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终,仍是微雨。
苏雪啼的泪混在雨里。
她几乎神志不清。
所有人都被震撼。
下了台,宫羽扶住她,为她撑起伞:“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扶她的时候,只觉得她苍白的身体是热的,青春的炽热。
他轻柔地把雨衣披在苏雪啼身上,把她抱上自行车后座,宫羽多看了她两秒,然后坐上车,道:“出发了,抱紧我。”苏雪啼听话地照做。
穿行在小街,他在找……来时路上那家咖啡店。那家咖啡店,摆满了布偶玩具,有大熊,有小兔,也有许多动漫周边……他以为,她一定会喜欢。因为那大概是每一个女孩子的梦想。
他停车,抱她下来。
她额头的头发已被打湿,还有雨珠在脸上滚。“到了。”宫羽亲昵地帮她捋额前的湿发,她好安静,突然间变成了温顺的羊羔。
推门,风铃叮叮铛铛。店主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梳着高翘的马尾。显然,她没想到这样的雨夜会有客人来。她放下手头的书站起来:“要什么?”“拿铁,卡布奇诺。”他说,“哦,她的那杯卡布奇诺不要糖,她喜欢喝无糖的。”
在小圆桌前坐下,她无神地看着玻璃外的雨。雨有点大了,在敲击地面,整条街都灰蒙蒙的。不知为什么,苏雪啼的脸上有红晕,轻轻晕染的感觉。这一瞬间,宫羽心中的备选名单全都消失不见,只留下了一个名字。“真好看。”她突然打破了安静。
店长悄悄笑了,把刚才久石让的《Summer》切成了中文歌《寄明月》。
音乐声很轻,也很入耳:“穿过了小巷后的古街,青墙旁你遥望夕阳斜,只因是不经意的一瞥,扰乱我思绪不舍昼夜。想化作庄周变成蝴蝶,驾青云穿过繁枝茂叶,纵然是群山层层叠叠,也无心在此流连停歇……你就是风染红了枫叶,才会让我的思念漫山遍野……”
苏雪啼微微笑了,皓齿浅露,“思念”,“漫山遍野”,这句词,很入耳。
宫羽满足地看着她。
店长端上咖啡。
反正今夜无眠。
宫羽顺着她的目光向外看去。
一个鲜红色和服的女人,在雨中起舞。袖舞翩翩,雨滴似也随她摆动,轻扬,轻落。
妖艳。
诡异至极。
女人回头了,与宫羽对视。他打了一个寒颤。可是苏雪啼还在欣赏女人的舞姿。
“雨女!”店长有力地吐出这两个字。宫羽咬牙,终于还是在日本遇上妖怪了!他看向苏雪啼,她端着咖啡。
浅褐色在空中划过,瓷器碎的声音,然后,褐色溅起,在暖黄灯光中旋转,凝固。苏雪啼,晕倒了。宫羽冲上去扶起她。她身上是烫的,手脚却冰凉。宫羽伸手摸她额头,烫手。“快叫救护车!”宫羽冲店长大喊。店长镇定地点头。宫羽抱着她,警惕地盯着窗外雨女。整条街就这里亮着灯,如果不采取措施,今夜必定成为她的猎物。
日本的妖怪,多为人形,都是怨气极深的东西。所以日本除妖师一般要求更高,分为好几个品级。
果不其然,雨女一边舞着,一边向这里靠近。雨点在她身边伴舞,围绕着她。宫羽把苏雪啼抱到边上沙发上躺好,对店长说:“照顾好她。”然后,义无反顾地推门而去。
“刚到日本,就只能拿你练手了。”宫羽道。雨女冲他笑了,红唇在黑暗中明艳至极。宫羽脚下生出一层冰,冻住了地上的积水,向雨女周身的水滴蔓延。雨女张牙舞爪地靠近,宫羽压低重心,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雨女来到面前,白得泛青的脸狰狞暴露。宫羽跃出,手中冰锥划出,却没有感到撕裂。落地,另一侧臂膀生生的痛。左臂上,几道深深的血印。雨女依然在舞,越舞越狂。头发散开,摇曳,狂乱。宫羽闪身上前,再次落空。
宫羽明白了:雨女可以借助雨,化在雨中,然后逃遁!
愤怒。
一下,两下,三下……冰锥刺破雨帘,可就是伤不到她。宫羽再刺,不见了。彻底不见了,去哪儿了?!
宫羽蓦地回头,店里!!!
苏雪啼!!!她是奔着苏雪啼去的!!!
宫羽想冲回去,可已来不及,雨女已到苏雪啼跟前。
雨中,寂静的心跳。
店长突然闪到苏雪啼面前,雨女竟畏惧地向后退去。店长却没让她退出店,上前就抓住了她的脸。身边没有雨,她逃不了。
紫色的烟灌进雨女的身体。
无力的挣扎。
流逝。
彻底死亡。
宫羽推开门:“你是除妖师?!”“我是净妖。”宫羽对日本除妖师品级略有了解,知道净妖已是高级别。不等宫羽问,店长已全盘交代:“我叫花泽熏,烟系净妖。我知道你们想问我为什么不在学院里,我当然可以告诉你,因为斗争,我所在的党派处于下风,我被放逐了。”斗争?宫羽护住苏雪啼。“对,斗争。”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们之后一定会再见的。那时,就不必再自我介绍了吧?”花泽熏合上书,“对吧,宫羽?”“你怎么知道我?”“我当然知道。”“你究竟是谁?!”宫羽额头青筋在跳。“我说过了,我是花泽熏。”
“花泽熏……”宫羽念着,却想不起来在哪儿听到过。
苏雪啼似乎恢复知觉,闭着眼睛,却在嘟哝着什么。“你说什么?”宫羽把耳朵贴到她的嘴边,听见她在念一个名字。只可惜,那个名字不属于宫羽。宫羽的心冷了下来。他突然明白,今天她的那个笑容,本不是准备给自己的,那个最美的样子,是给另一个人看的。
真可笑。真讽刺。
宫羽有一种想要浴血杀人的冲动。
他?凭什么?他不配!霸道在膨胀,冲破极限。花泽熏也看出了不对劲,却愣在原地,没有上前。苏雪啼口中呼出的热气扑在宫羽脸上,宫羽想要冷静。
救护车的声音总算划破雨夜,到来了。
打完一把LOL排位的白锦城伸了个懒腰,听到南明修的叹气声。“哇,老哥,你还没睡着?一个多小时了!”白锦城从抽屉里抽出一盒统一泡面。南明修没有答话。“你这两天怎么都一直心神不宁的?出什么事了?”白锦城追问不休。“没事。”南明修这回惜字如金地回答。白锦城拆开包装,借着台灯的光把调料包倒进去,一边拎开水壶一边答:“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你是我大哥,有什么不能说的?”“真的没事。”南明修说。白锦城把开水倒入泡面桶,顿时,腾起一股香气。他不失时机地搭上盖子,把勺子往那儿一插,坐到了南明修床边。“怎么回事儿?”白锦城发挥“死皮赖脸”优势,“你就告诉我呗。大哥,你想,有我这个小弟在,多大的事儿我们一起扛就好了。”
南明修索性被子一闷头,不理他了。“不是,大哥!你也太绝情了吧?!”白锦城哀嚎道,“我被嫌弃了……”
“别吵吵,还不睡觉?!”门外传来宿管阿姨的敲门声。
白锦城很认怂地闭了嘴。
“你冷眼看我,好像在说,我一个人很好……”白锦城一边打开手机王者荣耀,一边轻哼着歌。南明修立刻探出头:“你怎么会唱这首歌?”“哇,耳朵很灵哦,这是印象社的新歌,收录在专辑《下雨天》里。”白锦城一个一个领礼包,“老哥你喜欢这首歌?”“没有。”再次缩回被子里。
看看他的账号,简直贫瘠到不堪入目:连6块钱的赵云都没充,皮肤全是攒碎片换的。这种人,打游戏全拼实力,外加赛季奖励皮肤的特效。就这一点上来说,南明修比他好点,是充充钱的。但他们跟宫羽比起来还是弱爆了:宫羽《英雄联盟》《王者荣耀》《阴阳师》……连《奇迹暖暖》都是充得满满的。屌丝和高富帅的差距,看看游戏账号,基本就知道了。
“我跟你讲,刚才打排遇到对面一个艾琳,用的原计划皮肤,哇,疯狂送人头……我们捡得爽死了……”白锦城点了“匹配”。南明修不理他。“来呀,起来打游戏,打两把就快活了……”白锦城碎碎念。也许是最后一句话打动了南明修,他一跃而起,抓过手机:“等我一下,马上来!”
进入匹配界面。“大哥,你看这个……这个兔子头像……不是樱葬么?”白锦城仿佛长舒了一口气,“还好她在对面。”“不是所有小学生都坑人的,你这是偏见。”南明修的话渐渐多了起来。
“游玩家未确认游戏,已进入新的匹配队列。”、
“嗯?兔子怎么跑我们这边来了?!”白锦城已经绝望。南明修点了确认,顺便帮旁边的也确认了一下。
“大哥,算我求你,一会儿我打野,你就负责保护她。她去哪儿,你就去哪儿。”白锦城带着哭腔。南明修吃了一口白锦城的面:“行吧。”
“哇,公孙离?疯狂走位,你追不上她的。”看到犬山樱葬选了公孙离之后,白锦城就剩一口气了。南明修自觉地选了庄周:“我自带加速,再出个肉装,给她抗伤。”“好,那我就李元芳。”白锦城心中料定,这局定会输惨。
开局一分钟:First Blood.头像上有公孙离和庄周。呃……一血是我家拿的?白锦城再看了一遍:没毛病。
“耶!樱葬拿下五杀!!!干得漂亮!”欢呼。
白锦城如果知道操作那台手机的不是犬山樱葬本人,而是她的兔子,会作何感想……成精的兔子可能会把他吓死。
手机铃声。南明修不耐烦地看了看这串陌生号码,拒绝接听。十几秒后,这串号码再次打来。“好烦。”南明修说,“喂?”“南明修,你这个混蛋!”开口一句骂,南明修心情本就不好,怒火像干草一样被点燃:“你大爷的谁啊?”“宫羽!”“我知道你。我他妈跟你很熟吗?!你他妈半夜专程打电话骂我?!”南明修怒气膨胀。“你还好意思说我?!你他妈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被宫羽这么一问,南明修气势衰退,恢复理智:“干了什么?”“这是苏雪啼的手机。”
“她的手机怎么会在你那里?!你干了什么?!”
“她在病房里躺着。”对方火气也消了些。
南明修追问:“她怎么了?”“是,你是不知道她发烧到昏迷的时候,叫的是谁的名字!”“你们在日本,我怎么顾得到?!”南明修有些焦急。宫羽渐渐压低声音:“你知道我们在日本什么待遇么?!全程监控!房间都有窃听器!如果你爱她,为什么要把她送来冒这个险?!”
南明修心里想的是“你们走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嘴上说的却是:“你照顾好她。”再没别的了。“他妈的!”宫羽挂了电话。
白锦城是挂机状态支起耳朵听完全程。原来老哥这两天不在状态是因为社长去了日本,他担心。“大哥,你现在赶飞机去日本还来得及,至少她明早睁眼可以看见你。”白锦城不太会安慰人。
“不去。”南明修把白锦城的头拧到手机上,“打游戏。”
白锦城知道劝他去日本是没戏了。老哥有一套雷打不动的处事原则,抛下事务去管一个女人,正好触了禁忌。所以让他去日本,那是不可能的。
上海的夜空是晴朗的,但没有星星。房间里,空调的冷气冲击着泡面桶里冒出的热气,在空中绕出不同的形状。“老哥,你不去,我就去了。”白锦城平静地说,目光未离手机。“你去干什么?多个人受日本风神社监视?”南明修语气冷淡。白锦城好奇了:“老哥,你有没有想过,咱们夜行院和日本风神社一直关系友好,为什么他们这次去……会被监视?”南明修听他这样问,立刻想到了一件事。
“嗯?老哥?”
南明修回过神:“不知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吗?”白锦城说。南明修有点心虚地继续否认:“真的不知道。”“哎呀,你爸不是董事吗,他肯定知道啊!”南明修没好气地回答:“又不是我知道!”白锦城见套不出来话,也放弃了。
医院走廊里的灯光白得有些刺眼。宫羽一个重拳捶在墙上,白色的墙体上印了一点殷红,骨节立刻浮肿,呈现出淤血的黑色。又一拳,骨节上皮被磨掉了一大块,血流出来,墙上也是血,带着拖擦的痕迹。“混蛋!”又一拳。疼痛而麻木,手指已经不能伸直。墙上的血结了一层薄冰。“你凭什么?!”再一拳。冰层碎裂,鲜血像从墙里流出,在白色灯光下耀眼夺目。
源语迟和铃木小岛就在不远处的阴影里,目睹了宫羽打电话骂人,然后捶墙泄愤的全过程。可是宫羽什么都没看见。充斥他双眼的,只有无尽的怒火。
骨肉与墙体撞出的闷声。骨头断裂的声音。然后,宫羽的右手背上露出一块白色。他生生地锤断了自己的手。铃木小岛用肉嘟嘟的手捂住眼睛,源语迟也脸色稍变。见他还要捶下去,源语迟扭过脸,对铃木小岛吩咐道:“去阻止他。”语气中含有厌恶的成分。铃木小岛这才有点害怕的放下手,还不自觉地搓了搓,生怕受伤的是自己。
“宫,宫学长!”
宫羽瞪了一眼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鬼,杀气吓住了他,小岛向后退了几步。但想到源语迟的命令,他壮了壮胆子,又上前道:“宫学长,别捶了!”他只盯着宫羽的鼻子,因为不敢与他对视,更不敢去看那只血肉模糊的手。宫羽一甩手,血溅在地上,就像那日对抗应龙时,一般潇洒。“去,去治疗一下……吧……”铃木小岛的声音越来越轻,直到连他自己都听不见。宫羽不想对一个孩子发脾气,孩子所见到的怒火,是对于另一个人的。
“大哥,你不去的话,我必须去!”白锦城嘟噜着泡面。南明修随口问了一句:“为什么?”心却绷得很紧。“大哥,你不知道宫羽有多渣么?!而且社长她那么努力,她一定会深入日本风神社,我怕她搞不过那些老狐狸……”白锦城深深叹了一口气。南明修目光不定:“你认识她?”“我……社长和我说过话,还给我签过名呢。”白锦城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里面夹着一张照片,“这本书上次我看她在看,她不仅把书送我了,还给我签了名。”白锦城把照片小心翼翼的递给南明修。
她很少发签名照,一张便是价值连城。对于珍视的人,当然更重要。
南明修拿着照片,台灯下,照片中的她是坐在窗边,露出姣好的侧颜。这个位置……她经常坐在这里么?柔和的线条,带着淡淡哀愁的浅眸,反面是签名:苏雪啼。每一笔都像初春枝头的花,悄然绽放。
白锦城已经开始打包自己的东西。
南明修还在看着照片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