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街上走着,原本落后昭千璃两步的北辰弦不知不觉反超了上来,他先是与昭千璃并肩,而后又快她一两步,像个领路人选择拐弯转角的方向,昭千璃起初很自然地北辰弦跟着北辰弦的脚步走,拐过三条街后才蓦地停下脚步。
昭千璃攥着手里的灯笼把,脸比头上的夜色还黑,明晃晃的“天竺客栈”四个大字就摆在眼前。昭千璃瞪了北辰弦一眼,北辰弦目不斜视,当没看见。
昭千璃自己迷了方向,反倒让北辰弦给领回来了。
北辰弦左手提着大包小包的零嘴,腾出右手做出一个请进的手势,昭千璃气哼哼地跺脚往客栈里走去。
北辰弦转身正欲跟上,昭千璃又返回来,在北辰弦反应不及时,在他脚背上踩了一脚,“哼”地发出闷闷一声,大步流星地朝客栈内走去。
客栈一楼十分宽敞,中央有个小型的的戏台子,下面台子下面挤满了人。
昭千璃进来后只看到前方的路被堵得水泄不通,只留有一条狭小的通往二楼楼梯的空地出来。
昭千璃看不到客栈一楼的全局,蹭蹭跑上了二楼才看的全。
这里人很多,有坐在人群外围安静吃饭的,有来嗑瓜子唠家常的,还有围在洗台下听说书的,喧闹声并不比过年似的城内少多少。
二楼回廊里摆有桌椅,供人能在视觉最好的二楼看到戏台上的人。昭千璃寻了个风水好的位置,大马金刀地坐下,招呼小二上些茶水和吃食。
北辰弦提着满手的东西小跑上来的,能看得出他跑得有些颠簸。他四下看了看,看到了昭千璃,这才缓步走过去,把东西都放在了桌上,手指上有几道红色的勒痕。
北辰弦累得轻轻呼出一口气,有些渴了吧想坐下喝口水的,昭千璃一个看不顺眼,抬脚搭在了他准备就坐的那张椅子上,无法,北辰弦坐到了昭千璃对面。
两人之间隔了一桌子的零嘴和药材,昭千璃眯眼瞪北辰弦,视线仿佛在虚空中擦出火花,北辰弦全然没看见般,倒了杯水自抿一边,目光头像别处,奈何昭千璃就是不收回目光。
片刻,没人给桌子上腾个地出来,弄得来送茶水的小二来了不知道东西都放那,看看北辰弦又看看昭千璃气氛十分怪异。
最后还是北辰弦把药材都放在另一个椅子上,才腾出了放瓜子花生的地方。
小二把清水换成了茶水,北辰弦给昭千璃倒了一杯,推到她面前。忽然想到什么,昭千璃余光只瞥见一道白光闪过,北辰弦手上就多了件黑色斗篷。
昭千璃一看认出了先被白衣公子撕破,后被昭子林加工缝合添加装饰的那件黑色斗篷。
她愣了一下:“怎么在你这?”
北辰弦淡然道:“战后在城郊捡到你时就穿在身上,我看破了几道口子,就拿去给你修补了一下。”
“捡?”昭千璃满脑子不解,笑容像挂上去的:“为什么是在城郊捡到的?那夜不是你……”
“据说,那夜夜黑风高,冥天大人披着一件黑斗篷从天而降,挥手便是几万亡灵在空中翩翩起舞,与敌军将士展开搏杀。她身后腥风血雨,血流成河,可是她没看到般,眼里只有心心念念,日思夜想的二皇子——昭子林!”
昭千璃的声音和思路被楼下说书先生忽快忽慢,亢奋激昂的语气打断,因为内容提到昭千璃的几个敏感词,忽而也注意到了说书先生说的内容,敛了敛眸,不禁侧耳倾听。
“这冥天大人看到自己捧在心尖上的男人被旁人打得伤痕累累,仿佛刚从从血池子里打捞出来般,心如刀绞,疼痛万分,当即就起了杀心!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哪怕是公主皇子都照样刀剑伺候。冥天大人好不容易救下了昔日爱人,就这重伤,当着众人的面,给他输送最后一点灵力,不曾想正主出现了!”
“啥?”昭千璃睡得太久,什么事都来不及细想,思路一旦被打断,很难再续接起来,听说书先生的话,不觉惊讶一声,心里一堆问号:“什么捧在心尖,什么昔日爱人,什么正主,这都是些什么诡异的形容词?”
说书先生沐浴了台下一群期待的目光后,慢腾腾地抬手去拿茶杯,抿了一口茶,有人催了,才觉得胃口吊够了,扇着俗不可耐的羽毛扇继续刚才的内容。
“那人是谁呀?”
“对呀,那人是谁呀?后来怎么样了?”
“那来人几年前也曾名镇一方,其神秘程度甚至比冥天大人略高一筹,他,便是所有少女的梦中情人——白衣公子!”
“啊啊啊啊啊!!!!”
台下一片花痴的尖叫。[没看过脸,也不知道乱叫什么]
“这冥天大人偷偷跑来救昔日的情人被如今的正主白衣公子知道了,不远万里前来带冥天走。
“白衣公子来回,冥天大人也觉得不能久留了,最后她灵力耗尽,体力枯竭地的时候还不忘威胁凉夭国公主的性命,逼其退兵,后又与东琦太子有所交情,三言两语之下,两国退兵,这才放过了我们天竺城,留我等一条性命。”
可是兵退了,皇子殿下还是奄奄一息,性命堪忧,到底是旧情难忘啊,昔日与自己海誓山盟的人就要死在自己面前了,冥天大人悲痛欲绝,哭着求着白衣公子救救他。白衣公子是何其爱着冥天大人的,看不得她伤心,一时心软也就答应下,随手喂给他一颗救命神丹。”
“啊,白衣公子人也太好了吧。”台下不知道谁家的小姐感叹。
“是啊,我以为情敌都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呢。”竟然还有人附和。
闻言,说书先生幽幽叹了口气,顺了把胡子:“虽说是白衣公子见不得冥天大人伤心才出手救人的,但要白衣公子救人那这么容易?于是冥天大人就答应他‘只要你肯救子林,我就跟你回去,永远不再回来。’最后二皇子得救了,冥天大人看着陷入沉睡了的二皇子早已泣不成声。白衣公子想要安慰她,没想到她竟伤心地晕了过去。”
“原来为救二皇子,冥天大人力排众难,伤及本源,再加上伤心欲绝,身体已经非常虚弱了。最后白衣公子看了眼躺在地上二皇子,双手抱起冥天大人,眼看满满的,都是深情。他一挥手,将伤害了冥天的人全部打飞后,便乘风悠悠远去。”
“这江湖杀手终不能与皇家子嗣在一起,冥天大人和我们南昭的二皇子,也是段孽缘啊,只是可怜了一片痴心的白衣公子……”
“呜呜呜——”来自台下的少女自成一片的哭泣。
“※※※”昭千璃拍桌而起,破口大骂,“这特么有病吧?这都能编的出来?!”
说书先生:“下回还有冥天大人和南昭二皇子如何相恋的故事,且听下回分解。”
“我※,之前还说冥天是个男的,这回倒成了红颜祸水了?”
“噗嗤——”
“你笑什么!?”昭千璃抱胸,居高临下地看忽然发笑的北辰弦。
北辰弦忍笑道:“没,没什么,故事总体还是不错。”
昭千璃斥道:“好什么好!和实际半点儿不占边,纯属胡编乱造!这里面可一点儿没提北冥援军及时赶到的事,你竟然还笑得出来。”
“没事啊,”北辰弦道,“举手之劳,不求名利。”
“笑笑笑,还笑,再笑一个试试?”
“不笑了不笑了,”北辰弦稍微控制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他道:“不过,冥天从不参与各国展示,天竺城这一战若败,只怕会殃及皇城,所以冥天大人无故救人,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只能看做是情情爱爱了。”
昭千璃“嘁”了一声,忽然感到不对,忙道:“我看那白衣公子的忽然出现就是因为他是冥天的弟弟。”
北辰弦问:“为什么,不是哥哥。”
“哪有弟弟比哥哥厉害这么多的,两人很明显就是冥天多强好吗?”昭千璃眼眸忽闪,脸色微微变了变,先是愣怔,然后是惶恐不安。
她问北辰弦:“你说,那天来救冥天的……是白衣公子?”
北辰弦笑了笑,点了个头道:“白衣若雪,清风自来,那战后谁也不记得他的容貌,应当就是他了。你怎么了?”
昭千璃双眸空洞,身体僵硬冰凉,原本还有些红润的脸色,现在一片煞白。
为什么不一样?
她明明记得,来救自己的,是北辰弦才对,为什么别人却说是白衣公子?
在竹岚茶庄的时候,北辰弦时常一袭白衣,因为他俩身形相似,所以有时候昭千璃远远看着背影都能认错。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昭千璃心底里发芽。
“那夜你将北冥二十万大军送过来后,你在哪?”昭千璃有些僵硬地问。
北辰弦自然地回答:“其实以我的能力不能不北冥军全部送归来,一半已经是极限了,所以我只得领着剩下一半的军队乘船走水路过来。来的时候,你哥已经回到城里了。”
“所以你没有来过战场?”昭千璃眼睛不禁瞪大,“那为什么……”
昭千璃止住了,她意识到另一个问题,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不管来的人是北辰弦还是白衣公子,不管她是被谁救走的,亦或是被谁捡到的,有一个问题都始终存在——她的身份,暴露了。
昭千璃赶忙拿起搁在桌上一角的斗篷展开端详,斗篷缝补得很完美,缝合处也绣有黑色的细小的花纹,和新的一样。
当初昭千璃就是看这件斗篷的防腐蚀能力强才买下来的,但是她记得自己留了很多血,所以防腐性再强的东西也会化为乌有,这个斗篷却能够完好无损。
现在知道自己身份的,无非就是北辰弦和白衣公子,但如果联合她刚才的那个大胆的想法,其只有一个人。
可是为什么呢?
只有她看清了那夜白衣来人的样貌,认出了那是北辰弦,旁人却不再记得白衣公子是何面目。
“我,我困了,”昭千璃满心疑虑,却不能对北辰弦说,如果她的想法成立,那北辰弦应当就是想替她保密。但如果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吧九玄功一事泄出,不知道会给南昭带来什么祸事。
她对着北辰弦说:“如你所愿,我回去休息了,药这些啊什么的,劳烦你回去的时候顺路带给我哥,让他都分受伤给将士们吧。药这么苦的东西,没有点蜜饯糖果怎么喝得下去……”
北辰弦垂眸看了眼一桌药材甜食,一丝笑意在嘴角逐渐蔓延。
昭千璃一桌东西里挑了包点心,握在手上,抱起黑斗篷竟竟不敢直视北辰弦:“就这样,我撤了。”
昭千璃站起身一边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一边慢吞吞地退后,北辰弦也在低头整理桌上的东西,谁都没注意昭千璃身后——她一转身撞到一个托着满盘食物酒水的小二。
她手臂被酒水浸湿了,惯性往回退了几步,谁知花生米啥的都滚到了地上,不留神踩上去就可以脚底生风了。
北辰弦抬起头时还是昭千璃脚下空虚,眼看要砸到地面了,可不知怎么的,昭千璃感觉虚空中像有两只看不到的手扶了她一下,一眨眼,自己摔在回一侧的木门上,背部靠着实体,找回了点实在感,身上没有半点痛处。
小二一边收拾地上的东西一边给昭千璃道歉,生怕昭千璃怪罪,急得快哭出来。
她鬓边发丝微动,北辰弦问:“没事吧?”
昭千璃无神的摇头,面无表情地让小二先离开,打了个哈欠,转身道:“逛太久,累了,先休息了……”
北辰弦滞了一下:“那你好好休息。”
“空间、风。”昭千璃背靠房门,嘴里喃喃着,“世上真的有双属性天纹师?”
白衣公子和北辰弦。
回想说书人说的话,是白衣公子带走的冥天,可记忆里,她虽然对后面的事有些模糊,但她分明看到的是北辰弦。
或者……两个都是?
如果是白衣公子来救走的她,她大可以认为是为了九玄功,因为上次嗜血魔王青蓿苏醒的时候他们就打过了个照面,对于九玄功他是知道的,而且甚至比自己还了解。
可若北辰弦的话,他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他到底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