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冬天终于结束了。天气慢慢的炎热了起来。
林睿的中山医院的生意也越来越好了。东平州毕竟是大城市，人口多，根本不用担心病源。
林睿还是照常隔三差五的去给林大人看病，随便会一会那个倭女。
这几日天气愈发的闷热，林睿睡得不踏实，早早的就起来了，走出了家门。
只是……今日林睿觉得似乎有些不同，街上的行人，显得寥寥了许多，沿途，似乎多了不少的差役。
这是怎么回事？
林睿心里生出疑窦，他加急了步子，本要靠近州府衙门的时候，却被几个差人远远截住，为首的正是沈惟敬。
沈惟敬显得很焦虑，见了林睿，道：“林先生，往哪里去？”
林睿：“要去给林大人看病。”
沈惟敬欲言又止的样子，脸上显得凝重：“最近出了事，在下面的县城，出现了天瘟，一夜之间，有数千人出现了诸多症状。而今，这病已经慢慢的传播到了咱们东平州。林大人已经下令，封锁所有的疫区，严防死守，决不可将疫情感染出去。里头的人，一个都不准出，而外间的人，也一个都不许进。”
林睿不知道明朝人说的天瘟是什么东东，可只一听，便晓得必定是极厉害的传染病。
林睿依稀记得，万历年间，旱灾变得越来越频繁，同时鼠疫也开始蔓延。
一场波及华北数省的大鼠疫终于在山西爆发，并且蔓延到了山东地区。
卧槽，不会吧！
难道真的让我碰上了！
这……这可真是倒霉啊！
州府衙门外，早已是停了许多轿子。
林大人已经五十多岁了，年龄大了，朝中也没有过硬的后台，很难再升官了。他只想再干几年，就称病回乡了。
可谁曾想到，一场大疫会在这个时候露出了苗头。
林大人清楚地记得，十五年前的天瘟肆虐，死者十万，横扫江南，事后，朝廷秋后算账，江南州县的官吏，杖脊流放的有数十个之多，罢黜和降级的官吏更是不计其数。
说穿了，死了这么多的人，朝廷一定要给老百姓一个交代，既然如此，就必须得有人来背这个黑锅，这样严惩，不过是借此平息民愤而已，没有半分道理可讲。
东平州府上上下下的官吏，个个紧张起来，各县的县令，也连夜赶到了州府衙门，在厅中济济一堂。
林大人正待去前厅升座，却有文吏来报：“大人，京里来人了。”
“京里？”林大人呆了一下，前脚这里发生了灾祸，转眼京里就来了人？
朝廷的消息好快啊？
但凡是牵涉到了京里，林大人自然是不敢怠慢的，忙道：“什么人？”
“据说……据说是锦衣卫。”
林大人眉头一拧，神情大为紧张。
锦衣卫，由皇帝直接管辖，朝中的其他官员根本无法对他们干扰，因而使得锦衣卫可以处理牵扯朝廷官员的大案，并直接呈送皇帝。
这件事居然惊动了锦衣卫，说明已经引起了皇帝的关注。
他顿时打起精神道：“快快请进来。”
过不多时，便见一个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官校大模大样的走了进来，只微微欠身，便算是给杨同知行了礼。
林大人反而不敢怠慢他，朝他深深作揖道：“敢问足下是何人？”
“在下锦衣卫指挥同知杨杰”这人态度很不客气：“在下奉皇上之命，本是来东平州有一桩公事，今早才知道，东平州居然起了瘟疫，听说……除了东平州，便是阳谷、汶上、东阿诸县，也有人染病了，而今是人心惶惶，是吗？”
林大人焦虑地道：“是，是，是，下官正预备召集各县官吏，做好防瘟的准备。”
杨杰的面上没有表情，只冷漠地看着林大人：“天瘟是人力可以阻止的吗？”
林大人沉默了。
十几年前，江南天瘟横行，各州各府，也确实做了无数的工作，可有什么用呢？瘟疫一起，官员们根本提不出任何有效的方法。而官府能做的，就是一村出现了瘟疫，便封锁一村，一县生了瘟疫，就封锁一县，可即便如此，依旧还是防不胜防。
杨杰冷笑道：“你如今是一府之长，如今出了天瘟，这天瘟是天灾，还是人祸呢？”
林大人忙道：“是天灾，是天灾。”
当然得是天灾了，若是人祸，那么这人祸是谁造成的呢？
杨杰的一双眼眸却是洞若烛火，只淡淡一笑道：“既是天灾，那为何上天会发怒，降下这滔天的灾祸？”
林大人愣住了。
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
杨杰便又道：“你死到临头了，还想装聋作哑吗？天下的灾祸，都是上天降下来的警示，古往今来，多少天子因为灾祸而下诏罪己，现在突然出了天瘟，这便是为政者的疏失！”
“指挥的意思是……”林大人惶恐地伸出手指捅了捅房梁：“是陛……”
“住口！”杨杰勃然大怒，大喝道：“陛下年幼，与他何干？”
“那么……”林大人吞吞吐吐的说道，“是张首辅……”
杨杰更加恼羞成怒了，大喝道：“放屁！张首辅做了什么事，引发了上天的警示？”
“这……”林大人愈发惶恐了，期期艾艾的说道，“那是……”
“呵呵，我来告诉吧！就在一年之前，你治下的阳谷县突然出现了一个医生，诈称乃是从西方欧罗巴洲学得的医术，妖言惑众，愚民无知，竟然把他奉若神明！想来，正是因为如此，上天才发怒的吧。莫非，林大人不曾读过董公的《天人三策》吗？”
林大人快要站不住了，双膝有些发软，差点就瘫到地上了。
董公便是武帝时期的董仲舒，他的天人三策，最中心的思想便是‘天人感应、君权神授’，在肯定君权神授，皇帝为上天之子的同时，提出了‘灾害天谴论’，因此提出，为政者若是无道，国家必定会有巨大的灾祸，上天会以天象和灾祸以此来示警。
“这……”林大人愈发惶恐了，期期艾艾的说道，“可是……那林睿只是一个小小的医生而已，不会惊动上苍，降下天罚吧？”
“放屁！”杨杰更加恼羞成怒了，大喝道：“林大人！你忘了白莲教了吗？”
白莲教是明朝的一种秘密宗教组织，创始人罗思孚用法术、咒语到处为人医病。
据说，许多生病的百姓喝下他的符水后，都不药而愈，因此被百姓奉为活神仙，他又派出八使到外传教。因此，追随的信徒愈来愈多，甚至高达数十万人，终于酿成大乱。
所以，朝廷对于这种事情是非常敏感的。
杨杰嘲讽地看了给惊得差点没了魂的林大人一眼，道：“现在，林大人已是必死无疑了，这场瘟疫根本无法控制，而控制不住，意味着什么呢？林大人，莫说你官位不保，朝廷到时为了平民愤，势必，会教你粉身碎骨。现在，我却可以为你寻一条出路。将这灾祸，都栽在那林睿身上。唯有如此，我才可以保你平安。”
“何去何从，你自己选吧，在下告辞。”杨杰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淡然地朝他一礼，便扬长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