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苏木一上班就向刘白薇解释清楚家里状况请了一周假。先从市里坐了四个小时火车才到中转城市,又继而坐上小巴士开往回家的方向。
路上身体随着巴士摇晃,颠簸不平的石子路把阳光也晃成散碎的玻璃。从手臂折射出去,到前方的椅背又反射回来。小孩用巧克力把嘴角糊成棕色的甜,妇女不间断的用邻居家的穷女儿故事贴补到楼下儿子三十好几还不结婚的墙,笑成一条缝的眼睛随着车辆一上一下。家长里短的羞和耻袒露在二十多人的车厢里,空气里都漂浮着浑浊的附和。
离家逐渐拉短的距离里,徐苏木难言的情绪和别扭的表情不得不缝制成妥善的城市脸。
才好把心里的铁墙能打造的更加牢固,无法动摇。
“哟,你家还不知道伐?我小区里有家人可厉害咯。那故事啊,闹得沸沸扬扬诶。”妇女的声音又高高扬起。
“诶?什么事哦?我离你家那远,不太晓得诶。”另一个邻座太太迎合着。
“诶哟哟,这可能不太好诶,这么说别人家里事。但他们家哦,真是太不像样子了。”
“什么啦?快讲诶,这里才几个人,不碍事的,讲诶讲诶。”邻座太太递过一瓶未开封的水,才换来好奇心的填补。
“那家人哦,男人看着普普通通的。谁知道他老婆哦,当年是小三诶。她家男人本身跟了一个富家小姑娘,搞对象五六年都要结婚了呢,谁知道被他现在老婆抢了过来哦。”拧开瓶盖喝口水,浸湿了嘴里的鄙夷。
“真的假的啦?这也太过分了诶。”
“真的啦,可他那个老婆也长得不好看家里没钱,就靠身体,你懂得的吧。把那男人抢过来后,要说那富家小姑娘果真是富家哦,家教就跟这种烂女人不一样诶。小姑娘知道了这种事都没有犹豫,直接分手找了一个当时还在政府工作的小伙子,人家小伙子厉害的。现在都成了省里的高官诶。结果那男人后悔也没有办法,最后没有办法跟这个女人结婚了诶,听说女儿还挺大了哦。”
“那她女儿真是有这种妈妈够丢人诶,说不定她女儿也是跟她妈妈一路货色呢,真是恶心哦。”邻座太太嫌弃的在脸前摆摆手,好像是看见了什么肮脏厌恶的垃圾。
徐苏木耳朵被吵闹的声音充沛的快要溢出来,翻出手机把耳机带好,没几秒高昂的音乐就掩盖了身旁一处处的人间丑闻。
过了一个多小时,车行进到熟悉的街道,旁边的妇女喊着司机要停车,说她家就在旁边。司机解释着这边不能停,要往前走几百米才能停,妇女不太乐意就争吵起来。徐苏木摘下一边的耳机,冷漠的看着。
“怎么不能停啦?上次回来那司机就停在这里哦,旁边就是我家,停路边就好啦,再往前面走还要好远诶。”妇女飞舞的手指在司机面前晃来晃去。
“噢哟,真不能停的。这边是禁停的,你去左边看看那标志好不好伐,前面也不远就几百米的。”司机无奈的向妇女不停解释。
“什么禁停不禁停的啦,我就要在这里下的,你给我开门。再往前走还要老远,你这个人心坏的很。我身体不好想少走几步路怎么啦,我要是回去的路上出了什么问题你负责的?都不替乘客考虑的,就管你们司机自己,真是自私啊。”
“这边真不能停,你在前面下吧。”一个加油,冲过了路灯。
“这个司机真是的,什么人啊!犟骨头一个的!都不替乘客考虑,我告诉你啦,我要是出什么事情了,我就去你公司投诉你的,真是冷血的人。”妇女气不过骂了几句,司机当没听见就这么过去了。
等到地方下车后,妇女嘴上还在骂骂咧咧的说着,徐苏木把包背好快步走过刚下车的乘客。等把耳机全摘下,身后就有人叫住了她。
“徐苏木!”
回头一看,是拎着菜回家的徐妈。她站住身等着,待人过来就是一顿数落:“你看我拎着这么多东西,不懂得过来帮我一下诶?养了你这么多年都白养了啊,一副死人样的白眼狼!跟你爸爸那老东西一个样子诶。”
“哦,我忘记了,那你给我吧。”说着递出手。
“”现在用你拎啊!早干嘛去了,死脑筋的。我真是倒了霉了摊上你们一家死脑筋。”徐妈打过她的手,快步走着“快点走啦,回来的这么晚,不知道早点坐车回来诶,我一天天净伺候你们老俩口吧,没一个有人性的诶。”
徐苏木没说话跟在后边,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乘客,个个脸上神色不明。刚才的妇女凑到那个邻家太太的耳朵上说着什么话,邻家太太听完看徐苏木的眼神一个了然。即便隔了好几米的距离,甚至十几米的距离。车流嘈杂,声音起伏,连空气的流动都轰鸣在耳边,徐苏木甚至都看不清那俩人的脸。可她还是听见了对方蘸着瞧不起和嘲笑的话。
“啧啧,这是个什么乱七八糟的家庭哦。”
这是个什么乱七八糟的家庭。
十岁前早放学回家,隔着门的争吵整个楼道都听的清清楚楚。年老的旧房区斑驳着灰色的墙,台阶碎着边角露出诡异的笑。四楼门对门的两户,三楼转角上来第一个门就是她家。锈迹斑斑的大红门贴满白色的小广告。声音敲击在上面,再传播出去。一边向上攀爬,一边顺势而下。
“徐建远,你跟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没完没了吗?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告诉你妈!”
“你去啊!你妈的天天屁本事没有,就会整这些有的没的事情!”徐爸的声音早没了平日的平和。
“好啊你,现在有底气硬了,要是没有我你能有徐苏木吗!你也不好好瞅瞅你那穷德行,你以为外面那丑女人会喜欢上你给你生儿子?别他妈白日做梦了!”
“孩子是怎么有的你自己清楚!别他妈自己干了恶心事把屎盆子扣我头上,我缺脑子才担你这个贱人的罪!”
“你他妈什么意思!我一个人能怀上徐苏木吗?还不是你抵不住诱惑才来的?现在你个老玩意装什么大尾巴狼。人家白家小姐早他妈忘了你是哪根葱了!别恶心人了。”缺少了平时的语气助词,没有了甩尾而出的委婉和遮掩。徐妈的声音早与白天嘱咐她好好上课时完全不一样。
“你少跟我提白松音的事!你不配提她,我真他妈当时瞎了眼才跟了你。”
“好啊你徐建远。现在厉害了啊,我给你把女儿生下就学会翻脸不认人了?行,我不跟你提白家那个。你现在外面那个女的是怎么回事?你他妈都敢找女人找到苏木的学校了,你不嫌恶心的慌?”
“你闭嘴!天天疑神疑鬼的,你有病就去医院,别他妈每天神神叨叨的,真够有病的!”徐爸吼完怒气冲冲的开门,却看见了一脸难以置信的徐苏木。他嚅嘴许久,没发出声音。最后叹气拍了一下徐苏木的头后转身离开,“木木,不要怪爸爸。”
这是个什么乱七八糟的家庭。
初中时已经能听见心声的徐苏木变得经常打架。虽说是个女孩子,可力气不小又动作蛮横。当时县城大家谁都认识谁。大人的嘴从东家长聊到西家短,自然小孩也学会运用侮辱的话来攻击最不合群的那个人。
“哟嘿,这是徐苏木啊,小三的女儿还敢来学校啊?”下课的男生在她面前嘲笑着。
“小三的女儿是什么啊?”领头男生还故意大声的问道。
“是小三呀!”旁边的人跟着起哄,逗的全班哄堂大笑。
“你妈是小三,你将来也是小三,天天抢别人家的老婆,真够不要脸的。徐苏木,你回家劝劝你妈,当什么小三啊。去当小姐好了啊,还能挣钱呢。哈哈哈。”男生指着徐苏木的鼻子讽刺道,却见她起身,抄起椅子就对着男生头上抡过去。
等徐妈放学赶来时,那男生的家长早把头破血流的孩子领去医院治疗了。徒留面容不善的班主任对徐妈发火。
“徐苏木可真是我带过最野蛮的女生了,学习是不错。但她动不动就跟同学打架,你当家长的都不管教她的吗?我都跟您谈了多少次了,怎么还能发生这么恶劣的事情啊。”女班主任仗着新官上任的三把火,这几个月来把徐妈从内而外烧的干净彻底。
“对不起啊班主任,我每次回家都严厉惩戒她了,可她实在死性不改。实在对不起啊,我一定去对方家赔礼道歉。”弯低的腰起伏出疲惫的曲线,一边袖口裂出线头的口,手里洗得发白的布包紧紧在攥在手中。徐苏木站在旁边不说话,盯着女班主任崭新的裙子和精致的项链,心里那杆秤弯的不能再弯了。
“徐妈妈呀,我知道我这话可能说的有点难听。徐妈妈年轻时可能干了些不太好的事,对您和家庭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但是孩子还小,也需要好好管教才不会走上不该走的未来呀,毕竟您也不希望徐苏木将来也犯错吧?不然这可就让人难过了呢。”说完站起身低头看向还弯着腰的徐妈,神色晦暗不明的抿着嘴。
因弯腰的时间太久,还是女老师的话导致,徐妈脸涨的通红。持续攥紧的布包被暗自咬紧牙关的蛮力拉扯,像是把身体的力全部用尽般两手不断拉扯着。终于换来轻如鸿毛也重于泰山的崩坏声音。
咔咔咔,嚓嚓嚓。
咔嚓,咔嚓,咔嚓。
从身体里持续走高坍塌,从骨节里嘶喊出难听到需要压紧耳朵的声音。
背带断裂开来,东西散落了一地。
不堪的尊严,也碎在叮叮当当的硬币和二十块口红中间。
“不然,这可就让人难过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