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的阿汶已经消无声息了。闻意小心地瞥了一眼,随即不忍地转过头去。
一名行刑者面无表情地蹲下身检查了一番,然后挥了挥手。三人又运起符来,不过这一次,符咒一亮起,这些角蟒便慢慢昂起头,四散开去,留下了一具血肉模糊的骨头架子。
处理骨头、清洗院子这些杂事自然是不用麻烦行刑者,于是三位行刑者掸了掸衣角并不存在的灰尘,向阿泽点头示意。离开时微风牵起灰色的袍角,倒是有一股邪气飘飘的样子。
兴舟左旗的众人依旧如他们来时一样,给行刑者让开了老宽的路。他们并不敢看那骨头架子,只能畏惧地看一眼行刑者的背影。
“背教之人,人人得而诛之!真没想到阿汶平日里看上去老老实实的,背地里却如此可憎!大家都要看好了,这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若再敢起背离之心,今日的阿汶就是明日的你们!”先前开口说话那人重新站了出来,郑重道。他倒是很有心思,哪怕这话是对大家伙说的,声音也放得很轻。说完,他讨好地朝阿泽一拱手:“副旗大人,您放心,我们都会以此为鉴的!”
“以此为鉴!”
“对对,兴舟门就是我家,我绝不会背叛它!”
“副旗大人,我忠心可表,若副旗大人有什么事,尽可吩咐我去!”
院外众人受到启发,纷纷叫嚷着表起忠心来。对此阿泽没什么反应,阿洛倒是眉头一皱,喝道:“给我安静!”
众人又唯唯诺诺起来。
最开始开口那人瞪了后来说话的那人一眼,上前说道:“好在左旗大人并无大碍……副旗大人,我等不妨碍左旗大人养伤,先回去等消息了。”
阿泽点头。鸡已经杀完,看戏的猴自然也可以散了。
闻意轻声对阿洛说道:“公子,需不需要我留下来帮忙?”
阿洛还未开口,阿泽先说道:“怎么,你不想留在这里?”
“当然不是!”闻意连忙道,“只是……”她的表情有些为难。
“只是什么?”阿泽步步紧逼。
阿洛有些看不下去,皱眉道:“阿泽!你到底想干什么?!”
阿泽一把拦住他,用眼神示意闻意说下去。
闻意看他一眼,苦笑道:“看如今情形便知,阿泽大人对我并不信任。阿意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新入教不久,自然谈不上什么信任不信任的。如今左旗大人受伤,养伤期间,阿泽大人必不愿意他劳神费心,又怎么会允许不被信任的我留在此地呢?如此,我还是不自讨没趣了。”
她的眼睛里满是坦然与无奈,就那么清澈地倒映着阿泽的身影。饶是阿泽那么冷静的人,也不由得愣了一愣。
一旁的阿洛连忙安慰道:“阿意,你想多了,没有这样的事……”
“公子,没关系的。”闻意对他露出了笑脸,一点也没有芥蒂的样子,“就算是找个帮佣,都要用一段时间来试用他们的能力和心性呢。更何况,公子你们把兴舟门当成自己的家,把教众都当做自己的家人和兄弟。对待家人,当然要更谨慎才对得起他们的信任!日久见人心,我也想让时间来证明自己,这样,以后,我也就能获得同样的信任。”
阿泽的嘴角翘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闻意笑着朝着阿泽和阿洛深深一礼:“我先回去了。若公子和阿泽大人有事找我,尽管吩咐便是。”
这次阿洛很痛快地点了头:“好,你去吧!”
他看着闻意的背影渐渐远去,回身给了阿泽一拳:“你今天是怎么回事?!连她你也要怀疑吗?别忘了,她是为什么能进入到这里来的!”
阿泽揉了揉胸口,阿洛这一拳还真不轻。他轻声说道:“今日我确实有些敏感了。不过,她虽然救过你的命,但对于其他人而言,她还只是个外人。就像她所说的,赢得信任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她都能领会,你又在着急什么?”他拍拍阿洛的肩膀,“别为她打抱不平了,慢慢累积信任,是对她最好的。”
阿洛满脸不自在:“知道了。”
阿泽笑道:“我先去见你哥哥。你去琴药师那里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药是他用的上的?”他靠近阿洛,低声说道,“琴药师炼药是咱们兴舟门数一数二的,但他的吝啬也是咱们兴舟门数一数二的。你可明白?”
“放心。”阿洛摩拳擦掌,“这一次我必从他兜里掏出好东西来!”
送走阿洛,阿泽脸上的微笑慢慢淡去。他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才蹑手蹑脚走进房间。
左旗阿湮此时正着一袭全无花色的灰色中衣,脸色苍白地盘坐在榻上。他与弟弟阿洛长得完全不同,若说阿洛狭长的丹凤眼使他看着像个英俊富贵的公子哥,那阿湮就是一介毫无特色的普通人,扔在人堆里毫不起眼。但这个长相普通的人,却拥有深不可测的实力,还掌握着兴舟左旗,能认出这张面孔的人,绝不敢小瞧于他。
阿泽一进来,他就睁开了眼。这双眼睛却是深邃如海,没人能看出其中蕴含的意思。
他看见阿泽,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你来了。”
阿泽朝他一礼,关切道:“左旗的伤势怎么样?我已让阿洛去找琴药师了。”
“我听见了。”提到阿洛,阿湮的笑容传到了眼中,“这个小子,让他去琴药师那里闹闹也好,免得琴药师一心炼药试药,哪天被自己的药毒死了都没人知道。”
他抬起眼,看见阿泽有些担心的神情,笑道:“放心,我只是小伤。过不了五天就可痊愈。”
“那就好。”阿泽舒了口气。
“阿汶的事处理好了吗?”
“已行了噬刑。”阿泽恭敬道,“顺便还给大伙长了长见识。”他的声音里有冷意。
“这样也好。阿汶……我真没想到他会这么做。”阿湮叹气道,“他入教的时候,明明是那么老实的一个人。”
“是他自己存了不该有的心思。”阿泽恭敬地道。
“唉……不说他了。说起新入教,我听说阿洛带回来一个姑娘?”
“是。”阿泽主动说起来,“她是我们在东篱山遇到的。是个很聪明的人。”
“聪明?”阿湮似乎起了兴趣,“怎么说?”
阿泽知道,阿湮对这个弟弟十分关切,放在他身边的人或者东西,他都要一一调查清楚。更何况如今,这还是个姑娘。所以不等阿湮问起,阿泽便尽量详尽地将闻意的事情告诉他知道。
“日久见人心?她真这么说?”阿湮问起。
“是的。”
“看你这样子,看来是对她很认可啊。”阿湮笑道。
“我只是……觉得她很聪明。”
“嗯。确实很聪明。你今日已经夸她两回了。”阿湮说道,“那我们就慢慢看她的人心吧。日子还长着呢。”
他的表情很淡然,就连阿泽,也说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被左旗大人惦记上的闻意,此时却在等天黑。根据约定,今日便是第五日了。虽然左旗回来了,但阿泽和阿洛应该都会留在左旗的院子里看护他,没人会来找自己。
子时已到。闻意轻轻将窗子支起一条缝,轻声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