罹晗闻言抬眼看去,只见一个高挑挺拔的男人,从树梢一跃而下。
男人落地后不慌不忙地理着衣衫,眼角含笑地看着罹晗:“请问这位公子,贵姓啊?”
罹晗目光一闪,阴阴冷冷地道:“姓何。”
黎夙和黎宣在一边上前行礼道:“宗主。”
黎夙又转头看向罹晗:“何公子,这是我家宗主,黎烬,黎瑾熙。”
罹晗眼皮略略一抬,不等他话音落下便道:“嗯,在下久仰黎宗主大名。”
男人笑道:“何公子,黎某自觉未曾在什么地方得罪过你。”
罹晗忽然也笑道:“那便是在下认错人了。还望黎宗主见谅。”
黎夙和黎宣双双不知所云地看着自家突然出现的宗主和这位说话突然变得阴阳怪气的何公子,一时反应不过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
黎烬慢慢瞥了一眼自家的两位小公子,对罹晗邪笑道:“方才多谢何公子鼎力相助。”
罹晗不接他的话茬:“不过在下看黎宗主似是雅兴颇高,在旁边呆了那么久,也不说出来搭把手?”
黎烬眉目间的笑意丝毫未动:“有何公子这般的深藏不露的贵人,又何须黎某出手。”
黎宣声若蚊蝇般地贴在黎夙耳边道:“咱家宗主这是……遇上熟人了吗?感觉宗主话里另有深意啊。”
黎夙也声若蝇蚊般地回他:“有理。咱家宗主今日说话的语气也颇为怪异……”
黎烬突然出声道:“阿夙?”
罹晗一听这称呼,眉毛便不自觉地挑了一挑。
黎夙一惊:“宗主?”
黎烬道:“过来谢过何公子。”
罹晗面无表情地道:“在下只是闲得无聊。黎宗主不必多礼。”
黎烬对他笑了一笑:“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我说和他们自己说,还是不同。”
罹晗看着黎烬笑的眯成一条缝的眼睛,无言。听着两位小公子的道谢声在耳边过了一遍,对黎烬耸肩道:“好了,黎宗主若无其他要事,在下就,告辞了。”
正待要走时,忽地听黎烬道:“公子留步。”
罹晗又慢慢地把飘散的目光移回来,转过头来看着他。
黎烬的语气无端严肃了几分:“不知何公子方才所用的,可是御物术?”
黎夙和黎宣听着就一惊。
这御物术可算是独门绝技。听各家宗主所说,只有烟阳钱氏的各任宗主才有资格修习和传授此术,且只传本家亲眷子弟。自从烟阳钱氏上任宗主逝世后整个修仙界再未有人用过,早都失传十几年了。
可这位何公子,方才似乎……确实用过此术?
黎夙蓦地紧张起来,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罹晗。
不料这位何公子面不改色心不跳,连眼皮都没舍得动一下,“在下废材一个。对修仙一类事宜向来一窍不通,只有念力还算凑合,平日里闲来无事练着玩玩。好保命。”
黎烬笑笑:“既然如此,那便是黎某冒犯了。告辞。”
罹晗见他眼神里一片笑里藏刀,深知此人必定不会就此放过他,指不定在某个地方等着给自己使绊子呢。
敷衍道:“告辞。黎宗主慢走。”
黎烬还未走出三步,只听身后风声突变,一张暗黄的符箓噌地从他身后如一支利箭般刺过来。黎烬只一抬手,两指便把那张符箓稳稳地夹住了。
罹晗在他身后薄声道:“这东西,想必对黎宗主来说有点用处。”
黎烬也不看那符,只是立刻揣到了胸前的衣服里:“多谢。”
罹晗没有再说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走出多远,听到身后窸窣传来的对话声。
黎夙:“宗主,刚刚那位何公子,是你朋友吗?”
黎烬:“……算是吧。”
黎宣:“那个……宗主,恕晚辈直言,你今天说话,颇为怪异。”
黎烬:“哦?怎么个怪法?”
黎宣:“……各种。”
罹晗没心思再特意听下去。黎烬方才叫黎夙阿夙,只这两个字,足以让他想起很多东西,而且大部分不太美好。
之前他之所以决定出手,并不是出于路见不平或是多管闲事一类的理由,他不过想试试,那十二把刀能不能派上用场。既然方才已经见过了依旧气宇轩昂的黎烬和一派少年恣意气息的黎夙,那有关这邪祟和那张符箓的事情,他当然不必管也不想管了。
他又想起了黑无常的话。
“你回到阳间后若能多行善事,或许能渡去恶气。”
罹晗突然有点愤懑,所以他们把自己从地府放出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就为了多做点好事积积德?还是嫌他待在地府里碍眼了?
但是愤懑过后,接着就是茫然和不知所措。
好吧,说要自己多行善事,积德。
那他应该去哪里呢?总不能一直像个孤魂野鬼一样,一直在外面飘荡吧。
手空空地甩了两下,碰到了装着十二把刀的袋子,哗啦地一声响。
他又想起了黎烬刚才略有严肃的问话:
“不知公子方才所用的,可是御物术?”
御物术,烟阳钱氏的独门秘术。
罹晗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他知道他要回到哪里去了。
他想回烟阳。
对,回烟阳。回去随随便便找个地方,平时就帮老百姓们捉捉鬼什么的。就在乡下种种地好像也不错?要不就直接归隐山林也可以。
单调一点挺好的,不用每天提心吊胆不得安宁。心里面不用装着那么多东西,会轻松很多。如果那样的话,他会有很多时间,去做他想做的事情,哪怕是对着一棵树发一整天呆都可以。
刚想到这里,罹晗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了起来。
等等。
罹晗又蓦地停住了脚步。
愁云涧就在此地,那么此地便是……寒山。
罹晗突然觉得自己需要认真地斟酌一下这件事。
从寒山回烟阳,快马加鞭不眠不休尚且至少需要半个月,更别提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地自己走回去。要真是无依无靠地走回去,暂且不提人有没有事,鞋底早都得磨穿了。
再一想到从此以后不短的一段时间里,自己很有可能因为身无分文而天天过着风餐露宿的日子,罹晗又是好一阵多愁善感伤春悲秋。
正在那愣愣地发呆呢,忽闻身后响起来一个嬉皮笑脸的声音:“呦,何公子,在这干嘛呢?发呆呢,就算这月朗星稀的,头顶上都是树叶子,也看不见啊。”
罹晗被这声音一扰,立刻从回忆里抽出身来,略带几分僵硬的回过头去,脸上还挂着那略带几分惨淡的微笑。
黎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