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十亿笑着,突然从瓶口看到瓶内还有大概十分之一的药液残留,笑容顿时凝住。
她怔怔看着瓶内药液,笑容敛去,随即一抹悲色突然爬上脸颊,袭入双瞳,就像个喜怒无常的精神类重度患者。
她站在微雨中,夜色低沉,整个乌衣巷周围的街灯似乎突然离她远去,明明还照着她的身影,却给不了她任何温暖一般,看起来孤独无比:
“我想看看你复仇后过的日子,到头来却还要我来成全你。你即将大被同眠,得偿所愿,倒是痛快了,可我呢?复仇之后,又该给谁下药?”
不知道为什么,秦十亿脑中突然映出荆丑那张淳朴严肃,谈不上帅,甚至有些呆板痴傻的脸。
她忽然握紧手中玉瓶,呼吸随之急促,像从深海中刚刚潜泳出水面一般,大口喘气,面路病态潮红。
她握着玉瓶的手不住颤栗,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几次想要把玉瓶捏碎,却又挣扎徘徊,犹豫不决。
如此反复,陷入长久的自我纠缠中。
乌衣巷里的灯光零星熄了几盏,雨愈发棉柔无声,夜愈发深幽沦陷。
似乎整个江南道都忽然温柔悱恻起来。
北堂府内忽然响起两个女人极致压抑却无法自抑的春吟声,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翻滚声,以及兮兮索索的搓衣声,在温柔的夜里像种子萌芽一般躁动如春。
“小蒜,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那是西厢后院的北堂家老太君瞌睡浅,被北堂小蒜压抑的呻Y声惊醒后关切地反问。
“我没事,就是肚子有点疼……”北堂小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正常一些。
“怕不是吃坏了肚子?去找你姐夫用神通手段看看?”
老太君这句话像滚油一样抛洒在北堂小蒜如烈火炽燃的心上,瞬间把她最后一丝压抑人伦魔性的理智焚烧殆尽。
她拼尽最后一丝理智,“嗯”了一声回应老太君,旋即只听西厢阁楼中“哐当”一声玻璃颤动,伴随着木门的“吱呀”声,也不知是开门还是关门太急,气压的短暂失衡造成了窗棂玻璃震颤。
旋即只见一袭月牙儿一般的浅黄丝绸睡衣风一样飘过游廊,吹开主院大门,飘入其中,直直飘进了王六两和北堂小葱的主卧中。
“姐夫,我可能被人下药了!”北堂小蒜的声音像江南小桥边秋夜里忘收的衣裳,润得能捏出水来,春意盎然,刻意不去看自家姐姐那短暂惊愕后骤然变得复杂无比的神情,眼勾勾望着王六两道。
王六两看北堂小蒜如此模样,怎能不知她说的是何种药,脸色阴沉消失在主卧中,下一刻出现在潇湘的房间内。
他以为是潇湘下的药,正想要厉声呵斥,哪知挑目一看,潇湘比北堂小蒜更加不堪,衣衫不整,如薄雾隐约遮奇峰,面颈潮红,似红霞从云天蔓延至峰涧,双眼如青天洞开天门,看着王六两,就像九天仙女凡心颤动,从天门里窥视心心念念的万丈红尘,情欲流转,贪婪不加掩饰。
王六两的眼睛骤然燥热起来,旋即浑身亦随之燥热如火。
躁动烦躁的秦十亿听到这些声音,她突然似妄悟了野狐禅的狐妖一般,露出把执拗痴妄错当成开悟的大解脱笑容,笑得妖诡媚艳,红尘颠倒,咧嘴道:“疯子就不应该考虑后果,怎么疯魔怎么来,怎么快活怎么来,来这人间走一遭,总不能全是苦难,也得享偿些人间滋味儿。”
王六两正在暗运玄功镇压体内燥火,听到门外秦十亿这般疯癫言语,大手一挥,把满腔燥意随着玄元挥洒破体而出,连续掀开三进房门,纵身出来,飘飞上院墙站立,循着声音来源,看到了站在功德门上的秦十亿。
“十亿?”
王六两连声音都透着诧异。
他本以为说话之人是真正的下药者,看到他们药效发作之后,故意出声引他出来嘲笑,没想到却是秦十亿:“你怎么在这里?”
秦十亿转过头来,冲他诡媚一笑,扬了扬手中的玉瓶:“我特意来给你们下药啊!”
王六两瞳孔骤缩,神色顷刻间变幻不止,不知转了多少念头,想了多远。
他双眼眯成刀锋,上下打量秦十亿,直到看到秦十亿脸上的妖诡笑容,猛然惊觉,入微境的气机威压猛地磅礴喷涌而出,如海啸狂潮,朝秦十亿压将过去,厉声道:“你不是小十亿,十亿绝不会有你这样邪恶魅惑的笑容,你到底是谁?”
“你觉得此方天地,有谁敢在萧远的眼皮底下触他的逆鳞,变幻成他在乎的人的样子乱来?”
秦十亿笑嘻嘻打开内天地,拿出当初王六两送给他的银行卡,朝王六两隔空摇晃着道:“这是你送我的银行卡,卡号你应该看得清吧?”
王六两凝目确认,确实是自己的卡,心中更加惊疑不定,身上的燥意也短暂压了下去,试探问道:
“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走火入魔了?我让三先生来给你看看。”
“六两大叔,你无需试探。”
秦十亿的笑容突然从邪诡变得天真无邪,顷刻间又变成了王六两熟知的那个秦十亿,甜甜笑道:“现在这个样子,你总该不怀疑了吧?”
王六两终于确定了她的身份,心底一松,那股燥意又疯狂袭来,央求道:“丫头,你六两叔虽然也离经叛道,但这人间总有些人伦规矩得牢牢恪守不渝,不能由着你的性子瞎胡闹,快把解药拿出来。”
“没有解药!”
秦十亿笑道:“因为回春压根就不是药,而是一种被酒老头称作先天之末,后天之初的道韵,简单来说,就是把道韵凝压成你能看到的物质。服下后,就像我们听闻一曲关于春天的乐章,只能感受之后才能重获平静。”
“为什么?”
王六两终于问出了最想问的这个问题——为什么要给我下药?
“因为你们这个人间,有些规矩,你们不喜欢,我也不喜欢。”
秦十亿敛去笑容,认真道:“若是人人都守这些规矩也就罢了。可除了萧远,我来此间三月,在荧惑看了三月,却没有发现定立规矩和掌控规矩的人,真正在乎过这些规矩,那你们又何必守呢?”
“可有些规矩,是我们立身立命的根本,破了这底线,我王六两,就不是王六两了。”得知没有解药之后,王六两的语气里多了无法压抑的怒意,强烈谴责着秦十亿如此荒诞疯癫的胡闹行为。
“那你就破了这规矩,做回王小苔。你妈给你取的名字,是王小苔,不是王六两。”
王六两如遭雷击,楞在当场。
什么之后,自己都在自称王六两,而不是王小苔了?
是因为嫌弃这个母亲以花为喻的名字太娘?
还是觉得那句三岁孩童都能背诵的“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太过直白功利了些?
什么时候,这句故人隐喻的励志诗句,变成了今天人人明面上嘲讽,暗地里却趋之若鹜的功利姓名?
原来我王小苔,早就不是王小苔了。
北堂居内院里,北堂小葱扶着六个月大的肚子走入院中,仰头向王六两和秦十亿看来。
秦十亿见王六两被自己当头棒喝愣怔当场,转看向北堂小葱,说道:“他说的没错,有些道理和感悟,是一个人立身甚至立命的根本。你休他时不是太在乎的,你妹妹北堂小蒜在乎,刑潇湘在乎。你爱王小苔,不如王小苔爱你纯粹,所以你应该舍点爱出来。我觉得这才是人间最公平的事!你们回不去了,只能重获新生。”
秦十亿说完头也不回,一步出临安,入建安,落在初心孤儿院院内。
那初心二字,随着秦十亿的空间神通显现,出现在北堂小葱眼中。
笔锋清浅,是女性的字迹,却飒飒风骨,尤其刺目。