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都用完了,怎么还在走?”白锦城已经可以坐直了,但过度透支的能力还在恢复中。
“我是风系的除妖师。虽然级别不高,但驾风行船还是没问题的。”犬山樱葬转头看向他,“至少在这一点上,樱葬是有用的。”
“我,我可没说你没用啊……”
樱葬低下头,答道:“从见到白哥哥的那一刻起,樱葬就不想拖后腿。可是白哥哥觉得樱葬好没用,想保护樱葬,可是樱葬……”“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白锦城立刻1,“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一股热浪扑来,樱葬停下来:“到了,双子群礁。”“可是离岛还有好远啊。”白锦城望过去,那是一片被烟雾笼罩的神秘境地,只是猩热的风惹人厌。“这一带暗礁太多,不能再往前了,只有在这里下。”樱葬眼神迷离地看着烟雾,“白哥哥,你知道那岛上的是什么吗?”白锦城摇头不知,犬山樱葬很冷静地答:“肥遗和顒。”“啊?”果然不愧为文化科吊车尾,连这个都不知道。“顒,令丘山的代表。有一张长着四只眼睛的人脸,耳朵也是人的耳朵。据记载,明朝万历二十年出现于豫章的城宁寺,身高二尺多,于是连旱三月,庄稼颗粒无收。而肥遗,白哥哥,你真的想听吗?”樱葬问,白锦城点头:“听啊。”“肥遗,太华山中出来的妖怪。长六足四翼。这种妖怪曾在商汤时期出现过,然后……连旱七年。”樱葬抿了抿干燥的嘴唇,“白哥哥,你这样的御水系上去,就算是SSS级,也会因为受到属性压制……只有死路一条。”白锦城咽了口唾沫。
“这座岛上聚集了无数妖怪,岛的面积因为海水的蒸干而迅速扩大,这片海……困不住他们多久了……”樱葬小巧的脸上印着凝重的神色。白锦城深呼吸了一口气:“怎么办?”“不能冲上去送死……”樱葬说,“队长被我们甩了,现在由白哥哥决定一切。”白锦城感觉肩上一沉,从小到大被人说成不务正业,没有一丝责任感,可是现在忽然被委以重任,反倒不适应。而犬山樱葬这个小魔女,好像知道他的一切,可以准确无误地拿捏他的弱点。
“请绝神部队来?”白锦城问。犬山樱葬并不答话,只是盯着他看。白锦城逃开那双似能看透人心的碧蓝色宝石大眼,嘟哝两句:“看来不行啊……又不可能等南明修过来……”“白哥哥,要尽快做决定啊……前面的万安滩上有一只女魃正在向北移呢,估计是感觉到了此处强盛的妖力吧……”樱葬指指耳朵,解开了白锦城还未说出口的疑惑,“我已经听到了。”白锦城一咬牙:“等她来了,一网打尽吧!”恍惚一瞬间,二逼成了战场上不可替代的神将,带着光芒的救世主。
樱葬嘴角扬起微笑。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白锦城想要保护身边这个女孩,不是因为她能力低下,而是因为她在危难面前的镇定。
“白哥哥,”樱葬略带欣喜地说,“我听到了!礼乐滩,夫诸!”白锦城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还是努力装作“啊什么这真是太好了我们胜利有望”的样子,樱葬直接开口解答:“上古时期熏池神住的敖岸山中的怪兽,白鹿而四角,是极为强大的水系妖怪。”“樱葬同学,没想到你身为日本人,却对中国妖怪如此了解!”这小魔女小小的脑袋里竟可以存储这么多妖怪信息啊……
“这不是重点吧?”樱葬已开始驾风东去,“坐稳。这里火系妖怪妖力强盛,夫诸只能向东奔逃,我们可以把他追回来,水火两大派系妖怪互克,势必两败俱伤,我们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没想到啊没想到,她不仅熟知中国妖怪,对中国的成语用得也是精准啊……那她怎么会不知道“不学无术”是什么意思?白锦城没想通。
“如果追不上你说的夫诸呢?”
“那么,东面就是菲律宾。”
这要让夫诸登上了菲律宾的海岸,那……整个菲律宾都会被淹在海水之下,成为谜之第二亚特兰蒂斯神秘海底城市的吧……嗷,这想想都觉得可怕,如果他心情不佳,再向中国海岸奔去的话……白锦城仿佛已经看到了上海总部的悲惨结局。再然后,海水一路向北,蒙古,俄罗斯……不敢想象,不敢想象!!!这次说什么也得把这夫诸捉回来!
好志气啊……犬山樱葬心中默默称赞道,将来必定是大有作为之人呐……
白锦城身躯微微一震,感觉心里少了一块。“别害怕,我只是读取了你刚才的思考过程。”樱葬加大了风速。
……读取了……我刚才的……思考过程……“琢彻能力?”这种极为罕见的能力居然就隐藏在她身上,确实十分不可思议,而且……她从未表现出来过……“嗯,血灵·琢彻。”白锦城再次被震惊:极品琢彻居然在她身上?!啧,虽然能力低下,但院长依然放她进来,是因为她的血灵·琢彻吧?但他又为什么把犬山樱葬安排在自己身边呢?为了全面监控自己?
汽艇掀起的白色浪花在逐渐变小,速度却没有减下来,反而越来越快——升高,升空。“哇,这什么操作?!”白锦城死命抓住汽艇边缘能着手的地方。“夫诸前进速度太快,要想在他到达菲律宾前将其追回,我们就只有比他快更多。”樱葬驾着风,风度快到白锦城的脸渐渐变形。
只是这一般的风速,好熟悉,照亮了白锦城记忆的角落。
很多年前的山上,他握着自制的滑翔伞,从山巅的位置径直滑下,对旁边的女孩说:“美吗?”女孩露出翠叶一般天真的笑容,回答说:“美。”上面是蓝的透亮的天,下面是青翠的山林,穿行在云雾之间,缭绕着清新的空气。“你天天看长江看腻了吧?等我长大了,我就带你飞出这群山,去江南,去划江南的柔水!”那些年有些可笑的豪言壮语。他地理学得不错,对世界地理了如指掌:“我还要带你去日本,在东京塔下看落日,去富士山下的樱花林。再去巴黎,不看时装秀,那些太俗了,我要带你去埃菲尔铁塔,看紫色的薰衣草田!还有冰岛,去冰岛上堆雪人,去西伯利亚坐狗拉雪橇。还有地中海,看海鸥。再去珠峰,看星空。最好跳进太平洋,和鲸鱼游在一起。等我长大了,科技发达了,我们还要去探索太空,飞上月亮,飞进太阳的火光……”她不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笑,金眸中倒映着一个少年。黑色长发随风卷起,温柔了长江的水。
可是他们都没有想到,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她没能等到他长大,带她去周游世界。
从那之后,白锦城心里的那个骑士消失了,只剩下一个懦弱的傻逼。世界地理随着与她一起的记忆埋葬,所以他才会问出“夫诸一直向东会跑到哪里”的傻话。曾经,他也是个飞在苍穹之上的骑士。只是后来,因为她而折了翼。
还记得那日她坐在山巅,说:“云真好看,好想摸一摸。”于是,他去做了滑翔翼。
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愿望,他都记在心里,要帮她实现,即使年幼。
她是一路流浪到重庆的,遇见了白锦城。从此,每日与他听长江看日出,在山林中玩捉迷藏,饮山泉踏小溪,看夕阳时天边血色凝重的云。还记得,那两个身上是泥的山野孩子的誓言:“等我长大,一起看世界。”
等,断。一等,阴阳。
她,消失了。
“我们约好的明天,你留给昨天。”白锦城唱起了歌,用来祭奠逝去的回忆。樱葬其实早已知道,她只是想一层层再剥开他的回忆,仅此而已。那时年幼的白锦城,可笑而执着。很多年以后,连他自己都找不到执着的理由。
骑士失去了执着的理由,便会沦为丧家犬。骑士的一生就是为了守护自己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东西,失去那个东西之后,就像没有家的忠犬。白金城已经失去了,他更是连丧家犬都不如,因为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家”了。
即使岁月逝尽,我还是会想起你。
今天的他,脑海中似乎有一张脸,与那个她印在一起。
源竹曲,我很想你啊。
犬山樱葬打断了白锦城的忧伤小情绪:“如果她还没死的话,听到你以为她死了,真的会活活气死的吧?”“你怎么知道她有没有死?”“什么事都是说不定的,更何况她只是消失了而已。你是不记得那日你回到村庄的情景了吧,白哥哥?”樱葬的眼中有一丝嘲讽。
那日……回到村庄……
一股血腥奔涌进脑海,时隔多年,仿佛又闻到了那种血的味道。那天……也就是玩完滑翔翼,回到村庄……只见遍地的尸体,烈火肆虐的房屋,通红地映进白锦城的双眸。那场面,更像夜空中盛放的花火。血腥和烟气一个劲地往鼻子里钻,吞噬着他残存的理智。身边的她已不见。整个村庄被屠尽,没有一个活口。血和火的红色在夜色中绽放,火苗照得他苍白的脸显出红色。
“从那之后你就没有见到她了吧,白哥哥?”樱葬背对着白锦城,勾起一抹戏弄的笑,“那你就没有想过……?”“她一直跟我在一起,不可能!”
“啊,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怎么可能杀了一个村庄的人呢,在你心里,你已经把她默认成除妖师了吧?”樱葬的话击中了他的心。也许她说得没错,自始至终,他一直把她看作除妖师。“除妖师可是无所不能的,白哥哥,你那是可是在山中的小屋里做滑翔翼,她可不在你身边。”
“不可能!你究竟是谁?!”
“别激动,白哥哥,”樱葬松开把手,坐上车头,直面白锦城,“我只是读取了你的深层记忆,再进行推理。我只想说,整个村,你没死,是因为你在山里;而她没死,又为什么呢?凶手杀遍了村子,偏偏放过她一个?除非……”“够了,别说了!”白锦城的能力开始变得不稳定,即将超过极限。犬山樱葬加大了风速,挑战着白锦城的能力极限,似要逼他再次爆出S级。
源竹曲,白锦城的眼底闪过她的身影。那个有着日本名字的中国女孩。
怎么可能呢……就算她是除妖师,以她十三岁的能力,也不可能……杀掉一个村啊……
“你忘了,她身上有一柄日本古刀。”樱葬不失时机地提醒他,“那可是继干将莫邪的神剑之后的……天下第一道啊。日本古刀,上面沾了很多人的血……哦,对了,你再想想……那些尸体上是不是有……”她一步一步地把白锦城引进深渊,碧蓝色的眼眸中似有寒色道光。
血灵·琢彻。
高阶琢彻不仅能读取人心中最隐秘的部分,还能一步步诱导他回忆那些本应深埋的记忆。犬山樱葬的眼眸中变幻着深浅不一的碧蓝色,一点点侵蚀了白锦城的记忆和理智。
“孤单不是与生俱来,而是由你爱上一个人的那一刻开始。”犬山樱葬露出诡异的笑。
白锦城棕色的眼瞳开始随气场变化:右眼闪着蓝光,似有水波流动。旋转,深邃,吞噬天地……而左眼,棕色叠加,映出看不透的太古之色,双瞳叠于一目,那便是史书上记载的……重瞳!右眼感应着苍茫大海,海波随眼中蓝光闪动而起伏。能力最大化——水牙王瞳!爆S级白锦城再次附于这个看似懦弱的男孩身上。
犬山樱葬把他推下高空。
“对不起,白哥哥……”她再次升高高度,“对付夫诸,没有水牙王瞳的话……”
白锦城失去了自己的原有意志,脑中一片空白。他现在是海域上的王,无人能敌。所有的海水能量,都蕴藏在他的右眼,那里装着所有的水。如果说世界上真的有海神波塞冬的话,那无疑就是他了。
“你已经忘记了吧,白哥哥,你是怎么来到学院的?”犬山樱葬坐在云端,看着不断下坠的白锦城,“但我还记得呢……”
白锦城像一具没有灵魂的人偶,直挺挺地坠入大海。海水将他捧出来,高傲地审视一切。远处一头白鹿正在海面上仓皇奔逃。白锦城右眼迸出月牙般耀眼的蓝光,波涛拱着他一路向前。白鹿悲鸣着逃窜,四只阔大的鹿角上挂满了晶莹欲滴的水珠。他的前方拱起一道水墙,隔断了他东行的路。夫诸的御水能力,在水牙王瞳面前,弱小得可笑。他沿水墙向南逃去,又被拦住了去路。
连白锦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有水牙王瞳这种水系王座级的能力。他对自己的能力认知几乎是一片空白。而犬山樱葬居然只用了几天时间,便读取了他的全部记忆,并准确判断他身上的水牙王瞳,在对付夫诸的前一刻押上所有筹码,赌赢了。但如果让水牙王瞳和那帮火系妖怪硬碰硬的话,还是有难度。
白锦城甩了甩头上的水,淋湿的头发丝毫不减弱他王权的气势。他平时看什么都略带怯懦的眼神,此刻已被嘲讽众生的霸气代替。眼底灌满讥笑,即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夫诸被逼得无处可逃,三面水墙堵住了他的去路,而选择另一面就必须直面白锦城这样发疯了比妖怪还可怕的怪物。夫诸没有做出选择,他站在原地,向天悲鸣。
“他在……发出求救信号!”犬山樱葬心中凛然一紧。水牙王瞳是极为耗费精力的终究能力,持续时间不会太长,如果夫诸招来了其他妖怪久战的话,白锦城是撑不住的。犬山樱葬凝神谛听,好在远方还没有传来妖怪的声音。
白锦城的右瞳内水波收缩,蓝光收敛。水墙向夫诸推进,要把他活活压死。
要杀掉夫诸?!犬山樱葬慌了,杀了夫诸,该用什么克制那群火系妖怪啊?!她竟顾不得避难,抱着玉子一落而下,穿过云层,绕过飞鸟,轻轻停在夫诸头顶上。她浮在半空,紧盯着即将被压扁的夫诸。夫诸不安地踏着蹄子,犬山樱葬降下去,攀着夫诸的头角,顺势坐到他身上。
气流扩张,吃力地顶住压下来的千万吨海水。“靠你了。”樱葬摇了摇他的角,夫诸抬起前蹄,向白锦城冲去。水牙王瞳闪过,一股水流从脚下冲起,把夫诸击飞到空中。夫诸也算能力不小的水系妖怪,他借着刚才水的力量,一跃出去,竟脱出了白锦城的掌控。白锦城的水柱从背后袭来,犬山樱葬正好借着他的气势逼迫夫诸向西行去。夫诸在海上奔跑,速度极快,又加上白锦城紧追不舍,夫诸返回的速度竟比来时速度快了好几倍。
“白哥哥,你再坚持一会,到了双子群礁就好了。”犬山樱葬骑在夫诸身上,放出玉子,玉子在夫诸背上狠挠一道,夫诸吃痛,向西狂奔。别人骑马,她骑上古妖怪。别人游泳,她把整个海洋踩在脚下。一个小小的身躯却蕴藏着一股不属于她的力量。
风力加持,驱赶着夫诸。前方便是那缭绕水雾的小岛。“她也差不多该到了吧……”樱葬一提鹿角,“礁石!”风托着夫诸踏上空中,义无反顾地冲进那一团雾气。她当然知道,凡人在这种极旱的状况下活不过几分钟,但如果没有她驾驭夫诸,后面赶来的白锦城就会被活活烤死。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不知道醒来时能不能再看到你啦……泪珠还未滚出就被被硬生生烤干。
夫诸降到陆地上,四周环绕着肥遗,头顶上飞的是顒。“不要让我失望啊……”犬山樱葬神志不清地吐出这句话,从夫诸背上跌落。玉子惊慌地扑着她,发出凄惨的叫声。一道巨大的裂缝从远方劈来,土地开裂,露出不少小鱼小虾的干尸。土地干裂成块,上面浮着细小的土壤灰尘,风起,便肆意飞扬,扑打在犬山樱葬嫩白的脸上。顒的叫声稍减,看来女魃来了。
青衣火灼灼。
她是人形妖怪,曾是天上的神仙。
女魃缓步走着,每走一步,脚下的土地就寸草不生。所有肥遗都为她让路:她是火系女王,谁敢背叛她?夫诸的脚下是温润的,不断蒸出水汽。他的眼角凝出一滴晶泪,滑过白毛,滴落在干涸的土地中……
瞬间,地上涌出水来,越聚越多,扩出方圆几米,使得肥遗不得不后退避让。女魃没有停步,她走上前,干涸的土地灼热逼人,与冰凉的深海之水交融,发出“嗤嗤嗤”的声音,不断腾起白色烟雾。一时间,竟谁也不能前进分毫。
天边推来云层,胜利的天平倒向了水系这头。
暴雨狂下,还有浪涛的怒吼一阵阵传来——白锦城就要来了。女魃和妖怪们的周身都萦绕着雾气:暴雨并未能浇灭他们。夫诸在雨中不断的扩大自己的领域,想把火系的妖怪都逼近海中。女魃的青衣在雨中飞扬,燃着幽幽的青色鬼火。她伸出手,扶住一侧脸颊,血红色的指甲似乎起了火。“呼”,一股火苗从脚底升起,这不是一般的凡火,而是天神发怒的神火。相比之下,雨点瞬间被烤干,连头顶上的乌云都不知去向。夫诸已经耗尽了能力,更何况是在这种对他极为不利的情况之下。他倒下了,连身下的那片土,也渐渐干燥。
海涛怒吼,水牙王瞳以至。
大概是苍天眷顾,白锦城的爆S级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丈高的浪扑下来,打散了空中的顒群,冲开了地上的肥遗。女魃身上火苗非但没有减小,还有愈演愈烈之势。水火两大派系,人类和妖怪的对决,终于拉开了帷幕。
白锦城高高站在浪头上,俯视这芸芸众生,好似已宣判了他们的死刑。女魃轻轻跺了跺脚,“哗”,整个岛从岛边开始燃起烈火,不断向中心收拢。连肥遗都受不了这等热浪,纷纷倒在火中,化为这场盛火的燃料。空中不时有想要飞走的顒,最后无一不是落进了火里。
天空之中亦出现了千年难见的盛景:女魃这边的天是热辣辣的旱天,白锦城那边则是阴沉沉的雨云,空中已飘起了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