家,方才甘心。这日听得崇尧,昱人,连徐清也去了。又有李正己阻断漕运,田悦炫耀武力于边境。朝廷大发各路兵讨伐三镇的消息传来,各地出现剑拔弩张的局势。当下暗喜,说道:“吕家跟白家家主回不来了,留下的孤儿寡母,济的甚事?我便在伤春楼宴请部属,说出我的衷曲来,然后率他们杀入吕家,夺了财帛以资军费。说事成之后,吕家那么多的家财美女都赏给他们一部分,料他们不会推脱。好计好计。”当下定了这计谋,发出帖子,邀请一干部下明日前来赴宴。

其时裴依见他发请帖遍请部下,问他:“请他们作甚?”少春一时喜悦,就说:“我要他们帮我干一件大事。”裴依问:“什么大事,这么神秘?”少春注着儿子李承,笑道:“我要血洗吕家,报我家大仇。”裴依骇然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要想着害他家。他家跟你到底有甚仇恨,值得如此?”少春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我哥哥名唤李莫南,江湖人称三尺蛇。使得一手好剑法,武艺高强,是我李家的骄傲。叵耐好景不长,我哥哥那年被吕崇尧跟张雁杀死在洛阳城外。我爹听到噩耗,被活活气死。我娘也得病而死。此仇如何能不报?”

裴依道:“看在我家承儿的份上,就不要报仇了,好麽?我不想他还没长大,就没有了爹啊。”说罢,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那裴依养大的孩子,便是择之。少春兀自以为是自己亲生,把眼看着李承,倒有好些不忍起来。择之见娘啼哭,也随着啼哭起来。少春叹息一声说:“但凡有一线机会,我就不会放弃了。如果将来上头怪罪我草菅人命,你就带着承儿,远走高飞。找个没人认得的地方把承儿抚养成人,便是你报答我这么多年恩情之处了。”裴依一头哭,一头心里头恨道:“李少春你这个衣冠禽兽,还在做春秋大梦哩。你的儿子八年前就已经被你亲手杀死了。”巴不得李少春早点死,好带着孩子去找他的亲生爹娘。

是晚,少春梦到****中有老少男女无数的冤魂前来索命,将他揪住乱打。唬的他奋力挣扎,惊出一身冷汗,飒然惊觉,乃是南柯一梦。裴依搂着李承尚酣然熟睡,少春感觉此梦来的蹊跷,到有好些不快活起来。

到了次日,少春忽想:“裴依难免对吕家念着旧情,莫要教她私下通风报信,放跑了吕家的人。”取个计较说:“娘子,难得今日是个好日子。我带你娘两去伤春楼饮宴如何?”裴依听言,慌说:“我就不去了罢?你们男人家吃酒,我怎好抛头露面?”心下只叫的声苦也。原来裴依早打点好了,待他一出门,便送信给吕家。岂知少春想到这一节,不教她有这个机会。少春见她神色有异,愈是猜到了几分光景,暗暗冷笑:“我真是养了个家贼。”哪里还容她离开身边半步,教两个丫头紧跟着,送到车轿里,一路相跟着到了伤春楼。

话说那日霍演来到扬州,访查着明日少春要在伤春楼饮宴,遂想:“春日施刑,不顺天时,谓之伤春。李少春的死期到了。”当晚来到少春府外,只见岗哨林立,戒备森严,冷笑道:“恁麽怕死,亏心事做得多了。”且投客栈歇了。次日,早早来到伤春楼下候着,把眼瞧见少春先乘马到了,随即裴依抱着儿子也下了轿子。左右数十名甲士,披坚执锐把住了路口。寻思道:“我此时杀过去,近不得他身便要嗝屁了,须是待他的手下吃了酒,然后出其不意杀进去,方有胜算。”

霍演跟那裴依是熟识的。裴依尚想寻个人通风报信,将眼左顾右盼,不想却看到了一旁遮遮掩掩的霍演。指望捎个信,奈何少春催促说:“磨蹭什么,快来。”怕被瞧破,只得去了。霍演也甚是骇异:“裴依似乎认出我来了,怎的好?”却见她没有揭穿,随着去了,心下怪异她何以如此。

那伤春楼乃是极有名的春楼,养着数十个花枝招展的粉头。少春时常来这消遣,住宿惯了的。那老鸨一见少春,便笑嘻嘻说:“李官人,我都安排好了。今日接待的都是你请来的贵客,绝没有外人来的。”少春道:“干得好。事后重重赏你。”径直到楼上最大的那间客房里坐了,教裴依与李承坐在身边。又有十来个才貌双全的一旁伺候着,且吃茶赏曲,怡然自得。裴依如坐针毡,心中那份苦恼又是如何说得出的。未及晌午,两个将官挎着腰刀相携来到楼上,抱拳道:“将军请我们兄弟来,所为何事?”将眼顾盼,大是觉得诧异。

少春道:“且坐着吃茶,听曲赏舞。酒足饭饱了,我自会吩咐你们。”二人笑道:“校尉大人有甚差遣,肝脑涂地,义不容辞的。”一头坐了,笑嘻嘻的赏着舞姬翩翩起舞。时而瞥着裴依,大有猥琐神色。少春只做不见。裴依又气又恨,又不好发作的,只得强自隐忍。少春笑道:“今日这里的粉头,我都包了。两位兄弟相中哪个,带去适兴则个。”两个喜出望外,起身谢过,各自搂着一个去了。裴依羞愤难当,蓦地起身。少春一把扯住,说道:“别扫我的兴致。”裴依强压怒火,缓缓坐下。

霍演候在楼外,直至晌午时分,看着到来了三四十人之多,自语道:“李少春请了这么多人来,意欲何为?”大是诧异。有心作罢,待到来日再伺机下手。转了一念道:“拣日不如撞日,好歹今日跟他做个了断。”已抱着必死之心了,哪还管他人多人少?

那伤春楼的歌姬舞女,吹的吹跳的跳,急管繁弦吹的是靡靡之音,轻歌曼舞唱的是淫词艳曲。少春请来的多是手下的将官头目,又哪里是良善之辈?一个个酒足饭饱,便左拥右抱,捏手捏脚起来,真个是醉生梦死,快活似神仙了。裴依被他们挤来挤去,着实尴尬,还一头护着择之,巴不得早些散席。那时一个个吃的酒酣耳热,少春笑道:“今日良宵,兄弟们务必尽兴。”说罢,脸上到现出愁容。一个问:“校尉大人为甚事烦恼?”少春道:“且吃酒,稍后再说,别扫了兄弟们雅兴。”众人多抬眼说:“还是说来的好,我们也好为大人出力。”少春道:“也没大事,只是有个旧时的对头,教我有些撇不下,每每想起就苦恼。一时失态,教兄弟们见笑了。”

那些手下,见他有此烦恼,便摩拳擦掌叫道:“哪个对头直叫校尉如此不快?兄弟们多蒙大人提携,敢不尽心报效。为大人分忧解难。”少春便屏退左右舞姬歌女,道:“兄弟们真肯出力,眼下倒是个机会。”多说:“快说是哪个?”少春道:“便是那梁溪的吕家。”此言一出,登时一片骚动。多说:“原来是他家。那吕崇尧好生了得,又且好个家事,富甲一方哩。大人何以跟他家有些过节?”少春道:“说来惭愧哩。我的哥哥就是被他害死的,奈何他财大势大,我一直隐忍至今。不是兄弟们问起,我也不好说的出口。”

一个叫道:“那个吕崇尧一向跟咱们陈将军作对,前不久还带着一干人来衙门,要教将军取消这两百道。将军好生打发他去了,心里常怀怨怅的。我们帮校尉大人出气,也是在帮陈将军哩。”多随声附和起来,叫着要折挫一下崇尧锐气。少春道:“这样不好罢?”多说:“我们怎咽得下这口气?”都唧哝说道着崇尧家如何的富饶,如何的女眷秀丽,一个个馋涎欲滴,恨不得去捞上一把。当中一个说:“吕崇尧家里只剩下孤儿寡母了。何不乘此机会去侵夺了他家的家财,掳了他家妻妾婢女,也快活上几日,死也风流。”

少春听他们都有意干这笔买卖,以为得计,笑道:“我正有此意。列位兄弟,我们何不乘着夜色扮作强贼杀入他家,将他家财物美人洗掠而回。神不知鬼不觉的。又可以充当军费,兄弟们又有钱花,岂不是好?”多有赞成的,叫了起来:“妙啊。我们将一部分钱送给陈将军,料到将军必会为我们遮掩,不至败露了。”裴依见他们真想干这勾当,惊得毛骨悚然。少春道:“那就这么定了。谁不愿意去,我也不强他,但不要泄露便是。”当时便都叫了起来:“这是一场富贵,哪个不去,我们立马戳死他。”少春道:“且再吃一杯。”众人豪兴又起,叫道:“吃酒。”一头吃了,一头约定了明晚率部南下洗劫吕家。少春大喜,又召来歌姬舞女助兴,喧声笑语又哄闹起来。

一个将官摇头晃脑说:“欲知无限伤春意,尽在停针不语时。伤春楼名字多好。就为伤春二字,兄弟们再干一个。”少春笑着举杯,叫声干。便有几个说:“我们也敬校尉夫人一杯。”唬的裴依说:“妾身不会饮酒。”少春叫道:“吃一杯则个。”裴依惧怕少春,只得勉强吃了一杯。众人见她被酒辣的模样,哄然笑了起来。一个说:“还有一句,春枫江色晚,楚客独伤春。”多说:“好句子,好句子。”又要为这句楚客独伤春而吃酒。至是从晌午直吃到月上枝头,兀自没散。裴依只是催促着要回去。少春笑道:“急什么,还早哩。”其时门外的甲士也被少春叫进去在楼下吃酒,猜拳行令,你强我赛,推杯换盏,闹哄哄的多吃的七颠八倒,尚要大碗的吃。

霍演见没人防备,身边摸出刀来,闪进伤春楼。那时一个醉汉看着霍演鬼鬼祟祟要往楼上去,喝道:“哪来的光棍,也能瞎闯?”那几桌伴当多有人投来目光,呵斥霍演不得擅闯。霍演见这个军汉前来截留,狠一个心:“都是一窝贼,索性杀个干净。”蓦地一刀戳入他的胸膛,鲜血喷溅而出。那个军汉睁着惊讶的眼神倒在地上,登时毙命。霍演手里提着血淋淋的刀,望着那一双双奇怪的眼神。须臾众军汉醒悟,发生喊叫道:“擅杀官爷,小子活腻了。”一个个拔出刀来,一窝蜂杀向霍演。霍演乃是有备而来,又且欺他们吃了酒,一口刀暴砍暴劈,杀得众军汉鬼哭狼嚎。

那时楼下跑堂的,吓的一哄多散了,没命价叫喊:“杀人了,杀人了。”早已惊动了楼上的少春跟将官头目们,酒都吓醒了一半,跑到前头来凭栏看霍演杀人。裴依领了择之也到了前边见到霍演杀得血肉横飞,禁不住心惊胆战。少春笑道:“原来是他。”左右问:“他是谁啊?”少春道:“吕崇尧的拜把子兄弟,排行十四的霍演。”左右诧异道:“原来是舜王坪的十四爷。”少春道:“我还没找上他家,他倒先来下手。我们这么多人,还杀不了他么?”左右叫道:“把他活捉回去,我们师出也有名了。”多说:“好计好计。”多随着少春回去继续吃酒,全不在意。也有几个亮出刀剑前去厮杀的,只是吃了一日的酒,手软脚软,到有些力不从心。裴依瞧得惊心动魄的厮杀,只怕霍演寡不敌众,不住地祷告。

霍演在舜王坪排行十四,乃是年龄最小的。武艺也只平常,可是这帮将官军汉都是有了七八分的酒意,头眼昏花,哪里抵挡得住霍演的那股神威。霍演心头挟着一股怨气,下手忒重,宛若下山的猛虎进了羊群似的,所向披靡。须臾之间杀倒十来个,杀得浑身是血,吼叫着只是要杀,那帮军汉见不是头,大呼小叫的撒腿跑出去好几个。几个在楼梯上戒备,见他杀到楼梯上来,吓的举刀厮杀,都被霍演一个个剁翻。刀口卷了,又抢下他们的佩刀,一手一个,双刀盘旋飞舞,杀得众将官手忙脚乱,不住后退。霍演叫道:“我只杀李少春,不想多杀无辜。想活命的就躲开。”众将官吃一惊道:“擅杀官爷可是要诛九族的。”

那时霍演摸一把脸,鲜血染得满脸都是,狰狞的说:“我把妻子都休了,就是要杀了李少春这个奸贼。舜王坪的十四爷在此,谁敢来?”众将官喊一声:“杀。”抡着刀剑蜂拥杀将过去。霍演一刀戳杀一个,就把来当做了挡箭牌使唤,推来掇去将几个将官推下楼去,登时摔死。几个将官吓的亡魂丧胆,叫道:“十四爷,饶命啊。”吓的腿都软了。霍演杀的性起,哪里饶他,一路砍瓜切菜似的剁将过去,须臾杀翻十数个,只叫:“痛快痛快。”咆哮着杀奔入少春吃酒的房间。吓的歌姬舞女魂飞魄散,抱着头尖叫着作鸟兽散了。

少春吃惊道:“霍演,你还真是不怕死。”霍演道:“爷爷来为八哥讨还公道来着,纳命来。”死死盯着少春,便要跳过来。左右十来个将官喊一声,同时下手戳向霍演。霍演杀翻两个,到教砍了两刀,刺了一剑。肋骨上,后背上伤口血如泉涌。愤然叫道:“跟你们同归于尽。”瞋目张胆,十来个围住,近身肉搏。裴依注着他杀得恁麽惨烈,眼泪纷纷,颗颗滴落在择之头上,脸上。少春看到手下一个个倒在血泊中,吓的怪叫道:“人呢?人呢?”

那时间狭路相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霍演是豁出了性命的,哪个不怕?余下几个,见他身上的血一个劲的流,他只是屹立不倒,唬的互望一眼,撒腿而逃。少春叫道:“回来,回来。”哪里叫得住,早跑的无影无踪了。见手下不是被杀死,就是仓皇逃走,方才着了忙,吓的浑身哆嗦,颤声说道:“你不能杀我,我还把妹子嫁给你呢。”

霍演狞笑道:“八哥待你那么好,怎忍心害他?你个狼心狗肺东西。”见他要跳窗逃跑,赶上去扳将过来,望他身上戳了几刀。扑倒在血泊中,眼见得活不成了。霍演干咳两声,口中吐出大量血来,一个趔趄向前栽倒。裴依泪如泉涌,叫道:“十四爷。”霍演身子抽搐一下,奋力爬起来,横刀走到裴依跟前,抬手使尽最后一丝力气要将择之杀死。择之眼巴巴盯着奄奄一息的霍演,仿佛受的惊吓,一动不动。裴依声泪俱下道:“十四爷,不能杀他,他是大娘子的骨肉择之啊。”

那少春到死才知道自己养大的儿子居然是吕家的骨血,自己的儿子李承早已不在人世。在又气又惊,又恨又悔之中,蓦然气绝。霍演听了这句话,仿佛什么都明白了,脸上浮现起了微笑。那时再也坚持不住,身子僵直的倒了下去。裴依心如刀绞,把择之一推,教他向死去的霍演跪下,说:“孩子,他是你的恩人,磕上三个头。”择之见娘哭的伤心,也噙着泪,听话的在霍演身前磕了三个头。

时有汤平率领一干兵将闯了进来,看着遍布的尸体,叫道:“人呢?人呢?”疾奔上楼来。只见少春死在墙下,霍演也横尸当地,唯有裴依抱着孩子哭哭啼啼。汤平叫道:“李家娘子节哀。我要教他吕家血债血偿。”裴依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汤平道:“你别多管了,好生料理你家相公的殡葬事宜罢。”径教人扶她下楼,送回家去。一头教人处理死尸,检点一下被霍演杀死将校三十七人,死了校尉一人。一头唤出老鸨来,兀自还是神神道道的,只是叫:“杀人了,杀人了。”几乎吓疯了。

教两个军汉上去打了两巴掌,方才惊醒了。汤平说道:“看到什么了,听到什么了?”老鸨指着抬下来的霍演尸身,说:“他杀人了。”汤平喝道:“混账。他杀人的时候,说是受梁溪吕崇尧指使的,可是?”老鸨说:“我吓的躲起来了,怎听得这些言语。”汤平喝道:“我的兵都听到了,你就这么说,保你无事。”一头教人写了,教老鸨押了供。汤平道声:“明日将此供状呈送陈将军,将人证带走。”教人掇着老鸨去了。汤平道:“吕崇尧,这回我要将你家连根拔起。”次日,少游接了状纸,惊讶道:“吕崇尧投降叛将李正己,唆使霍演前来行刺朝廷将官?”审罢。传令汤平率兵将吕家上下擒拿到府。汤平领命率兵南下。不在话下。

且说,裴依回家,料定汤平不会善罢,急忙教两个贴心小厮骑快马星夜去梁溪大行庄报信。那两个小厮平日深的裴依厚恩,也晓得家主多行不义,又敬重崇尧好汉。当下得令,马厩中牵出马来,疾驰去梁溪报信。比及次日升堂定罪,点兵南下。张雁得到消息,已是早了半日。那时宫秀尚未离开,骇异道:“真被他说着了。”也没想到霍演已经为了杀少春而死。

张雁听得说北边即将开战的风声,地方上又逼迫钱粮,额外征收以资军需。想着崇尧早有从军打仗之心,况是被绊住了脚,哪里还会回来?当下邀集庄上所有人,说了其事,说道:“汤平乘着北方开战,相公不在家里,便借题发挥,要报旧恨。列位都各奔前程罢。”分拨钱物给西庄徒弟们,佃农佃户们,都遣散打发回家了。那些丫头养娘们也都给发养家之资,有喜欢的物件都叫她们带上,好生打发上路。合家连两个不肯走的养娘在内,只剩的十数口人了。

择行说:“娘,官兵马上就要来了,我们也快走罢。”张雁道:“我们待走到哪里去是好?”宫秀道:“我也不敢回家去了,就带着福哥跟你们一起走罢。”张雁之前早派了人去苏州通知白家避难,料到严鹊会将财物转移,到不在心上。说道:“也好。省的再把福哥弄丢了。”恪卿道:“毕竟去哪里的是?”念君道:“我们北上罢。”张雁道:“好,北上找相公去。”恪卿,欢喜道:“我也正有此意。”张莺的家原本就在潞州,这时喜悦的掉泪,说:“我好想回老家去看看还有没有亲人。”吕芳笑道:“若不我们就去舜王坪,看看我爹他们当年打仗扎根的地方。”沈南英,沈绮兄妹说:“大娘子走到哪,我们就到哪。”张雁道:“那好,上路。”

那时将一应细软财物,文书账簿搬上骡车,倒有六车财货。都乘坐了骡车,押了财货登程上路。张雁道:“我们望西走上几日路程,然后望北。这样既避开了汤平追兵,也教他不知道我们去向。”且说,汤平当日黄昏时候赶到了大行庄,一声令下:“格杀勿论。”左右多说:“陈爷交代要把他们捉拿回府治罪,将军倒要杀人,这是违抗军令?”汤平道:“休要啰唣,只管给我杀个尽绝,后果我一力承当。”当下数百精兵悍将发声喊,杀将进去。只叫的声古怪,推门进去,到不见一个人影。汤平策马直至内院深处,气的牙齿咯咯作响,拔剑叫一声:“跑的到快,把这里烧得一干二净。”

众兵将指望寻找些钱物,挨门找去,竟是没有一物。只是些抬不走的衣橱桌椅,床帐被褥,茶壶饭碗等家伙什,都气的大骂:“这家子忒搬得干净。”听了汤平口令,又加上那个气恼,索性放一把火将个大行庄烧成灰烬。汤平思量他们去不多远,见有一簇人来,喝教过来。原来是吕家的佃户,望见火起,径来看时,到教汤平撞着。汤平问:“这家子去哪了?”众庄户汉说道:“望南去了。”原来他们念着吕家恩情,不肯说实话。汤平没奈何派出几拨人马分头去追。又率兵南下去捉拿白家人。不题。

张雁等走到天黑,回头看时,却见大行庄方向火光冲天而起,一行人住了脚,眼中都涌出泪来。恪卿噙着泪眼说:“姐姐,我们的家没了。”张雁哽咽说:“不就几间房子,烧了我们还能重新起建。”恪卿泣道:“这是我们生活了十五年的家,而今毁于一旦。我们怎么向相公交代啊?”张莺挥泪道:“没了。”宫秀道:“我们快走罢,追兵追上来,可就走不了了。”连声催促赶车的赶紧走。张雁跳上骡车,吩咐上路。

择行暗叫:“可惜了好个宅院。”又想着只要有房契地契在,房子又算什么?当他想到那么多箱钱物中,还有一箱价值连城的金银珍宝时,心道:“这箱子东西是白家的,一时掉在我家,便是我家的一般。我须是想办法将它弄到手,随便到哪里都是个富甲一方的财主。”又走一程,择行叫了起来:“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走的累了。就在这里歇息一晚,明日请早上路罢。”几个养娘,车夫也说露宿的话。张雁见众人都已是又累又饿,说道:“也罢,歇宿一晚再上路罢。”一行人各自将出自带的干粮跟水,吃喝起来。

择行突发奇想,教车夫帮他燃起一堆篝火来,烤着一条鹅腿,还拌上了咸盐等作料,一头说:“真香啊。”须臾烤熟了,把着鹅腿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这时听得马蹄声急遽的响起,吆喝之声,逐渐至近。张莺叫声苦也,连声道:“是火把追兵引过来的,快灭火。”念君等着急的将篝火熄灭,兀自浓烟滚滚。吕芳哭骂道:“我们都要被你害死了。”张雁慌说:“妹妹,你带着明心,宫秀你带着福哥赶紧跟着马车走。我们抵挡他们一阵。”恪卿,宫秀两个护着孩子,沈家兄妹押着车队望前去了。张雁等人抄起刀剑,隐藏起来,守候追兵,只盼能够躲过。

那数十骑快马赶到篝火跟前,查看一下说:“还没有熄灭,他们就在附近,一定要找到他们。”都将火把打着,提着刀枪在草丛树林中搜捕。猛然间一个军汉的火光照映着念君的脸,到吓一跳,便要发作。念君叫一声:“杀。”早跳起身来,挥刀将其剁翻。其时众兵将都来杀念君,却教四下里张雁,张莺,吕芳,择行四个出其不意,杀个措手不及,须臾间被杀了七八个。双方混杀在一起,月光下娇叱喝斗,跳来跃去,刀光剑影杀得难分难舍。官军虽多,却是不及他们武艺好,到被杀的人仰马翻,落荒而逃。

张雁道:“我们快追上车队。”张莺道:“姐姐,追兵知道了我们的去向,决不会就此住手。我想到不了天亮,又会追上我们。倒不如我们给他们来个伏击,教他知难而去的好。”张雁道:“莺儿说的对。我们打他的伏击,杀他一阵,教他晓得我们的厉害。”吕芳道:“正好报仇。”择行到有好些害怕起来,说道:“好倒好,就是前边车上装的可是我们全部的家当。万一有个闪失,岂是小可的?”张雁道:“那怎么办?”择行道:“我去保护咱家的家当。”张雁道:“那好,要当心。”择行便翻上马背扬长而去。吕芳心道:“胆小鬼。”

张雁望着地上的死尸,说道:“是我们需要的都取下来。”张莺笑笑说:“我还没吃饱呢,看有没有吃的。”径去找寻,倒都带有食物跟水,遂教念君都取来了。吕芳将他们的弓箭都解了过来,说道:“他们追过来,我就用弓箭射他们几个落马。尝尝苦头。”念君将食物跟水送给吕芳,说:“芳妹,快吃饱了,好杀敌。”吕芳笑道:“嗯,你也吃饱了。”接过来坐在他身边。张莺送来给张雁,张雁笑道:“姐姐刚才吃过了,不饿。”拉她坐在身边,歉然地说:“莺儿,姐姐叫你吃苦了。”张莺道:“都是那狗官害的我们没了家。”张雁道:“我还是觉得蹊跷。我家又没犯什么法,官兵怎么会来抄杀我家呢?”

张莺道:“姐姐真糊涂。陈少游,汤平早就觊觎我家的钱了,还想为韦元甫报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们在地方上一手遮天,掌握生杀予夺大权,杀我家哪里用的着什么理由。”张雁叹息说:“我们举家逃难,前途渺茫,后有追兵,真预料不到会落得什么下场。”张莺道:“姐姐别说这泄气话罢。不管怎么,我都会跟姐姐在一起。”张雁欢喜的说:“我们姐妹永远不分开。”张莺道:“嗯。打从我死了爹娘,姐姐带着我。那时起,我就在想,要一辈子跟着姐姐,生死与共呢。”张雁道:“我们且睡一会,养足精神了好杀他。”便就在草地上睡倒了。张莺把眼顾盼,念君跟吕芳两个也偎依相抱着熟睡过去,欣然一笑也挨着张雁卧倒,合上了眼睛。

其时星月在天,大地一片银白。时光流逝,晃眼到了清晨,东方泛起了鱼肚白。马蹄声将他们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张雁,张莺抄起手边的长剑,念君,吕芳两个躲到树后,都拿起了弓箭。只见山坡下三十多追兵披坚执锐,吆喝着纵马疾驰过来。看看至近,一个在马上手指道:“昨晚上就在这里杀了一阵,我们折了好几个兄弟哩。这会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一个将官道:“几个女流之辈就把你们杀得落花流水,好不丢人。教汤将军知道了,你就等着受罚罢。”那个说:“追上他们,都绑回来,便将功折过了。”那将道:“说得容易,上哪去找人,大海捞针似的。”那个说:“好歹追他们一程。”说话间早冲到了山坡上。

吕芳觑的较轻,叫道:“看我一箭射那个领头的咽喉。”放手就是一箭,嗖的一声,恰似一颗流星划过。那将兀自指挥手下快些追赶,未曾提防的,方才转过头来,便教一箭贯穿咽喉,栽下马背身亡。唬的一干军汉东张西望,惊魂不定的说:“有埋伏。”念君笑道:“我也射一个,也要射他的咽喉。”嗖的一箭射出,不偏不倚射入一个军汉咽喉。那军汉抓着喉头上的箭,目眦欲裂,登时毙命。吕芳娇笑道:“看我的,再射一个。”一箭射去,正中一个军汉左眼。痛的那个军汉滚下马背着地翻滚,嚎的杀猪也似。

众军汉叫道:“他们在那呢。”纵马扬刀杀奔过来。张雁姐妹双双抢出,飞身而起,将马背上的军汉踢下马背,挥剑刺死。那些军汉欲要来杀他两,又教吕芳,念君射死两个。唬的众军汉叫道:“快逃命啊。”调转马头,落荒而逃。张雁松了口气,说道:“芳儿,念君,你们的射箭的本领真是学的到家了。把他们都吓跑了。”张莺笑道:“我看他们再也不敢来追了。”四个各自骑了一匹他们留下的坐骑,望前追赶车队。

那时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照亮了整个大地,山清水秀,桃红柳绿,四野鸟语花香,充满了勃勃的生机。张雁等赶到了车队,却见少了一辆车子。忙问哪里去了?恪卿道:“夜里我们正赶路,不知从哪跳出两个强盗,把车夫打翻,驾了车就走。择行就追过去了,至今未归。”张雁道:“丢失的是哪车货物?”恪卿垂泪说:“就是我哥哥家的那一项宝物。”张雁道:“丢了哪一车都还好说,唯独不能失去了这一箱。我们可赔不起十二弟。”吕芳,念君说:“我们去追回来。”问了去的方向,急忙骑马去追。

两个追过了一座山头,只见前边林间小路上一辆车子正晃晃悠悠的前行。认得是自家的车子,急忙追上去。只见那驾车的人却是择行。吕芳诧异道:“你要将这车东西拉到哪去?”择行一见是他两,笑道:“是我把这车东西从劫匪手里抢过来的,已经不是姓白了。东西改姓张了,怎么样?”念君道:“那也得把车子拉回去啊。你这是要去哪里?”择行道:“天大地大,有了这箱金银珠宝,还怕没有容身之地?回去告诉我娘,待我找到落脚地,就来接她去享清福。”

吕芳气的脸色煞白,叫道:“你不要脸。”念君道:“我们一定要把东西带回去。”择行道:“想打架麽?”念君便来扯他下车,择行抬手就是一拳,将他打的后退两步。吕芳叫道:“张择行,你混蛋。”本就鄙薄他行止不端,此时愈是难以容忍他打自己的未婚夫。登时从马背上掠到车上,一脚将他踹下车子。择行怒道:“我是你哥哥,你还没跟他拜堂,就来打我。”挟怨便出手打他两个。吕芳,念君两个联手径与择行打了起来。拳来脚往,呼喝叱斗,横眉冷眼打的难分难舍。未十数合,择行挨了他们几下拳脚,气急了叫道:“好啊。你们连起手来欺负我。”赶到车前,刷的拔出长剑来运刃如飞劈杀他两。

他两见他动了真格的,分明是要火并个死活的势头,唬的不敢动手,只怕伤了他。两个被他杀得手忙脚乱,就是不敢去拔出剑来与他厮杀。吕芳道:“徐哥哥我缠住他,你快驾车往回跑。”一头取下跨在马背上的长剑,截住择行厮杀。念君慌忙驾了车往回跑。择行撇下吕芳,来追念君。吕芳急了,从马背上取下弓箭,弯弓搭箭,觑的较轻,一箭正中择行左腿。择行负痛摔倒,厉声骂道:“好妹子暗箭伤人,恁麽心狠?这笔账一定找你算。”吕芳道:“且回去教大娘看看你做的这是什么事。”

择行自觉羞惭,哪肯回去?拔掉腿上的箭,咬牙走去翻上马背,疾驰而去。吕芳乘马相跟着念君,说道:“我们回去可怎么说呀?”念君道:“择行哥哥一时糊涂,我们不要说这些罢。只说没见到他,是我们找回车子的就是了。”吕芳笑道:“徐哥哥隐恶扬善,好哩。大娘也不会为此尴尬了。”一个乘马,一个驾车说说笑笑,走了回来。张雁见他们驾车回来,到松了口气,问道:“择行呢?”吕芳道:“我们没有见着他,大概是走散了。”就编个谎说是杀退强人夺回了车子。念君道:“是啊。”

张雁道:“他去了哪里,怎的就不回来呢?”恪卿道:“姐姐,此地不宜久留的。”张莺道:“说不定他在前路等着我们哩。”张雁也好是生气,说道:“这孩子也不看这是什时候,还这么淘气。不管他,我们走。”

将及上路,早有人大叫一声:“把车上的东西都给我留下。”惊得一行人把眼来瞧,只见林中跳将出上百强人,个个袒胸露背,赤膊拎刀,未等他们抄起刀剑器械来,早围拢过来,将刀架在了脖子上。一行人叫的声苦也,方才摆脱官府追兵,便就落入了强贼之手。正是那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张莺凄惨的叫道:“我们怎的恁麽命不好?”念君道:“我们跟他拼了。”方要挣扎,便有一口刀横了过来。那汉子叫道:“别动,爷们只劫财,别逼我们杀人啊。”多有贼汉子欢笑起来:“这么多的箱笼,里边财物多得够我们享受几时的了。”这时一个风度翩翩的秀才打扮的人提剑而至,说声:“得罪了。兄弟们,拉着车子走着。”多被他们拽了下车,吓的哪个也不敢吱一声,巴不得他们快走。

张雁乍听声音厮熟,回头一看,不是别个,正是那年在家里吃酒的强贼头子,一时到想不起名唤甚麽了,只是知道崇尧将很多钱物送给了他们,事后他们还杀了韦元甫送来一个头。当时张雁坐骡车上唤一声:“哎,不能就这样把东西拉走啊。”左右强贼厉声道:“当真是要钱不要命了?”将刀比划了过来。恪卿,张莺等急的掉泪说:“姐姐,快不要了罢。”沈绮兄妹只是叫:“别杀人,我们不要这几车东西了。”明心跟福哥两个也被吓坏了,哭都哭不出来。宫秀抱着福哥,蜷缩成一团,心里只是气恨命苦,没来由遇上这帮强盗,这番把命送了。

那个贼头回过身来,厉声问:“你说什么?”左右贼人叫道:“他们能有这么多钱,想必非富即贵。男的杀死,女的劫上山去,给兄弟们做婆娘也是好的。白白放过,叫来官兵,不是耍处。”那贼头便说:“也有道理。”便吩咐杀了车夫,绑了女眷。众贼就便动手。张莺,吕芳,念君便要发作。谁想张雁一声大喝道:“我看你们谁敢?难道不怕舜王坪的人找你们算账?”那贼头听的说出舜王坪三字来,急叫住手。诧异的拨开手下,走了过来,当他看清张雁相貌时,惊喜的叫一声:“啊呀,是吕大娘子。”慌忙跪拜道:“在下实在是不知这是吕家的财物啊。”喝教众贼快快跪拜。众贼多晓得当年吕家旧事的,一哄多跪下了。张雁跳下了骡车,道:“请教阁下是哪位?”那贼头惭愧的说:“在下便是当年受了吕爷恩惠的柳大郎啊。”

张雁猛省起来,叫道:“啊,是柳大郎。那年你们哥几个去梁溪帮我相公作证,扳倒了韦元甫。在我家吃了酒,相公送你们出门,就将那些财物送了给你。一别多年,我几乎忘记了这事呢。”柳大郎道:“大娘子贵人多忘事。在下可是一辈子都铭记着吕爷的好情哩。”张雁忙双手将他扶起,说道:“难得你还记得这点小事。”大郎道:“敢问大娘子这是要去哪?搬家么?”这一言触着心病,不觉垂泪道:“相公奉诏北上打仗,谁想祸从天降,官府派兵来抄杀我家。是我事先得到消息,举家逃难至此。”至此,恪卿,张莺等人绝处逢生似的,方才欣喜起来,原来遇上了吕家的旧相识。

那柳大郎听罢,义愤填膺,叫道:“狗官。”众贼叫道:“吕爷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哪能坐视不管。我们杀进扬州,宰了汤平那狗贼,好出的这口恶气。”摇旗呐喊的要报仇。张雁一笑付之,向柳大说道:“大郎兄弟,你知道方姑娘在哪里落脚么?”柳大郎笑道:“哪里不晓得?大娘子问这怎的?”张雁道:“我这车上有一箱东西是她的,托你把东西送还方姑娘。只此一件,别无他求。”柳大郎道:“哦,是什么东西?”张雁领他过来,打开车上的箱笼,柳大郎震惊道:“这一箱东西可是方当家的送给恩公白家的贺礼,里边那个珊瑚树还是我送给方当家的呢。怎的到了大娘子手上?”

恪卿道:“正是我哥哥的儿子留哥完婚之日,方当家的送来的贺礼。是我哥哥见这东西贵重,不肯收留,送到我家教我家转还方当家的呢。”柳大郎见恪卿竟是昱人妹妹,慌上前见礼道:“原来是十二爷的妹妹,失敬失敬。”张雁道:“大郎兄弟,那就拜托你了。”柳大郎道:“这个虽说是责无旁贷,可是我这么送过去,方当家的会怪我的。教我好为难哩。”张雁道:“我们如今无家可归,带上这么昂贵的东西上路,不当稳便。大郎兄弟将这些话跟方当家的说,她也不会责怪你了。”柳大郎遂说:“也罢,我送去就是了。”又问张雁,恪卿去哪落脚。

张雁将欲去寻夫的话说了。柳大郎说:“山高路远,路上莫说强贼出没,又有那贪官恶霸横行一方,你们带了这么多财物,招摇过市,如何去的?”沉吟一下说:“我吩咐我的兄弟送你们去,方才稳妥。”张雁,恪卿等闻言,喜不自胜的说:“如此多感大恩了。”柳大郎便指派了二十多个兄弟沿路护送他们北上。自领了那箱珍宝去讫。

话说那日留娘被亦天带到一个地方,便是青鸾驻马的天门山寨。到了聚义堂上,留娘看着左右都是凶神恶煞的面庞,好不惊惧。须臾青鸾上座,叫道:“兄弟们静一静。”数百人霎时鸦雀无声的寂静下来。亦天道:“大当家的如何打发这个新娘子?”青鸾把眼看着殿下留娘怀里居然抱着一口刀,呵斥道:“亦天,怎么搞的?这刀是怎么回事?”亦天忙说:“当家的有所不知,我们带她回来的时候,怀里就有一口刀。兄弟们怕她伤着了,要抢夺下来,可她死活就是不给,急了就大哭大叫。还说是她夫家之物,做什么信物的。”青鸾道:“问他是哪里人了麽?问清楚了好送她回去。”亦天愁苦地说:“她一直不说,这才带回来。”

那青鸾好生奇怪,径走下殿来,把眼注着凤冠霞帔,美艳无双的留娘,笑道:“好一个美人。”当她仔细看那口刀时,脸色大变,叫道:“新娘子你到底是何人?这口刀怎的会到了你的手上?”声色俱厉。她在英雄大会上识得此刀是崇尧手上使得旷夫刀,乃是他跟白家的订婚信物,事后必然又到了白家,如此重要的物件,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女孩手上呢?唬的留娘说道:“是我家的,我家的。”左右聒噪起来,教她说出刀的来历。青鸾喝止了他们,和颜悦色的问:“你家的?”留娘魂不守舍的答道:“是我夫家之物,从幼就做的信物留在我家的。”

青鸾说道:“你可是姓白?夫家姓吕?”留娘答:“是。”真不知是祸是福,好不惊怕。青鸾莞尔一笑,小声说:“那么你就是十二爷的女儿留娘了?”留娘轻轻点一下头。青鸾喜出望外的便牵着她的手走到上边,向众兄弟说道:“兄弟们她不是别人,就是我的恩公十二爷的女儿留娘啊。”众人多欢笑起来,说道:“原来是十二爷的女儿,怪不得生的那么美貌。”又都恭喜起来。青鸾喝道:“有甚值得恭喜?留娘跟大庄主儿子择善完婚,被李希烈那老混蛋劫持,又教我们直带到了这里,连吉时都错过了。正不知吕家跟白家如何着急呢。”亦天说:“那我们尽快把人送回去的是,省的他们挂念。”

其时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蹦蹦跳跳的跑了出来,唤道:“娘,这个姐姐是谁?”青鸾眼中泛着眼泪说道:“是你的留娘姐姐。”原来当日与昱人绸缪几时,竟然怀孕生子,取名潮信。寓意潮有信,嫁与弄潮儿的意思,尚念念不忘昱人。虽然姓方,实则是昱人的骨肉。

青鸾当即教潮信认了留娘姐姐。留娘见这孩子可爱,欢喜之极,就以姐弟相称,亲密之极。青鸾寻思:“我儿都这么大了,一直问我他爹是谁。眼下留娘到此,可不就是个机会。或许白郞会找到这里来。我叫他父子相认。”当下只说路途遥远,未便仓猝送留娘回去,且过几时再处。以此将留娘留在山寨,每日与潮信相伴玩耍。亦天亦是晓得她的这番心事的,着实希望他们能够走到一起。山上兄弟们多不知道青鸾跟谁有了这孩子,这内中的事,他们也不敢多问。

忽一日闻报白家巨变,道昌杀死昱人发妻盈盈。不题留娘听了噩耗,悲恸难过。那青鸾恸哭一番,径在自己的卧房供奉了火盈盈及白母灵牌,朝夕哭奠。一日留娘无意路过,听她哭娘哭姐姐的,哭的凄惨,张眼望内只见供的竟是娘跟祖母的灵牌。大是惊骇,她怎的会哭拜娘起来。又过些时日,闻报白家翻案,道昌被罢职。青鸾将这好消息告诉留娘,留娘甚是欢喜,便要回家。青鸾好生不舍,一时哄她说待过了年送她回去,过了年又说官府封锁路径,盘诘的麻烦,未便下山。留娘见青鸾如此主张,想来自有她的用意,也不敢多言。且安心住下。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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