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天地变了!
魔林的景象就如玻璃一样,“啪”的一声支离破碎,那死寂的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从天边滚滚而来的九曲浊浪,浪翻云涌,水天一线,浩浩荡荡,似奔雷!似野马!似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天空失去了颜色,在那浪头尖尖上做着陪衬,卷着万里如火烧一般的彤云,翻滚,盘旋。
血影一看那烟霞弥漫的云彩,呆立在原地,不知想到了什么,机械一般地转过头看着沧海道:“沧……沧海,你刚才扔偏了的第二十七把兵刃是什么?”
沧海看着眼前的景象,也反应过来,忧心忡忡道:“应该是鱼肠剑吧,怎么了?为什么霞尘冢的封印会突然打开?”
“鱼肠剑是用来干什么的?!你自己心里没点数么!”
“你是说,专破封印?”
“废话!一开始我还没注意,现在想起来,那把黑不溜秋的剑刚刚插进的是魔林入口右数第六百二十五棵树上!那是阵法节点啊!”
“呃,你的意思是我的手气真的这么好?随手扔偏都有这种效果?”
血影:“……”确实,这手气是好的没谱了,哪把剑不扔偏,硬是把对封印有奇效的鱼肠剑扔偏了;扔偏就算了,那么大的地盘,魔林不知几千万棵树,剑偏偏扔在了唯一露在外面的那个阵法节点上。
这是概率学上的奇迹啊!
关键是他俩进来就进来了,本来就准备来这里了结余生。但是李长安那丫头跟着来了啊,怎么弄出去。
“嘻嘻,”李长安还抱着血影的左胳膊呢——实际上也只有左胳膊可抱了——她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笑吟吟地道,“哥,这次可不许赶我走了。”
沧海没理她,心想你还知道我是你哥啊,突然看到血影的身形已经快要彻底脱离半灵体的状态,看到他的脸色也是越来越差,忙问:“血影,可还有送出去的办法?”说话间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也接近临界点了,又剧烈地咳嗽了一阵。
血影抬起左手,指指天边,整个人萎靡了几分,都不敢再看李长安,缓缓道:
“千里烟霞,万丈红尘,是为霞尘冢。烟霞已至,天边彤云密布。至于红尘,便在那滔天大浪之后,滚滚而来,霞尘冢,到了。
昔日‘阴阳刀’吴锋何等天才,虽然封印是他设的,但霞尘冢本来的结界可不是他的手笔。当年浸淫封印一道百载的他尚且困死在这里,我接触此道不过十余年,怎么可能会有办法?”
说话间,他的左臂已经虚化到了肘部上方不远处出。
千里烟霞霓漫天,万丈红尘滚滚劫。
先穿魔林后翻山,连穿沧、海两河川。
好家伙,这手气真是好的没谱了,连中间的魔林、真武山、沧河、海川全部跳过,直接一站就到霞尘冢。
一道银线,自天边而来,逐渐在视野中放大。不过一盏茶时分,那道高大的浊浪已经近在眼前,势不可挡,奔腾呼啸,汹涌澎湃。
血影突然想起了前世的钱塘江大潮,但那壮观景象毕竟还是人能想象到的,此刻眼前不知数千丈的巨浪,仿佛已经沟通了天地,难以想象!
这已经不是人力能不能及的问题了,它令人怀疑,自然之力,修力,能办到这样的事吗?这是自然与修力所能及吗?
只怕当真是传说中白日飞升的仙神手笔。
却说那遮天蔽日的巨浪势如猛虎般扑了过来,三人本是强大的修罗,在这霞尘冢面前,却显得如此渺小,不值一提。
三人面色凝重,血影下意识用左手拉住李长安,虚化的右手凌空挥舞,勾勒出一道道血红色的痕迹,瞬间布下血红结界,却忘了这结界其实聊胜于无。
沧海在被水流吞噬的一刹那,不知看到了什么,竟大惊失色,很快又喜上眉梢。
李长安修为较低,昏昏沉沉,却想起两件事。刚才沧海好像说血影一直打她的主意?血影怎么会比沧海大一辈?
方才变化动荡不定,精神紧绷,此时竟有几分困意,她差点睡过去。算了,下次记得问血影。
她却不知道,这下次,便是不知过去多久了。
……
原本在魔林二十里外的那二十二人。
天地的变化,封印那一瞬间的破裂,同样将他们一并囊括了进去。
他们不得不来的,尤其是白向,这位被排挤的莲涟宗二长老,他想到这次可能出现的种种凶险,唯独没想到,会是传说中那个有去无回之地。
都看到这幅烟霞红尘的壮丽,不,悲凉景象了,还联想不到那个名字,白向和聂别今也白活这么多年了。
聂别今嘴唇都青了,他们已经不抱任何幻想了,连数百年前的一代天骄吴锋都埋骨此地,连李沧海都以将死之躯进入这里,还有什么希望吗?
在这种情况下,自杀,死得干脆利落一点,似乎也是最好的结局、最大的奢求。
但旁边二十个黑衣人依旧不明真相,满脸惊恐,他们还没有资格接触这个层面的东西。
而且,自杀,也是有条件的。
比如,当他们被巨浪吞噬的时候,身体要还能动弹,体内的修力也要能运转。
……
在史书《自由代史》(吴德著)中对霞尘冢描述的第一句是:
百万英雄埋骨地,传闻世界起源始。
最后一句是:
投石一刻不闻声,斩碎阴阳踏乾坤。
这两句不是没有缘由的。
修界的第四个时代,自由代,是修界最大的乱世。大自由的时代,往往象征着紊乱的秩序和虚设的规则。
同样的,会有很多不怕死的人。
在自由代,霞尘冢不是秘密,从先天境的大修士到极境的修罗,各种各样的奇葩修士花式作死,不说百万人,数万人是肯定有的。
至于英雄,如果从探险精神的角度来说,也算是先驱者吧。
但包括那几位修罗在内,几乎没有人活着回来。说来可笑,就这样以至于法圣代的人几乎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而去作死。
一直到自由历的最后一年,法圣历元年,“阴阳刀”吴锋作为霞尘冢的最后一位探险者,设下空间叠层封印,让它留在了史书中,而他本人也永远留在了那里。
当然,这并不妨碍外人去猜测这位震古烁今的强大修罗,有人说吴锋解开了霞尘冢的秘密,有人说他葬身其中,也有人认为他跨出那一步,白日飞升成神了……
总之,在那以后,一个崭新时代的开创者“法圣”吴德在二十年后建立了法律和秩序,使这个混乱不堪的世界走入正轨、走向兴盛,并立那一年为法圣历元年。
但即使是吴锋的亲哥哥吴德,那个以修圣修为统治这个世界近百年的奇人、枭雄,也没有再寻找过霞尘冢和失踪的吴锋,哪怕他很可能也会空间叠层算法。
没人知道为什么。
不过在沧海和血影看来,这并不重要,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修界的发展变革,与霞尘冢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尤其是在血影心中,按照正常剧情,每一位穿越者都是天命之子,虽然自己早早地就领了盒饭,而且明显沧海更像是玄幻小说中妥妥的主角模板(有个相依为命倾城倾国的妹妹、有个脾气怪异实力强大的师父、有个如花似玉娇俏可人的老婆、还有那出门就是奇遇的手气、更有一只出生入死的半灵体做好兄弟),貌似自己除了穿越之外没有任何优势。但他还是觉得,霞尘冢这个地方,应该留下自己的足迹——哪怕是临死前的遗迹。
然后沧海和血影就踏上了无数先辈的作死旅途,既然两个人都属于行将就木的类型,就死得轰轰烈烈,死前见见这世上最神秘的美丽,也算不枉此生!
不是不想活,而是没有能力留在世上。
只是此刻他们再也没有这种悲凉沉重而又豪迈的心情了,因为计划有变,李长安被搭进来了。
送不出去了,还是那句话,她应该有自己的人生。
现在,他真的后悔了。
早知道,就在外面找个地方寿终正寝。
有时候血影自己也在想,他们对李长安的保护是不是太过了。尤其是她嫂子走了之后,沧海更是不遗余力地把她置于自己身后。现在想想,趁着还活着,能多护着一点就多护着一点,就他血影少了一魄的奇葩结构,就算没有这场大战,也活不了多久。
他们选择性地忽略了一点,李长安作为二十六岁的修罗,可能把沧海的记录打破了近二十年,是除了血影这只半灵体以外,最年轻的修罗!
尽管这和沧海前半生错过了最佳修炼时机有关,但不得不说,李家兄妹,一样的妖孽!甚至李长安的天资还要略胜一筹,从她快速学会空间叠层算法就可见一斑。
她只是被哥哥早年成名的“血沧海”凶名掩盖住了光华。
她也很努力,努力想要独当一面,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有一次血影陪着她七天七夜不眠不休地钻研一种封禁术,当她学会的时候,一头就栽倒地上睡着了。
李家尽出奇人,李长安被赞一声“倾城倾国奇女子”不是没有道理的,血影很清楚,这是一个有傲骨的女子,是不甘于“长安”的。
所以昨夜即使再害怕,她还是义无反顾地站到了战场上。
她和沧海一直是有矛盾的,其实所谓“长兄如父”,沧海反到更像她的父亲,但只是像。
血影不知多少次好奇过是哪个李家生出了这一对兄妹,但沧海从来都是咬死不说,他怕从小没见过爹娘的李长安又伤心。
……
回忆到此为止。
血影站在霞尘冢边。
所谓霞尘冢的真面目,竟是一深不见底的深渊,其中黑雾缭绕,空间缝隙密布,只怕还有错乱的法则意识。
深渊不知有多长,一直连到天边,仿佛把世界分成了两半。
至于深度,“投石一刻不闻声”便是对此最好的描述。那可不是普通的石头,是能抵抗空间裂缝切割的星石,投入其中,一刻钟时间后都到不了底。实在想不到,这样的地方会让自由代的疯子趋之若鹜,当真是应了那个“冢”字。
血影呆呆地站着,眼神空洞,因为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
他的身形全部变得虚幻,而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近乎透明,很快就只见一道血红色的轮廓。
魂,指能离开人体而存在的精神。
人有三魂:一曰胎光,二曰爽灵,三曰幽精。
魄,指依附形体而显现的精神。
人有七魄:第一魄名尸狗,第二魄名伏矢,第三魄名雀阴,第四魄名吞贼,第五魄名非毒,第六魄名除秽,第七魄名臭肺。
半灵体,虽无所谓肉体承载,但三魂七魄俱全,介于虚幻与实质间。而血影缺失了第二魄伏矢,就好像一座高楼少了支撑的柱子,随时都有崩塌的危险。
血影的左手却还在空中摸索,不知想要握住什么,手上的血红戒指却“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他不知道沧海和长安在哪,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安全。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勉强摆出一张比鬼哭还难看的笑脸,却笑得很灿烂。
他的眼睛、鼻子、耳朵、嘴巴全都汩汩地流出鲜血,从脸上滴到地上,全都被土地吸收。
三魂七魄将散,血影迅速地失明、失聪、失去一切感官。
世界,陷入了从未有过的黑暗和寂静。
可他好像看见了,看见那个穿着白衣的美人儿;好像听见了,听见了她往昔快乐的笑声……
在修界二十一年的岁月一幕幕地划过脑海,他也笑了,摇摇晃晃的,身形只能勉强说是人形。
血影一头向前栽去,栽进了那座漆黑的深渊。
他嘴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只吐出一口鲜血,从嘴型来看,说的是:
“长安,我爱你……”
是的,是爱。
身穿血红色长袍的少年身影,摔进了霞尘冢,还未及落下,便化作一阵血雾,消散,飘远……
隐隐约约的,有一团光点,钻进了深渊。
(卷首——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