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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就想让你送我一首诗

A 满意

连宽是沂州街第二个考上公务员的后生。

第一个是修鞋匠老于的儿子于亮。老于,个头不到一米五,人老一缩,更矮。高人门前站,不干活也好看,矮子老于年轻时差点打了光棍,幸亏有个出三伏的亲戚,看他有门吃饭的手艺,把得过小儿麻痹症的闺女嫁给他,老于才不至于绝了后。谁能想到那个小时候整天抹得泥猴似的,衣服像铁打的于亮,长大摇身一变,成官家人了呢?

自从于亮考上公务员后,最扬眉吐气的还是他爹老于,没多久他就不再使用他那沾满茶锈看不清颜色的大茶缸,换了肚子上喷刻着于亮单位名字的双层玻璃杯。这种杯子,沂州街街坊叫它“干部杯”,老于有空闲,就端着干部杯,四处走动。

街坊笑,老于你当干部啦?

老于骄傲地说,干部算啥,俺是干部他爹。

街坊又说,老于,小心端着,这样的杯子不撑使,别砸了。

还好东西!这样的政府礼品杯,俺儿子那里多得是。老于把“政府礼品杯”五个字,说得很响亮,半条沂州街的人都听得见。

老于满街得瑟时,最眼红的就是连宽的爸爸。宽爸在沂州街修自行车。宽爸想于亮和连宽上高中时,两个人的成绩差不多,若说有差距,也是席上滚地下的差距,不是于亮拿第一,就是连宽拿第一,像摔跤似的。于亮既然能考上,连宽那是没考,一考准也能考上。

宽爸就把在铺子里帮忙的连宽撵回了家。

果然连宽一考就考上了。二百多才录取一个,硬生生笔试面试全考第一。恣得宽爸破天荒关了修车店,跑到老家祖坟上,放了挂一千响的炮仗。祖坟冒青烟了啊。

连宽没送父亲“政府礼品杯”,拾人牙慧,有啥意思。连宽送了父亲两瓶好酒。

父亲抬头问,哪来的?

连宽骄傲地说,人送的,您以后有好酒喝喽。

现在贪针,将来贪金,宽爸脱下鞋就打,小子,才几天,你就学会这套。

撵得连宽满屋乱窜:这就退,这就退还不行吗?

连宽想,这算什么事啊?人家于亮当公务员,他爹乌黑的耳朵后面夹的白花花香烟,都变成赫赫有名的牌子了。自己爹呢?没有享受到儿子的丁点好处,仍旧满身油污闷头像犟驴一样修车。街坊的话也意味深长起来:看来连宽那地方不肥啊。连宽觉得他们简直在掌掴自己的脸,可宽爸却像没事人似的。

市里创“全国文明城市”,公务员戴上“小红帽”,站在路口发调查问卷,连宽被分到沂州街。连宽很难为情,他不仅没让爹在街坊面前扬眉吐气,还像街头那些见人就往人怀里塞“小广告”的“三无”人员。

您对市政府及本市相关部门工作满意吗?您对市政府提供的公共文化服务满意吗?……连宽抱着一大摞调查问卷,耐心地告诉街坊:A满意,或者B不满意。

宽爸起初远远地看着儿子忙活,笑得有牙没眼。后来,干脆把店门关了,屁颠屁颠跟在连宽后面,帮忙。

宽爸不会洋文,在这之前,宽爸管“A”叫“帽”,宽爸爱打扑克,扑克上的“A”就叫“帽”。可不,这个“A”长得就像一顶帽子嘛,难不成这字母也像人一样,有大名,有外号?幸亏没逞能地念出“帽满意”,否则还不被捉挟的街坊笑话死。可不能给儿子丢脸,他要严格要求自己,以后再丢脸,丢的可不是自己的脸,是儿子的脸,是政府的脸。

发过问卷,宽爸再修车时,时刻准备着有人来调查他,他好回答“A满意”,虽然连宽说,回答“A”或者“满意”就行,可宽爸就想回答“A满意”,“A满意”多洋气啊,多与众不同啊。

让宽爸遗憾的是,一直没有人来调查他。创城一结束,宽爸就把连宽的“小红帽”戴在自己头上,红彤彤地蹲在沂州街修车了。

一晃几年过去,宽爸头上的小红帽都剥色了,宽爸也舍不得摘下来。一天一个街坊跑来跟他说,于亮被纪委请去“喝茶”了,老于正在家里号啕大哭呢。宽爸“小红帽”向上提了提,腰挺了挺,觉得连宽真让他——“A满意”!

(原载《山东文学》2015年第3期)

宝贝

大清早,他家的门就被拍得震天响。他闹失眠,天明才入睡。被惊醒的他躺在床上暗怒,谁这么大胆子。自从他头上有了一顶不大不小的官帽子,脖子一硬就摆起来。来他家拜访的人,都是在外面垂手站立,等他洗了脸吃过饭,才敢敲门进来。连他老婆出去晨练,都猫手猫脚的。他翻身,不作理会,可门不依不饶响着,他只好汲拖鞋去开门。

一个皮肤黝黑的瘦老头火腾腾站门口,一袋花生不耐烦地在他背上跟着晃悠。

他一脸黑云翻滚立刻晴空万里:爹——

他爹独居在一百公里之外的小山村。他混好了,好多次想接他爹进城享福。有一回小汽车都到老家门口,他爹梗着头硬是不上,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他惊喜地接过爹肩上的花生,一走一趔趄。他问,您最近身体可好?他爹说,硬朗着呢。他问,您怎么来的?他爹说,公交就在村口,我抬腿就来了。他问,请您您不来,这回怎么不请自来了?他爹说,我来看看你那小官官当得硬朗不。他讪笑,硬朗,硬朗。

他给爹收拾出客房,他爹把褂子脱下往床上一撂,算住下了。他给老婆打了个电话,告诉她,爹来了,弄些好酒好菜好生招待。就上班去了。晚上他像往常一样十点多回家,家里灯火通明,他爹坐客厅中央,一只臭脚丫子肆无忌惮地搁条凳上。他爹盯着他,盯得他头皮麻嗖嗖的。他赔笑,我脸上又没画花画鸟,您看我干吗?他爹很不给面子地厉声道,咋这么晚回来?有应酬。啥应酬要三更半夜!他从小怵他爹,只有耐着性子解释。终于,爹厌恶地挥挥蒲扇般的大手他才如蒙大赦退出房间。

他想这算什么事呀,他讲个笑话,他身边的人都要争先恐后地大笑,唯恐比别人笑少了,而他爹,待他却像对待一只苍蝇。

仅仅是开始。

那天起,他发现他爹老爱倒背着手,转着豆粒一样的眼珠,见什么问什么,还叫着他的小名。狗剩子,这酒哪来的?狗剩子,这烟哪来的?这若是他的下属,他只需不怒自威瞄一眼,下属就会不寒而栗。甚至他老婆,他厉声一句,她也立马噤声。可面前的是他爹,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再忍一段时间吧,乡下老头总是住不惯城里的,像王主任他爹,在儿子家住几天就生死要走,说城里的楼高得捅破天,鸟才住在天上呢。他爹却在捅破天的高楼里住得如鱼得水自在得很,每天吃过饭,就坐在客厅里,像个门神似的,每个来他家的男男女女都要接受他的检阅。

有一天,钱经理来他家。钱经理给他送了件宝贝。宝贝是个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的青花瓷盘,他一见就从心里爱上了。送走钱经理,回屋,爹正拿着宝贝上看下看。他赶紧从低处捧住,宝贝呢,别摔了。爹问,这很值钱吗?他说,我这套房子都不抵。爹问,这么值钱的宝贝,他为啥送你?

他没料到爹有这么一问,语拙。爹脱下一只鞋就打他,我早窥得你肚子里的杂碎。他被他爹撵得满屋乱跑,我退,我退还不行吗?

又一天阿丽一扭一扭来他家。这个女人,狐狸眼吊梢眉,尤其她的屁股,简直是一朵肥硕的牡丹花。他一见,目光就无法从那朵牡丹花上移开了。无奈门神守在客厅,他只好带阿丽去书房。关上书房门,阿丽就坐在了他的大腿上。他意乱情迷地喊,宝贝……门就猛地被推开了。

阿丽赶紧从他腿上蹦下来。他恼怒地瞪他爹。他爹支棱着耳朵也瞪他,边瞪还边翻小眼珠,啥宝贝,我看就是一妖精,啥书房,我看就是一盘丝洞!阿丽被气跑,他羞愧得低下头。他爹才迈着胜利的方步,又去客厅当门神去了。

他朋友请他吃饭。朋友搂着一个狐狸眼吊梢眉的女人奚落他,你怎么说也是个体面的男人,怎么混得饭请不起女人泡不上!他黑风丧脸恨不得整个脑壳都埋进菜肴里。

他和朋友是夏天的时候一起吃的饭,秋天的时候他和朋友去市里开会。正开着会,朋友被人带走了。他眼睁睁看着,心怦怦直跳。晚上,他推开家门,有个猥琐的老头,坐在客厅中央,一只臭脚丫子肆无忌惮地搁条凳上,往嘴里扔一粒花生米,滋溜一口劣质小酒。再扔一粒,再滋溜一口。灯火通明处,老头四周染一圈明黄色的晕光,像一件绝世无双的宝贝,一件镇宅之宝。

(原载《大观》2016年第8期)

七日

老林上了车,又跑下来问她:你自己在这个山旮旯行不行啊?她烦躁地摆摆手:走吧走吧我一个人静一静。

奔驰把老林拉走了。她长舒了一口气,慢腾腾地回到那个红砖青瓦的院落。把一张竹椅子从屋里拖出来,像猫般蜷里面。

她一个月之前开始失眠。其实什么事情都没有,忽然就睡不着觉。躺床上,眼闭着,脑子醒着,早上起来糨糊般。没多久,光滑的脸上出现了黑眼圈和大眼袋,烦死了。

她这棵摇钱树失眠,老林也很着急,打听了一秘方,寻个山清水秀的地儿,待上一阵子,养养就好了。

初春的太阳照身上暖洋洋的,她想若能睡上一觉多好啊。她太迫切需要一个睡眠了,哪怕一个质量不高的睡眠。可眼闭着,脑袋还是醒着。

隔段时间,东墙头上就露出一个脑袋,她知道女房东正踩凳子上,踮着脚尖窥视她。那个细腰大腚的女人,老公和儿子都在外面打工,她窝在村里,对外来的一切人或事物都感到好奇。

直到院里暗下来,她也没睡着,起来,活动活动腰肢。东墙头上那个脑袋又露出来,这回露得光明正大。哎,我看你一天没吃饭了,我做的渣豆腐,你来碗?

她冲墙头点点头,一会墙头上出现一个碗。

次日,她顶着黑眼圈和大眼袋,在村里闲逛,村里静,只有老人和孩子,壮劳力都进城打工了。她有些烦躁,村口有一头老牛,如秋水的眸子盯着她,她也盯着牛。奇怪,一直到晚上,细腰大腚也没露面。

第三天一大早细腰大腚就来敲门,一扭,拐进院子。细腰大腚挎了个篮子说,咱们去挖荠菜吧,回来蒸包子吃。她知道村口的大片麦地里,有着一棵一棵肥美的荠菜,但她不太想和细腰大腚这种农村妇女一起挖。关在家里,会憋出病的。细腰大腚不由分说提了她包就走,你喊我国他娘也行,喊我小名枣花也中。

包在枣花手里,她没办法只好跟着。脚跟脚到了地头,枣花扔给她一把铲子。

太阳升到头顶的时候,她和枣花都累了。枣花一腚坐地头上,她起初蹲着,越蹲越累,便也像枣花一样一腚坐下来,舒坦极了。

歇够了,两人起来,腚后面都有一坨圆滚滚的泥土印子。

荠菜包子像一朵朵花儿盛开在蓖笼上,她一口气吃了4个。数年来为保持身材,她晚上除了吃点维生素药片,从来是不吃饭的。

撑到嗓子眼回去,躺床上,意识模糊起来。她暗自欣喜,睡意啊我等得你好苦。摊开身子,预备昏睡一场。这时候门被敲得山响,枣花又来了,这回她带来一台录音机,打开开关,一首“掐掐掐”的歌满屋回荡,声大如雷。枣花在“掐掐掐”里边乱扭边说,吃饱了就睡,会变成猪。她好不容易攒的睡意跑得无影无踪,有些不悦,便说,这样的日子简直是行尸走肉。

她以为枣花听不懂,谁知枣花不但听懂了行尸走肉,还反驳她说,我才不是行尸走肉呢,我是我们村戏社的台柱子。她好奇地问:你会唱戏?枣花骄傲地说,昨天没见我吧?我去排戏了。

第四天,她跟枣花去戏社。戏社在排练京剧《锁麟囊》,枣花扮薛湘灵,唱功还不错,就是光忘词。枣花告诉她,过几天他们要去养老院演出。枣花还给她申请了一个丫鬟的角色,丫鬟有对白无唱词。

第五天她们正排练的时候,来了一个肥男人。男人说他的厂开业,想让戏社去演出,价钱好商量。被枣花他们一口回绝,原因与养老院演出时间上有冲突。男人走后,她问:你们不想挣钱吗?枣花说,谁跟钱有仇,但人两脚,钱四脚,人追钱跑,会累死的。

第六天,她在戏社当小丫鬟。枣花说,明天登台时,看到底下黑压压的人,别紧张,权当是一棵棵大白菜。

第七天,去养老院演出。当她正在后台化妆时,老林来了,一把拽住她,让她赶紧换衣裳走人,说晚上有场演出,合同都签了。老林说,人家出了很高的价钱,就想听你唱《锁麟囊》。她看了老林一眼,什么也没说,袅袅婷婷走到前台去了。

演出中,枣花又忘词了,她站在身后小声提示,枣花很意外地悄声问她:你也会唱?她点点头。到下场时,枣花就和她换了衣裳,她站到台上对着那些孤寡老人水袖一舞,唱道:怕流水年华春去渺,一样心情别样娇……

台下的经纪人老林气急败坏地说,疯了,一个省里有名的旦角,堕落至此。

演出结束,她被老林一把塞进奔驰里。老林叮嘱司机开快些,时间来不及了。她坐在副驾驶想,无所谓,真的无所谓。困意像大雾一样弥漫全身。

(原载《时代文学》2013年第8期)

如意

如意一直渴望得到一件男朋友连宽送的礼物。

如意想自从她和连宽好上之后,连宽还没送过她礼物呢。如意不是贪图富贵的闺女家家,可有时候礼物代表着在乎,不是吗?好几次两人路过珠宝店,如意都特意朝里面瞅瞅,她盼着连宽气壮山河地对她说,进去,看中啥,买啥!可连宽不仅不气壮山河,还扯着她的手低头小步快走,这就怨不得如意一次又一次答应叉五的约会了。

叉五是个包工程的男人,平时开着一辆宝马X五,如意就喊他叉五。其实如意和叉五的认识纯属巧合。那回如意的菠萝车在半路趴了窝,她下车看着瘪瘪的后车胎傻了眼。当初如意学车时,教练说,美女学啥维修,车坏了,到马路边一站就行。果不出教练所料,如意在马路边站了仅仅不到五分钟,一辆宝马叉五就停在了身边。

叉五不仅替如意修好车,还请如意去全市最高级的饭厅吃饭。第二次叉五不仅请如意吃饭,还带着一大束芬芳的玫瑰。第三次叉五又给如意带来一串玉石项链。叉五说,冬天就要在毛衣外面戴繁琐的玉石,看起来清风明月绿水青山的。这个叉五吆,难道是如意的克星?

连宽很苦恼。

如意和他越来越客气了。即使倒杯水,如意也要说谢谢,客气就是生分的意思,连宽懂。

连宽是公务员,每月两千来块的工资,填到他生活的大海里,像扔块石头响都听不着。手机费,伙食费,同学朋友的喜丧嫁娶,连宽小心再小心,还是撑不到月底。连宽想若如意要自己的心,他会毫不犹豫地挖出来给她,可是她不要他的心,她要他买不起的金银珠宝。

连宽咬咬牙,向一哥们借了三千块,去珠宝店买了枚钻石戒指。然后,甜蜜地站在如意单位门口,他没有给如意打电话,等待也是礼物的一部分。

再然后,甜蜜的连宽就看见如意抬腿上了一辆宝马叉五。

如意和连宽分了手,一心一意地跟了叉五。叉五虽然有一脸横肉有一个鼓鼓的很壮观的肚腩,可叉五还有家大业大。

家大业大的叉五和如意约会着,却不提结婚的事。如意是个闺女家家,更不好意思先提。如意想也许今天不提,兴许明天就提呢?这么一想,心头就冉冉升起一轮又一轮的希望。可有一天同事孟红蕾把如意的希望抱起来摔得粉碎。如意发现孟红蕾和她戴了一条一模一样的玉石项链。

如意没问孟红蕾,如意的江山没打下来,没准还会被孟红蕾羞辱一顿。如意去问叉五。

如意以为叉五会遮遮掩掩地给她解释,谁知他直截了当地承认,是,是我送的。

如意不禁有些发呆:为什么?

叉五反问如意,你说一辆车有几个轮子?

四个。

不,五个,还有一个是备胎。

如意从头凉到脚,她解下脖子上的清风明月绿水青山,扔在叉五的脸上。

每个人都很奇怪,如意怎么不痛苦呢?

如意才不会痛苦呢。

二个星期前,孟红蕾和卫伶在办公楼下狠狠打了一架,两人撕扯着,像街头的泼妇打架似的。叉五和孟红蕾好的同时,又勾搭上另一个同事卫伶,卫伶是多沉不住的一个人哪,江山还没坐稳,就满世界嚷嚷,正好被孟红蕾听见。孟红蕾骂卫伶不要脸,撬墙角。卫伶骂孟红蕾贱人,有本事去管男人。骂不出结果,就打起来……如今都在家写检查呢。

一个星期前,市里有一个“大官”被纪委请去“喝茶”,拔出萝卜带出泥,叉五也跟着进去了。

昨天,如意去参加朋友的一场婚礼,她和连宽竟然坐在同一个酒桌上。席间,如意发现,最喜欢吃的腰果西芹,被别人转走,少顷,又转到她跟前。还能有谁,连宽从一开始就像逮蝴蝶似的满屋逮她的目光。

吃罢酒席,如意到停车点找自己的车,后面有人喊:如意。

如意不回头。连宽说,姑娘,搭下顺风车,行不?

这一搭顺风车,就搭到如意的闺房去了。连宽从衣服里一阵窸窣,翻出一个红彤彤的绒盒说,这个戒指,我买了好久,如意,嫁给我吧。

如意美美地让连宽把戒指给她戴在手指上,爬过无数道道山转过无数道道弯,终于遇到自己的江山了啊。如意忽然感觉身体有些不舒服,她跑到卫生间里呕吐起来,干呕,没呕出任何东西。如意右眼跳得厉害,赶紧找出早孕测试纸。红彤彤的两道杠。孩子是叉五的。如意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卫生间里。

(原载《天池》2016年9期)

就想让你送我一首诗

黄昏,工地上的活动板房里,一浪高一浪的声音掀翻屋顶。

累一天的工友围一堆打扑克牌。大坤坐床脚,脸上贴满五颜六色的纸条。忽然他把牌一撂:牌烂得像放进搅拌机,不玩了。

工友哄笑着收摊子。输者,请客。老规矩。

大坤气急败坏地站起身,回头,看见张威像蚕豆一样蜷缩床头,膝盖当桌,面前摊一卷边小本儿,一会紧皱眉头,一会走笔如飞,那么高的吆三喝四都没惊动他。终于找到原因,怪不得今天手这么背,原来后面有个写“输”的。遂欺身上前,一把抢过小本,往上一抛,怪叫着飞起一脚,密密麻麻塞满字的小本儿像喝醉酒似的踉跄倒下。

张威“唰”地站起,大坤啧啧两声,轻蔑地把衣服一脱,露一身腱子肉,打架是吗?大文豪,来来,我让你三拳。

张威把他拨拉到一边,蹲地下捡起小本儿,心疼地吹吹,弹弹,小心翼翼地揣进衣兜。

他岂能和大坤一般见识?大坤是他一个村的兄弟,工地需要力气活,大坤明里暗里没少帮衬他。张威具有甘当出气筒的高风亮节,大坤光着膀子又亲昵地搂他:大文豪,你天天捣鼓这些,不当吃不当喝,是不是有病啊?

张威不吭声,话比金豆子还要金贵。

谁说不当吃不当喝?来菊推着装满饭菜的三轮车,出现在敞开的门口。

来菊是附近“来家小酒馆”来老板的独生闺女。由于工地忙,工人的一天三顿都由“来家小酒馆”置办好送过来,其实建筑工的饭菜没什么好置办的,无非是三两个大锅菜,填饱肚子即可。工人和来菊熟悉得就像一家人一样。

来菊说,张威哥,你念一首诗,我送你一瓶啤酒。

此话当真?大坤先凑过来。

来菊拍拍三轮车上的两扎啤酒,二十首,不够我再回家带。

张威不念,大坤他们岂能放过这天大的好事,七手八脚把张威摁倒在地,大坤把小本儿掏出来,拿腔作调地念。

来菊说,我听懂了哩。

她把两扎啤酒提溜下来。

大坤眼红地说:来菊,我不会写诗,我唱首歌,你也送我瓶?

来菊不客气地说,你若唱的和张威哥的诗一样好,我就送。

大坤用牙咬开瓶盖,啤酒滋滋冒泡,张威哥长张威哥短的,小妮子八成看上大文豪了。

看上就看上。来菊走到张威面前,张威哥,你能为我写首诗吗?

送别的,张威没有,送诗,张威有的是。送第九十九首时,来菊说,你该向你未来的丈母爹求亲了。

张威对未来的丈母爹有些打怵。没和来菊好时,来老板见了张威眼睛笑成一条缝。如今可好,沉着脸,咳嗽一声都有片阴云压过来。张威说,你爹不会把我腿打断吧?来菊笑着推他,一个女婿半个儿,他舍得?

果然来老板脸上的阴云都能下雨,他气急败坏地一巴掌拍在茶几上,茶叶桶都跟着蹦起来,我看你小子癞蛤蟆吃天鹅肉。来菊一个箭步,上前挎了张威的胳膊,他就是吃天鹅肉的料!

来老板痛心疾首地让媳妇去劝劝死心眼的傻妮子。别的后生都有千有万,这个癞蛤蟆有啥吆?大坤都比他实惠,大坤经常有事没事就往来家小酒馆跑,那天米店送来一车米面,没用来老板动手,大坤一手提两袋,健步如飞,说笑工夫就搬到里屋摞得一五一十。

媳妇到闺女房间,来菊正对着一堆情诗傻笑。来菊眼睛清亮得跟水洗过似的,精神食粮,你们不懂,我感觉天蓝了,地绿了,生活也有滋有味了呢。

张威正推着装满沙石灰的小车蹒跚走,一抬头面前站一个阴云密布的门神,你就打算这样养活俺家妮子?

张威魂飞魄散,一个趔趄坐在地上。

来老板决定把小酒馆交给张威打理,闺女总归不能跟着他喝西北风的。张威辞职那天,大坤边帮他整理行李,边眼红地说,大文豪你教我写诗吧,写诗多好啊,不仅拐个媳妇,还能当小老板。

小酒馆的生意很红火。有一天,张威放下狂摁半天的计算器,就从兜里掏出一条黄灿灿的金项链。

戴着金项链的来菊眼睛暗淡下来,怎么天也不蓝了地也不绿了呢?她在心里说,张威哥其实我就想让你送我一首诗。

(原载2015年6月12日《临沂日报》)

吉祥三宝

老曲是一个收废品兼拾荒为生的男人。天天与垃圾打交道,却很快乐,别人挂车前面的喇叭里响:收破烂啰!谁家有破烂拿来卖啰!老曲的喇叭里是《吉祥三宝》,喇叭唱:“太阳出来月亮回家了吗?”老曲大声回答:“没有。”喇叭又唱:“星星出来太阳去哪里了?”老曲更大声地回答:“在天上。”

伴随着《吉祥三宝》,老曲走街串巷。有人问,你一个收破烂的,天天恣的啥幺?老曲说:咱也有“吉祥三宝”,能不恣吗?人问:你还有三宝?老曲骄傲地说:电驴子、酒、儿子。

老曲的三宝之一电驴子,是辆机动三轮车。电驴子每天载着他走街串巷,再多的破烂再远的路程老曲也不愁。

酒是老曲的三宝之二。他有一个大塑料桶,里面盛满了在村口的小卖部打的散酒,每天“下班”回家,美美地喝上杯,感觉像活神仙一样。

关于老曲嗜酒的故事有一箩筐。最让村里人津津乐道是老曲把老婆气跑了的故事。老曲人长得瘦小,干的又是这个营生,一直说不着媳妇。三十岁那年他拾荒路上遇到一个逃荒的女人,把女人像废品一样捡回家,洗洗之后,女人竟然蛮白净,喜得老曲搓着手,嘿嘿笑了半天。有一天媳妇问老曲要钱,想去赶集买衣裳,媳妇说,我知道你有钱。老曲端起小酒杯抿一口说,我是有钱,但我这钱是有大用处的。媳妇把酒杯一夺,摔地上说:那你干脆把酒戒了,攒得更多。老曲一巴掌把媳妇打翻在地,说,敢摔老子的酒杯?媳妇爬起来就跑了,从此不知去向。

老曲醒酒后,很懊悔,四村旮旯找了几回,没找到,也就算了。露水夫妻毕竟不长久,老曲这么安慰自己,好歹我有儿子,我的儿子。老曲的儿子镇府也是捡来的。他在镇府门前的垃圾箱捡破烂,看见旁边有一纸箱子,扒拉开,里面有个小小子睡得正香。老曲给小小子起了个很响亮的大名,叫镇府。不光因为在镇府门前捡的才叫镇府,我儿子将来还要进镇府。老曲很骄傲地对捡来的媳妇说。媳妇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会打洞。老曲恼了,大声说:你的意思收破烂的儿子不能当大官?你等着瞧。可这个没福气的媳妇还没等到镇府有出息就被打跑了。

你别说,镇府的确争气,整日在散发着一股浓浓的垃圾味儿的屋子里学习,一直名列前茅。只是供应一个学生需要那么多钱啊,老曲多年的积攒哗哗的流水似的往外淌。别说钱像流水一样淌,即使像大河一样淌,像大海一样淌,他老曲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镇府上高一的时候,一下子后退了十多名,老曲偷偷去学校和镇府的班主任“沟通”,那个像槐花一样好看的女老师告诉他,镇府英语“瘸腿”,最好给他买个录音机练习口语。第二天老曲就进城抱回来一个。镇府问:你哪有钱买这个?老曲拍拍胸脯说:老子有的是钱。

镇府发现家里的电驴子不见了,换了一辆人力三轮车。镇府嚷嚷,你有钱,怎么还把电驴子换成人力的?

天天坐电驴上,人都发福了,人力三轮车,锻炼身体哩。老曲拍拍脚边的塑料桶,老子没钱,能喝得起酒吗?

有一天,镇府正在做功课,来了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女人上下左右满含热泪打量着他,弄得镇府莫名其妙。过几天,女人又来了,她和老曲谈判,我是她妈,没有人比我更爱他,我以前抛弃他,有迫不得已的原因,你若真心想让他成大出息,就让我带他走。

镇府走的那天,老曲坐在桌前喝闷酒,一杯接一杯。镇府说:爹,我走了啊。老曲喝醉了,不理他。

女人的轿车停在村口,镇府临上车时,忽然想起他爹的“吉祥三宝”,如今只剩“一宝”了,决定给爹打回酒,算尽点孝心。镇府问女人要了钱,拐向村口的小卖部。

小卖部的人说:你爹不是戒酒了吗?

镇府说:不会吧?现在他还醉得不省人事呢。

小卖部的人说:可是他已经一年多没来打酒了。

镇府往家里跑去,老曲目光呆滞坐地上,正跟着喇叭小声唱着——“星星出来太阳去哪里了?”“在天上。”“我怎么找也找不到它?”“回家了。”

镇府提起老曲身边的塑料桶,仰天喝了一口,水!

(原载《百花园》2013年第6期)

在婚姻中想念爱情

悲哀的赵勇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把玫瑰送给从现在开始遇见的第一个女人。

他被自己的这个浪漫想法搞得精神一振,四下看看,小区里静悄悄,他住的是公务员小区,公务员这时候都在家吃晚饭,本来他也应该正波澜不惊地吃着热乎饭,赵勇真恨自己多事。

玫瑰本来是赵勇心血来潮买了送老婆的。老婆不仅不领情,还满屋转圈,边转边嚷:“几天就蔫了买这干啥?顶吃顶喝?房贷不还了?儿子的学费不交了?”

老婆的声声质问,像一个个小炮仗,炸得赵勇像丧家之犬,赶紧抱着玫瑰,夺门而逃。老婆在他背后吆喝,趁花店还没关门,退了,有这闲钱,换俩猪蹄子啃啃。赵勇根据以往经验,若不听她的话,将一晚上不得安生,唠叨也能烦死人。

不就一束花吗,你何晓静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俗不可耐?赵勇真想把玫瑰扔垃圾箱,又有些不舍,至于退回花店,赵勇是堂堂国家干部,怎会做那没皮没脸的事?

于是怀抱玫瑰站在路口上的赵勇就觉得自己悲哀极了。在单位听领导的话,在家里听老婆的话,连儿子都轻视他。儿子在外地上大学,每次往家里打电话,碰巧赵勇接了,儿子总是在那边沉默半天,然后说,让我妈接电话。听着老婆和儿子像两只鸟儿一样嘀嘀咕咕,赵勇就有种悲哀的感觉。

终于有个高跟鞋在赵勇的期盼中蹬蹬蹬地响起,近了,他伸长脖子,看见了女同事文丽。同事就同事吧,总比遇见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好。文丽穿一件碎花长裙,披肩的长发被风吹得很有诗意,也不算唐突了玫瑰。赵勇猛地站到文丽跟前,把文丽吓了一跳。

毕竟多年的老同事,赵勇也不忌讳,把买花的来龙去脉说了。

文丽就笑着把玫瑰抱进怀里:“我最喜欢花儿了,唉,我那口子若是和你一样浪漫就好了。”

赵勇去超市买回猪蹄子,老婆满意地抓起一个,啃。见赵勇死盯着她,便抓过另一个,说:“你尝尝,可香了。”

赵勇摇头,到阳台抽烟。边抽烟边看对面楼的五楼,那是文丽的家,在烟头一明一灭中,赵勇心想,文丽会把玫瑰放在客厅里,还是卧室里呢?

之后,赵勇喜欢有事没事朝对面的五楼瞅两眼。对面的五楼,大多数文丽一个人在家,有时候她在阳台上浇花,有时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其实赵勇在自家阳台上看不清文丽的模样。他很奇怪,他在阳台上抽烟十几年了,都没朝文丽家瞅过一眼。难道真像那句话说的,爱情来,是一瞬间的事?

自从发生“玫瑰换猪蹄子”事件以来,赵勇老婆明显地感觉出赵勇对她的冷淡,她就对赵勇说:“女人谁不喜欢花啊,你若是千万富翁,我恨不得在铺满鲜花的屋子里睡觉呢。”

若按照以前,赵勇早感动得把老婆搂在怀里了,如今赵勇只“哦”了一声。

老婆开始化妆,穿高跟鞋,一天比一天妖艳。可是,老婆越如此,赵勇越觉得文丽是一朵清新脱俗的荷花,老婆像一个肥硕的土豆,荷花把土豆比的,魂都没有。

赵勇的心思,文丽还是看出来了。文丽趁办公室里无其他人,对赵勇说:“你的心思我知道,不过我不会做对不起我家庭的事。”弄得赵勇讪讪地。

有一天,老婆上夜班去了。赵勇习惯性地趴在阳台上,然后就在文丽家里看见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那女人有些丰满,赵勇赶紧进屋,找出单位的值班表,文丽值夜班呢,女人肯定就不是文丽了。他想再继续观察时,文丽家卧室的窗帘拉上了。

赵勇有了新发现,每次文丽值班时,她老公都会和一个丰满的女人在一起。

有天赵勇就给文丽打了个电话。半夜,赵勇看见对面五楼的灯“哗”地亮了。

又过几天,文丽约赵勇到一家酒店。文丽把一叠照片扔到桌子上,愤愤地说:“他不仁,休怪我不义。”

文丽学了戏里的小旦,乜斜了媚眼,拖音袅袅对了赵勇唱:“奴家最爱你这风流郎……”面对唾手可得的美人儿,赵勇此刻哪有心思配合文丽唱生唱旦,因为那一叠照片里的女人,是自己的老婆何晓静。

歧路

夏迎和钟艳各自坐在桌子的两侧,看上去像两枚一触即发的棋子。

夏迎甩甩烟花烫的头发,摆弄着指甲上红色的丹寇。发型和丹寇都是她为这次约会精心准备的,她等着钟艳上前把自己撕了。她想,发生这种事情,任谁也会上前把她撕了。

钟艳面目憔悴,一看就是刚从一场兵荒马乱中逃离出来,却丝毫没有撕她的样子。有些哀怨,有些狼狈,依然一副沉静温婉的表情。夏迎情不自禁地在心里爆了粗口,靠,这都离婚了,竟然还在装贤淑。

夏迎当然有理由气愤,她当年她就败这上头呢。

那年,她、钟艳,还有齐宣,三人一起在胡同里成长。他们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头趴着头写作业。不知不觉中,她和钟艳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齐宣长成翩翩少男。这时候,最通俗的爱情事故发生了。其实也在意料之中,三人整日耳厮鬓磨,难免。

爱情这东西,像纷纷扬扬的大雪,捂是捂不住的。各路人马把决定权交给齐宣,可齐宣也无法抉择:夏迎活泼,钟艳安静,红玫瑰有红玫瑰的好,白玫瑰有白玫瑰的妙。大人们大惊失色,齐宣你不是齐宣王,不能一个屁股坐两把椅子啊。

一天齐宣的奶奶像往常一样叫她俩去家里吃饭。饭毕,钟艳去厨房里洗碗,夏迎讲笑话。钟艳把碗洗得又白又净,夏迎把笑话讲得一家人前仰后合。

那天之后,齐宣不再作三人行,开始单独约会钟艳。夏迎截住了他问:你说我美还是钟艳美?

当然你美,钟艳一般的人一般的貌。

那你为啥选钟艳而不选我?

我奶奶说,钟艳贤淑的气质更适合我。

夏迎这才知道,那次饭局其实是老太太特意安排的一场晋级考试。

齐宣和钟艳结婚那天,夏迎在婚宴上喝得大醉。她大叫:钟艳,我哪点不如你?一伙人赶紧眼疾手快地把夏迎架了出去。

茶馆里很静,午后的阳光把屋里的绿栽弄得支离破碎。钟艳端起杯,喝了一口茶,咕咚一声,听起来像什么东西落在空井里的回声,看来她终于憋不住失态了。钟艳艰难地开了口:这啥世道!

想当年,她钟艳怀着一颗因感恩而喜悦的心奔向了婚后生活。老太太说的也许不错,她更适合齐宣。她同齐宣白手起家,经过十八年的打拼,终成有钱人。钟艳常常对着镜子对齐宣说,你看,我这块斑就是那年咱们干工程时在太阳底下暴晒出的,你看我这条皱纹就是晚上熬夜算账算出来的。每当这时,齐宣总是温柔地拥抱着她说,你是咱家的大功臣,我一辈子都不离不弃。

有一天,钟艳接到了一个电话,竟然是十八年不见的夏迎。自从夏迎大闹婚宴之后,一直音讯全无。

这些年你去了哪里?钟艳惊喜地问。

我生活在相邻的城市里。

你过得好吗?

我这些年一直给一个有钱人当二奶。怎么,你不想知道,这个有钱的男人是谁吗?

谁?

齐宣,你应该猜到的。他和你结婚之后的第二个月,就和我好了。

放下电话,钟艳像被抽了骨头一样瘫坐在椅子上。第二天,她向齐宣提出离婚,齐宣死活不同意。钟艳暗暗冷笑,难道这就是一个男人口口声声的不离不弃?她想抓起身边的东西砸过去,但觉得自己连个茶杯都拿不动了,她有气无力地说,夏迎找过我了。齐宣沉默半晌,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

我十八年的婚姻,换回三百万及一个女儿。钟艳说得很艰难,搬石头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搬:你赢了。

我没赢。我和齐宣并没有结婚。你和他离了后,他不但不肯和我结,还怪罪于我,和我分了手。巧得很,我拥有了他十八年,换回的也是三百万和一个女儿。夏迎说完这些话,有些后悔,自己约钟艳出来,不就是为了雪耻吗?这话怎么像长他人志气?

钟艳叹息道:现在的我人老珠黄,心如死灰,而你依然美艳。我看起来比你老上十岁。其实还是你赢了。

两人喝完一壶茶,握手告别,暗战十八年,结果是这男人不属于两人中任何一个,彼此还斗个什么劲嘛。夏迎首先掉头离开,她知道钟艳在看着她,便在步子里加了些婀娜。

夏迎回家,十七岁的女儿正在看一部喜剧片,笑得在沙发上滚来滚去。她忽然训斥道:你这么大了,怎么一点贤淑的样子都没有?明天就给你报个淑女班,以后你装也要给我装得温婉些。女儿一脸的委屈,夏迎心软,她说女儿,妈这都为你好,你长大自会明白。

鲜花盛开的馄饨铺

我家附近,新开张了一家馄饨铺。

我对小吃店素无好感,尤其是开在学校附近的小吃店。

可这家馄饨铺与那些小吃店明显不同。

整个铺子,包括留出来居住的卧室,包括铺子外面两旁的过道,都摆放了一盆盆紫色的喇叭花儿,有的在桌上,有的挂墙上。我进店的时候,一个围着紫花围裙的女人里里外外忙活着。见我进来,也不像其他店主一样大声武气地招呼客人,而是羞涩地笑笑:先坐下,喝杯水。

我靠窗而坐,桌边有一盆巨大的绿色植物,遮天蔽日。女人在透明的厨房间,摊开一张馄饨皮,挖勺馅,两手一转,一个元宝形状的馄饨被扔到蓖笼上,水开,她提着馄饨的耳朵,撂进锅里,像提一只只小白猪儿。

花这么多。我说。

自家种的,我老家的院子里,一大片一大片的鸢尾,才叫多呢。女人像老农说收成似的。

我说,你把这盆植物挪开,还可以添张桌子,多赚些钱。

留着吧,我不见这些花花草草,心里发慌。女人说,当年我孩子的爹,就很看不惯,说一个乡下女人,矫情得很。

说话间,女人煮好馄饨,端上来。个大,皮薄,汤里飘着几片碧绿的芫荽,八元一碗,吃得饱饱的。

没几天,我从几个邻居嘴里知道了女人的故事。女人叫紫花,本是个地地道道的乡下女人,后来男人在外打工不回家,她带着闺女,找到城市。千辛万苦找到了,男人见了就一句:离婚。她问她做错了什么?男人说,你没生出儿子就是错。原来男人在城里又有了一窝,儿子都会爬了。紫花骨头也硬,没哭没闹和男人离了婚,她没回乡下,带着女儿,像一株原野的花,顽强地在城市里生存下来。干过建筑工,摆过地摊,女儿上小学时,在学校附近盘了间馄饨铺,现在上初中了,又把馄饨铺转到这里。

几个邻居叹气:这个女人坎坷啊。

有一次,我因赶稿,去馄饨铺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多。馄饨铺没食客,却仍然亮着灯,紫花在灯下剁黄瓜馅儿,剩一堆黄瓜头儿,她没扔垃圾桶,而是小心翼翼地摆放在一旁的盘子里。我问,存这些黄瓜头有何用?

她说,切成薄片,贴脸上美容。

爱花,爱美,紫花的坎坷生活可看不出任何坎坷的样子。

又一次,也是很晚,紫花正做着美容,站起来给我煮馄饨的时候,黄瓜片儿,咕噜咕噜地往下滚,我过意不去,送了她几贴面膜。

过了很长时间,几贴面膜,仍旧放在紫花和她女儿卧室的桌上。我猜她是不会用,就教她。我说,这个比黄瓜片好用多了,甚至不耽误你干活。紫花一直搓着手,显得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我同情她,小区里的邻居们也同情她。阿婆送她旧衣服,小丽妈送她高跟鞋儿。紫花推辞说她天天在店里,穿不着。

可,邻居们不听,用她们的方式表达着对紫花的同情。送的东西都堆在卧室里。送得越多,房间越拥挤。

一天我又去吃馄饨,紫花端出几只大闸蟹,问我:今天新买的,我刚吃完,你要不要来个尝尝?

我瞅着盘子里的大闸蟹说不出啥滋味。深秋,正是吃蟹的好季节,一只大闸蟹最便宜的也要好几十,我转过几次市场,都因为蟹子太贵,而作罢。可紫花一买就是好几只。

果然,我听见了邻居们的议论。小丽妈说,紫花的日子过得可比咱们美,咱们还舍不得吃大闸蟹呢。

另一个阿婆随声附和:我前些日子,还给她一包衣服,早知道,不送了。

过几天,我在市场遇见紫花,她提着几只大闸蟹,见了我,脸红了红,欲言又止。她走后,我开始挑蟹子,摊主说,这个女人,也不知道为什么,隔几天就来买死蟹子,死了的蟹子一分钱不值,我每次都让她拿走。

我才知道,紫花并不想要我们的同情,包括阿婆的衣服,小丽妈的高跟鞋,我的面膜。她唯有用此法才能制止我们的同情。

馄饨铺的生意越来越好了,紫花忙不过来。当一盆盆紫色的蝴蝶兰盛开的时候,铺子里多了一个男人。

紫花包馄饨的空儿,会冲男人笑。那笑,就像蝴蝶兰开在灰蒙蒙的冬天里,明艳得很。

比较幸福

他是从农村考出来的,为了他的大学,家里把唯一值钱的耕牛卖了供他。他发誓,学成,给家里牵10条牛回来。于是大学四年,同学甲乙丙丁忙着谈恋爱,忙着疯玩,他却忙着读书,间或写些小文章发表。毕业的时候,市政府来学校挑一名“笔杆子”,他亮出厚厚的一沓作品,遂没费吹灰之力就坐了机关。

进机关第二年,单位热心的大姐给他介绍了个对象。女孩穿着制服相亲,这就是说明了,她不但是城市人,职业还不错。他一眼就相中了她,但相中的同时,自卑感也冉冉升起。因此大姐问他怎样,他就多了个心眼,他问,女孩呢?大姐说她点头了呢。他才说我也同意。

于是他就在城市里有了一个能够挡风遮雨的家。翌年,制服女人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再回老家看看的时候,除了大包小包的东西,还有老婆儿子环绕在身边,也就有点衣锦还乡的味道了。

他觉得日子过得很幸福。——“我一个农民的儿子,在城里有了工作,找了城里的媳妇,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每次他的这种“小富即安”的朴素情感一发作,制服女人就抿了嘴笑。

那天,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此人腆着肚子,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像一个满肚子黄子的横行肥蟹。他辨认了半天,终于冲来人掏了一拳:你一副大老板的模样,差点认不出来了。接着给女人介绍:这是我小学同学,一块穿开裆裤长大的,大名刘开富,小名狗子。

刘开富就仰脸哈哈笑:别提小学同学那档事,丢人呀。你说我怎么一读书就头疼,当年死活退了学,差点被父亲揍死……

你来我家就为了和我说这些废话?他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有什么事直说,我能帮忙的一定帮。

你真官僚,以为来找你的,都是求你办事的?我此行只有一个目的——叙旧。

刘开富果真就一直和他说旧事。转眼到了傍晚,刘开富坚持请客,他终于明白了这位小学同学的目的了——他是来炫富的。

他开始积极地配合。坐在刘开富的白得耀眼的雅阁车里,他说:有私家车就是好呀。心里想的却是:我单位的公车连汽油都不用自己掏钱。去最好的饭店暴嘬时,他说:你这一顿花了我一个月的工资呀。心里却想:我来这里消费都是公家报销呢。他说这些话时,心中是存了一些优越感的。然后他见到了刘开富的房子,那是一套高雅豪华的足有300平米的房子,他在心中飞快地算了一笔账:仅仅房子恐怕就得百多万呢。算完,心中的优越感荡然无存。

那天的参观直到深夜方才结束。他回到家很愤慨:一个小学没毕业的人,凭什么?女人说,拿自己的生活去跟别人比较是愚蠢可笑的,对待别人的名车豪宅,应该像对待天气变化一样,穿衣戴帽,预防感冒。

但他还是“感冒发烧”了。其实,人的幸福都是因比较而生。从那以后,他不再从容地坐在灯光下看书,而是整日琢磨“赚钱之道”,还认真列了几个投资方案,向女人咨询。女人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不为所动。她知道做生意比想生意复杂多了。

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他们整齐的一家三口在广场附近散步。他瞅着不远处的万家灯火对女人说,我那小学没毕业的同学刘开富就居住在这片环境幽雅的时尚小区里。语气忿忿地。

正说着,一辆白色的雅阁从前面悄无声息地划过,停在了小区的门口,接着刘开富从车里走出。可是他并没有回家,而是疲惫地靠在了路边墙角的一棵树上,此时的男人垂着头,头发不再油光水滑,还有一处耷拉在脸上,全没了白天的志得意满。路边昏暗的灯光照在脸上,竟有说不出的颓废。

足足有5分钟,刘开富还是静静地依靠着那棵树。

他一直呆呆地看着这一切,转身握住女人和儿子的手。他忽然不再羡慕刘开富了,他是有名车豪宅,活得很风光,但那是别人看见的,别人看不到的是漫漫时光他的累。这时,他清晰地听到了幸福又一次飞奔而来的足音。

(原载2004年9月4日《沂蒙生活报》)

雅人·俗人

四合小院里住着两户人家:一俗一雅。雅人,指的是在大学里教书的王教授;俗人,指的是剃头匠李师傅,当然,现在称李总经理。

雅人桃李满天下,俗人生意特红火;雅人天天夹学问回家,俗人天天夹票子回家。雅人瞧不起俗人:“穷得只剩下钱了。”俗人反驳:“没钱的人才这么说。”雅人居然哑口无言:确实,自己一月工资还不够人家甩“小费”的呢。

难怪王教授心里不平衡。想前几年,万事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谁人不羡慕他?就连他爱在中山服的上兜里插支钢笔儿,街坊邻居都羡慕极了,一时趋之若鹜。李师傅也模仿着插了支钢笔,就有人说附庸风雅,其实他也好拈个“五言”、“七绝”的,一气之下,折了钢笔,灰头灰脸地往前赶日子。

谁料30年河东30年河西,剃头匠时来运转了。他的剃头小屋摇身变为“美容开发中心”,装修得富丽堂皇。随着业务日益壮大,收了一班徒弟,自封为经理,彻底地扬眉吐气了。变化最大的要算俗人的妻子。由于当年剃头匠干的是下三流的活儿,挺俊的小伙儿楞没人跟,好歹娶了个农村姑娘。如今,村姑已“速成”贵妇人,穿金戴银,艳光四射。雅人的媳妇就相对颇显寒碜,在一天三换的俗人媳妇面前黯然失色。

于是,雅人最近特别烦心:他那已上大学的儿子死活要“下海”跟俗人学手艺,言挣钱。

雅人不知道,俗人最近也烦心:他儿子死活不愿接他的班,硬是考进雅人的大学里,说人光有钱不中。

于是,俗人当了雅人儿子的师傅;雅人做了俗人儿子的导师。

(原载《中国青年报》1994年6月10日,1994年第10期《微型小说选刊》转载)

酒场骁将

阿三年过30,嗜酒。但他无一官半职,酒钱无从报销,工资又在媳妇手里攥着,故沂河白干也不能敞开痛饮,更别提过足酒瘾了。

穷则思变。于是,阿三养成了遛门子的习惯。馋极,就串门儿,到了哪家直瞅酒橱、旮旯,半拉子酒也不放过:“我替你解决了。”仰天牛饮。久之,街坊邻居都不大瞧起他。

一日,小院里来了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声称找刘福三。大人小孩皆摇头:不认识。男人有些急:“就是特能喝酒的那个。”众人方恍然大悟。有人向阿三破败的草房努嘴:就是那家。

阿三疑惑地把男人迎进屋去,男人说明了来意。原来他是慕名而来欲聘阿三为经理助理的。阿三有些惶恐:“咱何德何能?”男人道:“只要你每晚陪经理出入酒场,凡客人敬的酒皆由你替喝,月薪300。”

阿三大喜:还有这等美差?既能解馋又能赚外快。他带着时来运转的感觉双手接过大红聘书。

以后就不常见阿三的踪影,有时碰到他也总说忙。此阿三已非彼阿三,衣冠楚楚,面润人肥。常见的是他媳妇儿,打扮得也光鲜了,笑逐颜开的。

小院再传新闻的时候,是阿三辞去经理助理一事。听说的人都一愣,随之不信,纷纷去打探虚实。此时,阿三面黄人瘦,苦苦说道:“我是辞了,你想想有时一晚上要赶三个酒场,时间长了,谁受得了?我是第四个辞职的,他们又到民间寻第五个了。”阿三万般感慨:“酒场猛于虎。”

阿三媳妇似乎有些遗憾,似又觉得有些安慰:现在阿三一顿仨馒头,百劝不听的酒——戒了。

(原载《中国青年报》1994年6月10日,1994年第10期《微型小说选刊》转载)

明天退休

无怨无悔地当了四十年保管员的“头”,明天就要退休了。尽管他笑得很爽朗:也好,可以抱孙子啦。但我还是清楚地看到他满脸的依恋。

论资排辈,他是数得着的老字辈了,反正我进公司时大伙就喊他“头”。“头”心肠热,我们有什么事都找他商量。有时喊他“库头”,他也不在意,只是说:听起来怪难听的。

“头”正在移交一切杂务。默默看着他,我想,为什么仓库里这么和睦,大概就是因为他很会幽默地处理同事间的矛盾。像那次,陈和巩吵架,两人鼓着嘴大眼瞪小眼。我们都不知怎么劝,“头”说:“你们怎么还鸦雀无声?”陈一下子笑起来,巩还气呼呼的:“心里难过。”“噢,难过呀?既然难过,就不要过嘛。”巩也笑起来。很多头疼的事儿都这样在笑声中烟消云散。

快下班了,“头”仍在仓库里转来转去。这里留下他多少熟悉的脚步,按他的话说,他发货所走的路可以围地球转一圈了。我们单位常常快下班时来货,有时卸到晚上八九点,他怕我们回家晚了家人担心,就把我们撵走自己照看。我们过意不去,他说,没事,我回家婆子正好做好饭。

别以为“头”是好好先生,他对工作可是容不得半点含糊,他就曾经对我发过一次脾气。那天,我有点事迟到了,正好有人提货,他急得什么似的,一个劲地说对不起。这些都是陈后来告诉我的,陈还提醒我,等会挨训时别犯犟。果然我发完货,他就开始训我,别提多严厉了。好在他看我是初犯,且认错态度良好,就抛下一句话:以后有事把钥匙留下,我替你。

下班了,我说,“头”,走吧。他说,再等一会。“头”习惯地在衣服里掏着什么,我知道他想抽烟了。

“头”爱抽烟,还爱挨个发一圈,于是男同事们吞云吐雾,害苦了我们这些不会抽烟的女同志。劝也没用。他是个老牌戒烟者。关于戒烟,他还流传个故事——“头”夫人曾逼他戒烟,他决心也挺大,还写了份保证书:天天戒,月月戒,年年戒。弄得“头”夫人哭笑不得。“头”在吸烟方面有对策,我们有原则,分头找了几份关于吸烟有害的资料给他。他翻了翻,不屑一顾,继续吞云吐雾。我们都没辙,陈说:“仓库重地,禁止吸烟,以防引起火灾。”“头”一下子愣了。从那以后,他从没再仓库里抽烟,远处的旮旯是他过烟瘾的地方。

“头”这时掏出一支烟,刚要点着,忽然想起什么,慢慢地走到那个离仓库远远的旮旯里蹲下来……

(原载1991年7月26日《中国物资报》)

朋友搞传销

这是个轰轰烈烈的经商时代。而我辈却下海无门经商无路,月月无奈地去数那寥寥数张“工资”,怎能不让人唏嘘呢?然而就在我们渴望“脱贫”却无计可施之时,发财良机说到就到。一日女友周颜跑到我家道:听说搞传销能发大财。

我也听说过传销能使人在短期内暴富,除此之外便对“传销”一无所知了。周颜也一知半解,发财心切的我俩遂去听传销课。在一间简陋的大教室里,一貌若书生的青年锲而不舍地大讲传销的深远意义,其言语极具煽动性,仿佛今朝参加传销,明日就成为百万富翁。周颜把持不住,当即拍板入网。我劝她三思而后行。周颜却不识好人心:“你怕我一朝发迹。”

她毅然将“准备嫁人的钱”统统购买了五百元一套的化妆品。从那以后,周颜无论去哪里,都背着一大包瓶瓶罐罐,逮谁问谁。

周颜抖擞上阵的第一天,我陪她挨家挨户敲门。一路上她不客气地批评我,说我平时做梦都捡钱,今日天赐良机,却推三阻四,也只配老老实实拿工资。我心虚得不置一词。

但那天我们却出师不利,尽管平日里骄矜无比的周颜也颇能低声下气,见人就一脸的谦卑,但直到傍晚我们也没卖出一套化妆品,没发展一个“下线”。归途中她垂头丧气,早晨的意气风发全然不见。忽然她瞅着我说:“你不是准备结婚的吗,何不买一套?”没想到传销竟“传”到我的头上!

随后,我忙着结婚,无暇顾及周颜,却常常听到她的消息:周颜除了“杀熟”——卖给亲朋好友,生意并不兴隆;周颜荣升“上线”,唯一的“下线”是她表姐;周颜参加的是非法传销,已被取缔。

她连“组织”都找不到了,谈何挣钱?周颜注定就发财无望了。

如今我就与周颜对坐,听她愤愤地诉说这段传销经历。正说着,有人敲门,开门一看竟也是个传销者,他进门就讲起他的摇摆机能治百病。起初周颜还因同为“道友”而心生恻隐,但见他兀自纠缠不休,不久就不胜其烦。忽然周颜奔回里屋,抱出一大堆瓶瓶罐罐,问:“你买吗?”传销者大惊:“你也搞传销?”遂落荒而逃。

(原载1997年6月14日《大众日报》)

命中注定

抽空到地摊上买了本相书,闭门一日,再从小屋里钻出时,我便俨然以算命人自居了。

其间我还收过一位徒弟。那时光缠着要跟我学算命,人前人后“梅师父”“梅师父”地乱叫。我本着“发扬光大本门”的愿望收下了他,但光吞吞吐吐地坚持非手相不学。我疑有诈,急忙审问,果然是心术不正。光醉翁之意不在“算”,他暗自心仪我的女友迪,能在别的女孩面前滔滔不绝唐诗宋词秦砖汉瓦地聒噪,却常常在迪面前瞠目结舌。光万般无奈出此下策,想创造一个亲近迪的机会。

师父感叹其用心良苦,心软,施教。

再见光时,他身边已倚着明艳动人的迪了。看这对小年轻相亲相爱,也自欣慰,骗人的玩意儿造就了一段佳话,是我意料之外的造化。

又一日杜丽为她小妹求上门来。原来她小妹临近高考,却不能静心复习功课,中邪般地认为自己没有上大学的命。也难怪,小妮子去年考过一回,功课特棒,竟稀里糊涂落榜。杜丽这长姐百劝无用。

我二话没说,直奔她家。

对小妹装神弄鬼一番,我道:“你今年一定能考上。”平日里对我的“绝技”百般污蔑的杜丽此时也帮腔:“她算命可准了。”我如老牌江湖骗子般脸不红心不跳。杜丽的妹妹作沉思状。我趁热打铁:“去年是一场劫数,命中注定。”她狐疑地瞅瞅我,似乎心动。

果然,没几日,杜丽便告诉我小妹芳心已稳,正潜心向学。待到录取通知书来的那天,杜丽告知小妹真相,小妮子无边泪水潸潸而下,感激其姐苦心。

平时我顽心一起,也“走走江湖”。所谓“江湖”,就是我家前面的那条算命街。我常常蹲在人家的摊前,出招发难:“这点不对……”摇头晃脑侃侃而谈。让这些“大巫”一领“小巫”的风采。大巫们怒目相向,但皆敢怒不敢言。因每每这时,我身边总有位高大威猛之人护驾,他是我旧时同学洪,尽管他常常讽刺我搞歪门邪道,但我闯江湖时他总亦步亦趋,于是我有恃无恐。

揭穿伪算士的阴谋,我痛快之至,长笑着携洪而去。途中,他闷闷不乐,我就有些心虚:“我怎么啦?我又怎么啦?瞧你老脸拉的。”

洪道:“其实他们混口饭吃也不容易,何苦赶尽杀绝?”

我恼羞成怒:“谁要你管,你是我什么人?你爱去哪去哪,没事尽跟着我干嘛?”

我算准洪无双耳垂肩无双臂过膝不是大富大贵之人,气跑他后,我也不难过,但终不敢独闯江湖,唯有窝在家里闷闷地炮制小说。

但没几日,洪竟不计前嫌,重又来找我。我早已技痒难忍,逼他再陪我走江湖。他不去,我只好冷牙一咬,拔腿走人,被洪一把抓住:“女巫,干脆你给我算算吧。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你算尽天下事,怎就算不出身边那人的心意?”

“哇!”我分明看见我这算中高人,猛一下回到平凡的人间。

我遂恋爱。

(原载1996年第1期《人生与伴侣》)

龙家兄弟

龙家兄弟二人,弟从小就活在哥的阴影里。因哥老实听话循规蹈矩,高中毕业后又顺利地考上大学。于是老师父母提起他时,无不交口称赞。而弟呢,调皮捣蛋,初中毕业后就招工进厂当了工人。老师父母提起他时,自然摇头叹息。

等哥大学毕业分在一家机关单位供职时,弟已挣了好几年的钱,有了好几年的工龄。不久,两个人相继娶妻生子,各立门户过起小日子。那时各家家境都差不多,为官者不富,为民者也饿不着,谁也不用羡慕谁。弟终于心理平衡:你大学毕业,工资不是没我高吗?遂踏实满足。

一晃几年。一日,弟在高枕无忧中忽然发现,世人不知啥时起开始思富,不再甘心清贫,纷纷“下海”从商,哥竟也从机关挂职到公司任经理。他稳不住了,终于也咬牙跺脚毅然辞了职,做起了个体生意。

弟奇迹般暴富,而哥仍如故。弟一直对小时候众人褒哥贬他之事耿耿于怀,此时因财大而气粗,便常对哥说:“你给公家干不如跟我干,挣得再少也比现在强。”谁知哥只笑不语,笑中还藏着“你知道什么”般的嘲弄,弟甚恼怒。

弟攒着劲欲扬眉吐气。俗话说:“男人的脸,从女人身上找。”他就竭财打扮媳妇,让其披金戴银人前如贵妇。再转头瞧瞧嫂子,竟也美衣锦裳,毫不示弱,就不解地问哥:“你干巴巴的薪水,何来闲钱?”老大笑道:“我买什么只要签字就能到手,何用闲钱?”弟不信:“那不神了?”

但不久弟就开了回眼界。那回本是他宴请哥的,想以此显富,将那天上飞的、地上爬的珍馐要了满满一桌子。饭毕,他欲结账,哥摁其手道:“我来。”弟就涨红了脸拍出一叠钱:“你以为我付不起吗?”哥摇头:“不是,你吃的分分都是血汗钱,而我则是公家报销。”说完,哥潇洒地在账单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对服务员说:“回头财务人员来结账。”那些服务员竟再无二话,笑容可掬地恭送他们出门。弟目瞪口呆。哥说:“知道我为何不单干了吧?商场如战场,有赢则有输,而我如今赢了则有回扣,输了则是亏公家的,立于不败之地,何苦要多此一举搞单干呢?”弟这才认输,自叹弗如。

果然如哥所料“商场如战场”,不久两个人皆遇上不淑之人,生意惨败。弟赔了30万,顿时要债人跟了一屁股,逼得他有家不敢归,几近倾家荡产。而哥赔了300万,他仅仅从这家公司调至另一家公司,且仍任经理。

(原载1995年12月30日《临沂日报》)

下棋

寒与剑在大学里是睡上下铺的兄弟,同为象棋迷。二人棋艺相当,对弈时各有输赢,轮流执牛耳。

一晃四年,也没决出孰优孰劣。

毕业分配,寒分在某厂,剑分到银行。相见,必号呼弈棋,寒憋着劲欲胜剑,剑也憋着劲欲赢寒,但终因棋艺各有千秋,两人都不能常胜。

棋余,寒因工作出色升为厂长助理,剑亦因工作出色荣升信贷科科长,都忙,凑在一起的机会就少,但两人爱棋的兴致不减当年,抽空总要杀上几盘。

一日,寒的厂长为贷款之事宴请剑,寒作陪。厂长欲投剑所好,便窃问寒,剑有何爱好?寒答:独爱棋。厂长就常邀剑来厂弈棋。

在厂里,寒与剑弈,杀得天昏地暗,关键一步寒疏忽,被剑乘虚而入,寒败。再战,依然关键处把握不住。不赢,寒自我解嘲:“忙,棋疏,棋艺自然不如人。”

但从此寒的棋竟一蹶不振,再无赢。几年相战终于分出高低,于是每相见,剑必以“手下败将”称寒,寒受辱,做不服状,再战,仍败。

就这样过了几年,寒调动工作,往他处。离开厂的当天晚上,便提棋袋去剑处。

剑道:“手下败将,还敢再战。”

寒道:“废话少说,棋上见高低。”

于是摆棋盘,恶战,孰料竟是寒赢。剑愣,道巧合,又弈几盘,终不能赢。剑弃棋,不解。

寒说:“其实自从你当上科长,我就能赢你了。因与你弈之人,皆是求你贷款之人,他们为讨你欢喜,棋上必让你,如此,你岂有长进?而与我弈之人,不求于我,就不用相让,我的棋自然越练越精。久之,我便能赢你。”

“你又不求于我,何苦也让棋呢?”

“我虽不求你,但我厂求于你。你去之前,厂长总是给我立下军令状:只能输,不能赢。我在其位,谋其政,只好委曲求全。而我现在调到别处,自然不再忌讳你。”

言毕,寒仰天长啸,剑无话。此时才知他的棋并不能胜人,胜人的只是他那信贷科长的位子罢了。

(原载1995年10月20日《山东经济日报》)

做贼的男孩

那日,在市场上买菜,低头讲价的工夫,前面车筐里的包便不翼而飞。我有些恍惚,正暗忖着自己的记性,菜农在旁边说:“别找了,刚才有个小男孩把它提去了。”

包内除三大本笔记,别无他物。

那三大本笔记在别人眼里兴许一文不值,但我却当它们是至宝。我怒从胆边生,决定亲自捉拿盗贼,讨回“宝物”,扬眉吐气一回。

以后的日子,菜市上出现了个豪气冲天的女子,那便是我。我手推单车,车筐里放一美丽的包聊作诱饵,处心积虑地静候贼的出现。

皇天不负有心人,贼终于露面了。那天在我低头问菜价的时候,车筐里的道具一晃,我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没想到贼这么容易捉,我横眉细瞧,竟是一呆。难道这就是我咬牙切齿恨之入骨的贼吗?但见他十一、二岁光景,蓬头垢面,但脸上却无一丝慌乱。几周来的恶气尽出,我怒斥:“小贼,你偷过一个黄色的包吗?”小贼此时为俎上肉,供认不讳:“偷过,但没钱,早扔垃圾堆去了。”

周围已不知不觉地围了一圈人,看我审贼,见他不慌不忙镇定自若,便有人道:“把他送派出所去。”恨他把我的笔记当成垃圾,我也吓唬他:“送你到派出所去。”“派出所去过两回了,有吃的有住的,可惜都不长久。”又有人出主意:“把他父母叫来。”“我爸爸妈妈离婚了,谁都不要我了,我自己已经流浪好几年啦。”

我忘了丢包的痛苦,不禁好奇地问:“那你平时怎么吃怎么住?”

“走到哪儿天黑了,就住在哪呗。今早上从商场门口爬起来,想弄点钱买饭吃,谁知失了手。”小孩老气横秋地说。

我的同情心起,转眼看别人,都是满脸的“妇人之仁”。于是,我领着男孩来到一处饭馆前,要了一斤水饺。男孩怯懦着,不敢下箸,我柔声道:“吃吧吃吧。”男孩终于禁不住食物的诱惑,大吃大嚼起来。片刻,一斤水饺吃了个精光。我说:“你走吧,以后可不要再偷东西啦。”我知道我的话苍白无力,在我内心深处极想帮助这个可怜的小贼,但心有余力不足。

男孩狐疑地瞅瞅我,一溜烟眨眼不见了。我叹气,无语。

(原载1995年1月21日《大众日报》)

秀菊的大屋之梦

秀菊每天都像陀螺一样忙个不停。她是个乡下的女人,丈夫在这个城市里当建筑工,她投奔过来,在城市的一角租一间简陋的房子,卖豆花。门面很小,仅仅二十来平方,还要隔成里外间,里间是晚上休息的床,外间是制作豆制品的工具,满满当当的,但从里到外拾掇得很干净,没有做小吃人家所惯有的烟熏火燎的脏乱。

秀菊早上卖豆脑,中午卖豆腐,傍晚卖豆汁。为了多赚几文钱,可动了不少脑筋。比如,她做的豆腐脑嫩嫩白白的,衬上碧绿的芫荽和鲜红的辣椒酱,光看就让人垂涎欲滴;比如,墙上贴上一些从报刊上剪贴下来的“吃豆制品有益健康”的小知识;再比如,磨豆汁的时候,加上几枚花生米,使豆汁格外香。

她这样劳苦地做,是因为她像所有挣扎在城市里,出身农家的儿女一样,相信用昨日的种种辛勤,能换来明天的一些幸福。她有个很朴实的理想,就是能够在这个城市里,拥有一套大房子,像她农村的家那样——亮堂堂的大屋。

在秀菊的意识里,大房子代表着一种美好的生活。可是她每卖出一碗豆脑,仅仅能赚四毛钱,每卖出一斤豆腐,能赚五毛钱,而城市里的房价一个劲地翻着跟斗向上涨,她的理想看起来就很渺茫了。

秀菊不气馁,看着存款折上的数字一天天地长着,虽然速度像蜗牛爬行一样缓慢,可她还是感到自己正一步步地朝着自己的理想靠近,靠近。她满心喜悦,忙碌得更欢了。

忽然有一天,丈夫的兄弟来了,搔眉搭眼地想借点钱结婚。丈夫有3个兄弟,在家里是老大。秀菊二话没说就去了银行,取出一叠百元人民币,水红色的,新版,擦过手掌哗啦哗啦直响。说实在,心里是舍不得的,可她还是把它交给丈夫的兄弟:“有人,就有财。”秀菊说。

秀菊的钱总是攒不住,因为家里的事总是层出不穷:老家的屋漏雨了,要翻盖;老人生病了,住院需要钱……于是秀菊的存折上从来没有超过一万元。

那天,秀菊托我去书店买了几本印刷精美的《新居室》杂志。她坐在微弱的灯光下,翻看,捕捉着那生命中一直转悠的心思。她不好意思地对我笑:“买不起大房子,看看也怪好呀。”她没有因为贫穷而有一丝抱怨,而是目光闪亮地指着一套富丽堂皇的大房子,坚定地说:“我相信,我将来一定会有这样的大屋。”

我看着这个在我家门前卖了三年豆花的女人,两眼顿湿,我说我相信我相信。秀菊满足地笑了,细眉细眼的,像山野上一朵小花,朴素静美。

只有爱

有天刘莹偶然在公园闲逛,忽然微风中传来一阵唱戏声,刘莹从来没听过这种婉转清凉的唱腔,尤其尾音,像鹞子一样上下翻飞,花样百出。寻声过去,竟然是七、八个老头老太太。其中,有个老头弹奏的乐器,是刘莹没见过的,像琵琶,又不是琵琶。

刘莹好奇地问,你们唱的这是啥戏?

拉魂腔,弹奏乐器的老头说,顾名思义,听戏的人,听迷了,魂被拉走了。

看着刘莹迷惑不解的样子,老头扬扬手中的乐器,你看这像啥?

柳叶。

对喽,拉魂腔还叫柳琴戏。

可不嘛,刘莹的魂一下子就被柳琴戏拉走了。

回家,刘莹坐在饭桌前,唱刚学来的唱段:石榴开花红似火,美翠娥我头上插了一朵……母亲盛饭的手,一哆嗦,你这在哪学的?刘莹笑嘻嘻地说,妈您的魂也被拉走了吗?母亲把碗一顿,黑了脸:现在谁还唱这种老掉牙的戏?没出息。

刘莹的母亲在城市的一个角落里开了个杂货店,人也像店里的杂货一样暗淡无光。刘莹自小没了父亲,母亲对她百依百顺。刘莹记得她上高中时,有个男人看中母亲,母亲征求刘莹的意见。正处在青春叛逆期的刘莹说,你要他就别要我,要我就别要他。母亲从此没再提过那个男人。

刘莹自小被宠惯了,哪会怕母亲的黑脸,她笑嘻嘻地说,儿大不由娘,反对无效。遂下了班就往公园里跑,和一群老头老太太打成一片。别说,刘莹好像天生就有学柳琴戏的天分,不久她就独挑大梁,成了《秦香莲》中的秦香莲,成了《喝面叶》的梅翠娥……

有天,乐器伴奏的范老头带来个好消息——柳琴戏被国家首批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目,市里欲选拔唱柳琴戏人才,进京演出。

刘莹很振奋,范老头却兜头给她泼了一盆冷水,你唱不错,可没真正唱出拉魂腔的味。半晌,范老头看着远处,像回到记忆的深处:若能找到“一点红”指点指点你,就好了。

“一点红”,眉心中间有颗红痣,是唱柳琴戏唱的最好的女人,范老头说,可是“一点红”已经失踪二十年了。

刘莹想,“一点红”失踪的时候,三十岁出头,若没有意外,如今应该生活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

刘莹背上包就去了郯城,一个小县城,柳琴戏的发源地,也是“一点红”曾经生活的地方。

刘莹按照范老头提供的信息,找到柳琴剧团的团长。团长说起“一点红”,一点不陌生,他说,那是个命苦的女人,丈夫跟女戏迷私奔,是当年轰动全县的新闻。

至于“一点红”为啥失踪,团长说不清楚。不过,他提供了一个女人的地址,女人是“一点红”要好的姐妹。

女人说,一点红的丈夫和女戏迷私奔后,也就三年的光景,就出了车祸,双双死去,可一点红为啥要失踪呢?连个招呼都没打……

刘莹又找了很多人,每个人对“一点红”的行踪都摇头不知。刘莹着急上火,一下子病倒了。

刘莹蔫蔫地躺在床上,忽然,“一点红”来到了她床前,眉心中间的那颗红痣,妖娆而妩媚,她开口唱:“石榴开花红似火,美翠娥我头上插了一朵……”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这才是正宗的“九腔十八调七十二哼哼”啊。

刘莹揉揉眼睛,激动地拉着“一点红”的手说,你让我找的好苦。

转眼,美丽泼辣的翠娥,神没了,韵没了,变成一个庸俗不堪的杂货店老板娘。

刘莹抬手就把母亲眉心的红痣擦去了,不满地嚷,妈,你添啥乱?

母亲说,你别像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了,我就是“一点红”。

刘莹差点从床上滚下来。

母亲从卧室里抱出一个掉了漆的红奁子,打开锁,拿出一沓照片,扮演秦香莲的母亲。扮演梅翠娥的母亲……母亲眉心中间的那颗红痣,妖娆而妩媚。

那年,你爸爸和她出车祸后,满城风雨,说是报应,是恶人恶报,你还那么小,绒绒的一小团,在这样的环境里,怎么能健康成长呢?我只有带着你离开。

你眉心的红痣呢?

太显眼,被我点去。

您为啥不早说?害得我满世界找。

母亲又从奁子里找出一张发黄的照片,三口之家的全家福,一个年轻的女人抱着一个女婴,靠在一个英俊的男人身旁,灿烂地笑着。年轻的女人眉心没有红痣。

那个女人才是你的亲娘,灯下,母亲指着照片上的女人喃喃地说,这个秘密藏在我心里二十年了,我本来打算等我死的时候,再告诉你……

手串

一袭白衣的男人独自靠窗而坐,桌前摆一盘酱牛肉一盘沂河小鱼一盘西兰花一盘炒眉豆。还有,一瓶清酒。男人看着外面的万家灯火,时不时举起酒杯扪一口。一个做工精良的琴盒,安放在旁边空位上。

服务生小麦款款走过去,双手优雅地搭在小腹上,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男人看小麦一眼,摇头。

小麦只好躲一旁悄悄打量男人,剑眉星目,手指白皙修长,腕上戴一串木头珠子发着乌亮的光芒。多么与众不同的男人呵,小麦看看琴盒猜他一定是个小提琴家。小麦想他若能给她独奏一曲该有多美啊。

小麦怏怏地去后厨端菜。

厨师小杜正快乐地颠着勺,红红绿绿的菜被高高扬起,在空中翻个滚儿,准确无误地落入锅内,南甜北咸东辣西酸在他的表演中尽显风味。因为热,他敞了怀,嘴里哼一首老掉牙的歌:你这样的女人,让我欢喜让我忧——,小麦,有客人点了一份你最爱吃的油炸冰激凌,我多炸了几个,你趁热紧着吃。

小麦眼皮一翻,就知道吃。端着油炸冰激凌就出去了,旁边盘子里单盛出的,瞅都没瞅。

小杜不明白这个脸庞圆润一见好吃的就像蚂蚱一样连蹦带跳扑上去的姑娘今天这是怎么了。他瞅着小麦的背影,继续唱那首老歌,你这样的女人,让我欢喜让我忧……

夜深,饭店打烊,小麦清理着店里的卫生,白天见的男人一头闯进来,进门就往窗边奔,桌上桌下逡巡。你见到一个手串了吗?他问小麦,我一直戴在手腕上,回家竟然发现不见了。

小麦当然记得男人手腕上的那串木头珠子,她不禁跟着着急起来。

上下左右翻了个遍,连手串的影儿也没见到。男人蹙着眉,小麦安慰他,你留下电话,若真在饭店,我立即跟你联系。

晚上躺床上的时候,男人两道剑眉拧在一起的样子还在小麦面前晃,小麦很想用手把他的眉毛抚平,舒展。

小麦记得银座就有这款手串。她把银行卡掏出来,她平日里积攒的钱都在里面,肯定是不够的。

她找到小杜。小杜问,你借钱干吗?

小麦说,借就借,不借就不借,问那么多!

等从银座出来,小麦手里就多了一串木头珠子。

小麦拨通男人电话,男人惊喜的声音传来,太好了,太好了。

男人接过手串,说要好好谢谢小麦。小麦说,你若真想谢,就给我独奏一曲吧。

男人驱车带小麦出城,向北走,在一片空旷的田野处停下来。明月照,斜风摇,男人的小提琴拉得如歌如诉。小麦真想赤了脚,鬓角别上一朵肥美的花儿,在又大又白的月亮底下跳舞。

事实上,那晚的小麦一动也没敢动,静静地听男人拉《梁祝》。

被男人送回来的时候,已是深夜。小麦哆哆嗦嗦地到后厨找吃的,灶台上有一碗阳春面,坨了,小麦狼吞虎咽吃下去,真香啊。

第二天一大早,小麦来到饭店,瞅瞅左右无人,跳进花坛,折了一朵月季花插在发间,耳畔还回响着昨夜如歌如诉的小提琴曲,小麦飞舞旋转起来。

小麦想象着,男人欣赏着她优美的舞姿,像他拉小提琴的时候一样,如痴,如醉。小麦的脸顿时羞得像发间的月季花一样红。忽然,有个男人走过来,小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就是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手串不是我的,男人手里摊着一串木头珠子,表情凝重得能滴出水来,我的手串是楠木沉香,价值连城,而这个手串,这个手串,怎么说呢?是假的,尽管它和我的很像。

男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小麦一眼,把手串放在花坛上就走了。

小麦难过得都快要哭了,这款男士的手串,可怎么办呢?这时,小杜晃着身子进来,小麦转手送给了他。小杜惊喜地指着自己的鼻子,真是送我的?送我的?

小杜如获至宝。炒菜的时候,要把手串放在灶台边。怕火呢。小杜冲着小麦笑。洗手的时候,要把手串放在手盆旁。木头怕水,小杜还是冲着小麦笑。

饭店失火的那天,正是顾客盈门最热闹最喧哗的夜晚,忽然有人大喊,失火了,失火了。

小麦跟着连滚带爬的人群像潮水一样涌出来,却看见已经站到空地上的小杜,正掉头往浓烟滚滚的饭店里钻,旁边有人拉他,小杜,有比命还值钱的吗?

小杜不听。一根木头掉下来的时候,小杜冲了出来。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手串。

冲天火光中,小麦望着仔细擦拭着一颗颗木头珠子的小杜,他那么威武,那么威武的他,仿佛正骑着白马乘风踏浪穿越前世百年向她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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