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果糖豆药园”旁有一家医馆,可医馆的招牌早已拆了下来,大门紧闭,门前坐着个扇扇子的老太太。
李老太曾是泥镇最负盛名的医师,高超的医术,体贴的照顾,让她赢得了不匪的口碑。
但是岁月不饶人,那把无形的刀在她身体上留下了太多太多的疤痕。先是抓药的时候手有时会情不自禁的抖上一抖,抓药的分量变得不准了,给病人的药总是缺斤短两。再后来,她站的时间久了便开始眼花,感觉房间里天旋地转的。
有一次李老太给一个街坊换药,街坊刚在那边躺下,这边李老太自己也躺在了地上,可是将街坊吓得不轻。
那次事以后,李老太就决定金盆洗手了。
再干下去,说不准哪天自己一躺下就不会再起来,直接去陪地下享福的老伴儿去了。
想到老伴儿,李老太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祥和的微笑。
有人问李老太为什么不修炼,这样能够延年益寿。但李老太只是乐呵呵的,用她的话来说,活的那么久干嘛,不还是每天吃饭晒太阳?
太阳已经过了最晒的那个点儿,阳光照在身上感觉格外舒适,温暖。就像一张柔软的被子盖在了身上,让人昏昏欲睡。
李老太脸上的皱纹慢慢舒缓,感觉眼皮子有些沉重,扇子的节奏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她仿佛看见了一扇门,门后她的老伴正亲切的笑着,向她伸出了手……
“李奶奶!”
一个高昂的男声划破天空,吓得李老太一机灵,从椅子上一骨碌滚到了地上,茫然的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红发青年。
红发青年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可李奶奶没听进去,她有些惊悸,又有些遗憾。
差一点,就过去了。
差一点,就能见到老伴儿了。
陆风愣了片刻,看着地下坐着的李奶奶,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自己怕不是吧李奶奶吓傻了?
就见李奶奶眼神渐渐恢复了光泽,一句话不没说,静静地看着陆风。
陆风被李老太看的浑身起鸡皮疙瘩,刚要开口道歉,谁知刚刚还坐在地上的佝偻老人突然间跳了起来,一巴掌糊到了陆风的头上。
“陆娃儿,吓死老婆子了,吓还不吓得彻底一点,你这让老身又回来是干个什么劲?”
俗话说得好,不怕老人生气,就怕老人念经。李老太活的久,嘴皮子也溜,唠叨起陆风来真是一个字不带重样的,陆风想插嘴又无从下口,一个人急得直薅头发。
眼看五分钟就过去了,李老太一点停的样子都没有陆风是真急了,双手按住李老太的双肩,强行打断李老太的絮叨,无奈的说道:
“奶奶,您先别骂我了,我这边有个伤员,现在就躺在我那药材店里,您快去看一趟吧,晚了可就麻烦了!事后您怎么骂我都行。”
看着陆风火急火燎的样子,李奶奶倒也终于闭嘴了,眼睛狠狠白了一眼陆风,将陆风的手打掉,回身推开店门。
尽管已经不做生意了,可大厅依旧被李老太打扫的一尘不染,从墙壁上挂着的各种药方来看,老人家依旧还留恋着这一行业。
李老太从大厅里一个木桌子上拿起一个包裹,包裹上面绣着一把曲度优美的弯刀。
略带颤抖得手轻轻抚过刺绣,李老太的眸子不住颤动,嘴唇泯的发白。
陆风见李老太又呆住了,不禁掩面,无奈至极的叫了一声“李奶奶?”
李老太回头,略显哀怨的看着陆风,看的陆风鸡皮疙瘩掉一地,确实没在说什么,拿起包裹朝门外走去。
隔壁便是松果糖豆药园。上了二楼,李老太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女孩。
此时女孩的脸色很难差,身下的床铺已被血染红。李老太脸色一变,几十年的临床经验让她的身体几乎是在瞬间做出了反应,左手如闪电般插入随身携带的布袋中,手指只略一摸索便确定了自己需要的物件,从中抓出一卷绷带和一把小刀,接着快步上前,小刀在手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刀影纷飞,只得听“刷刷”的声响,女孩的衣服已然割成数道整齐的布条。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丝毫看不出是一个年过百岁的老人做出来的。
陆风一愣,此刻李老太的眼神已经迥乎不同,双眼之中透着一股锐气,整个人充满了朝蓬勃朝气,哪里还有一点坐在椅子上扇扇子的颓然之感?
陆风双眼微眯,看着李老太上下翻飞的双手,陷入了沉思。等陆风回过神来,却见李老太有些异样的看着陆风。
“你还不麻溜出去?”
“???”
陆风看着李老太鄙视的眼神,有些摸不着头脑,忽然间好像想到了什么,眼珠不自觉的下移,看到了一旁的女孩。
嗯~李老太的医术真白,不,是这皮肤真高超。
…………
陆风走出药店,揉了揉屁股。
什么嘛,又不是看你的……
要是你的你给我看我还不看呢!
正在心里嘀咕着,迎面遇上了来送剑的崔老。
崔老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陆风的头发,小心翼翼的将手上拿着的断剑递给陆风。
这时的断剑已经被一个通体乌黑的剑鞘包住,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剑鞘在阳光下竟然不反光;就像一个黑洞一般源源不断的吸取着四周的光线。
陆风眼睛一亮,一把将断剑揽过来,爱不释手,将剑鞘贴在脸上蹭了又蹭,对崔老连连道谢。
崔老看着陆风一副贱样,再看看被他当毛巾擦脸的断剑,眼角一抽,头上青筋暴起,猛得往陆风头上糊了一巴掌,气呼呼的转身离开。
陆风被这一巴掌抽懵了,自己又犯啥事儿了?老年人多动症?
就在这时,药店二楼的窗户忽然被推开,李老太的脸从窗户中探出,四下张望了一番,最终将目光定在了陆风身上,接着将两只干枯的手在嘴前卷成一个喇叭,拖着长音叫道:
“陆娃儿,少一味药材,你从你这儿看看有没有!”
“死老婆子,要哪种?”
“冬生草。”
说完这句话,也不管陆风什么反应,李老太嘴里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又将头缩了回去。
陆风应了一声,刚要回店里,一旁传来一个略带嘶哑的嗓音。
“请了李老婆子来家里,你家有人受伤了?”
陆风回头,看着一旁的崔老,点了点头。
不知是陆风的错觉还是怎么的,只觉得今天的崔老似乎格外苍老,平日有神的眼睛现在竟也有些浑浊发黄;脸上的沟壑愈发明显了,有些甚至都扭在了一起。
“带我去看看。”
崔老淡淡道。说完也不等陆风同意,径直走进了药店。
陆风心中升起一丝不详之感,他从来没见过崔老这幅模样,刚要上前问个缘由,可他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反而不急了,双手抱在胸前,靠着门口,一副打算看戏的样子。
崔老进去不久,楼上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陆风伸直了耳朵细细地听着,接着就听见“碰”的一声,接着崔老的身体就从楼上如风车一般滚了下来。
看着崔老满脸臊红,陆风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不知不觉,太阳西斜,老婆子的治疗已然在继续,期间老婆子下来几趟,问陆风要了几件女孩子的衣服。
陆风哪有这东西啊?没法子,跑去卖衣服的刘婶家,在刘婶鄙夷的眼神中买了一套淡色的汉服,一套科技侧正流行的碎花连衣裙。
陆风忙活的这段时间,崔老一直坐在药店门口的台阶上,偶尔看看跑进跑出的陆风,大部分时间则是抬头看着天空,脸上的皱纹扭得更紧了。
夜幕降临,一轮明月挂在天空,黑色的天穹与点点星耀给了这座古老的小城些许神秘感,而在这些许的神秘感中,却又蕴含一丝危险的气息。
就像枪口的黑暗,深邃而暗藏杀机。
李老太的治疗终于结束了。
从楼上下来的李老太又恢复了日常的萎靡,三步一咳嗽,五步一踉跄。
陆风忙迎了上去,李老太却是摆了摆手,交代了一些女孩的情况以及后续的用药事项,不时还批斗了几声陆风,便驼着背往门口走去。
陆风一直陪送到门口,经过台阶上坐着的崔老时,李老太瞟了一眼崔老,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陆风看看崔老,崔老依然看着天空,如一座雕塑一般。
气氛有些沉闷,陆风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崔老忽的站起身,脸色如常,但是目光中却带着些许杀意,快步走进药店。
陆风一闪身挡在门口,抬头直视着崔老的眼睛。
“崔老,这么晚了,不如——咱爷俩出去整一顿好的?”
陆风说着,嬉皮笑脸的看着崔老。
崔老脸上毫无波澜,一句话也没有说,但眼中的意思已经表达的相当明确。
陆风眼神一暗:他已经猜到了什么,于是对着崔老摇了摇头。
看着陆风那双褐色的眸子,一个熟悉身影在脑海中与陆风重叠,崔老眼中的坚毅忽然散了片刻,但很快便重新回到了原来的样子,无视陆风的阻拦,向药店中走去。
陆风的心猛得一沉,他不想发生这种事情,但他无法退让。
一边是自己承诺要保护的人,一边是待自己如家人的人。陆风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只明白,只要一步走错,便会后悔终生。
在崔老的身体冲撞陆风的一瞬间,一股气势猛得爆发,陆风身形化为一道残影,带着“簌”的一声风嘶瞬间来到了崔老身后,冲着崔老的后脖颈就是狠狠一下。
这种时候交谈已经变得无力,陆风试图让崔老强行冷静下来,只要有能坐着说话的余地,那其他事都方便解决。
谁知眼看这招就要得手,崔老身上忽然爆出一股刺眼的白光,陆风的眼睛瞬间致盲,同时陆风就感觉一个十分坚硬的物体轰在了自己肚子上,接着便是钻心的疼痛以及难以忍受的眩晕之感,强大的冲击力直接将陆风吹飞了出去,砸在了旁边铁匠铺的墙上。
崔老的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但片刻间便消失不见。
不管你以后怎么恨我都行,这是为了你好。
几乎在瞬间,崔老的身影便出现在二楼,可在打开门的一瞬间他又犹豫了,伸出去的手又收回来,再伸出,再收回。
最终,他还是拉开了那扇门。
屋子里很干净,只有一张床,一个桌子。
一个女孩正躺在那张床上,身上盖着一层白色的被子,只露出洁白的面颊。
女孩睡得很熟。崔老走到近前,看着女孩恬静的脸,竟是一阵失神,过去的画面如潮水般涌入崔老的眼帘。
白光,在崔老的坐手中聚集,几乎要凝结成实体,崔老眼中再无犹豫,高举的左手猛得落下。
白色的能量在房间中翻滚,成波纹状向四周扩散,将所触碰到的一切全都化为灰烬,消逝于世间。
能量散去,百因药店的二楼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团浓重的烟尘。
夜风徐徐,吹散了烟尘。
一只手紧紧的扣住了崔老的手腕,在这只手的主人背后,护着女孩躺着的床。
崔老表情复杂的看着眼前的陆风,目光在陆风血红的头发上飘忽不定。
陆风松开崔老的手腕,跌坐在地上,靠着女孩的床沿,大口喘着粗气。良久,陆风才抬头,冲着崔老道:
“咱们,现在是不是能把话挑明了。”
崔老不语,陆风深吸一口气,又道
“其实,你做的一切我都知道那么一星半点,当初给我那么大的帮助,帮我建立了一个安稳的落脚地,这确实是莫大的恩情,甚至那把断剑都应该是你塞给我的吧”。
崔老依旧没说话。
“我很久之前就一直在想了,为什么你会如此帮助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是纯粹的出于善心?相处的时间长了,发现您并不是这种人,那么只剩一种情况,就是您认识我,或者是受别人之托来保护我的。”
“我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不过我猜,和我的身世,脱不开关系。”
“今天你要杀她,更加验证了我之前的猜想。她被我买下绝对不是处于偶然,从她一直叫的“莲”那个字,我可以肯定她十有八九和我母亲有关系,所以我不能让你杀她。但是我又确定你不会害我,这两者之间又很矛盾。”
陆风顿了顿,咳嗽了几声,眼睛直勾勾的看向崔老。
“所以,有些事不要再瞒着我了,我随不怎么聪明,但我也想做个明白人。”
崔老看着陆风,默默叹了口气。
该来的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