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夜晚。
下了一天的雨终于停歇，但天上仍是一片阴沉沉，厚重的乌云遮住了月亮，卷在头顶之上，似乎是随时都可以落下来。
地上满是泥泞，南印国四季分明，每逢多雨季节，天气总是持续的冷湿，也正因多雨，南印的居民楼的墙底总是会嵌上青石砖，来防止因积水严重而引起的墙体侵蚀倒塌。房屋结构采用的木石合料，并非纯木，且每家每户几乎都有特定的排水甬道，流水会集中排到绕城河里。这么看来，古人的智慧的确是值得赞扬的。
所以即便是下了一天的雨，也难以瞧见地上的积水。
墨晓昔穿着绯红色的芳华霓裳，站在李煜格所在的长文院外的一颗大树上，这棵树枝繁叶茂，虽未到夏季，但足够隐藏住她娇小的身影，何况李府的家丁并不会武功，哪能看见居在高处的她呢。
夜晚的风仍然有些微凉，吹的人心神舒畅。
自打南疆香料须迷引出现在李府，李府上下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加之李府未来的继承人，李家嫡长子李煜格中毒昏迷不醒，更是惹人猜疑。现在下人们就连平日里的日常交流都少了许多，生怕一个不小心说错了话就身首异处。
在白天，长文院总最起码都有三圈的家丁围住，不让李煜格身体状况外泄，而到了夜晚，虽然只剩下了一圈包围，可还有有约莫十来个人守在外面，更别说里面还有侍婢了。
看着那群精神抖擞，尽职尽责坚守岗位的家丁们，墨晓昔不由得一声长叹。
看来今晚上要潜进去看看李煜格的具体情况，是格外的困难啊。
四下确认不会再有人来，她从袖口里拿出十几张卡牌，心里头计算着这十几个家丁的方位，准备充分后，她便迅速弹出这些卡牌。
十几张卡牌以迅雷之势由一个方位，再分散开形成不同的方位，在她的磁力操控下，飞向那些家丁。
忽然从天而降的卡牌，像极了滑翔的青鸟，那些家丁本能的惊异得瞪大了双眼，正准备开口呼喊，卡牌却飞速袭来，打中了他们头上的睡穴，力度控制得刚刚好。
家丁们还来不及开口，便齐齐倒下。
确认没有人清醒后，墨晓昔用力蹬了一下树枝，飞身而出，在空中运用轻功的同时手掌大力一挥，那些跌落在地的卡牌又齐齐飞回她的手里，袖子一盖，便又重新装配整齐了。
小心掠过地上那些横七竖八躺着的人，三两步就走至长文院内院的大门前。
李煜格的房间还点了一盏灯火，想必是秦可罗怕他突然转醒，屋内一片漆黑做什么都很麻烦吧。
里面应该有一两位侍婢守着，至于其他的侍婢，应该在下人房里睡着，等着轮班值夜。
打定主意后，她又弹出一张卡牌，将木门撞击了一下。
声音不大，但里面的人足矣听见。
果不其然，在夜间灯火映照下的白色窗纸上，隐隐可以看见有两个人的影子走向大门。
门后的门闩一拿下，在大门刚隙出一条缝的时候，墨晓昔两只手掌各自再次弹出一张卡牌，瞄准门缝打去。
两张卡牌飞进门缝，再次打中两个侍婢的睡穴。
待两人倒地后，她才上前轻轻推开房门。
屋内摆放得很整洁，书柜，案台都有，满是书卷气息。
而李煜格则躺在他的床上。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向那张床走去。
李煜格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他的五官很清雅，不管是淡黑色的小山眉，浓密的睫毛，挺立的鼻梁，还是因身体虚弱而呈浅粉色的双唇，一旦集中在他这一张白皙秀嫩的脸上，就像是三月里清新的风，透露出一股淡淡的如薄荷草一般的书生气息。头发是披散开来，黑长的发丝整齐地廓在他背下，在烛影的映照下，整个人的轮廓分外的柔和，就连看的人都不由得温柔了起来。
他们兄弟二人长的都很好看，尤其是李煜格，温润有礼，少年得志，前途无量，引得多少官员夫人登门议结姻缘。
可他，都推拒了。
墨晓昔随手拿来一张椅子，坐在他的床头边，认真地看他的睡颜。
昏睡了三天，虽然每顿都有人来喂食，但毕竟都是些清粥，而且也喂不下多少，大部分都是在喂水。
想起印象中的他，有发誓要迎娶她的意气风发，眉宇间是一派温柔坚定；有考中会元后的低调谦逊，行为一向彬彬有礼；也有替她挡刀那一刻的奋不顾身，回首看她时还能挂着放心的微笑……
墨晓昔微微叹气。
李煜格啊李煜格，论温柔如斯，你还真像她前世的那位男友呢。
可惜，论深情，他远不及你啊。
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脸，以及脑海里回放着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的过往，墨晓昔的心里莫名涌上了一股酸涩，伴随着这股酸涩，她赤红色的瞳孔竟蒙上了一层水雾。
心难受地揪在了一起。
你也在心疼他吧？
这一次，她却没有再刻意地止住这种心痛的感觉。
哭吧，或许以后，他们不会再有这般近距离相视的时候了。
蓦地，一颗滚烫的泪珠从她的眼眶滑落，像一颗晶莹的露水，溅在李煜格的手臂上，打湿了他纯白色的里衣。
“李煜格，你赶快醒过来吧。”墨晓昔轻声道。
她知道他心底的执念是什么，执念不去，心中的抑郁就解不开，心中的抑郁解不开，他就不愿醒来，不愿面对现实中的人。
床上的人依旧很静，像是一位永不会再转醒的人，那样的平和，宁静。
大小姐，你该放下这段感情了吧。你们不能在一起的，你有自己的家族，有自己的未婚夫，甚至有自己的仇家。纵然李煜格前途无可限量，纵然他爱你至深，你们在一起，也不会有好的结果。
即便如此，心痛感仿佛仍然能让她窒息。
她微微一笑，道：“大少爷，她，心里真的很爱你呢。”
“但，都已经过去了，她不会再回来了，她累了，也想休息了。”
墨晓昔缓缓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心痛感，便没有那么强烈了。
再好好看看他吧。
大小姐，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罢。
坐了很久很久，也看他看了很久很久，不知什么时候，蜡烛已经只剩下一寸长……
直到她心里的那股酸涩消散得不过先前的十分之一，她才渐渐松了口气。
她最后再看了一眼还在睡着的李煜格，看着他俊逸的脸，还是说出了一句心里话：
“你，值得更好的。”
言罢，她便抬手擦干脸上的泪痕，起身转身，大踏步的离开。
门轻轻的关上，屋内的烛火依然在摇曳着流尽。
在墨晓昔转身的那一刻，她并未看见，李煜格的眼角，也滑落了一颗泪珠。
似是一只失意的蝴蝶，落在了他的发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