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姐姐,那个笛子发芽了!”小倌儿急急跑进来,一脚绊在门槛上顺势行了一个大礼,慌忙间伸手拽下半片帘子布来,一时间顾不上那发芽的笛子,也顾不上磕破的手掌,瑟瑟站在门外头,一声儿也不敢出。
“知道了,找你夭姨擦些药去。我把帐算完就过来。”女子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头也不抬,话倒是像算盘说出来的。
仿佛得了赦免,小倌儿这才又恢复了孩子样儿,抬手呼着伤处,忽又想起什么似的,露出为难的神色,转过去的身子又调转过来,挨在门后头望着内堂。
“人已经走了,你去,不碍事。”女子依旧忙着手上的事,却像是看透小倌儿的心事似的,如此说道。小倌儿这才吐口气,行了礼往外跑去。
曲折长廊后,有个小小的园子。虽是隆冬腊月,外头的雪积有几寸厚,园子里头却是郁郁葱葱,叶间还开着几簇复瓣桃花。妇人倚在一株桃树下,整理着有些散乱的发髻,颀长的脖子映着桃花的颜色,泛着若有若无的红晕。小倌儿看到妇人,又露出怯懦的样子来,脚步跟生了根一样迈不开,“夭…夭姨朝安…”声音细得风一卷就听不清,脸倒是先红得扎扎实实。
“小齐宁,你站那儿,是在等着我过去给你行礼问安吗?”妇人拢了发,折了一枝桃花戴在鬓边,斜眼睨他,不知是不是人面桃花相映红的缘故,那花儿反倒比在树上的还鲜活娇艳。
齐宁闻声,急忙上前重新行李,喏喏地伸出手,给妇人瞧摔坏的手掌“夭,夭姨,我…”“罢了,等你说完一句话,日头都落到西边井里头去了,你就这么怕我?”夭姨挼了一把桃叶子,敷在小齐宁的手上,拿起他另一只手,压住叶子:“喏,自己按着,掉一片,就得多养一天,伤口冬天见了风,就会结冰,你知道结冰多可怕吗,你就会和街后李跛子一样,千万不能松手,知道吗?”齐宁应着声,紧紧捂着手上的桃叶,总觉得有些不太对:桃叶就是药吗?伤口吹风就会结冰?我伤的是手为什么会和李跛子一样呢?他在心里嘀咕着,又不敢驳问夭姨。再抬头时,夭姨已往房里去了。记挂着笛子发芽的事儿,齐宁捂好了伤口,往后厅跑去。
娘子已经坐在厅中,但她好像并不在意笛子上的那节新芽。她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像听曲儿,食指在桌上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齐宁以前在勾栏里头见过,那些大人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听曲儿,就是这个样儿,闭着眼睛,敲着桌子,有几个还跟着唱,但是声音就像松了关节的竹椅子上坐了一个不舒服的大老爷,扎耳得紧。
齐宁轻手轻脚走上前去,仔细端详那截断笛。笛身很旧,被汗渍洇得发黑发亮,断面很整齐,大概是用刀切的。就在那断面上,居然长出来半寸长的红色的竹芽。死物发新芽本来就是很神奇的事儿了,更何况红色的竹叶,齐宁从未听说过。于是他即刻跑去禀报娘子,但娘子却像是毫不吃惊。齐宁又想,娘子好像从来都没有什么表情,那张好看的脸,难道是画上去的?
夭姨也紧着踏进门来,她软软的声音一响,齐宁登时醒转过来。
“我昨日问了,是个憨物,硬是什么都不说。”她拨弄着一绺松下来的头发,坐了下来。
娘子依旧不睁眼。
夭姨讨个没趣儿,继续说道:“哎,不过是逗了逗他,哪晓得激出血芽来了。气味上差不多也说了,大抵俗套的痴情种,不知怎么给人弄死了,执念太深,就附在笛子上,但灵是残的,有人做了手脚。在我园儿里将养个半月,用桃灵喂他,估摸着能补出一张嘴?”
“残灵…果然这个地方,有趣的事儿不少。你先养着,且别激他,到时可能能问出不少东西。”
二人顾自说着,全然不顾云里雾里的小齐宁,什么血芽,痴情种,残灵,齐宁全没听过,他突然觉得这两个好看的女人,和以前见过的都不一样。
这个念头一直纠缠着他,直到他开始纠结另一件更紧迫的事儿:
什么时候可以松开捂着桃叶的手?他晨时喝了好大碗粥,现在,想解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