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家家户户都已经掌上了灯。
十里山塘街临着的河上边,有一艘三层高的画舫,朱阁绣户却又不过分豪奢,在一片灯海的簇拥中,这艘画舫上却只在三楼点起了一小盏宫灯,实在是有些低调过头了。
但若是此时有个懂行的站在这里,一定就不会觉得它低调了。
因为这一整艘,前后长十数丈的画舫香榭,整个船身全是由千叶紫檀灵木打造的。
什么是千叶紫檀?
《山海志》中关于它是这么说的:
……极南之地有苍梧蜃海,其处盛产灵木,一曰凤凰神木,一曰千叶紫檀。千叶紫檀者,葩叶凌霜、气王百药,闻之令人却病,仙人高道珍爱之,使建桌床,使制珠串,佩之令人心清而不迷,自有百益。
像千叶紫檀这种神木,一般都是凡间帝王、王公贵族甚至是神仙高道才能受用的。
因为它的产量实在是不多,且产地一般都是一些人迹不能到达的凶险之地,所以,对于一般人来说,最多也就是有个千叶紫檀的手串,就已经足够吹嘘了。
可是这画舫的主人实在是暴殄天物、人神不容,居然直接就用紫檀木打造了一艘船?
可想而知,这种船即使造出来,又要配置什么样的灵阵用来保护船身?
毕竟,随便在船身上敲下来一小块,就足够一个中等人家几年的吃穿用度了。
画舫停靠在山塘会馆旁边,会馆里有人正在唱着评弹,清脆如珠坠玉盘的声音幽幽的飘到了画舫上头。
画舫最高的第三层小阁楼里,一片昏暗。只有湖上岸上隐隐绰绰的灯火,透过雕花的木窗,照亮了一小片地板。
阁楼中昏昧不明,一大扇仕女屏风立在那里,完全隔绝了外间的视线。
一方黑檀木几上摆放着一座青玉翠竹盆景,底盆为金边木胎海棠式,二者相称合宜,隐隐有水泽一般的润光从中流过。
木几一旁的地面上立着一座景泰蓝掐丝珐琅缠枝莲纹的螭耳熏炉,一缕缕如梦似幻的水烟云雾从炉盖的祥云镂空纹中溢流而出,慢悠悠地散布到四周的边边角角。
屏山后面的贵妃榻上,正躺着一个人。
这人玉带银冠,唇红齿白,闭着眼睛,一副半昏半昧的样子。虽不是女子,倒生就一张如画一般的面貌来,随便斜躺在那里,就是一身的风流。
他嘴里不时还跟着那弹词哼唱着几句,一副怡然自乐的样子。
屏风外面,太守杜林峰正恭敬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虽然周围并没有其他人看着他,他仍然微微的佝偻着背,头也低着,紧紧盯着地板,仿佛上面有什么西洋景似的。
等过了好一会儿,山塘会馆里的弹词才停了下来,琵琶声也变得断断续续、时有时无,直至杳然无声,接着就是一片人群熙攘声、叫好声,不过很快,这些杂音就突然中断,四周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寂静与幽暗同时在阁楼中蔓延了开来。
只听得屏风那头一阵极细微的响动,接着便传出了一道温润的声音:“劳杜太守久候,请进。”
那杜林峰口里连称“不敢”,接着便低着头,缓步绕过屏风,远远地行了礼,拜道:“见过世子殿下。”然后他才直起身来,但仍然没有抬头。
贵妃榻上那位世子殿下,此时已经坐直了身子,随意道:“小王请杜大人到此,无非就是随便闲聊几句,大人不用太过拘束。”
杜林峰听了这话,鬓角边不由渗出了一点冷汗,他头压得更低了,但还是应道:“是。”
接着,又想到这位殿下让自己“闲聊”几句,于是立马开口道:“殿下喜欢听这些,不如我请几个好的上来唱……”
“那倒不必,”世子摆了摆手,道:“这弹词也好,南曲也好,终究还是隔着水听才有味道。”
“世子殿下好风雅,下官品味粗俗,自然不能……”杜林峰恭维道。
“杜大人公务繁重、日理万机,又怎么能像我等闲人一样,把时间尽耗在了这些无用之事上。”不等杜林峰说完,世子连忙打断了他的话,然后又接着道:
“听说,昨天夜里,城内有妖邪作祟……”
杜林峰听了这话后,悄悄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见这位世子殿下似真的是不经意的说说,于是定了定神,才道:“惊扰殿下大驾,下官罪该万死,昨夜确有红瘟作祟,不过现下危险已经被清楚了,请世子放心。”
世子笑着抬了抬手,示意他不用紧张,又道:“不过是随便问问,让杜大人如此紧张,倒是小王的不是了。”
那杜林峰便把事情来龙去脉,一五一十的说了个遍,小世子听得好似有几分兴味,时不时还点点头,望着他,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等他把红瘟之事都讲清后,又再三保证,此后城内必将加大巡逻和防御力度,绝不会再让此类事情重演。
小世子微笑着点了点头,两人复又客气了一番,这才让杜林峰回去了。
那杜林峰一消失,世子周围便突然传开一阵极不起眼的灵纹波动,接着,便是两个俏丽的宫装女子突然出现在房中。
这两人,出现后便站在那里,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也没有一句多余的言语。
倒是世子突然打破了沉默:“你们说……这老狐狸是不是已经有所怀疑了?”
其中一个叫红云的俏皮的笑了一下,先开了口道:“这些人个个都是肉眼凡胎,在他们眼中,殿下不过就是一个纨绔子弟而已,我想,他无论如何都不敢、也不会想到我们这来。”
世子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反而转向另一边,问道:“山月,你说呢?”
“红云说的对,他们怀疑不到我们这里,况且,陈瞎子已经清理的很干净了,他们最多查到于定那里,后面就没有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