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的心情是沉重悲凉的,如果没有离别,这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伤心事了。跟父亲联系过后,雨眠回苏州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母亲——旺山公墓B区293座。
她环视四周,并没有太多人,吸了几口气,定了定心神后,在众多的墓碑中找到了母亲的碑。旁边已有些花束,是谁来看过母亲呢?来不及细想的她坐在母亲的碑旁,用袖子擦了擦碑上的照片,清秀的面容,记忆中恒久不变的笑。双臂像怀揣珍宝般紧紧地抱住墓碑。
烟雾笼罩的旺山,她红润的眼睛早已被蒙上一层轻纱,和这空蒙的山色悄然融为一体。
不知道哭了多久,她才开始和母亲说出了心里话。压抑多年的伤痛像坏掉的水龙头顷刻间喷涌而出。
“妈妈,我回来了。对不起呀,现在才回来看您,您不会怪我吧?我始终不明白您走的那天,为什么不让我回来见您最后一面呢?”
“您是怕我伤心难过,还是怕耽误我的学业?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等我回来,带您和爸爸一块儿去美国看看,您向来最重视承诺,怎么这次说话不算话呢?”
“没有了您,女儿的幸福要怎么才算完整?妈妈,您还记得周锦时吗?我回国后有见过他,只是……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趴在墓碑前,仿佛把全身上下所有的水分都化成了泪腺,直到天色暗沉。远方的云霞耷拉着脑袋,跟群山诉说着自己的不幸。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谁也不曾少过。她依依不舍地跟母亲道别:“妈妈,我走了。您要好好的,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对了,我带了小羊羊回来,下次带他一块儿来看您。”
在附近的旅馆住了一宿。是谁说的,车水马龙的城市没有悲伤?越是华丽,越是孤寂。第二天上午到家时,就迎来了一个小人的大大拥抱。
“妈咪,你可算回来了,羊羊好想你呀。”早在回国前,她就拜托好友秦嘉远把羊羊先接回去,交由自己的父亲代为照顾。
顺手抱起他,给了一个甜甜的吻:“妈咪也好想宝贝。羊羊在家有没有认真听外公的话呢?在学校表现棒不棒呀?”
人小鬼大的他立马把问题抛给了外公:“还是让外公替我回答吧。我怕说了妈妈不相信。”
雨眠惊愕地看着他。出奇地怀疑这孩子到底随了谁。
苏父摸了摸羊羊的小脑袋瓜,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我们家羊羊可乖了。在夸外孙的同时,瞅了瞅自己的女儿:“去看过你妈了吧?别太难过,婉慧不希望看到你这样难过。”安慰女儿的同时,雨眠也看到了爸爸眼里的泪花。有时候,为了安慰一个和自己有着同样沉重和复杂的伤痛的人来说着实需要些勇气和毅力。
“妈妈,你眼睛怎么肿呢?”
“妈妈昨晚没休息好。”
苏父带着自责的语气回应:“你快去休息一下吧,让苏大厨来给你露一手。”
餐桌上,一老一小都不停地给雨眠夹菜。
“爸,您多吃点,照顾羊羊,辛苦了。”
“说什么傻话呢?爸爸不辛苦,这么多年,风里雨里,爸爸都走过来了。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爸爸怕你会很辛苦。”
“有爸爸和羊羊陪着我,怎么会辛苦呢?”
晚上给小家伙讲完睡前故事,把他哄睡着后,她这才休息。
“不要,锦时……”她突然的梦呓吓醒了羊羊。
“妈咪,你又做噩梦啦?不要怕,羊羊会保护你的。”她紧紧地搂住了羊羊,好像下一秒就会失去什么似的。
好奇心果然是一种经久不息的强大魔力,在小孩子身上更为显著。“妈妈,你这些年一直雨眠噩梦,而且每次叫的都是同一个人的名字。他是谁呀?”
长久的沉默过后,得不到答案的羊羊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是爸爸吗?”
“不许瞎说。”突如其来的高音让小家伙吓了一跳。在她的耐心安慰下,他终于再次安睡了。
她六年多来的梦魇全部都是关于他,只要意识到他在,她便安好。可是,现实总会与梦想背道而驰。如今,他与她的距离就像是渐行渐远的平行线,不会再有任何的交集了。
碎梦的罅隙里,经常能若隐若现地看到一个温和洁净的少年,穿着固定的白色衬衫,站在校园里那棵高大的银杏树下,只能面对着他清冷迷离的背影,暗自揣测,却始终看不清他的样子。
当她走近他时,风飘万里,扬起了她飘逸的长发和裙摆,落叶化蝶。他与她擦肩而过。梦里也不知道她是为那一地金黄的灿烂的静美的“枯叶蝶”感动地泪眼婆娑,还是为那个未曾谋面而又感觉似曾相识的少年怅惘伤神。
新年伊始,收到了很多人的祝福,没有他的。下面播放一首由当红歌星Ann作词作词的新歌《伤城》。据说,他在每年新年的第一天,都会送女朋友一首专属歌曲。好了,下面让我们一起来欣赏一下这首催人泪下的情歌吧。在这里了也祝大家新年快乐,心想事成,有情人终成眷属。
夜深人静,隔岸的灯火
不小心晃了眼睛
提醒我这里早已没有了你的身影
如果我说别走是否还可以挽留
这城市太过倔强人太过逞强
在雨天里徜徉
心事依旧无人参详
到最后只能在梦里疗伤……
电台里播放着他为她而作的歌。
“我答应你,每年都会为你写一首新年之歌。每首歌都代表着我内心深处对你的爱和诚挚的祝福。”他一直在践行着对她的承诺,没有跟她说新年快乐,却在以另一种方式让她记得。可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一切还需待重头。伤害总是需要借点时间去释怀的。
新的一年,新的起点。工作依旧是一如既往地繁重。下午接到了一个陌生的来电,电话那头温柔的女音似曾相识,“你好,雨眠,上次锦时有跟你说我想请你吃饭的事吧?今晚“SD”餐厅,不见不散。”
有些人,总归是要见的。她一直在想,当初的“劈腿”是骗她的戏码,还是他们之间存在真感情?如今看到她淡若风轻的笑容,其中又有多少或深或浅的幸福呢?
“嗨,雨眠,好久不见。”
“是呀,好久了。”
席间,她谈到了当年的事,即使微低着头,也难掩她深沉的歉意。本来在书店碰面时,就该约她叙旧的,可能是觉得那时太突然了。雨眠坦然自己已经完全释然了。
不料,星蕊突然拉起她的手,提出了一个令人出乎意料的请求,眠眠,你能重新和他在一起吗?其实他心里的那个人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
雨眠有些疑惑,那当年的事呢?谁又能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呢?她一直以为他喜欢的人是星蕊,所以她才放手,才漂泊异国,才大方地祝他们幸福。可是现在,居然教她去接受这样一个模棱两可的结论,恐怕很难。
“该讲的我都讲了,你要相信自己心里的感觉,那才是真的。”
他们都说着同样的体己话,可什么是真的?她还是不明白。
一路上有说有笑,又聊了许多。
“没想到你现在居然成了鼎鼎大名的设计师了。”
“你不也是?上大学那会儿,就周旋于学校的记者站,又是拍照,又是写稿。忙得是不亦乐乎。”
“我那都是业余爱好,随便胡乱写写。”雨眠淡然一笑。
“胡乱写写?我说苏大小姐,你是有多谦虚?胡乱写写都能写出这个水平,那认真写写还了得?我有幸拜读过你的佳作。”
“不过你这话,别让你们老板听到,让他听到,他一定会急火攻心,吐血而亡。”
回到家已是晚上10点了,看到桌上父亲预留的饭菜,她的心里不禁涌出一股暖流。年后,她就劝说苏父带上羊羊和她一起暂住上海,彼此都能安心。
下午上班时,回想起星蕊上次的规劝,我看得出她心里还是有你的。有句话说,女人是天生的预言高手。既然爱她,为什么不重新追回呢?你为了她,隐忍了这么多年,难道到最后要拱手相让吗?文件看到一半,就丢到一边。
“喂,星蕊,下班一块儿吃饭吧。正好有些问题想问你。”
“可以,不过我要先去晨光小学接我同事的女儿。”
快到门口时,就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沈阿姨。”
“欢欢,沈阿姨来接你了。”
她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楚楚可怜地像是要央求什么:“沈阿姨,您可以把我的小伙伴也一起接走吗?”
沈星蕊的目光忍不住投向那孩子,在一瞬间恍然失神。与此同时,周锦时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她走近了些,关切地问道:“小朋友,阿姨叫沈星蕊,这位叔叔叫周锦时。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回家吗?”
“这个是阿姨的手机你可以一直拿着,直到你到家了再还给我,好吗?”
欢欢走过去拉着他的小手:“羊羊,你就跟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小男孩真诚地致歉:“叔叔阿姨,谢谢你们的好意,我相信你们是好人。可我还是不能跟你们走。如果我走了,妈妈一会儿找不到我,她会担心的。而我不想让妈妈担心。”
“爸爸!”惊喜的欢呼声让沈星蕊松了一口气。
“谢谢你们替我看守羊羊。”
“没事,既然家长来了,我们也就放心了。”
与他擦肩而过的刹那,锦时只觉得这个男人很熟悉,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敌意。
星蕊再次回头看了那孩子一眼,抱以心疼的眼神。她心里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那个倔强的小男孩无论是从样貌还是从性格来说,都像极了某个人。随后,她又摇了摇头,可能是她想多了吧。
本以为他会问些跟雨眠有关的问题,可是,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宝贝,对不起,今天妈妈又迟到了,所以让爸爸去接的你。”
“妈妈向你保证,以后都准时来接你,好不好?”羊羊小鸡啄米般地点点头。
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转眼间便黑云压城,倾盆大雨了。此时的苏雨眠正站在某家咖啡馆的门前避雨。等了许久,也不见雨停。耐不住性子的她前脚刚迈出,就被过往车辆溅起的积水弄湿了裤脚和鞋袜。
不多时,一辆黑色的宝马车停在咖啡馆门口,门前昏黄的灯光在朦胧的雨中折射处好看的光晕,散落在来人挺拔宽厚的肩膀上。只见那人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大伞,徐徐朝她走来。
怎么是他!
雨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狼狈相,有些窘。春风料峭,一阵冷风吹过,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不假思索的他立即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还是熟悉的百合味,让她瞬间想起妈妈生前也是最爱百合。
以前他们也是像这样,在屋檐下躲雨,要不就是像现在这样默默无语,要不就是聊着天。她之前的感慨犹在昨日。
“锦时,如果世界末日来临,你会怎么样?我会为那些未见的人和未尽的事酣畅淋漓地痛哭一场。”
“如果世界末日真的会来临,我会跟那个现在和我一起躲雨的人说,下辈子,我一定还会找到你。”
天知道那一刻她有多幸福,庆幸自己深爱的男人可以这么爱她。
她伸手理了理鬓边有些凌乱的碎发,试图缓解沉默已久的尴尬,慢慢开口,“你怎么会来这里。”
“如果我说我是特意来接你的,你……会不会开心?”
雨眠双手紧紧攥着两边的衣角,双目炯炯有神地望向他。即使是在这样一个雨天,周锦时也依然能察觉到她通红的脸颊和隐隐不安的心。面对眼前的一切,他忍不住清了清嗓子以压制暗藏的情愫。
“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我去杂志社里找过你,你同事说你已经离开了。我就顺着这条街一路找下来。”
“苏雨眠。”周锦时提高了音量。
“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这一声苏雨眠让她瞬间方寸大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她,只好岔开话题。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让她意外的是,他今天咄咄逼人的强势更甚从前。
匆忙的路人,不息的车辆,交错的霓虹灯。似乎时间并没有静止,一如这上海的雨一样,没完没了。
刚坐上副驾驶的她一扭头就对上他诱惑的双眼。在这样一个狭窄封闭的空间里,随之而来的暧昧也在肆无忌惮地疯狂滋长着。
她潜意识里想要后退,才发现退无可退,“周先生,你别这样。”
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哦?苏小姐,你倒是说说,我哪样?”
“不过是帮你系个安全带而已,苏小姐何必这么紧张。”
“还是说你希望和我发生点什么?”吐气如兰,温热的气息从她的左耳轻轻掠过。她的耳朵不由自主地成了“火烧云”。这个男人让人憎恶到哑口无言的同时又让人爱到无法抽离。
“你还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愿意的话,我们就结婚吧。”他望向窗外的雨,说了一句在他看来云淡风轻,可在对方眼里却十万分惊愕的话。有些疑问句不是选择题,而是会令人头疼的世纪难题。
六年前的她已经有过一次痛苦的感情经历,蚀骨灼心。六年后的她才终于认清现实,发现自己与他的距离早已太过遥远。所爱不止隔着山海,还隔着一次背叛,一个沉寂的六年。时间确实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易容师,总能化腐朽为神奇。
眼前的你,如此优秀。你本身就是优点。无论站在哪里,都自带光芒。而我本身就是缺点,因为我如此爱你。所以我们是陌路殊途,注定不能同归。
多想把心里的真情实感说与他听。可是,该怎么开口呢?对于她来说,过去和他在一起的美好时光,足以算得上是一生一世了。
她低着头,薄唇轻启,“对不起,锦时,我们真的回不去了。你身边有很多优秀的好姑娘……”
“我只要你!”只是四个字而已,他笃定的咬音,连字都显得沉重,与她此刻心如擂鼓的心情如出一辙。
“为什么?”为什么非她不可?她很不解。
“你觉得是为什么?”
怒不可遏的他打开瓶盖,咕咕哝哝地给自己肚里灌水,让自己保持冷静。
“给你三天的时间好好考虑,三天后我要听到答复,你可以……”
“对不起,我在美国结过婚了,还有了孩子。”不等他说完,雨眠就硬生生地打断了他的话。她害怕再迟一秒,她就没了勇气。
阴鸷的眼神死死盯着她,仿佛在窥守等候已久的猎物。
半晌,她才听到他冷冷的狂笑里夹杂了些许自嘲,眼角还泛有泪,“苏雨眠,我一定是全天底下最愚蠢最荒唐最可悲的男人,否则,怎么会输给你?”
当你毫无保留地爱上一个人时,你就等于赋予了这个人“生杀予夺”的权利。他可以接受你的爱,可以拒绝你的爱,可以无视你的爱,也可以玩弄你的爱,甚至践踏,亵渎。一厢情愿的背后往往是低到尘埃里的卑微。爱情里,谁不是卑微的囚徒呢?
果然,自从上次锦时去找过她以后,雨眠就再也没见到过他。以后的生活也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