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看见月亮，说是一只银钩子。诗人也说“一钩新月挂梧桐”。儿童看见云，当它是山。诗人也说“青山断处借云连”。但儿童是真个把新月当作银钩子，有时会哭着要拿下来玩，真个把云当作山，有时会哭着要爬上去玩。艺术家则不然，他但把眼前景物如是描写，使它发生趣味。在人生中，趣味实在是一件重要的事体，如果没有趣味，件件事老老实实地、实实惠惠地做，生活就嫌枯燥。这也是人生需要艺术的原因之一。
——《艺术的眼光》
画人分为两种：具有艺术思想，能表现人生观的，称为“画家”，是可敬佩的。没有思想，只有技巧的，称为“画匠”。
——《一饭之恩》
“感情移入”说的意思，是说我们把移入于自然物象中的感情当作物象所有的客观的性质而感受，因而得到美感。更进一步，我们把自然当作我们的心的展开的原因而感受，就可把自然看作“绝对精神”了。何以故？因为在这时候我们必然是把自然看作我们的真的根元的。这是艺术的意识所必经的道程。
——《中国美术的优胜》
艺术创作的时候，必先从某自然中受到一种灵感，然后从事发现。全无何等灵感而动手刻划描写，其工作不成为艺术，而仅为匠人之事。倘学画的人只知多描，学诗的人只知多作，而皆闲却了用心用眼的工夫，其事业便舍本而逐末，而事倍功半了。在艺术创作上，灵感为主而表现为从，即观察为主而描写为从，亦即眼为主而手为从。故勤描写生，不如多观自然；勤调平仄，不如多读书籍。胸襟既广，眼力既高，手笔自然会进步而超越起来。所以古人学画，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训话。可知艺术完全是心灵的事业，不是技巧的工夫。
——《新艺术》
在真的艺术心看来，世界是活动，自然是具有灵气的。邓椿的《画继》中说“世徒知人之有神，而不知物之有神”，明示着艺术家的根本精神的“自然的生命观”，“世界的活物观”的意义，诚可谓明达之言！
——《中国美术的优胜》
先有了可贵的感想，再用巧妙的言语来表出，即成为好诗。用巧妙的形状色彩来表出，即成为好画。这好诗与好画便是好“艺术”。不然，倘只有美德（即只有可贵的感想）而没有技术（即巧妙的心手），其人固然可敬，但还未为艺术家。
——《桂林艺术讲话之二》
相当的夸张不但为艺术所许可，而且是必要的。因为这是绘画的灵魂所在的地方。
——《画鬼》
我们爱好艺术的人，常常追求高等感觉的快美。所以欢喜看画，欢喜读书，欢喜听乐，欢喜看戏。
——《我的烧香癖》
我不爱这办法。把天空遨翔的动物禁锢在立方尺内，让它哀鸣挣扎，而认为乐事，到底不是好办法。与其养鸟，远不如点香。
——《我的烧香癖》
必须是多数人共感的美，方能成为艺术。同感的人愈多，其艺术愈伟大。
——《艺术的性状》
我教艺术科，主张不求直接效果，而注重间接效果。不求学生能作直接有用之画，但求涵养其爱美之心。
——《教师日记》
大艺术家的少年时代必然富有艺术的素养。倒转来说：少年时代必须充分具有艺术的环境与教养，长大起来才能成为大艺术家。
——《画家的少年时代》
摹仿照相而画的低级绘画，不是艺术的绘画。因为这里面只有客观的形象而没有主观的创意。用主观的创意来描写的人物风景并重的绘画，才是艺术品。
——《读丏师札记》
美术家不拘严肃之礼仪，行止自由，饮食自由，都不肯注意于经济便宜礼貌等事，亦都不肯事生产作业之事。缘此皆妨其身体之自由也。故美术家宜为游荡之生活，无时间之拘束乃可。
——《画家之生命》
美术家有怪僻之嗜好，必须培之，不可力遏之。
——《画家之生命》
“多样统一”的原则，就是说过于多样的散乱，过于统一的散乱，均不美，又多样，又统一，方才发生美感。五加五是统一而无变化，一加九是变化而不统一，三加七或六加四，才是又统一，又多样。
——《美术的照相》
艺术不是技巧的事业，而是心灵的事业；不是世间事业的一部分，而是超然于世间之表的一种最高等人类的活动。故艺术不是职业，画家不是职业。故画不是商品，不是实用品。故练画不是练手腕的，是练心灵的。看画不是用眼睛看的，是用心灵看的。
——《西洋画的看法》
所谓艺术的生活，就是把创作艺术、鉴赏艺术的态度来应用在人生中，即教人在日常生活中看出艺术的情味来。
——《关于学校中的艺术科》
“生活”是大艺术品。绘画与音乐是小艺术品，是生活的大艺术品的副产物。故必有艺术的生活者，方得有真的艺术的作品。
——《关于学校中的艺术科》
知识、道德，在人世间固然必要；然倘缺乏这种艺术的生活，纯粹的知识与道德全是枯燥的法则的纲。这纲愈加繁多，人生愈加狭隘。
——《关于学校中的艺术科》
“人生短，艺术长。”艺术教育，就是教人以这艺术的生活的。
——《关于学校中的艺术科》
艺术教育是很重大很广泛的一种人的教育。
——《关于学校中的艺术科》
凡事不耐劳苦，决不能得丰富的收成：贪图小成，往往失去大利；趣味低浅，决不能亲近高尚的艺术。
——《关于儿童教育》
平常的人，平常的地方，平常的东西，都有美的样子。
——《西洋名画巡礼》
写生画是“真实的画”。熟练了写生画之后，别的画就都会描。
——《西洋名画巡礼》
在画家，“气韵生动”是作画的根本义，苦心经营，都为了这点。
——《中国美术的优胜》
谐调的画面，即“多样统一”的境地。“多样统一”者，就是各块，各线，各点，大小，形状，性质各异，而全体却又融合为一。这就是所谓“一有多种，二无两般”（《碧岩颂》）的妙理。所谓“一即二，二即一”，所谓“一多相”，似是佛经上的玄妙之谈，其实并无什么玄妙，并不荒唐，也并不难懂。在我们日常所接触的艺术的绘画中，处处可以证实这个道理。
——《西洋画的看法》
我以为美术家与民众可以直接交通。美术家可以直接向民众宣传，为民众说教。
——《对于全国美展的希望》
制作漫画，必须先立意，后用笔。换言之，即学习漫画，第一要修养思想，第二要修养技术。这两种修养，缺一不可。
——《漫画的学程》
美的滋味，在口上和笔上决不能说出，只得由各人自己去实地感受了。
——《从梅花说到美》
有人说：人们不是为了悲哀而哭泣，乃为了哭泣而悲哀。在艺术上也有同样的情形：人们不是感到了自然的美而表现为绘画，乃表现了绘画而感到自然的美。
——《从梅花说到艺术》
世间往往有出了许多力，费了许多金钱，而反受识者的讥笑的愚举。富商的家里购备着红木的家具，然不解趣味，其陈设往往恶俗不堪。好时髦的女郎盲从流行而竞尚新装，然不辨美恶，有时反而难看，其徒劳着实可怜！
——《为什么学图画》
所谓感情移入，就是说我们对于美的自然或艺术品，能把自己的感情移入于其中，没入于其中，与之共鸣共感，这时候就经验到美的滋味。我们又可知这种自我投入的行为，在儿童的生活中为最多。他们往往把兴趣深深地没入在游戏中，而忘却自己的饥寒与疲劳。
——《美与同情》
世界倘没有了美术，人生将何等寂寥而枯燥！美术是感情的产物，是人生的慰安。它能用慰安的方式来潜移默化我们的感情。
——《绘画之用》
现代人要求艺术与生活的接近。中国画在现代何必一味躲在深山中赞美自然，也不妨到红尘间来高歌人生的悲欢，使艺术与人生的关系愈加密切，岂不更好？
——《谈中国画》
自古以来的一切艺术都是宣传。
——《从坟到店》
技术是日积月累的功夫，不是可以取巧的。
——《为中学生谈艺术科学习法》
艺术家要在自然中看出生命，要在一草一木中发见自己，故必推广其同情心，普及于一切自然，有情化一切自然。
——《颜面》
美术是用眼观赏的形式与色彩所构成的艺术，音乐与之相对，是用耳听赏的声音所构成的艺术。
——《音乐的意义》
艺术对于人心都有很大的感化力。音乐为最微妙而神秘的艺术。故其对于人生的潜移默化之力也最大。
——《音乐与人生》
真的美术的绘画，其本质是“美”的。美是感情的，不是知识的，是欣赏的，不是实用的。所以画家但求表现其在人生自然中所发见的美，不是教人一种知识；看画的人，也只要用感情去欣赏其美，不可用知识去探究其实用。真的绘画，除了表现与欣赏之外，没有别的实际的目的。
——《绘画之用》
“艺术”与“艺术家”兴，而艺术始衰矣！出“艺术”之深宫，辞“艺术家”之尊位，对稚子而教之习艺，执途人而与之论美，谈言微中，亦足以启发其生知之本领，而归复其人生之常情。是则事事皆可成艺术，而人人皆得为艺术家也。
——《艺术漫谈·序》
卑俗的美，一见触目荡心，再看时一览无遗，三看令人欲呕。高尚的美，则初见时似无足观，或竟嫌其不美，细看则渐入佳境，终于令人百看不厌。
——《为中学生谈艺术科学习法》
美术是为了眼睛的要求而产生的一种文化。故人生的衣食住行，从表面看来，好像和眼睛都没有关系，其实件件都同眼睛有关。越是文明进步的人，眼睛的要求越是大。
——《图画与人生》
面包是肉体的食粮，美术是精神的食粮。没有了面包，人的肉体要死。没有了美术，人的精神也要死。
——《图画与人生》
人生不一定要画苹果，香蕉，花瓶，茶壶。原不过要借这种研究来训练人的眼睛，使眼睛正确而又敏感，真而又美。然而拿这真和美来应用在人的物质生活上，使衣食住行都美化起来；应用在人的精神生活上，使人生的趣味丰富起来，这就是所谓“艺术的陶冶”。
——《图画与人生》
有生即有情，有情即有艺术。故艺术非专科，乃人人所本能；艺术无专家，人人皆生知也。
——《艺术漫谈·序》
艺术家必须以艺术为生活。换言之，必须把艺术活用于生活中。这就是用处理艺术的态度来处理人生，用写生画的看法来观看世间。因此艺术的同情心特别丰富，艺术家的博爱心特别广大，即艺术家必为仁者，故艺术家必惜物护生。
——《桂林艺术讲话之一》
文艺之事，无论绘画，无论文学，无论音乐，都要与生活相关联，都要是生活的反映，都要具有艺术的形式，表现的技巧，与最重要的思想感情。艺术缺乏了这一点，就都变成机械的、无聊的雕虫小技。
——《版画与儿童画》
“艺术家”不限于画家，诗人，音乐家等人。广义地说，胸怀芬芳悱恻，以全人类为心的大人格者，即使不通一笔，不吟一字，不唱一句，正是最伟大的艺术家，体会“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之理，而在这神圣抗战中见义勇为，作壮烈之牺牲者，正是最伟大的艺术家之一。
——《桂林艺术讲话之一》
真正的艺术，必兼备“善”和“巧”两条件。善而不巧固然作不出艺术来，巧而不善更没有艺术的资格。善而又巧，巧而又善，方可称为艺术。
——《桂林艺术讲话之二》
艺术能自然地减杀人的物质迷恋，提高人的精神生活。
——《艺术必能建国》
道德与艺术异途同归。所差异者，道德由于意志，艺术由于感情。故“立意”做合乎天理的事，便是“道德”。“情愿”做合乎天理的事，便是“艺术”。
——《艺术必能建国》
艺术家的修养工夫，由此亦可想而知：先须具有芬芳的胸怀，高尚的德性，然后磨练听觉、视觉、筋觉。如此，方可成为健全的艺术家。
——《桂林艺术讲话之二》
世人往往把“美”与“奇”两字混在一起，搅不清楚。其实奇是罕有少见，不一定美。美是具足圆满，不一定需要奇。
——《桂林的山》
美好比健康，艺术好比卫生。卫生使身体健康，艺术使精神美化。健康必须是全身的。倘只是一手一足特别发达，其人即成畸形。美化也必须是全心的。倘只能描画唱歌，则其人即成机械。故描画唱歌，只是艺术的心的有形的表示而已。此犹竞技赛跑，只是健康的身体的一时的表现而已。除此以外，健康的身体无时不健，艺术的精神无时不美。可知艺术给人一种美的精神，这精神支配人的全部生活。故直说一句，艺术就是道德，感情的道德。
——《艺术必能建国》
艺术中的图画音乐，实用也不多，有谁在生活中必须常常画图唱歌呢？然而学生非学不可，盖欲借此涵养德性，使生活美化也。故艺术科的主要目的物不是一张画一曲歌，而是其涵养之功。
——《桂林艺术讲话之三》
譬如今有一竹篮饭，一木碗羹，得了可以活，不得便饿死。你倘拿来送给饿人吃，骂他几句然后送给他，即使是路人也不愿受。踢他几脚然后送给他，即使是乞丐也不要吃你的。——可见人要求食，但更要求礼。倘非礼，宁愿不食而死。由此可知精神生活比物质生活更重。
——《艺术必能建国》
今日学校的课程表里添加图画一小时与音乐二小时，犹之中医的药方里添写陈皮两张，甘草三分，可得可失，无关紧要。……艺术科何以如此不见长进？这是因为师资缺乏，教学法不良，一向偏重艺术的末技而忽略艺术的精神的原故。
——《工艺术》
富人之工艺品，滥用象牙、红木，滥施细工。误将物价当作艺术价值（其评画更如此），错认复杂困难为美，所谓“出力不讨好”者，可笑而复可怜。
——《工艺术》
圆满的人格好比一个鼎，“真、善、美”
好比鼎的三足。缺了一足，鼎就站不住，
而三者之中，相互的关系又如下：“真”、“善”为“美”的基础；“美”是“真”、“善”的完成。“真”、“善”好比人体的骨骼，“美”好比人体的皮肉。
——《艺术与艺术家》
科学追求真，道德追求善，艺术追求美。人生必须学艺术，便是为求人格的圆满。真，善，美，这三者，互相关联，三位一体；但是性状完全不同。
——《艺术的学习法》
艺术的性状特别，内容很严肃而外貌又很和爱，不像道德法律等似的内外一致。因此浅见的人容易上当，以为艺术只是一种消闲娱乐的装饰品。好比小孩子初次看见金鸡纳霜片，舐舐看甜津津的，只当它是一粒糖，不知道里面含有药。只当它是糖果之类的闲食，不知道它有歼灭病菌、澄清血液、健康身体的大功用呢。所以现在我们要清理艺术观念，非把这颗金鸡纳霜打开来，使糖和药分别一下不可。
——《桂林艺术讲话之二》
要学艺术，必须懂得用“情”，不要老是把心的“知”和“意”两方面向着世间。要常把“情”的一方面转出来向着世间。这样，艺术才能和你发生关系，而你的生活必定增加一种趣味。
——《艺术的学习法》
“艺术是人生的反映”，这是颠扑不破的定理。所以艺术表现法愈切实，其所反映的人生愈亲密，愈周到。
——《现代艺术二大流派》
如要学习艺术，须能另换一种与平常不同的态度来对付世间。眼睛要能看见形象的本身。耳朵要能听到声音的本身。心思要能像儿童一般天真烂漫。
——《艺术的学习法》
东洋艺术重主观，西洋艺术重客观。东洋艺术为诗的，西洋艺术为剧的。故在绘画上，中国画重神韵，西洋画重形似。
——《中国画与西洋画》
“艺术是美的理想表现”“艺术是真善美十全具足的表现”，这也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现代艺术二大流派》
我一向抱着一种信念：“艺术是生活的反映。”我确信时代无论如何变化，这道理一定不易。
——《艺术的展望》
西洋某学者说：“造物给人才能时，科学的才能是数次分给的，所以越是后来的人所得越多；文艺的才能是一次总付的，所以古人便宜。”我相信这神话寓言式的理论。我觉得画法值得“师古”。然而所师的是古人的抽象的“法”，并不是具体的“形”。多数的中国画家依样画葫芦地模仿古人的“形”，就变成“泥古”。
——《评中国的画风》
美术是人生的“乐园”，儿童是人生的“黄金时代”。然而出了黄金时代，美术的乐园就减色，可胜叹哉！
——《视觉的粮食》
我们不欢迎“为艺术的艺术”，也不欢迎“为人生的艺术”。我们要求“艺术的人生”与“人生的艺术”。
——《艺术与人生》
女性们煞费苦心于自己的身体的装饰。头发烫也不惜，胸臂冻也不妨，脚尖痛也不怕。然而真的女性的美，全不在乎她们所苦心经营的装饰上。我们反在她们所不注意的地方发见她们的美。不但如此，她们所苦心经营的装饰，反而妨碍了她们的真的女性的美。
——《自然》
乞丐所有的姿态的美，屡比富贵之人丰富得多。试入所谓上流的交际社会中，看那班所谓“绅士”、所谓“人物”的样子，点头、拱手、揖让、进退等种种不自然的举动，以及脸的外皮上硬装出来的笑容，敷衍应酬的不由衷的言语，实在滑稽得可笑，我每觉得这种是演剧，不是人的生活。
——《自然》
美学上所谓“多样的统一”，就是说多样的事物，合于自然之律而作成统一，是美的状态。
——《自然》
论文学的人说，“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论绘画的人说，“天机勃露，独得于笔情墨趣之外”。“美”都是“神”的手所造的，假手于“神”而造美的，是艺术家。
——《自然》
黄金比例在美学上是可贵的，同时在实际上也是得用的。
——《自然》
我在贫乏而粗末的自己的书房里，常常喜欢作这玩意儿。把几件粗陋的家具搬来搬去，一月中总要搬数回。搬到痰盂不能移动一寸，脸盆架子不能旋转一度的时候，便有很妥帖的位置出现了。那时候我自己坐在主眼的座上，环视上下四周，君临一切。觉得一切都朝宗于我，一切都为我尽其职司，如百官之朝天，众星之拱北辰。就是墙上一只很小的钉，望去也似乎居相当的位置，对全体为有机的一员，对我尽专任的职司。我统御这个天下，想象南面王的气概，得到几天的快适。
——《闲居》
有一次我闲居在自己的房间里，曾经对自鸣钟寻了一回开心。自鸣钟这个东西，在都会里差不多可说是无处不有，无人不备的了。然而它这张脸皮，我看惯了真讨厌得很。罗马字的还算好看；我房间里的一只，又是粗大的数学码子的。数学的九个字，我见了最头痛，谁愿意每天做数学呢！有一天，大概是闲日月中的闲日，我就从墙壁上请它下来，拿油画颜料把它的脸皮涂成天蓝色，在上面画几根绿的杨柳枝，又用硬的黑纸剪成两只飞燕，用浆糊黏住在两只针的尖头上。这样一来，就变成了两只燕子飞逐在杨柳中间的一幅圆额的油画了。凡在三点二十几分、八点三十几分等时候，画的构图就非常妥帖，因为两只飞燕适在全幅中稍偏的位置，而且追随在一块，画面就保住均衡了。
——《闲居》
美术是为人生的。人生走到哪里，美术跟到哪里。
——《我与手头字》
譬如有三只苹果，……要写生它们，给它们安排成一个可以入画的美的位置，——两个靠拢在后方一面，余一个稍离开在前方，——望去恰好的时候，就是所谓“多样的统一”，是美的。要统一，又要多样；要规则，又要不规则；要不规则的规则，规则的不规则；要一中有多，多中有一。这是艺术的三昧境！
——《艺术三昧》
现今我国大多数的人，大家把“艺术的”及“美的”等字误解、曲解，认为奢侈，浮靡，时髦，甚至香艳的意思。
——《房间艺术》
花终于要凋谢，人终于要老死，这种感伤也可同归于尽。只有从这些感伤发出来的诗词，永远生存在这世间，不绝地引起后人的共鸣。“人生短，艺术长”，其此之谓欤？
——《看残菊有感》
要讲艺术鉴赏，先须明白艺术的性状。人人都会说什么“艺术学校”“艺术科”“艺术家”，可是所谓“艺术”的真相，决不是俗眼能梦见的。因为俗人的眼沉淀在这尘世的里巷市井之间，而艺术则高超于尘世之表。故必须能提神于太虚而俯瞰万物的人，方能看见“艺术”的真面目。何谓“高超于尘世之表”呢？就绘画而说，画家作画的时候，把眼前森罗万象当作一片大自然的page（页），而决不想起其各事物的对于世间人类的效用与关系。画家的头脑，是“全新的”头脑，毫无一点世间的陈见；画家的眼，是“洁净”的眼，毫无一点世智的尘埃。故画家作画的时候张开眼来，所见的是一片全不知名，全无实用，而又庄严灿烂的乐土。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美的世界，无为的世界，无用的世界。山是屏，川是带，不是地理上、交通上的部分，树是装饰，不是有用的果树或木材，房屋是玩具，不是住人的家；田野是大地的衣襟，不是稻麦的产地，路是地的静脉管，不是可以行人的道，路上行人的往来都是演剧，游戏，不是干事。牛，羊，鸡，犬，鱼，鸟，都是这大自然的点缀，不是有用处的畜牧。——有了这样的心境与眼光，方然能面见“美”的姿，感激欢喜地把这“美”的姿描在画布上，就成为叫做“绘画”的一种“艺术”。
——《西洋画的看法》
唐人诗句：“须知诸相皆非相，能使无情尽有情。”上联说佛经，下联说艺术，很可表明弘一法师由艺术升华到宗教的意义。艺术家看见花笑，听见鸟语，举杯邀明月，开门迎白云，能把自然当作人看，能化无情为有情，这便是“物我一体”的境界。更进一步，便是“万法从心”、“诸相非相”的佛教真谛了。故艺术的最高点与宗教相通。最高的艺术家有言：“无声之诗无一字，无形之画无一笔。”
——《我与弘一法师》
中国古书中，曾把音乐也归入美术范围内。则美术仿佛就是艺术。但我主张美术的范围应限于视觉艺术，即所谓造型美术。艺术旧有八种，即文学、音乐、演剧、舞蹈、绘画、雕刻、建筑、工艺。近添照相、电影二种。我主张在中国应再添书法、金石二种，则共得十二种。这一打艺术中，只除了文学与音乐与眼睛无关外，其余的十种均用眼睛鉴赏。不过其中演剧、舞蹈、电影三种用眼睛之外又兼用耳，称为综合艺术。其余的七种，即画、雕、建、工、照、书、金，则全用眼睛，为纯粹的视觉艺术，即造型美术。
——《教师日记》
“先器识而后文艺”，译为现代话，大约是“首重人格修养，次重文艺学习”，更具体地说，“要做一个好文艺家，必先做一个好人”。
——《先器识而后文艺——李叔同先生的文艺观》
乘此抗战建国之期，我欲使中国艺术教育开辟一新纪元：扫除以前一切幼稚，生硬，空虚，孤立等流弊，务使与中国人生活密切关联，而在中国全般教育中为一有机体。
——《教师日记》
予谓最近中国之艺术家，有许多已变成西洋人。他们学得西洋艺术之皮毛，欲硬把此皮毛种植于中土，而混忘其为中国人，诚可笑也。艺术如此生吞活剥，艺术教育遂游离人生，而成为一种具文。普通中学校之图画，见者皆说“我们外行看不懂”。普通中学之音乐，闻此皆说“我们外行听不懂”。此是何等不合理、不调和状态！实非改革不可。
——《教师日记》
艺术不是孤独的，必须与人生相关联。美不是形式的，必须与真善相鼎立。
——《教师日记》
艺术教育的原理是因为艺术是人生不可少的安慰，又是比社会大问题的真和科学知识的真更加完全的真，直接了解事物的真相，养成开豁胸襟的力量，确是社会极重要的事件。
——《艺术教育的原理》
艺术是绝缘的，这绝缘便是美的境地……
——《艺术教育的原理》
艺术品犹米麦医药，米麦贱卖可使大众皆得疗饥，医药贱卖可使大众皆得疗疾，艺术品贱卖亦可使大众皆得欣赏。米麦和医药决不因贱卖而失却其营养与治疗之效能，艺术品亦决不因贱卖而降低其艺术的价值。盖“艺术的价值”与“艺术品价值”原为两件事也。
——书信《致谢颂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