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有今日成就，一切均仰赖父亲和祖荫。”沐忠秀道：“儿不敢骄傲自满。”
沐天波笑了笑，说道：“若我有你今日这般成就，恐怕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可能是儿子一直想有这么一天的原故。”沐忠秀想了想，说道：“儿子是庶子，又排第五，一直喜欢舞弄刀枪，就是想领兵与敌交战。”
沐天波若有所思，他虽是少年国公，十来岁就继黔国公位了，但也素喜武事，练得一身高明的杀敌之术，但他身份贵重，倒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领兵交战的一天。
云贵两省，这些年来多次交战，黔国公沐天波最多是指示机宜，调拨兵马，也并未想着有上战杀敌的时候。
沐天波半响过后才道：“你大兄，二兄，四兄，俱亡没在这一次叛乱之中。我心中伤痛委实难以言表，身体亦受刀伤，喘气艰难，恐怕以后难以料理军政大事，云南地方，怕是要依赖你了。此后你不仅要强于武事，亦要留意文事，文武并重，两翼齐飞，小五，你是极聪明人，我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但希望有看到你强过祖宗的那一天。”
在说话时，沐天波眼角已经有明显的泪痕，甚至他说话的嗓音也有些颤抖。
只是当时人的习惯，还有沐天波一向以来的身份，限制了他嚎啕大哭的本能，甚至一个人独处时，他也是没有办法痛痛快快的哭上一场。
这一次的祸事，沐天波怪不得别人。
沙定洲只是外患，内敌却是沐天波自己养出来的蛊，饶锡之和李大贽等人，还有沐忠焕，这些沐天波最亲信倚重的人却是一直与外敌勾结，并且狠狠的捅了他一刀。
沐天波五子现在死了三个，眼前一个允文允武，寄托了他全部的希望，另外一个尚且在逃，在沐天波的心里也只当沐忠焕死了。
沐天波心中隐隐有些希望，他希望忠焕能后悔，能改悟，能痛改前非，但他也是知道，这一场大战死了好几千人，并且太夫人，夫人，诸子，光是沐家就是损失惨重。自黔宁王沐英开辟沐府一脉，从大明立国至今，沐家也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
比敌人更为可怕的就是朋友，朋友带来的伤害远大于敌人，更何况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儿子会诛除夷兵将士，以免再生后患。汉人这一方，首恶者亦不会饶恕，但不会牵连太广，涉入不深的，还是以宽仁为主，要在最短时间内，恢复沐府权威，以安靖地方。此外就是春耕在即，儿子打算以石城所为主，这两年内陆续在云南地方屯垦，若石城所能成功，陆续可以将云南地方皆如石城般治理，以云南一地，足以养兵二十万。”
“此外……”沐忠秀接着道：“铸钱是屯田外的第一重事，云贵商业以茶马往川藏为多，然后往寮国，缅甸，安南诸国，我云南并非无贸易，而百姓还大量用贝币交易，诚为官员之耻。儿子要派人多采铜，铸币，以使地方货币更加流通。此外，探矿，煮盐，鼓励，扶持，保护商贸，使地方富裕。做这些事之前，要梳理官场，厘清吏治……这都是要紧之事，父亲既然委我以重任，我就想，养兵首要是足粮足饷，要足粮足饷，首要是富民，富民首要在田亩，其次在商贸，缺一不可。吏治清明，地方平安，钱币充足，商旅才会繁荣发达，而有养兵之资，方能足粮足饷，以练强兵。再以甲坚兵利，方可争雄天下。”
眼前总府在望，百余石城骁骑骑马散于四周，戒备可能出现的敌人，气氛还有些紧张，但亦有不少官绅在路边打躬行礼，欢迎从城外回来的黔国公沐天波。
不管怎样，沐天波在崇祯初年继任国公，十余年来镇守地方，威望仍然是普通的官员或是沐忠秀无法相比，
沐忠秀隐隐拒绝了父亲想要宽恕沐忠焕的试探……沐天波有意不提，便是想有缓冲的余地。毕竟虎毒不食子，沐天波对诸子的感情还是真挚的，在大西军入滇前后，沐天波没有考虑太多国事，而是想尽办法，与诸土司联姻，将诸子安排到各土司部落。
在当时来说，这是最好的，也是最稳妥的办法。
诸子，女，还有夫人，母亲，这些都是沐天波最为牵挂的亲人，但在变乱之下，除了几个姬妾尚在，眼前只有沐忠秀一子，还有沐青，沐柔两个女儿，总府尚在，眼前却是凄凉之至，沐天波当然想留沐忠焕一命，哪怕以后永远囚禁在总府内，好在是能下性命。
但沐天波的话，却是相当明显，乱党要诛除，首恶绝不宽贷，沐忠焕当然在诸恶之中，一旦抓获，不明正典刑，也要私下处死。
这是底线，死了几千人，包括沐家亲人在内的大变乱，皆与沐忠焕的野心相关，纵然血脉上是兄弟，在沐忠秀的内心，此人已经与仇敌没有区别。
沐忠秀阐述的大政方针，也是确定了云南这两年内的大致走向。
先得到沐天波的全力支持，然后沐忠秀就会放手施为。
地方政治，虽然云南巡抚和道，府，县的文官掌握，但以沐家的声威和权势，涮新吏治，整顿地方，屯田，整军，开矿，煮盐，铸钱，这些事均可放手施为。
特别是在现在这种时候，已经不需要有所顾忌。
沐天波神色微变，看看四周，说道：“小五你是不是得了什么消息？”
最近有一个月左右，云南和京师消息不通，这是相当诡异的情形。
一般来说，京师以四百里加急送旨意，公文，邸抄，十余天功夫才得到云南，但这一类的东西是几乎每天都有，京师的内阁，诸部，还有南京的诸部，都会有日常公文至云贵两省。
这样虽然相隔六千多里，但京师消息每天都会送到昆明，还有邻省各镇也有消息来源，也有很多京师相关的消息。
自大明立国，昆明如现在这样，这么久的时间内不闻京师消息，这是前所未有之事。
“儿子还没有任何消息。”沐忠秀侧过身，对沐天波小声道：“但以儿子判断，京师应该已经陷落了。外无救兵，内无守志，皇上人心尽失，朝臣，边臣，诸将，太监，勋贵，皆待大明败亡之日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