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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铁角车船

林雪崚听到神鹰教示警的第一声响箭,望着洞外,深吸口气。

她半拉半拽,将落魄推到洞口,落魄掉头扭身,要回去趴窝。

“死鸟,天都黑了,你不是该抖擞了吗?”

落魄仍在为失了最后一个蛋而郁郁,灭门之祸,孤家寡鸟,一丝精神也没有。

林雪崚叹气,“将来就算天涯海角,我也会陪你再找一个如意伴侣,生一大堆蛋,孵一大堆雏儿,行不行?”

不能再耽误,她分出两根追云链,缠在落魄爪上,邝南霄忽道:“等等。”

他从蒙头袍子上扯下半条袖子,一撕两半,垫在缠爪处,另撕两条递给她,“缠在手上。”

林雪崚将流光绝汐剑系在腰侧,接过袖子缠紧手掌,只露十指。

邝南霄正视着她,“雪崚,你的胆识非寻常女子可比,换了别人,我不会出这个主意。”

莛荟心弦紧绷,“林姐姐,千万小心!”

林雪崚拍胸壮胆,搓了搓手,“落魄啊,都靠你了!”

在猫头鹰颈后用力一推,落魄怪叫一声,双翅一展,迷迷糊糊扑入雨中。

林雪崚跟着飞身跃出,双手有追云链与落魄两爪相连,落魄陡然负重,直跌了四五丈。

莛荟吓得捂嘴,邝南霄心悬至颈。

落魄拼命扑扇翅膀,坠势稍缓,仍是稳不住,在暴雨中急速旋降。

林雪崚跟着转圈,一人一鹰摇摇晃晃,磕磕碰碰,落入漆黑的雨渊。

飞蝗般的雨点打得她满脸生痛,辨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她拼命甩去脸上的雨水,歪歪斜斜坠落之际,一低头看见澎湃高激的浪花,应该是半月礁了。

落魄累得快扇不动,向半月礁疾跌,林雪崚循着浪花冲击之处,瞄准一块突在水外的礁石,使出“扫地惊花”轻功,身子一张,缓了冲击,落在礁顶,双足刚刚沾到实处,一个河浪将她全身拍透,几乎掀下水去。

落魄“呀”的一声哑叫,全身羽垂,收翅落在她身后,浑圆的巨眼盛满惊惧和困惑。

她把与落魄相连的链子拴在礁上,即使不拴,它也累得没力气飞走,站在礁上,硬要挤在她身后的方寸之地。

这也算不离不弃吧,林雪崚心中一暖,和落魄偎在一处,一人一鹰身处暴雨河谷,渺小得象两只粘在礁上的蜗牛。

鹰涧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可怖,半月礁九成被淹没,石面尖滑,雨似利箭,她一把一把抹去脸上的水,伸直了脖子向外河道张望。

此刻七江会的铁角车船正沿着河道逆水而上。

车船新兴不久,多被朝廷水师用作战舰,大型车船会设二三十对转轮,七江会的车船没有那样的规模,两舷只设八轮,每轮八楫,一对转轮称为一车,舱内有脚夫蹬踏驱轮,两舷另有桨手,轮、桨并用,逆水也能前行如飞。

上官彤以为峡口必有水障,令车船谨慎而行,现在已经入峡十里,仍是毫无拦阻,甚至连一道青龙寨的警讯也没听见。

罗隽纳闷,“就算江粼月不在,青龙寨也不该无人调度。”

霍青鹏摇摇头,“水匪们学精了,不在没用的把戏上费力气,使坏使在节骨眼儿上。”

行至峡内第一个大拐弯“双巢峰”,船速减慢,这地形就是一个节骨眼儿。

鲁子贤警惕的看向高处,浓重的暴雨中突然出现几团黑影,他高喝一声:“有埋伏!”

话音未落,乱石滚木从天而降,车船有所预备,急忙向右偏靠。

甲板上的人来不及躲闪,鲁子贤铁棍横扫,黄震抡起铁锚,上官彤用鱼翅镗戳挡,葛十三长篙推拦,各显膂力,把飞石坠木拨打入水,一番忙乱,直到车船拐过弯角,才算停止。

大家各处检视,船舷两边虽有铁甲防护,左舷的舷板、甲板仍被砸坏多处,好在并不妨碍行船,也没人受重伤。

刚刚稳住心神,前方出现一道拦河浮桥,此时车船才转过弯,行驶缓慢,无处加速。

卓歆皱起眉头,“挡得真是地方,上官舵主,咱们派人下去拆桥。”

上官彤摇头,“地形险恶,山上有人偷施暗算,不能在这儿久留,硬冲就是!”

这船在进峡之前好好修整过,船头包了厚厚的铁皮护板,装有六只全新的锋利铁角,最下端的铁角上还横叉着一条结实的铁钉板。

舱中的脚夫和桨手拼命用力,车船前冲,铁角锐不可当,一举撞破浮桥,接着轰隆隆一阵颠簸,铁钉板如同一只犁地的耙子,将埋在水下的五排暗桩全部推翻,车船有惊无险,进入中游河道。

在如此不利的情形下突破障碍,众人均觉庆幸。

丁如海不放心,到底舱仔细查看,船壁并没有松动破裂,回到甲板巡视周围的河面,也没发现异常。

刘卜冷笑:“青龙寨就这两下子?”

黑暗中,心宿使者带着几个水鬼悄悄浮出水面。对付七江会这些水油子,寻常的鬼凿船立刻就被发觉,所以青龙寨先投木石,让车船不敢停留,硬撞浮桥,他们好趁乱下手。

一个水鬼低骂:“奶奶的,还是太仓促!”

心宿使者望着车船的背影,“没起疑就好,看他们撑多久。”

林雪崚在半月礁上紧盯河面,焦急守候,一道闪电劈过,终于看清一艘黑岛般的大船向鹰喙峰逆流驶来。

她纵身入水,借顺流之力向车船漂游。

邝南霄提醒过她,这车船的船头装有锐利的铁角,她避开船头正面,漂至斜侧,抬手射链,挂上船舷。

提气扯链,拉身出水,攀到舷侧,一蹬舷板,象一只暴雨中的风筝,荡了半条弧线,落向船头。

太白宫羿射坛主冯雨堂站在船头,忽见暴雨当中有人匪夷所思的从水中飞出,一身黑衣,身手不俗,必是青龙寨的水贼,当即抬弓上箭。

丁如海惊呼一声,将冯雨堂的手紧紧抓住,“自己人!是林姑娘!”

亏得他在雨中辨出了林雪崚的身手和追云链细细的银光,她被巨鹰劫持,生死不明,此刻离奇出现,大伙惊喜不已。

林雪崚落在甲板上,黑衣如魅,就地一滚站起身来,“丁三哥,冯坛主,快随我去救人!”

竖起手掌,套在中指上的寒玉指环冷光闪烁,“邝宫主夫妇还困在鹰脊岭上!”

丁如海立刻点头,“我去卸小船。”霍青鹏紧随其后,“老海,我帮你。”

上官彤令车船减速,顺着林雪崚所指的方向,向鹰喙峰徐徐靠近。

冯雨堂见了指环,大吃一惊,又瞥见她腰侧的水晶紫莲,邝南霄若将这两样都给她,必定身有大难,将宫主之位传给了她。

他踏前一步,叉手躬身,“林宫主,属下莽急,险些放箭出手,请恕冒犯不敬之罪。”

众人更加吃惊,太白宫易主可不是小事。

林雪崚心中惶惶,“冯坛主,邝宫主受了伤,我拜他为师,临时替他两天,好让他安心疗养。对了,卓舵主在何处?师父让我问她要八十丈长的绳子。”

鲁子贤笑道:“你师父什么都一清二楚,除了卓舵主,谁还能变出这么长的绳子。”

卓歆以织渔网为生,此次携带的大网有四张,每张都是边搓边织,从头至尾由一根绳子结成,既轻又纫,疏密随心,是平凡的奇物。

她拎起一张又大又密的网走到舷边,扯住一头,张网抛向空中,双臂舞轮,左牵右绕的拆网成绳。

众人立在雨中,看得眼花缭乱,根本瞧不清她用的是什么手法,只见拆解下来的绳子整整齐齐的缠在她双臂上,越绕越厚,仿佛两个风筝线轴,而那大网就象翻在空中的烙饼,每每跌降下来的时候,她就用力一托,再度将网抛向空中。

起起落落的渔网越来越小,双臂绳子绕满,她就垂臂一卸,腾空了继续绕,没多久就将一张大网拆收得干干净净,手脚麻利的把几大捆绳子一摞,“八十一丈,刚好。”

林雪崚大喜道谢,丁如海和霍青鹏已经放船下水,两人分别在小船首尾操桨。

冯雨堂背起绳索,跟着林雪崚跃入船中,船身一旋,听她的指点,直奔半月礁。

临近半月礁时风大浪高,水涡惊险,一不留神就会触礁撞碎,好在丁、霍两人桨法娴熟,分寸精准,在离半月礁三丈远的地方甩锚,钩住山岩,将船稳住。

几道暗弱的闪电划过,落魄正湿淋淋的缩在礁上,见有生人来到,脖子一梗,警惕的瞪起巨眼。

林雪崚牵起绳子的一头,跳上礁石,三下两下把它爪上的追云链解了,换成绳子。

之前的惊险它还没弄明白,她又来这套古怪举动,落魄对着她磔磔大叫,探爪伸嘴去扯绳子。

林雪崚揪着它眼睛上方的两撮长毛,“落魄,回家去!听见没有!”

船上三人见她对着一只猫头鹰大声言语,面面相觑。

林雪崚连哄带吓,恶狠狠的摆出明珠弹雀手。

落魄脖子一缩,飞遁逃走,在雨中胡乱兜圈,仍想把绳子挣开,可空中无处落脚,难以伸嘴去啄,只得拖着绳子高高飞起,钻回穴中。

过了片刻,绳子连晃三晃,是邝南霄的信号,绳子已经拴牢。

林雪崚抹去脸上的水,纵身跃起,拉着绳子贴山攀上。

冯雨堂张了张嘴,她外表纤秀,做起这些冒险之事却没有半分犹豫。

丁如海见惯林雪崚的轻功,不以为奇,她平日偷懒,紧要的时候可不敢含糊。

林雪崚攀回洞中,莛荟见她平安而返,连连鼓掌,邝南霄暗松口气。

落魄一头雾水,累得半死,乍着毛闷在角落里。

林雪崚一刻也不耽误,“小猴子,我先背你下去,你怕不怕?”

莛荟摇摇头,伸臂在她肩上环紧。林雪崚背着莛荟一跃而下,沿绳滑落。

莛荟只觉身如石坠,耳边风刮雨抽,咬紧了牙没有尖叫,快到水面时丁如海伸开双臂,将她一把接住。

林雪崚施展轻功,再度攀上,邝南霄见她累得气喘,内疚道:“辛苦你了。”

林雪崚扬起手掌,“师父,多亏你这两片袖子!”

闪电频频,她背过身,“来吧。”

邝南霄环住她的肩,体内一阵冰刺之痛。

她怕他拘谨,半回过头,叮嘱道:“抱紧些!我要跳了。”

两人沿绳滑下,周围绝壁陡峭,风雨激烈,闪电和黑暗明灭交替,旋成一个游离身外的梦境,混沌又清晰,短暂又恒久。

邝南霄小时候日日等死,冥冥困惑,不知每个人从投胎到毁灭,意义何在,这夜抱着她飞坠的一刻,幼时的困惑豁然消解,心里一片透亮。

两人在礁上落稳,冯雨堂一扶邝南霄,心中刀扎似的一凉,“邝宫主,你受的什么伤?”

邝南霄抬起眼睛,“宫主只有一个,不可胡乱称呼。”

冯雨堂谨口称是,改称公子。

丁如海和霍青鹏四桨齐荡,搏浪掉头,回到车船旁边,将邝南霄和莛荟送上甲板。

众人得知问星台上的变故,怒火中烧。

莛荟不管不顾,先拉住宁修菊,“夫人,你快看看霄哥哥的伤。”

宁夫人伸手探脉,默不作声,莛荟正要追问,邝南霄道:“小荟,耽误什么,快扶夫人到底舱去。”

语罢转向上官彤,“鹰喙峰下是个很险的急弯,东岸山上十之八九又有埋伏,这船要是再吃一次滚木礌石,可不一定撑得住了,咱们得以最快的船速冲过弯去,让山上埋伏的人来不及动手。”

铁角车船来时的险情,邝南霄在高处看得一清二楚。

上官彤点头,四位舵主亲自入舱驱轮,其余几人守住舵板和两舷,林雪崚和冯雨堂一左一右,护着邝南霄立于船头。

鹰喙峰对面的东岸山岭上,氐土部众人纷纷看向氐宿使者。

七江会的大船眼见就要进入鹰喙峰下的三角河道,却突然莫名其妙的停滞不前。

氐宿使者眯起眼睛,“难道老五的鬼凿船得了手,他们走不了了?”

正思忖,忽见铁角车船向后倒行,贴向河道东侧,氐宿使者恍然大悟,“准备动手,他们要冲弯!”

快速冲弯的船,都会先走外侧,再走内侧,再回外侧,最大限度利用河道之宽,使航向趋于平直。

果然,铁角车船倒行至东侧山下,突然变向,加速前冲。

氐宿使者一声令下,氐土部将滚木礌石轰隆隆推入鹰涧峡。

可那铁角车船攒足势头,在河中由外切内,擦着鹰喙峰底飞滑而过,时机恰到好处,避开了大半滚木礌石,过了弯尖再切向外,船速如风,一步不妥就会撞山自毁,可七江会仿佛诚心要在青龙寨眼皮底下卖弄绝活,从头至尾一气呵成,冲过河弯,扳回正道,向上游青龙主寨的方向直驶而去。

氐宿使者气得拍腿,取过一支哨箭朝天射出,向主寨示警。

正懊恼,氐土副使气喘吁吁来报,“太白宫羿射坛长弓营越过龙涎壑,直接攻上东岭来了!”

氐宿使者眼睛一瞪,“这么快!那些蝙蝠没来么?”

“来了,可雨太大,蝙蝠远远没有前几日多,而且只盯着跌在陷阱里的人,不愿花力气围追外面的人。长弓营刚进林时中伏,吃了大亏,现在缓过气来,他们破不开封死的东门,于是仗着长弓便利,隔着龙涎壑直接往岭上射链梯和钩索,越壑攀山,咱们人手太少,抵挡不住。”

氐宿使者沉住气,“不用惊慌,长弓营不熟悉山里的地势,一时半刻摸不着主寨,这是咱们的地盘,还能容别人撒野?”

氐土部齐声振奋,从峡边撤回山内,与长弓营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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