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回来了?”南明修正在宿舍换衣服,白锦城失神的一笑:“她不在身边,就算到了曾母暗沙……也没有意义。”“她?谁啊!你不是不喜欢系花了吗?”南明修完成任务后心情不错,难得有功夫跟白锦城八卦一阵。
“不是系花。”白锦城打开了好久没开,上面积了点灰的窗户,从这里,正好可以看见学院的中心广场。“那是谁?哦,我想起来了,是海上遇到的那个家伙。”南明修用毛巾搓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海上风风尘尘的跑回来,第一时间去找了伦纳德,才闲出时间洗个澡,恢复帅哥真相。
“算……是吧……”连白锦城也说不清楚脑子里那个影像是不是她,或者……是另一个她。
七月,算是盛夏。上海是真的热,而且晒。河中的荷花本是娇滴滴的含苞,现在被太阳晒得摊成一片,毫无含蓄的美感。一到夏天,泳池里就会人群扎堆。只有百鬼斋的那群老疯子缩在地下,吹着冷气,吃着零食,追着新番,开着大屏幕打游戏……宅男美滋滋夏日生活。
“诶?中心广场那么热,樱葬在那里干嘛?”白锦城的重瞳能看得很远很仔细。南明修随手拨了一下白锦城桌上的不倒翁,走过来:“在干嘛?”“她在……挖坑。”
“挖坑?!”南明修似乎想起了什么。
玉子站在樱葬的肩头,为她撑一把荷叶伞。樱葬的小脸上挂着汗珠,瘪着小嘴,显得一脸子怨气。中心广场的石砖,一块就几十斤,她在中心的地方,把砖撬起来,用力搬开,一块一块……
“那个傻蹄子,她在干什么?!”南明修看清后,连鞋都来不及换,踏着拖鞋就冲了出去。白锦城更加疑惑:“干什么啊……”他头顶问号的换好鞋子,跟了出去。
广场。南明修劈手夺下犬山樱葬手里的铲子,喘着粗气问:“你干什么啊?”樱葬委屈得看手,上面满是水泡,整个小手都肿了。“雷……”她眼泪巴巴。原来南明修跑的太急,无意间触发了能力,电到了她,本来就磨出了水泡,现在更疼了。
“对不起。”南明修咽了口唾沫。几乎没跟女孩子说过话的他,连道歉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点都不像在院长办公室跟伦纳德抬杠的那个南明修。
“我的……樱花树……呢?”
南明修反问:“台湾分部?”“已经开建了,梵千梵烛都去当监工了!”樱葬赌气的抱着玉子。白锦城匆匆赶到。“我……真的不知道……”南明修低头。周围是来来往往的学员,有的因为炎热而离开,有的却站在原地看南明修的滑稽剧。
中心广场很大,但它周围绕了一圈水——那河就流经这里,贯穿整个学院。学院没有修桥,中心广场就孤立在河中,只有那些功夫比较好,可以优雅抵达广场的人会选择从这里去另一头。有一些学生社团也会在这里组织活动。看樱葬湿淋淋的狼狈样,一定是游过来的了。
白锦城在旁边低着头,一声不吭。三个人就那么默默然,任太阳炽烤。
“小姐,树苗送过来了。”
一声“小姐”惊醒南明修。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院长会收这个能力低下古灵精怪的女孩了。南家在董事会中有一席,董事是南家家主南镇海。而在董事会中,董事长姓犬山,是犬山家人。原来犬山樱葬就是犬山家小姐,否则伦纳德也不会放她进来吧……
而白锦城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员,他不了解董事会,也就不会知道这些内情。
南明修推开仆人,抱下树苗,树苗瘦瘦的,随时都会折的样子。日本早樱,她想家了么?南明修把树苗放进犬山樱葬挖的坑之中,招呼白锦城:“过来扶住。”白锦城稍愣,急忙上前,扶着小树苗。南明修捡起铲子,一点点,轻柔地把坑填满,用铲子拍两下,把土压实。“我说过的,自然会做到。”南明修看着犬山樱葬,白锦城立刻狗腿子的跑到广场边上,引来一条水来浇灌小树苗。水流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樱葬再也忍不住了,扑倒南明修怀里大哭。南明修一脸懵,白锦城也一脸懵。
僵持了一会儿,南明修的手僵硬的抬起来,拍了拍樱葬,白锦城适时地配音:“好了,樱葬,没有事了。”樱葬抬头,看着比她高一半的挡住了太阳的南明修:“谢谢。”
“走吧,请你吃哈根达斯。”白锦城牵过樱葬。樱葬抹抹小脸:“谢谢白哥哥。”“那我们三个还可以去看电影……”白锦城心想:反正今天肯定是我大哥请客啦……
“站住。”
谁呀?!白锦城忿忿抬头,瞬间挂上笑脸:“呵呵……原来是会长呀……”学生会会长,颜律。平时白锦城和南明修这哥俩儿没少违反校规,会长看他们两个都是老油条了。
“破坏公物,扣学分。南明修20分,白锦城10分,还有这个……”颜律推了推眼镜,“学生卡给我。”“我没有。院长没给我。”写字的手停了下来:“没有?”“嗯。”“姓名,我查一下学生档案。”颜律掏出手机。“犬山樱葬。”一个个输入,按下查询建,跳出来一个空白页,学生照片栏是黑的,下面写着两个字:机密。其他的,再没了。颜律知道碰了钉子,但还是记录下来:“犬山樱葬,25分。日后办了学生卡来找我。”“嗯。”
白锦城都快晕了:南明修扣20分不算什么,因为他任务多,胜率高,文化科成绩好,学分对他来说不算啥。可是白锦城就不一样了,任务分是蹭南明修的,文化科学分一分没有,扣了20分,可能要留级了……学院年级有七个年级,他从入学以来,已经留级好几次了……眼看现在是六级,再过一年就可以跟学院saygoodbye了……令人崩溃的“程咬金”!!!
南明修看出了他的心事,拍了拍他的肩,在他耳边低声道:“上次伦纳德扣分,我100,你50.无所谓了,要留一起留吧。”白锦城心语:你当然比我多了,你站直腰板跟老头子叫板,他不生气才怪呢……没错,就是海域白泽那次回来,南明修疯狂抬杠,没想到伦纳德下手那么狠……
而此时,伦纳德办公室。
“日本风神社一直是与我们夜行院关系友好的兄弟学院,你们这次去日本做交换生,我可是非常认真的。”伦纳德盯着宫羽,“尤其是你,真不叫人省心。希望你去日本这一趟,你能好好跟社长学学。”宫羽旁边就是苏雪啼。苏雪啼问:“院长,现在局势动荡,妖怪特别多,每个人都是重要的,我们可以参加战斗,没必要去日本留学。”
“去日本做交换生,又不是留学。当然有任务了。”伦纳德抖抖老烟斗,“这次妖怪众多,日本肯定也不会少,你们去探探妖怪种类,看看有没有异变的种类。”“异变亚种?”苏雪啼吓到了,伦纳德点头:“没错,方异安带回的情报,这次的妖怪中出现了变种,能力更强。”“妖怪千百年一成不变,怎么突然冒出来突变的种类?!”宫羽追问。伦纳德心中嘀咕:唉,大概是南宫雅竹说得成真了吧……有第三股力量崛起了……
“风神社总部在东京,第一分部在北海道的旭川,第二分部在函馆,第三分部在秋田,第四分部在横滨,第五分部在京都,第六分部在姬路,第七分部在鹿儿岛。总共八个部。”伦纳德在地图上一一标明位置。宫羽感叹道:“哇,他们也太有钱了吧?我们夜行院加上现在正在建的台湾分部,总共也就才四个部啊。”“别搞笑了,台湾分部是犬山家一家投资建的,说是董事长的主意。”伦纳德皱眉,“犬山家董事长就没开过会,谁也不知道他是谁,反正犬山家有钱,说拨钱就拨钱,随便吧,学院能运作可全靠了犬山家……”宫羽不敢出言反驳,因为宫音是保守派,撤掉百鬼斋的提议人中,就有她一个……
苏雪啼指着地图:“院长,你就没想过么?东京和横滨离得那么近,为什么要设两个部?还有京都和姬路,这么近,设两个分部?”“谁知道呢?我去的时候只有东京的总部是修成学院的样子的,而其他分部,有的在山里,小到只有一间木屋,挂个分部的牌子罢了。”伦纳德对此毫不在意。苏雪啼微微摇头:“我听说在日本,除妖师身份公开,学院公开,我怕鱼龙混杂,我们不好进入。”“这倒是。因为日本妖怪种类不亚于中国,而且很多妖怪是无害的,不像中国,出来一只鸟就连旱几个月,出来个女魃就寸草不生,危险系数这么高。”宫羽在美女面前,自然不忘卖弄一下才学。
苏雪啼毫不搭理:“院长,我还听说十多年前他们建了第九部。”“嗯?我去日本是几十年前啦,那时候只有八个部。不过他们建了第九部我是真的不知道。”老院长拿起笔,“在哪儿呢?”“这里,”苏雪啼一指,“宫古群岛中的宫古岛。”“这么多?贯穿了整个日本啊……”宫羽叹道。伦纳德顺手圈了台湾:“我们的新分部建在花莲,离日本的宫古岛不远,如果有大妖怪来,我们也能联手应付。”
“院长……上次南明修出去,几天没见到人……”苏雪啼支支吾吾的问。老院长哈哈大笑:“他刚回来,任务圆满。”“那太好了。”她声音很轻,却有掩不住的欣喜,在宫羽听来,那么刺耳。“行了,任务我都交代了,下去吧,明天出发。”他们应声而退。
老院长长长叹一口气,坐在皮椅上,转了两圈,扔下烟斗,旁边电脑上他盼望的红点还是没有亮起。“李哲别,你别是死了吧……”他盯着那空缺的红点,“执行任务失联一个月,连尸体都找不到……”
门被重重推开,老院长目光锐利的扫过去,一个看上去三十来岁的小伙子抱着酒罐向他打招呼:“来喝酒啊。”“陆天印,你可是副校长啊,现在是上班时间。”伦纳德试图说服他。他把酒往桌上一放:“你喝还是不喝吧?”“喝!”“爽快!”
酒被打开,一股香气勾着伦纳德的鼻子:“女儿红?!”“是啊。好不容易搞到的。”“啊呀,我喝遍了各个国家的酒,还是这女儿红最对味儿啦。”伦纳德抱起酒罐尝了一口,咂咂嘴。陆天印调侃说:“是你在中国呆太久了吧。”伦纳德灌了一大口:“我说你呀,为什么不老?都五十几的人了,还长得跟孩子似的。”“我咋知道?”陆天印跟他较劲,“你羡慕么?”“羡慕呀,我这把老骨头,活不长了。”伦纳德边说边喝,已喝下了小半罐。陆天印“呸”了一声:“你才比我大几岁?怎么就要死了?照你这么说,我也快死了?”伦纳德只顾喝酒,不再说话。
一罐女儿红下肚,伦纳德的鼻子已上了红,眼前似缭绕着雾。“好喝不?”陆天印抹了抹嘴角,伦纳德竖起大拇指:“好,好酒!”陆天印倒没什么大碍,言谈自若,而伦纳德已醉趴下了。“我这次回来,可是有目的的,老院长……老院长?”伦纳德隐约打起了呼噜。陆天印微微一笑:“既然你睡着了,那就对不住了。”他取了伦纳德抽屉里的钥匙,走到保险柜前,插上钥匙,拧着密码:“伦纳德女儿生日……01……07……26……”顺利打开,里面是一份密封起来的资料,陆天印左手拿着资料,右指弹在上面,很响的一声:“谢谢老院长。”
不客气。
盛墨站在山上,看着公里之外正在动土的新分部,悄悄叹道:“谁出的主意?新分部建在花莲这深山老林里?而且夏天台风这么多,能撑多久?”迟莲站在她旁边,偷偷看她的侧脸。“这里没什么妖气,应该如你所说,去日本了。”盛墨转头,撞上迟莲的目光,迟莲倒不避闪:“有人说过……你的侧脸很好看吗?”盛墨抬头,尽量显得和他一样高,答道:“有。”迟莲也不问是谁,心想大概是她的气话吧。
谁知道呢,很多很多年前,确实有个人,说:“你的侧脸真好看。”
“走吧,去日本。”盛墨提着刀,山风吹着她,她看上去就要落下山巅。
迟莲摇头:“迟些再去吧。”“你师父会责怪的,我就待不下去了。”盛墨说。“不会。”迟莲直接坐下来,拉着盛墨的手,把她拽下来,盛墨把刀放在中间,安静地眺望远方。斜靠着山,褙子滑下来,露出里面的中袖白衬衫。“曾经有没有人,这样和你一起坐在山上?”“有。”盛墨依然没有犹豫。迟莲问:“后来呢?”盛墨眉头一皱:“我不想说这个。”“好,不说了。”迟莲随手拿起她的日本刀,“这柄刀有名字吗?”“有。”“叫什么?”
“晴川一泽切。”
迟莲温婉的笑了笑,那张略显阴柔的脸上安静恬适。太阳正在往下落,它把浓重的颜色一个劲的往天空上抹,金色到橘黄,浅红到深紫,整个天空就是它的调色盘,它捣着颜料,把光亮洒向山林。“真好看。”盛墨说唇语。“是啊。”看懂的迟莲却答出了声。盛墨轻声地自言自语:“好久没看到星星了……”“今天晴朗,晚上肯定有星星。”迟莲躺下来。这里正好是一块突出的小崖,身后是树林,是纯天然的观景台。
“我给你讲我的故事吧。”迟莲自顾自的讲起来,“我小时候家里穷,住在贫民窟。我爸在我三岁的时候跟别的女人跑了,只有我妈带着我。我妈和我就靠捡垃圾生活,能活一天是一天。后来有一天,我捡垃圾去卖时,遇到了一个老先生。他问我;孩子,你想不想过好日子呀?我说:我想妈妈过上好日子。那时我妈已经因为劳累过度而得了病,她却瞒着我不让我知道。老先生就笑了,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好孩子。本来我很讨厌那种穿着体面的有钱人,可是那个老先生,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一脚踢开我……然后,他说:我看你资质很好,跟我去工作吧,赚钱让你妈妈过上好日子。我看他不像坏人,就去跟妈妈说。妈妈看着老先生,看了好久好久,才说:好。离开的时候,她没有哭,没有抱我。但她看我的眼神,就像我要永远从她身边消失了一样……我说不上来。后来,我到了黑党,被老先生交给师父……其实我不喜欢师父,因为师父总瞧不起我,我想再见见那位老先生,想跟他工作。再后来,我赚钱回家……我妈……已经病重。那些钱没能救得了她……她……还是死了……”说到这里,迟莲的眼角闪着泪花。
“我妈……唉……我最后还是没能让她过上好日子。我自己却也成了体面的有钱人,一直给黑党办事。我恨我自己。可这又能怎么办?”迟莲长叹一口气。
身后草丛窸窣,钻出一只小金丝猴,手上抱着一堆水果。“小猴回来了。”盛墨张开双臂迎接小猴,小猴滚进盛墨怀里,塞了个果子进她嘴里。“你呢,你有故事么?”迟莲问。盛墨说:“我没爸妈,我天天流浪,后来被我师父捡到。师父姓宫本,是宫本武藏的后人,会日本刀。他住在山谷里,那里有一个建在水上的小木屋,就是他家。我有很强的御水能力,他就一点点开导我,教我御水术,激发我的潜能。他还教我用日本刀。我有时就去山上用刀劈那些竹子。有些矮竹子,我跃起来就能把它从头劈到尾。”
“宫本先生一直在日本?”
“不是的。他是日本除妖师,但很多年前日本除妖界出过大变动,他被迫流落中国,隐居安徽。本来这一身刀术无人继承,却恰好碰到了我。我承袭了宫本族的日本刀术,又私自研读中国古代剑谱,所以学得不错。”
“这柄刀……?”
“是他传给我的。相传干将莫邪费尽一生铸出了一柄神剑,这刀是继那神剑之后天下第一刀,是柄古刀。”盛墨吃着果子,任小猴吃果子时溅自己一身。迟莲拔刀拔出一条缝,星光下,流光闪烁,寒气逼人。“确是好刀。”迟莲叹道。
“天地为炉,众生煎熬。”盛墨念道,小猴停下了吃,抬头,愣愣地看着盛墨。“星星出来了。”盛墨抬头,满天的繁星,有亮有暗,挂在天幕上。犬类的眼睛能看到深邃的星空,它们可以看见星云,看见很远的流星。而人类的星空就单调了,只有黑色天幕和绚烂闪烁的星星,就像一张黑色绒布上嵌着大小不一的白色钻石,美丽而俗气。
盛墨提起刀站起来,长刀出鞘,山风袭来,冰冷绝情。她走到崖边,一跃而下!
迟莲一惊。
片刻,她又跃起来,背对着迟莲,很高很高,对着对面的山一挥,轰隆隆传来树倒的声音。“山里湿度大,这些水汽,我用御水术的话,足够托住我了。”盛墨转过来,脸在星空下惨白如纸。
她凌空翻腾,每一次挥刀,都带着凌厉的风,整座山和树叶为她奏鸣,天地便是她的舞台。
小猴兴奋的拍着爪子大叫,迟莲也忍不住暗暗叫好:真是太有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