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5157400000003

第3章

她们去信叫她回来时仍是冬末,尚未开春,她就到了。她们敦促她在回信以前考虑一下,她们长篇大论、用极尽友好的言辞(这封信花了若干天才写就)向她保证,她们的请求里无催促之意,万一她要回来的话,不管需要多少时间,且务必把她自己的事情安排妥当,然后再回来。后来有一天,我们坐在厨房吃晚饭,她们私下担心她不会回信,记起她过分迷糊、过分专注于自我而有欠一般的周全,又希望她别是病了,就在这时,西尔维敲响了门。

诺娜朝门走下去(从厨房通往前门的走廊是个颇陡的斜面,中间用一级台阶略微减缓坡度),身上穿的老太衫和内衣一路滑溜溜地摩擦,窸窣作响。我们听见她喃喃地说:“我的天哪!可真冷!你走来的?快进厨房!”随后她的窸窣声和沉重的脚步声沿着走廊回来,此外没有别的声响。

西尔维跟在她后面走进厨房,安静中似混合了温雅、鬼祟和自轻。西尔维约莫三十五岁,高挑、纤瘦,有一头棕色的波浪卷发,用发夹固定在耳后,她站在那儿,把散落的头发向后捋平,让自己在我们面前显得清爽整洁。她的头发湿了,双手冻得通红干枯,她光着脚,只穿了平跟船鞋。她的雨衣早不成样子,尺码过大,想必是从长椅上捡来的。莉莉和诺娜对望了一眼,挑挑眉毛。一阵短暂的沉默后,西尔维犹疑地把她冰冷的手放到我头上,说:“你是露西。你是露西尔。露西尔有美丽的红头发。”

此时莉莉站起身,握住西尔维的两只手,西尔维屈身接受亲吻。“来,坐到这儿的暖气旁。”她一边说,一边推着椅子。西尔维坐了下来。

“炉子旁可真暖和极了,”诺娜说,“把外套脱了吧,亲爱的。你的身子会暖得快一点。我给你煮个荷包蛋。”

“你喜欢吃水煮荷包蛋吗?”莉莉问,“我可以做白煮蛋。”

“都可以,”西尔维说,“水煮荷包蛋很好。”她解开外套的扣子,把手臂从衣袖里抽出来。“这条裙子真漂亮!”莉莉惊呼道。西尔维用修长的手抚平衣服下摆。那条连衣裙墨绿色,闪着缎子般的光,短袖,宽大的圆领上有一枚胸针,图案是一小束山谷里的百合。她环视了我们一圈,又重新低头看她的裙子,显然对那引起大家的注意感到高兴。“噢,你长得真美,我亲爱的。气色真好。”诺娜说,声音甚响。她的这番话实际是说给她妹妹听的,正如先前莉莉的赞叹是冲她而发一样。她们大声嚷嚷,为的是让对方听个明白,她们谁都无法准确估计自己的音量,谁都认为对方的听力比自己差,所以说话时每人的音量都比原本所需的更高一些。她们共同生活了一辈子,发觉彼此间有一种私下交流的特殊语言。当莉莉瞥一眼诺娜,说“这条裙子真漂亮”时,意思仿佛是,“她看起来神志挺健全的啊!她看起来挺正常的嘛!”当诺娜说“你长得真美”时,意思仿佛是,“也许她会愿意!也许她会留下来,我们可以走啦!”西尔维坐在厨房单调的灯光下,手放在腿上,眼睛盯着手,莉莉和诺娜拖着僵硬年迈的腿踱来踱去,煮荷包蛋,把炖好的李子盛入碗中,脸颊绯红,为彼此的心照不宣而洋洋得意。

“你知不知道西蒙斯先生死了?”莉莉问。

“他肯定年纪很大了吧。”西尔维说。

“你记得一个叫丹尼·拉帕波特的人吗?”

西尔维摇头。

“他在学校比你低一级。”

“我想我应该记得他。”

“喔,他死了。我不知道怎么死的。”

诺娜说:“报上登了葬礼的时间,但没有相关报道。我们觉得蹊跷。只有一张照片。”

“还不是最近的,”莉莉咕哝道,“看着像十九岁时的他。脸上没有一条皱纹。”

“母亲的葬礼顺利吗?”西尔维问。

“好极了。”

“嗯,是的,非常顺利。”

两位老姐妹对视了一眼。

“不过,当然,规模很小。”诺娜说。

“嗯,她不想大操大办。可惜你没看到那些花啊!整间屋子都堆满了。我们送了一半给教会。”

“她不要花,”诺娜说,“她会把那称作浪费。”

“她不想办仪式。”

“原来如此。”

一阵沉默。诺娜给吐司涂上黄油,把凝成胶状的蛋轻轻覆在上面,用叉子切开,像对小孩子一般。西尔维坐到桌旁的椅子上,手托着头,吃了起来。诺娜上楼,几分钟后又下来,拿着一个热水袋。“我打点好了,你就睡在走廊尽头的小卧室。虽然有一点挤,但总比吹穿堂风好。床上有两条厚毛毯,还有一条薄一些的,我在椅子上放了一床盖被。”她用烧水壶里的水灌满热水袋,外面包上茶巾。露西尔和我各提起一个行李箱,跟着西尔维上楼。

楼梯很宽,抛过光,有一道厚重的扶手和纺锤形的栏杆柱,似是我外祖父在对自己的木匠手艺信心渐增,有把握用优质材料造出或可视为永久之物时所建的,保存至今。可楼梯的终点颇为怪异,是个像舱门一样的开口,或说活板门,原因是走到楼梯顶端时,正面遇上一堵支撑屋顶必不可少的墙(此前屋顶中部一直轻微下陷),我的外祖父不敢再在墙里开一扇门。他想出一个替代方法,用滑轮和吊窗锤让这扇活板门(在二楼只用作阁楼、用梯子上下时留下的)轻轻一拉就能升起,稍微用力一关又自动合上。(这个设计阻挡了来势汹汹的穿堂风从抛光过的台阶横扫直下,涌入客厅,形成旋风吹进厨房。)西尔维的卧室实际类似狭窄的老虎窗,一道帘子将它与走廊隔开。里面有张小床,堆满了枕头和毛毯,还有一盏小油灯,诺娜一直点着,放在架子上。仅有的一扇圆窗,又小又高,像升到天顶的月亮。梳妆台和椅子在帘外,各据一侧。西尔维在昏暗的走廊里转过身,亲了我们每人一下。“我会买礼物给你们的,”她轻声说,“明天吧,也许。”她又亲了亲我们,然后走到帘后,进了狭小的房间。

一直以来,我时常好奇,对西尔维而言,重返那间屋子是什么感觉,屋子和她离开前也许有所不同,移了位,扎了根。我幻想她用没戴手套的手抓着旅行袋,走在马路中央,扫雪机扫下的雪堆在两边,把路变窄,每堆雪脚下形成的一摊摊雪泥,使马路益发狭窄。西尔维走路时总是垂着头,歪向一侧,带着出神和沉思的表情,仿佛有人在悄悄和她说话。不过她时而会抬头瞟一眼雪,颜色和浓云一样,瞟一眼天空,颜色和融化的雪一样,又瞟一眼因积雪退去而突露出来的各种光滑乌黑的木板、枯枝和残株。

踏进那条狭窄的走廊会是怎样的感觉,里面仍残存着(在我看来似乎如此)一丝呛人的气味,是诺娜舍不得扔掉的葬礼用花所散发的。她的手脚想必暖和得发疼。我记得,她的手红肿变形得何等厉害,放在盖了绿裙的腿上,记得她如何把手臂紧紧夹于两侧。我记得她坐在那儿,在雪白的厨房里,坐在一张木椅上,抚平看似借来的连衣裙,把脚从平跟船鞋里脱出来,娴静端庄,像个怀了孕的处女,承受我们所有人的注视时,当时,她的快乐显而易见。

西尔维抵达的第二天,露西尔和我早早醒来。在每个重大日子的黎明蹑足潜行,是我们的惯例。通常这间屋子会有一个小时或更多时间专属于我们,可那天清晨,我们发现西尔维坐在厨房的炉旁,穿着外套,在吃小玻璃纸袋里的牡蛎苏打饼干。她冲我们眨眼,面露微笑。“关着灯感觉真好。”她表示,露西尔和我急着去拉开关线,撞在了一起。西尔维的外套让我们想到她可能要走,我们准备施展卖乖的高超本领,留住她。“这样岂不更好?”事实上,风正缠着屋子不放,把冻雨掷在窗户上。我们在她脚旁的地毯上坐下,望着她。她递给我们每人一块苏打饼干。“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身在这儿,”她最后说,“我坐了十一个小时的火车。山上全是雪。我们只能以蜗行的速度前进,几个小时几个小时几个小时。”从她的话音中明显听得出那是趟令人愉快的旅程。“你们坐过火车吗?”我们没有。“火车的餐车里有厚重的雪白桌布,窗框上拴着小小的银花瓶,你可以单独要一份自己的热糖浆,装在小小的银杯里。我喜欢坐火车旅行,”西尔维说,“特别是客车。改天我带你们一起去。”

“带我们去哪里?”露西尔问。

西尔维耸耸肩,“某个地方。随便什么地方。你们想去哪里?”

我看见我们三人置身在一列所有门都敞开的货车里,连绵的车厢没有尽头——数不清的、快速的、相同的画面,制造了一种既动态又静止的闪烁幻觉,好像早期电影放映机里的图片一样。我们经过时扬起危险的热风,吹碎了野胡萝卜花,然而,一边是噪音、咔嗒声和疾驰的速度;一边,我们却在园子这一端朝那儿飞速瞥去,火车呼啸着不断向前。“斯波坎。”我说。

“哎,有比那更好的地方。更远的。或许西雅图。”没有人说话,“那可是你们以前生活过的地方。”

“和妈妈一起。”露西尔说。

“对。”西尔维把空的玻璃纸袋对折再对折,用食指和大拇指捏出折痕。

“你能给我们讲讲她的事吗?”露西尔问。这个问题提得突然,用的是诱哄的语气,因为大人不愿向我们谈起我们母亲的事。外祖母从不谈论她的任何一个女儿,当有人提起时,她恼火得皱眉蹙眼。我们习惯了那样,但不习惯莉莉、诺娜和所有我外祖母的友人在一听到母亲的名字时流露的遽然窘态。我们打算试试西尔维的反应,可许是因为西尔维穿了外套,一副马上要走的样子,露西尔没有像我们先前约定的,等对她有了更好的了解后再试探。

“哦,她人很好,”西尔维说,“她很漂亮。”

“可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功课很好。”

露西尔叹了口气。

“要描述一个你那么熟悉的人是件难事。她非常文静。她会弹琴。她集邮。”西尔维似乎陷入深思,“我从未认识有谁像她那样爱猫。她总是把它们带回家。”

露西尔移动了一下她的腿,整了整睡袍周围厚实的法兰绒下摆。

“她结婚以后,我就不常见到她了。”西尔维解释道。

“那和我们讲讲她的婚礼吧。”露西尔说。

“哦,那场婚礼规模很小。她穿了一条背心裙,是用带镶边小圆孔的蕾丝布做的,戴了一顶草帽,手捧一束雏菊。那只是为了取悦母亲大人。之前他们已在内华达的某个地方,由治安法官主持结了婚。”

“为什么在内华达?”

“喔,你的父亲来自内华达。”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西尔维耸耸肩,“他很高。长得不难看。但安静极了。我猜他是害羞。”

“他做什么工作?”

“他四处奔波。我猜是销售某种农业设备。可能是工具吧。我其实根本没见过他,除了那天以外。他现在在哪儿,你们知道吗?”

“不知道。”我说。露西尔和我记得有一天,贝奈西拿给母亲一封厚厚的信。“雷金纳德·斯通。”她一边说,一边用淡紫色的手爪轻敲寄件人地址。海伦给了她一杯咖啡,然后坐在桌旁,懒散地拨弄邮票松开的一角,贝奈西悄声讲起一桩婚姻破裂又复合的不光彩丑事,牵涉一位她熟识的酒吧女招待。最后,贝奈西明显看出有她在场、信怎么也不会打开时,终于告辞了,等她一走,海伦把未拆的信连信封撕成四瓣,丢进垃圾桶。她的目光落在我们脸上,仿佛突然记起我们的存在,她预料到我们的疑问,说:“这样最好。”那是我们知道的有关父亲的一切。

我可以设想她当时脸上的表情,因突然意识到我们的目光而大惊。那时我觉得我感到的只是好奇,可我推想我之所以记得那一瞥,是因为她看着我,想要找寻的不只是好奇的迹象。事实上,如今我回想起那一幕,有几分惊讶——她在毁掉那封信时既无迟疑也不显得激动,既无犹豫又不慌不忙——和懊恼——只有那封信,再无别的,也没有其他属于他或有关他的东西——还有气愤——他十之八九是我们的父亲,也许想了解我们的情况,甚至介入我们的生活。有时我涌起一个念头,等我日渐长大,在面对她的注视时,能够更好地露出她好似期盼的表情。可显然她当时盯着的是一张我记不起的脸——不像我的脸,如同西尔维的脸不像她的脸一样。也许更不像一些,因为,当我望着西尔维时,她越来越令我想起母亲。其实,在脸颊和下巴的骨架、在头发的质地上,她们是如此相似,以致西尔维开始模糊,继而替换了记忆中我的母亲。不久,那个抬头大惊的人将变成西尔维,从没有她立足之地的回忆的视角打量我。我越来越多是对着这个记忆中的西尔维,露出有意识的受伤神情,明知当我这么做时西尔维不可能知道丝毫有关那封信的事。

当西尔维想起我母亲时,她看到的是什么?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孩,一个手臂上有雀斑的女孩,喜欢躺在灯下的地毯上,趴着,脚跟跷在空中,双拳托着下巴,阅读吉卜林的书。她撒过谎吗?她会保守秘密吗?她有没有搔过人痒,掴过、拧过、揍过人,或扮过鬼脸?如果有人向我打听露西尔的事,我会记得她有一头浓密、柔软、纤细、缠结的头发,掩盖了耳朵,如果不护住,那微微窝起的耳朵会冻得发痛。我会记得她的门牙,换过以后的,一颗先长出来,另一颗过了很久才长出来,斗大、参差不齐,还有她特别讲究洗手。我会记得她心烦时咬着嘴唇,害羞时抓挠膝盖,她隐约散发清爽的味道,像粉笔,或像太阳晒暖的猫。

我相信西尔维不只是心有保留。诚如她所言,描述一个人是件不易的事,回忆本是破碎、孤立、无常的,就像人在夜晚透过亮着灯的窗户所瞥见的情景。以前,我们有时望见火车在昏暗的午后经过,缓缓行驶在青灰色的雪中,所有的窗户都亮着灯,里面坐满了在吃东西、在争执、在看报纸的人。当然,他们看不见我们在注视,冬日,到五点三十分,窗外的风景都不见了,假如他们张望,能看见的只有自己的平面镜像映在漆黑的玻璃上,没有黑的树、黑的房子,也没有细长漆黑的桥和幽蓝辽阔的湖面。他们中的有些人可能不知道火车如此小心是在驶向什么。有一次,露西尔和我跟在火车旁朝湖边走去。一场冻雨给雪覆上了一层冰壳,我们发现,等太阳下山后,冰壳厚得可以容我们踩上去。我们追着火车走出约莫二十英尺,中间时不时跌倒,因为包了壳的雪变成起起落落的雪丘,灌木丛和篱笆桩的顶端冒出来,突起在我们没有料到的地方。不过靠着连滚带爬和扶着披棚及兔棚的屋顶,我们成功地与一扇窗户并驾齐驱,那扇窗里有一位年轻的女士,娇小的头上戴着小巧的帽子,脸上妆容明艳。她戴着几及手肘的珠灰色手套,当抬手把一缕散落的头发掖到帽子底下时,圆环形的手镯滑下臂膀。这位女士时常望向窗外,显然被眼前看见的所吸引,可除了露西尔和我手脚并用地紧随在她旁边、气喘吁吁喊不出声外,似乎再无别的东西。我们来到岸边,陆地下沉,桥开始攀升,我们停下,望着她的窗沿想象中桥的弧线,徐徐远去。“我们可以从湖上走过去。”我说。这是个可怕的念头。“太冷了。”露西尔回道。就这样她走了。可我对她的记忆,和我对其他更熟悉的人的记忆一样,既不少也没有不同,我甚至还梦见她,那场梦和实际的情景很像,只是在梦里,桥桩没有因火车的重压而那么摇摇欲坠。

“你们早餐想吃什么?”西尔维问。

“玉米片。”

她冲了可可粉,我们一边吃,一边望着白昼来临。过去的那个寒夜,冻住了融雪,使堆在路边肮脏、风干的积雪变硬了。

“我打算去镇上小转一圈,”西尔维说,“趁马路还没有全变回泥浆前。我很快回来。”她扣上外套,走到屋外的门廊下。我们听见纱门砰地关上。“她应该借一条围巾才是。”我说。“她不会回来了。”露西尔回道。我们跑上楼,穿上牛仔裤,把睡袍的下摆塞进裤子里。我们在屋里穿的拖鞋外面套上靴子,抓起外套,冲了出去,可她已不见了人影。假如她要走,她会去镇上,去火车站。假如不走,她可能还是会去镇上,要不去湖边。可她没戴帽子,既没戴手套也没穿靴子,岸边会非常难走,又冰冷刺骨。我们竭尽所能,踩着冻住的融雪、结冻的车辙和碎冰,以最快的速度往主街走去。“我敢说肯定是莉莉和诺娜叫她走的。”我说。露西尔摇头。她的脸冻得通红,两颊湿了。“不会有事的。”我说。她用衣袖狠狠擦了把脸。

“我知道不会有事,但就是让我生气。”

我们转过街角,看见西尔维在我们前面,站在路中间,朝四五条狗投掷冰块。她会捡起一小片冰,一边在两手间抛来抛去,一边后退,狗追着她不放,在她身后打转、狂吠。我们看见她连续朝一条杂种狗的肋部发起攻击,所有的狗作鸟兽散。她吮吸手指,朝窝拢的手里吹气,然后又捡起一片冰,这时狗回来,再度展开狂吠和围攻。她的动作漫不经心,却能娴熟地击中目标。她没有注意到我们站在远处看她。我们立在原地,直到最后一条狗转身,小跑回自己家的门廊,而后我们继续跟着她,保持两个街区的距离,一直来到指骨镇的闹市区。她悠缓地走过药店、廉价杂货店、干货店,停下脚步,朝每家店的橱窗内张望。接着,她径直往火车站走去,进了站内。露西尔和我走到车站。我们能看见她站在火炉旁,双臂交叉,仔细阅读写在黑板上的到达和出发时刻表。露西尔说:“我去告诉她,她忘了拿行李。”我没想到这一点。西尔维看见我们进去时,露出惊讶的微笑。“你把东西落在我们家了。”露西尔说。

“噢,我只是进来取暖。别的地方都没开门。时间还早,你们知道。我忘了这些日子太阳很早就升起了。”她就着火炉的热气搓搓手,“感觉还像冬天似的,不是吗?”

“你怎么不戴手套?”露西尔问。

“我忘在火车上了。”

“你怎么不穿靴子?”

西尔维笑了笑,“我想我应该穿才是。”

“你还需要一顶帽子。你应该搽点护手霜。”

西尔维把手放进口袋。“我想我该留下来,住一阵子,”她说,“两位姑姑年纪太大了。至少,就目前而言,我想这样最好。”

露西尔点点头。

“等咖啡店开了,我们去买点馅饼。然后你们可以帮我选条围巾,或许再挑双手套。”她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揉成一小团的纸币和一点零钱,疑惑地看着那些钱,没有点一点金额,“到时看吧。”

“家里有护手霜。”露西尔回道。

九点,我们跟着西尔维来到五分铺,她在那儿买了一条格子围巾和一双灰手套。她花了些时间挑选,花了些时间向收银台的妇人解释自己是谁,虽然西尔维觉得她面熟,可她是镇上新来的,对我们家的事一无所知。当我们回到街上时,阳光温暖地普照。排水沟里流过明晃晃的水。到了人行道的尽头,西尔维无路可走,只能时不时连鞋一同踩进这样或那样的水里。这点困难似乎让她着迷,而没有令她心烦。

“那位妇人教我想起一个人,可我记不起是谁。”西尔维说。

“你在这儿还有朋友吗?”露西尔问。

西尔维笑了出来,“喔,事实是,我在这儿从来没有很多朋友。我们不与他人来往。我们知道每个人是谁,仅此而已。而且我一直离家在外——至今有十六年了。”

“可你回来过几次。”露西尔说。

“没有。”

“你在哪儿结的婚?”露西尔问。

“这儿。”

“那就有一次了。”

“就一次。”西尔维说。

露西尔用靴子踩碎一块雪泥,几点泥浆飞溅到我腿上,我打了她一下。

我们走上通往门廊的甬道。莉莉和诺娜正在厨房,因热气和着急而面泛红晕。

“你们终于回来了!”莉莉说。

“这样的天气出去散步!”

西尔维在门廊里用力脱下泡了水的船鞋,我们脱去外套和靴子。姑婆看见我们穿着牛仔裤和拖鞋,连睡袍都没脱,头发也没梳,遂咂了咂舌头。“啊!”她们说,“这是怎么回事?”

露西尔说:“今天早晨,露西和我醒得早了,决定出去看日出。我们一直走到闹市区。西尔维担心,所以出来找我们。”

“哦,你们这两个小姑娘,真教我吃惊。”诺娜说。

“做出如此轻率的举动。”

“希望西尔维好好训斥了你们一番。”

“可怜的西尔维啊!”

“要是只有我们在这儿,准会担心得死掉。”

“有这可能。”

“路上那么危险。我们能怎么办?”

她们端给西尔维一杯咖啡,一盆泡脚的热水,咂弄舌头,显出同情,拍拍她的手和头发。

“唯有年轻才能对付得了小孩子!”

“那是事实。”

“换了我们,只能叫警察。”

“那也许会给她们一个教训。”

两位姑婆匆忙去收拾行李。露西尔打开报纸,翻到填字游戏,从抽屉里找出一根笔,坐在西尔维对面的桌旁。

“符号Fe代表的元素。”她说。

西尔维回答:“Iron(铁)。”

“怎么不是F打头的呢?”

“就是Iron,”西尔维说,“他们试图让你上当。”

那天傍晚,我外祖母的一位朋友把莉莉和诺娜送回了斯波坎,我们和房子都归西尔维所有。

同类推荐
  • 宙爱

    宙爱

    十九岁神秘少女撼动警界高层,身手竟在不经意中显现,如此强大的你,从哪里来?国际杀手联盟频现维城,名伶出笼,贵爵追后,是强敌争霸还是野气浪漫……警车之女轮番斗法,罗生之门好戏上演!背后的情人,同床的侩子手,谁在设计谁的人生?你要刺激,就给你一场酣畅淋漓的逃亡!
  • 介绍个老婆给你吧

    介绍个老婆给你吧

    崔二第一次领着他的对象梅子进门,是上个月的事。那时候,崔万生和大梅还不晓得他和梅子的事。崔二是担心他的家境不被大梅接受,而梅子,则是想给她姐大梅一个惊喜。那天,刚刚走进崔二家的院门,梅子整个儿人就呆住,像被人点中了穴道,等到崔二的娘摸摸索索从窑洞里面走出来,再摸摸索索地回去,梅子终究没有能忍住,哇一声大哭。这当儿,崔三凤和大梅也出现在窑洞门口。大梅是听说崔二会带对象回来,就赶过来想凑个热闹。
  • 玉兰花醉

    玉兰花醉

    复杂世情中的灵肉挣扎;网络时代下的人生沉浮;饕餮盛宴旁的寂然独立;爱到一无所有的旷世之恋。
  • 行者玄奘4:草原佛迹

    行者玄奘4:草原佛迹

    取经19年,唐僧到底经历了什么?一部讲述信念与勇气的旷世奇书,囊括万千佛法、佛理、修心智慧与人生真谛。翻开此书,走进高僧玄奘的传奇人生,倾听一个充满奇遇的真实故事,重走那段关于苦闷、烦恼与解脱的人性之旅。玄奘翻越过雪山,来到中亚的大草原。这里原本是各种文化交汇的绝美之地,此刻却被战争的阴云笼罩着。与大唐关系微妙的统叶护可汗,会怎样对待这个来自东土的沙门?一向敌视佛教的飒秣建国,又将如何处置这个佛僧?距离佛国越来越近,那些被尘封的传奇往事逐一展现在他的眼前。新兴的大唐王朝、马背上的突厥人、多种思想大碰撞的印度……一一展现在玄奘这样一个孤独行者的求真苦旅中,成就了人类徒步史上难以逾越的伟大探险。
  • 麦子的盖头

    麦子的盖头

    麦子的丈夫马豆根在煤矿事故中受了伤,完全瘫痪不能治愈,由此引发出麦子跟马豆根和老于之间充满悬疑色彩的一场人性较量,麦子用她的坚贞和执着发现了美丽谎言背后的真相,她对未来的生活究竟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热门推荐
  • 彼得·潘(语文新课标课外读物)

    彼得·潘(语文新课标课外读物)

    现代中、小学生不能只局限于校园和课本,应该广开视野,广长见识,广泛了解博大的世界和社会,不断增加丰富的现代社会知识和世界信息,才有所精神准备,才能迅速地长大,将来才能够自由地翱翔于世界蓝天。否则,我们将永远是妈妈怀抱中的乖宝宝,将永远是温室里面的豆芽菜,那么,我们将怎样走向社会、走向世界呢?
  • 战神大人萌萌哒

    战神大人萌萌哒

    隋倾城承认她真的弱爆了。身为一个捕妖师,居然被那只俊美的大妖怪故意露出獠牙就吓得昏倒,从此被他这个傲娇闷骚到爆的大妖怪吃得死死的。不仅死乞白赖地缠上她,还光明正大地霸占她的家,无辜地闯入她的生活,肆无忌惮的无恶不作,把戏弄她当做妖生中的最大乐趣。“她是我宠的,就应该无法无天。”他淡漠地微微勾唇,另一只手一把搂过受委屈的她。他会在她难过时笨拙而霸道的警告她不准哭,他会在她受委屈时第一个感到替她出气,他……俊美而霸道的妖怪大人,在慢慢爱上她啊。
  • 蚀骨帝王欢

    蚀骨帝王欢

    你问世间什么最不可信,她曰:世间男子的甜言蜜语最不可信。前世他一生无嗣,今生他亦是如此、乐无霜都想象不出,当他得知那唯一的血脉是被他自己亲手扼杀后的表情。前生温柔良善一心只为家族牺牲的少卿之女V阴狠狡诈只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王爷今生冷情冷心的少卿之女V智绝无双的年轻帝王。新书《末世之我修了个仙》已上传,欢迎书友们分享收藏和看阅!
  • 丛林之书(上)

    丛林之书(上)

    讲述印度樵夫的儿子莫格里还是婴儿的时候误入丛林,被母狼收养,成为狼群中的一员。小说讲述了莫格里从婴儿到长大的经历,以少年莫格里为中心,创造了狼妈妈、狼兄弟、黑豹、老熊等性格鲜明的形象。莫格里最终成长为一个勇敢而机智的丛林少年,他掌握了丛林中的兽民必须遵守的丛林法律,成为丛林之王。
  • 续刻释氏稽古略序古可稽乎

    续刻释氏稽古略序古可稽乎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反网游杂货店

    反网游杂货店

    以下,就是关于本书的简介。姜渐离被强大的老爹以“度假”的理由送到了异世界。他在那里得到了一间厉害的店铺——同时也是他最得力的助手。他发现这个世界正面临危机——似乎这个世界正被一位强者改造,要被改造成一个类似网游的世界。他决定试着去解决掉这个影响世界安危的事件。而后随着接触,随着他做的事情越来越多,他身边的“熟悉”的朋友也越来越多,他也对这个世界生出了越加深厚的感情……(ps:在作品相关里发布了个九千字的类似本书前记的一个小小的故事起源,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看一看,不看也不会影响任何的阅读体验。)最后,关于书名,如果实在觉得不怎么样的,那你就当小作者是随便取取的吧!
  • 嘉靖阁臣顾鼎臣研究

    嘉靖阁臣顾鼎臣研究

    不是生产力进步的论证,也不是对皇权专制的批评,历史研究是否还有一条其他的途径可走,廖峰编著的《嘉靖阁臣顾鼎臣研究》通过对顾鼎臣这个被现代视野遗忘的人物的研究,来说明,古典政治并非属于封建残余或迂腐文化,其重要作用或许已经超出了想象。本书的目的是以人物揭示历史变迁,涉及内容包括制度史、思想史、经济史、城防等各部分内容,因此,以顾鼎臣经历为线索,笔者又将重点放在搜集对其经历中所涉及各领域,如经筵、嘉靖初年的赋役改革,以及宗族建设等方面的研究。
  • 欧也妮·葛朗台

    欧也妮·葛朗台

    《欧也妮·葛朗台》生动再现了十九世纪法国的外省生活,塑造了形形色色的人物,特别是刻画了一个狡诈吝啬的暴发户形象葛朗台老头,揭露了当时社会上人与人之间的金钱关系。
  • 妾惊风云

    妾惊风云

    于秋,一朝醒来成了一个三无人员——无身份、无背景、无过往?祁沅,祁国的战神宁王,打了胜仗回京一朝却变成一个二无人员——无实权、无人爱。初遇时,她是混迹街头的小乞丐,他则是凶名在外的闲散王爷。一朝失策偷了他的玉佩,竟被他当街强行带进王府,抬做贵妾!那好吧,既然来都来了她就窝在王府做一只不问前尘的小虾米吧!哪知随着一份可以毁天灭地的宝藏现世,事情竟然有些不受控制了......——世人皆知宁王有一宠妾,美姿容,身婀娜,但身份低贱。可世人万万没想到,这名宠妾竟能以一己之力,惊九州!掀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